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产房游戏音效 > 第一章

第一章:产房里的游戏音效
我叫苏禾,生孩子那天,隔壁的房间里传来我丈夫打游戏的背景音。
阵痛像个绞肉机,在我身体里开了最大档。汗水糊住眼睛,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撕裂的剧痛和无助。每一次宫缩都像有一只冰冷的大手捏紧我的内脏,想把我整个人揉碎。我牙齿疯狂打颤,几乎咬烂了下唇的皮,指甲深深掐进自己肉里。
用力!苏禾,看到头了!再来!助产士的声音高亢而紧绷,像一根快要崩断的弦。
我喉咙里挤出动物般的呜咽,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将自己像张拉到极致的弓般绷紧。
就在这时,墙壁那一面,清晰地传来一个兴高采烈的电子女声:
Double
Kill!(双杀!)
干脆、冰冷,充满了虚拟世界廉价的热血。
我全身猛地一僵,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那拼命聚起的力气骤然四散。
呃啊——!剧痛毫不留情地碾过,我的眼泪混着汗水疯狂滚落。隔壁那声音不仅没停,紧接着又是:
You
have
slain
an
enemy!(你击杀了一名敌人!)
我老公陈宇的声音模糊却兴奋地传来:漂亮!再来一个!看我绕后!
我的世界瞬间失声,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心口被那Double
Kill狠狠凿穿的洞在汩汩淌血,淹没一切的剧痛。那是陈宇最爱玩的游戏,他最沉迷的推塔声效,我听了七年,此刻它们像个狰狞无比的怪物,在产房里肆无忌惮地狂笑。而我,像个躺在砧板上待宰的鱼,徒劳地抽动。
又一次几乎摧毁我的宫缩过去,间隙短暂得可怜。我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我看到守在身边的护士小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眼神里全是挣扎和尴尬。
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在……玩游戏
小王的脸瞬间涨红,慌乱地避开我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那个……苏姐……陈先生他……他说在打排位,到决赛圈了,队友都在,临时挂机要……被举报的……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他……他说打完这把马上来……
心口那个洞轰然塌陷。我闭上眼,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血流走抽干,连痛都要麻木了。
打排位。决赛圈。挂机要被举报。
我在这地狱里挣扎求生,拼尽全力把他和我共同的孩子带到世间,我的哭声和惨叫甚至穿透不过这道薄薄的墙,他的耳朵里只装着电子女声的双杀,脑子里只惦记着虚拟的举报。
孩子脱离身体的瞬间,一阵巨大的空洞席卷了我,我甚至感受不到传说中成为母亲应有的喜悦和感动。疲惫像无数只手把我往下拽,意识沉沉的,只想睡去。但我还是强撑着,用尽所有精神头去听门外的动静。
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门被咔哒一声推开。
陈宇走了进来。
他头发有些乱,大概是游戏时兴奋挠的,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熄灭,幽幽的光映着他残留一丝亢奋又瞬间收敛的脸,快得像川剧变脸。他走近我床边,声音平平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孩子呢是男孩女孩刚才那把我打得贼顺,拿了MVP,可惜没来得及截图,不然能上……
我没力气看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惨白的光。
我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刺痛,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是男孩。
哦,儿子啊行。他应了一声,像是完成了一项汇报任务。接着,我看到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在我被汗水浸透、血迹斑斑的头发和被咬破的嘴唇上掠过一瞬,极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他迅速移开目光,语气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理所当然:你也累了,赶紧歇着吧。妈说她马上炖汤送来,我先回家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看看游戏里刚才的战绩分享出去没,兄弟们都等着看我秀呢。你睡会儿。
他甚至没多看一眼旁边小床上我们刚刚拼出生死才得到的儿子。交代完,他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病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单调声音和新生儿微弱的啼哭。我侧过头,看着旁边小小的婴儿床,我的儿子,小小的,粉红的,皱巴巴的一团。护士抱着他凑近我:看看宝宝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呢。
