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键盘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每一次敲击都带着殉葬般的沉重。凌晨三点,窗外的城市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电脑屏幕的光,像幽灵般舔舐着我疲惫不堪的脸。我盯着屏幕上那个被反复修改、几乎要面目全非的综艺节目策划案标题——《星火燎原》,光标在文档末尾闪烁,像垂死病人微弱的心跳。
太阳穴突突地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我摸索着从桌上拿起那个小小的棕色药瓶,拧开盖子的动作因为手指的颤抖而异常艰难。倒出两颗白色的小药片,没有水,直接干咽下去。苦涩的药粉瞬间在喉咙里弥漫开,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化学味道,沉甸甸地坠入胃里。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缓缓松开,留下空洞的余悸。这药,是续命的,也是催命的。
桌上放着一本翻旧了的娱乐杂志,封面人物笑容灿烂,眼神锐利,正是我的男友,苏哲。标题刺目：顶流背后的天才苏哲的创意风暴席卷综艺界！配图是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意气风发。只有我知道,那每一个让他光芒万丈的天才构想,都浸透了我深夜里咳出的血丝和药片的苦涩。我是他光鲜皮囊下那个不见天日的影子,是他永不枯竭的人肉电池。
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起,打破了死水般的寂静。屏幕上跳动着苏哲的名字,还有一张他新换的头像——他和一个陌生女孩在高级餐厅的亲密自拍,女孩妆容精致,笑容甜蜜,头亲昵地靠在他肩上。我的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冰冷一片。
划开接听。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方案呢苏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是嘈杂的喧闹和震耳欲聋的音乐,与他平日面对媒体时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急躁和不耐烦,不是说今晚十二点前发我邮箱这都几点了你磨蹭什么呢
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钝痛又涌了上来。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去。快了…咳…最后调整一下细节。音乐版权那边……
细节细节！等你抠那些没用的细节黄花菜都凉了！他不耐烦地打断,背景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娇滴滴的撒娇声,阿哲,跟谁打电话呢快点嘛,人家等着你切蛋糕呢！
苏哲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哄劝：宝贝乖,马上就好。随即又转向话筒,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听见没赶紧发过来！我这边庆功宴正到高潮,别扫兴！还有,让你改的嘉宾名单,把那个过气的张某某换掉,换上周董的侄女,流量懂不懂明天一早就要定稿！命令式的口吻,仿佛我是他公司里一个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下属。
没等我再开口,电话已经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单调的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
嘟嘟嘟……
那忙音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耳膜,刺穿早已千疮百孔的期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摊开掌心,几点刺目的猩红赫然印在苍白的皮肤上。
视线重新落回电脑屏幕。文档旁边,另一个文件夹静静躺着,标签是《燎原计划（核心版）》。这才是《星火燎原》真正的灵魂,凝聚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血和洞察,那些足以颠覆当下综艺生态的创新点、那些隐秘而强大的资源整合方案、那些精心设计的引爆话题的环节……每一个字都像从我血肉里剥离出来的。而准备发给苏哲的版本,是被我刻意抽走了几个最关键骨架、替换了部分核心资源的阉割版。一个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妥协品。
心脏又在沉闷地警告,药效似乎快压不住了。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和那股灭顶的绝望与愤怒。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几个字,点击发送。邮件带着那个残缺的版本,飞向了苏哲的邮箱。
窗外,城市依旧沉睡着,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而我,是坟墓里唯一醒着的殉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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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高级香水与食物混合的奢靡气息。这里是苏哲新节目《星火燎原》的庆功宴。首播收视率爆了,平台数据刷新纪录,热搜屠榜。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恭维和笑声像金色的泡沫,堆砌在苏哲周围。他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端着香槟杯,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周旋,接受着四面八方的赞誉,俨然已是新一代综艺王者的姿态。
苏总监,天才构想啊！这节目立意太绝了！
哲哥,以后可得带带小弟！
苏哲,台里领导对你的评价非常高,前途无量啊！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眼底却是不容错认的志得意满。镁光灯追随着他,将他此刻的成功无限放大。
而我,像个不合时宜的幽灵,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牛仔裤,与这流光溢彩的世界格格不入。我躲在角落里一根巨