那张小小的脸上,紧闭的眼睛下面,隐约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和陈宇如出一辙的悬胆鼻。多可笑,血脉相连的证据就这么醒目地存在着。一阵剧烈的、无法言喻的恶心感猛地冲上我的喉咙,那浓重的消毒水混合着血腥的气息变得无比刺鼻。我猛地扭开头,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干呕起来,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烧灼着我的食道和心口。
产床狭窄冰冷,我缩在上面,身体仿佛还残留着撕扯的剧痛和冰冷器械的触感,但那似乎已经离我遥远。更深的寒意,是从骨缝里钻出来的,冻得我浑身发抖,血液都像是凝固成了冰渣。我躺在那里,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和孩子加起来的重量,在他眼里,也抵不过游戏里一个虚拟的MVP成就。
整整七年了我用力闭上眼,试图在脑海里翻找最初的美好。阳光洒进回忆里,那是我刚毕业进公司的第一个月,他作为技术部的大牛被请来帮忙解决一个系统崩溃的大问题。那天我手忙脚乱地抱着一大摞文件,不小心在走廊转角撞了个满怀。纸张雪花般散落一地,我狼狈地道歉,他俯身帮我捡,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手背,温热的触感。阳光下,他抬起头,眼神清亮,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没事,新手嘛,正常。
那份局促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心动,那一刻心跳的鼓噪,成了支撑我七年的全部幻想。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模糊、黯淡,最终彻底被擦掉的呢是他升职后日渐增多的工作会议还是他捧起手机时那副心无旁骛,仿佛整个人钻进去的姿态回忆的碎片争先恐后涌上心头。
是我们俩纪念日,我忙活了五个小时做了一大桌菜,蜡烛、红酒、心形牛排。而他,坐在我对面,眼神却牢牢锁定在手机屏幕上,我切牛排的刀叉声对他来说像背景白噪音。直到牛排彻底冷透,酱汁凝成了一块块令人反胃的油膏,他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扫了一眼,似乎才想起我在对面,脸上带着被打断的不耐烦:嗯菜看着还行,我打团呢刚才,差点被对面刺客切了。哦对了,下次汤别放那么多盐。
是那个深夜,儿子辰辰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发起了高烧,小小的身体烫得像火炭,蜷在我怀里哭得声音都哑了。我心急如焚,颤抖着找出温度计、翻退烧药,一边还要努力安抚怀里滚烫的、不断扭动的小身体。恐慌像冰冷的水蛇缠住我的喉咙。我抱着滚烫的孩子冲进他熬夜打游戏的书房,声音止不住发抖:陈宇!辰辰烧得好厉害!39度8!要不要赶紧送……
他戴着耳机,头都没回,背对着我们,专注盯着屏幕激烈的光影厮杀。他甚至还烦躁地挥了一下手,像驱赶一只吵人的蚊子:慌什么!不就是个发烧么!没看见我关键时刻!对面基地马上点爆了!你先给他贴退烧贴,我这把打完就过来!儿子滚烫的额头就贴在我冰凉的脸上,我看着他那沉浸在虚拟世界里刀光剑影的背影,觉得怀里孩子那份让人心碎的滚烫,一瞬间就把我自己冻成了冰雕。那晚我一个人抱着孩子熬到天亮,物理降温、测体温、喂药,每一次看温度计都心惊胆战。而他,在他所谓的关键团战结束后,大概是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
七年的时光,就在这样日复一日、令人窒息的漠视里,一点一滴,抽干了我心里最后一滴鲜活的情感。直到产房里那声穿透人心的Double
Kill,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敲碎了支撑我所有期待的最后一根支柱。
现在,那个我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就睡在我身边的小床上,呼吸微弱,无辜而茫然。他的眉眼,偏偏带着那个男人的影子。我看着天花板冷白的灯光,身体像被掏空,一种平静得可怕的冷意,却从最深的谷底弥漫上来,浸透了骨髓。
心碎到极致原来真的没有声音,只有身体被抽干掏空后的无尽死寂。原来爱真的可以像退潮一样无可挽回,最终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彻骨的凉意。
第二章:遗嘱上没有的名字
七年啊,两千多个日夜,足够一棵树苗长成撑天绿荫,也足够让一个人心中的火苗彻底熄灭。
那声产房里的Double
Kill,早已在我心里被盘摸成了一颗冰冷的石子,光滑却硌人,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卑微和可笑。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白微黄、形容憔悴的女人,眼角的细纹像是陈宇用冷漠刻下的刀痕。每一次对着镜子涂抹面霜时,触感温凉,手指却不由自主地轻颤。曾几何时,我也拥有鲜活的神采,明艳的笑容,如今一切都成了这冷漠婚姻的祭品。
儿子阿辰的小脸贴在门上,玻璃门映出他努力仰起的头和眼巴巴的神情。那只属于孩子的柔软眼神小心翼翼看着我,充满了某种我不配拥有的依恋。我听见他用小小的拳头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奶声奶气地带着试探:爸爸阿辰画了小老虎……开门看看嘛门内,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震天响,夹杂着游戏里刀剑碰撞、技能释放的爆裂音效,陈宇戴着耳机,整个人陷在椅背里,对着麦克风口沫横飞地指挥:法师控住!前排顶上去!奶妈奶我!别停!他甚至没有听见外面那微弱的声音,或者听见了,也懒得理会。
阿辰眼里明亮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失落地垂下了那只举起的小手。他怀里攥着那张画满了歪歪扭扭彩色道道的纸,站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挪回客厅地毯上自己的积木堆旁。我看到他把那张画了好几天的小老虎图,悄悄塞进了堆积木的玩具箱最底层。
那个瞬间,我胃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七年了,我的存在像一张被随手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随时可以被撕掉,被替换。现在连我们无辜的孩子也被拖进这片冰原,吸食着同样的寒冷。我和阿辰,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两个需要按时补充食物、偶尔需要处理一下杂物的、多余的房客吗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曾经,我以为结婚是两个人一起抵御世界的风雨,没想到他成了我世界里最大最冷的风刀霜剑。也许这场闹剧,早该散场了。那根名为犹豫的弦终于被孩子的失落彻底绷断,心死得透透的。哪怕为了阿辰那双澄澈却总带着委屈的眼睛,我也不能再让他在这样冻彻骨髓的环境里成长下去。
陈宇,我们谈谈。那天晚饭,餐桌上依旧只有我和阿辰咀嚼食物的轻微声响。他匆匆扒了几口,手机已经放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屏幕,显然心思早已飞到峡谷战场。我终于开口,声音是我自己都没料到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夹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谈什么赶紧吃饭。
离婚。两个字,清晰地落下。
餐厅里瞬间死寂。连埋头吃饭的阿辰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小勺子,怯怯地抬起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他爸爸。
陈宇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子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好笑:苏禾!你有毛病吧又发什么神经离什么婚日子过得好好的!不就打打游戏吗男人谁没点爱好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闹这一出给谁看阿辰还在旁边呢!尽说这些没用的!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就习惯性地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我。
有用的。我放下碗筷,直视着他那双写满烦躁和不理解的眼睛,打游戏是你的爱好,我尊重。但漠视我和阿辰,七年如一日地活成这个家里的透明人,这不是爱好,是残忍,是自私。我的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却努力逼自己清晰地说下去,房子我不要,我只求阿辰的抚养权。你还年轻,找个不打扰你‘爱好’的女人,很容易。
大概是我的平静和那句房子我不要让他感到了某种意外的松动他脸上的不耐烦奇迹般地消融了一点,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但语气依旧带着施舍般的高高在上:懒得跟你吵!想离就离吧!儿子归你我也省心!不过协议得写清楚,别到时候又扯皮!好像主动放弃孩子对他来说是种恩赐。他甚至没再多看我一眼,像是谈论一件处理不用的旧家电,起身快步走回了书房,关门声很响。紧接着,游戏音效再次轰鸣而起。
那之后的几天,我和他在律师楼碰头。他把一份离婚协议书推到我面前,动作干脆利落,毫无留恋。签了。他只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我拿起笔,视线扫到文件的最后一页。财产分割很清晰,他大概是怕我反悔争房产,主动放弃了家里的房子,留给了我。而阿辰的抚养权也明确划给了我。
就在我准备签下名字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桌角一堆散乱的文件——大概是律师助理整理过程中不小心混杂了一份文件进来。那不是离婚协议。文件的抬头是遗嘱。
而这份未最终签署生效的遗嘱复印件上,财产受益人那一栏里,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一些名字和分配数额:他父母……他妹妹……甚至还有他那几个一起开黑打游戏的铁哥们……
我拿着笔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冻得指尖发颤。我把那份无意中看到的遗嘱翻来覆去地看,几乎是一行一行、一个字一个字,反复确认,用力得纸页边缘都被我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褶皱。
没有。
没有苏禾。
没有陈宇辰。
那么长的名单,列满了所有他认定需要给予身后保障的人,挤挤挨挨,塞满了那张狭窄的打印纸。可是,那个被他叫了七年老婆的人,和那个流着他一半血的、刚满四岁的儿子,我们两个活生生的名字,却根本挤不进他生命的备忘录。我和阿辰像是游离于他那份郑重安排之外的尘埃,连被他偶尔扫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留给那个他所谓爱好里的战友,留得慷慨;留给我们这对法律上的妻儿,只余下一片空白的心寒。
签好了没陈宇不耐烦的声音把我从刺骨的寒冷里拽出来。他皱着眉,看着我一直盯着那张纸发呆,你看什么呢赶紧签啊!别耽误时间!我跟公会约好了晚上攻城!
我把目光从那份遗嘱上抬起来,转向他。离婚协议书的乙方签名处,一片空白。我的声音很轻,像落灰的声音,带着一种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平静:
不签了。现在不签。
他愣了一下,没听明白似的:你说什么又想耍什么花样不是你说要离的吗
对,是要离。我看着他那张写着不耐烦、写满了女人就是麻烦的脸,突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没有温度,冰凉地浮在表面上,我只是觉得……这场戏,不该就这么结束。
你无视了我七年,漠视了我给你的所有爱和血肉代价生下的孩子。现在,连你最后的一点挂念,都吝啬于施舍半分。
行。
那就看看,在这场活人缺席的死亡盛宴里,我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好家属。
第三章:亲子鉴定引误会
葬礼那天,天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乌云重重压在天边,吝啬地不肯透出一丝天光。殡仪馆里人头攒动,多是陈宇公司的同事和他那些平日里一起开黑、在虚拟世界里大杀四方的铁哥们。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线香味、烧纸的烟火气和一种沉闷的悲伤,当然,还有低低的议论声。
唉,太突然了,一个交通事故就……
是啊,陈哥平时开车挺稳的,没想到……
留下老婆孩子……真惨……
听说他好像把财产都留给父母和兄弟了真的假的
嘘……少说两句……
我穿着一身刺目的黑站在最前面,手里牵着同样一身黑衣、小脸绷得紧紧的阿辰。他的小手攥得我很紧,带着属于孩子的懵懂和不安。司仪的声音在哀乐里沉沉地响起,念着悼词,说着陈宇生前的优秀和热情。我看着灵堂中央那张黑白照片里陈宇的脸——还是那样的轮廓,带着一种凝固的、似乎从未真正快乐过的平静。七年了,我好像从未真正看清过这张脸,这张在我生命里留下最深刻伤痕、也留下一个孩子的男人的脸。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一片干涸的沙漠。耳边是司仪干巴巴背诵着好同事、好儿子、好兄弟,而属于好丈夫好父亲的字眼,连提都没提,似乎连编纂悼词的人都默认这些词和他无关。
那些压抑的议论声不时钻进我的耳朵。几个平日里和陈宇玩得特别好的同事站在角落里,一个年轻点的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哎,我听刘哥说,嫂子那晚跟他争执过孩子……好像说了些特别难听的话……
另一个年长些的叹气摇头: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宇人是有点……犟。但这时候说这些不合适了……
可那份抢救室里攥着的报告……
嘘!都少说两句!
我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那份压在陈宇病床床头柜、最后被护士翻出来递到我手上的DNA检测报告。封面上那醒目的法医学亲缘关系检验几个字。那天在他家收拾遗物,我翻出他藏得严严实实的那份报告。我独自坐在我们的卧室地板上,灯光惨白,报告纸冰冷而粗糙。我颤抖着打开,报告单上,阿辰的名字和陈宇的名字并列,结论那一行黑色冰冷的印刷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睛: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检材1(陈宇)是检材2(陈宇辰)的生物学父亲。
父权指数(CPI):大于1000000。
亲权概率(RCP):99.9999%。
支持。
生物学父亲。
大于1000000。
99.9999%!
百分之一百万的确认。
血液一瞬间涌上我的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手里的纸几乎要被捏碎。我突然想到他在车祸前一晚对我的冷嘲热讽:行,你要证据我给你证据!原来这就是他的证据他怀疑阿辰不是他亲生的他什么时候去的他宁可相信冰冷的仪器,相信一张纸,也不愿意相信躺在他身边七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
更可悲的是,这份证据最终证明,他彻头彻尾错了。他自己的愚蠢和多疑,反而成为了刺向他自己最精准的一刀。多么巨大的讽刺!多么绝妙的笑话!
他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医生宣布大脑损伤严重,就算醒来也可能是植物人。当时,我看着插满管子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份报告,是他想留给世人的最后真相他要用这份怀疑,哪怕是对孩子身份的怀疑,也彻底撇清和我最后一丝关系,好让他那份没把我们母子写进名字的遗嘱显得名正言顺一些
司仪的声音停下,示意家属开始最后的告别。哀乐再次响起,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
人群的目光像探照灯,集中在我和阿辰身上。有人在等待我崩溃痛哭,有人在暗自猜测遗产的归属,更多的,带着那种窥视隐秘的、毫不掩饰的复杂眼神——显然关于那份遗书和那份被攥在手心的亲子鉴定,已不是秘密。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轻轻地推开一直搀扶着我的同事的手,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巨大的火盆。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不断吞噬着人们投入其中的纸钱元宝。
我走到火盆边。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连那沉重的哀乐似乎都停止了流动。空气仿佛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从随身带着的手包夹层里,取出了那份折叠整齐的报告单。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若千钧。在无数道惊疑、好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我捏着报告单的一角,将它伸向了跃动的火焰。
没有停顿。
纸张接触到跳跃的、橘黄色的火舌边缘,瞬间就被点燃。一点焦黑的边缘迅速蔓延,贪婪的火苗舔舐着那冰冷的、打印着父权指数大于1000000,亲权概率99.9999%的字符。
火焰迅速向上爬升,明亮,灼热。我看着那小小的火团在我指尖燃烧,报告单迅速卷曲、变黑、碳化,变成一缕呛人的黑烟升腾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悲伤的痕迹。相反,我勾起了一边嘴角。那份笑容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诡异得像绽放在废墟上的黑色曼陀罗。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纸张在火焰中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哔啵声。窃窃私语声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天呐!她烧了什么!
那报告……是鉴定书吗她……她烧掉了
我的天……这是承认还是不承认还是……
她还在笑!太可怕了……
议论声纷纷扬扬,像无数只无形的苍蝇在灵堂里嗡嗡乱撞。
我不在乎。那些刺向我背后的目光,已经刺不穿我的心脏了。心死的最大好处,大概就是成了最坚固的铠甲。火焰的温度烘烤着我的脸颊,那份写着他证据的纸化为灰烬。我抬起头,声音不大,没有哽咽,没有哭腔,平静得如同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清晰地穿透了那些议论:
陈宇。
我叫了他的名字,在这空旷的灵堂里,在这个本该为他哭泣送行的场合里。
你这份疑心,这最后一点‘挂念’,我带走了。
烧干净了,烧尽了。你的猜忌,你的遗嘱,你的漠视。
我们的七年。
结束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四章:数据清空后苏醒
时间像结了冰的河水,缓慢地流淌过了一个多月。
葬礼上的那场烧纸风波,最终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短暂涟漪后,迅速地沉寂下去,似乎被生活的洪流轻易覆盖。没有人真正关心一个疯女人在亡夫灵堂上烧了什么。遗产分割的法律流程枯燥而漫长,那些冰冷的文件条款像一道无形的墙壁,把我和陈宇残存的一切彻底分隔。房子彻底归了我,属于我和阿辰的房产证安静地躺在抽屉里。至于那遗嘱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名字如何分配他名下那些不算多的现金和基金,我已毫不在意。
只是阿辰变得更沉默了。小小的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就懂事了太多,他不再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偶尔看到柜子上陈宇的打火机,也只是沉默地盯上一会儿。他比以前更粘我,入睡时一定要紧紧抓着我的睡衣袖子。夜里我总在惊醒,有时是为阿辰踢掉被子,有时是听到细微的敲门声——然而门外只有沉寂的黑暗。那种冰冷的死寂浸透了每一寸空气,像在提醒我,那个曾经压在我心头的漠视阴影,无论物理上是否存在,那份寒冷已深入骨髓,无法剥离。
直到那个电话猝不及防地撞碎这份死寂。
那是陈宇车祸整整五十天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穿过客厅窗户,把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我正在厨房给阿辰热牛奶,手机在餐桌上突兀地尖叫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号码陌生而带着一种不祥的医院气息。
一种强烈的不安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直觉这铃声太过喧嚣、太过尖锐、太过急迫,像一个突然闯入平静水面的巨大石块。
我擦干手,心跳如擂鼓地接起电话,话筒刚凑近耳边,就听到对面传来一个女人激动到近乎尖利、语无伦次的声音:苏……苏禾女士天!苏禾女士!你听我说!奇迹……奇迹出现了!陈宇……你先生!他……他的脑电波刚才……手指动了!动了!天哪!医生在确认!他……他有反应了!他好像……要醒了!
听筒从我无力的手里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我僵立在原地,厨房里只有微波炉加热倒计时的滴答声,规律得如同某种荒谬的倒计时。一股汹涌的、极其复杂的热流猛地冲上我的喉咙,混杂着难以置信、惊愕、茫然和一种沉埋已久的被骤然翻开的隐痛,顶得我几乎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踉跄一步,扶住冰凉的流理台边缘才稳住身体。脑子里一片巨大的、高频的嗡鸣。
他怎么……能醒
陈宇的苏醒是一个极其缓慢而艰难的过程。
他最终真的脱离植物状态是在几周之后。医生说这是现代医学一个小小的奇迹。我隔着ICU厚重的玻璃窗望进去,只能看到他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身体浮肿得有些不真实,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他闭着眼睛,但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有轻微而无规则的转动。医生说那是不清醒的意识活动。我像个旁观者,看着里面匆忙的医护人员在忙碌,心里一片诡异的平静。我们离婚了吗从法律上,还没有完全办结。他还算我的丈夫吗这层关系如今薄得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却横亘着最深的鸿沟。
又是几天过去,他被移到了普通病房。
我去医院办手续时,在走廊上遇到了那个护士,就是曾守在产房里的那个小王。她看到我,眼神复杂,有惊异,有同情,但最终只化为职业性的简短告知:苏女士,陈先生……他现在能睁开眼睛了,也能模糊地发出一些音节了。但认知……还很混乱,医生说他脑部损伤严重,很多记忆是错乱破碎的。您进去……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我对陈宇还需要什么新的心理准备他给过我的,只有无尽的冷漠和无视。
我推开门,走进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和病患气味的病房。陈宇正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一个护工正小心地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他眼窝深陷,眼神浑浊,直愣愣地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整个人都像缩水了一圈。
当我走向他床边的脚步惊动了他。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珠,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浑浊的瞳孔,费力地辨认着,带着一种深深的、原始的、如同野兽辨认巢穴般的疑惑。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平静地回视着他。心中没有任何想要倾诉的欲望。七年里的种种,我的苦痛挣扎,阿辰的无助委屈,产房的绝望,葬礼上的灰烬,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甚至不认得我了还是记得,却如同记得一块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护工悄然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呼吸机轻微的嘶嘶声和他喉咙里发出的、像破旧风箱一般的气喘。
时间在消毒水的味道里煎熬。就在我几乎要转身离开时,他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刺耳的咳嗽声!他的身体随着咳嗽剧烈颤动,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浑浊的眼睛瞬间被憋得通红,死死地睁大着,里面充满了血丝,竟猛地爆发出一种极端痛苦混合着极度焦灼的光!一只浮肿的、因为输液而带着淤青的手,竟突然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痉挛般地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滚烫的温度和巨大的力道让我瞬间僵住,仿佛被一块烙铁烫伤!
呃……呃……他拼命地张嘴,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被咳嗽憋得通红的脸上是近乎狰狞的痛苦和急切,……照!手……手机……照……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似乎意识到这样含糊的音节表达不清,更加用力地攥紧我,指甲几乎要陷进我的皮肉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穿透般地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管里用尽生命挤出来的:
图……片……图……片在……哪!我的……手……机!照……片!!!
照片
我的心跳像是在他嘶吼出的照片二字时猛然停滞了一拍,随即又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沉入最深的谷底。一种被冻结的战栗瞬间从被他攥紧的手腕蔓延至全身。不是关心我和阿辰过得好不好,不是问他昏迷了多久外界发生了什么,甚至不是问一句那个流着他一半血的孩子怎么样了。
他死里逃生,历经生死磨难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第一声人话,耗尽全力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垂死挣扎,竟然是为了他手机里的照片!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混着汗液和排泄物的气息,令人作呕。他那只滚烫的手如同烧红的铁箍,死死焊在我手腕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掐得我生疼。他的眼睛,那双浑浊却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癫狂和炽热光芒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蛛网般可怕的血丝,死死盯着我,没有半分夫妻重逢的触动,只有一种原始掠夺者般的疯狂——他只要他的照片!那份执念几乎要把他这具枯槁的躯壳都点燃!
手腕处的剧痛和心底那喷薄而出的冰寒怒火在剧烈冲撞。我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践踏的悲怆冲得几乎站立不稳。七年,七年啊!我究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什么样愚蠢可怜天大的笑话!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护工紧张地探进头,大概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陈宇根本没看到,他全部的意识和生命力似乎都集中在我身上,集中在那个索要照片的念头里。
呃啊——!照……片……给……我!他又一次拼命嘶吼,喉咙里发出破烂风箱撕扯的声音,另一只手也挥动着想要撑起身体,扯得输液管哗啦作响,手背上瞬间鼓起一个青紫色的小包。整个人像一头被拔掉牙齿却仍企图撕咬的困兽,焦躁和痛苦扭曲了他的脸。
我被他猛地挣动的力量带得踉跄一步,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是我丈夫、现在我儿子的父亲的男人。他额头上因用力而爆出青筋,豆大的冷汗混合着刚才因激动而流出的涎水淌过蜡黄的皮肤。他的样子狼狈不堪,脆弱不堪,却又被心底那份唯一的执念支撑着,显出一种病态狰狞的顽强。曾经那副对着游戏屏幕可以忘记全世界的模样,和此刻为了几张照片几近疯魔的样子在我眼前交错重叠。
多么讽刺!我为他付出整个青春和血肉之躯,换来的是七年的视若无睹;产房里我和孩子命悬一线,不如他一场游戏;在生死的审判席上,他提前给我和儿子判了无名无分的死刑;如今好不容易从鬼门关爬回来,他甚至没有记起他有儿子这回事,第一声嘶吼,竟是向他这七年里最透明、最卑微的妻子,索要那些被他珍藏在手机里的、不知是什么内容的照片。
心头的冰湖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冰层寸寸断裂,露出了底下翻涌了太久、沉寂了太久、早已不再滚烫、只剩下绝对冷酷的岩浆。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消毒水味道灌入肺里,冰冷刺骨。医院里惨白的日光灯打在脸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弥漫着药味和疯狂气息的病房里响起来,异常冷静,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照片
我的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笑意,你要什么照片
他似乎被我这过于平静的语气和表情震住了片刻,燃烧着疯狂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那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有一刹那的松懈。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另一只手上——空无一物。但就在那一刻,我清晰地想起昨天晚上,阿辰拿着他幼儿园新做的手工卡片给我看时,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圈雪白的牛奶渍。我用手帕帮他擦干净,灯光下,那微微嘟起的小嘴,那轮廓分明的唇形,尤其是鼻尖那个小小的、和陈宇分毫不差的悬胆悬胆……
那血脉的烙印,如此鲜明地刻在我儿子的脸上,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这份无法斩断的关联,提醒着我曾经的愚蠢。
而这,就是他唯一留给我的遗产。
冰冷的声音如同磨砂,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凿开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陈宇,在你昏迷不醒、医生判定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时候……
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那张因焦灼而扭曲的脸上,清晰地看到了他浑浊眼瞳里瞬间凝滞的疯狂。
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像是把最后一点过往碾碎成渣:
我就把你的旧手机,彻底格式化了。
咔哒。
嗡——
一道仿佛电流滋过、齿轮疯狂空转的刺耳摩擦音在我耳边猛地炸响!那是我话音落下瞬间,仿佛能听见他大脑里支撑清醒的唯一一根钢梁骤然崩断的声音!
陈宇脸上那根深蒂固的、燃烧生命般的焦灼表情,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掌瞬间抹平,硬生生凝固成了石膏像。那双原本燃烧着炽烈癫狂和掠夺光芒的浑浊眼珠,像是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海,所有的光热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深不见底的空洞和凝固。极致的惊愕甚至冲垮了他脸上的痛苦和虚弱,让他呈现出一种诡异僵硬的空白。
他抓着我手腕的五指,那只滚烫得几乎要灼伤我的铁钳,力道像是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五指蓦地松开,冰冷的指尖无力地垂落下去,滑过我的皮肤,毫无生气地掉落在惨白的被单上。被单立刻被刚才挣扎时渗出的汗水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
他整个身体,像一座失去了所有黏合剂的朽败石塔,毫无征兆地向后轰然倒塌,陷进摇高的枕头里。
他不再嘶吼。
不再抽搐。
不再挣扎。
甚至没有了之前那如同破旧风箱一般刺耳的喘息。
他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睁大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空洞得像两个被挖开的黑洞的眼睛,茫然地、失焦地瞪着病房惨白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瞳孔里,映着那冰冷光源刺目的光圈。
房间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只有生命监护仪那单调而平稳的嘀——嘀——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证明这具躺在床上的躯壳还有心跳。
我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刚才滚烫灼人的指痕和清晰的指甲印。我低头,默默地放下揉搓着手腕,那里已经透出一圈紫红色的瘀伤。皮肤下隐隐跳动的疼痛感清晰地传来。
然后,我才重新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床上那个彻底陷入死寂、目光涣散如同人偶的男人。日光灯惨白的光线将他蜡黄的、浮肿的脸和失去神采的眼睛照得分毫毕现。
他想要照片。
他要那些照片。
好。
我要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在这漫长而冰冷、足以耗尽他任何苏醒希望的五十个日夜过去后,他昏迷时的世界,早已把他和他那点可笑执念一起抛下了。
我甚至朝他微微倾了倾身,让我的声音可以更清晰地穿透他那片空洞的大脑荒原:
格式化。
包括你那1436张偷拍的照片。
一张不剩。
全没了。
话音刚落,那双原本空洞凝视着天花板的眼珠,猛地像触电一般剧烈地转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带着一种被冻结机械的滞涩感,重新聚焦在我脸上。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炸开又湮灭,最终沉淀为一片更加浓稠黏腻的惊悸和茫然无措的绝望。
他的嘴唇似乎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极其怪异、极其痛苦的嗬……嗬……的倒气声,像是垂死鱼儿最后的挣扎,又像一个破旧不堪的木偶在被人强行拉动早已腐朽的声带。
整个病房陷入一种比刚才的嘶吼更为压抑的、冰冷的、如同铅块坠入深渊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郁的绝望气息。
我心死之后残余的每一点感觉,竟然比过去七年都清晰。原来,哀莫大于心不死,心死之后反而能轻装上阵。
我甚至有时间最后看了一眼他床头柜上散落的医疗单据和病历卡,那上面依然清清楚楚印着陈宇的名字——我过去七年里所有痛苦挣扎的共同署名。
然后,我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告别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陈宇。
我们离婚吧。
我看着他僵硬空洞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平淡无奇却重逾千钧的提醒:
你之前签字的离婚协议,就差我的名字了。
签好了,我们就两清。
爱如手机相册,以为清空才是彻底遗忘,按下删除键时屏幕上消失的每一格影像,都是命运为你我早已埋好的漫长伏笔。
心碎到最后一步,手指划过冰冷的屏幕,原来删除七年的过去只需要一次无声的确认。
从此他寻找偷拍的痕迹,而我找回遗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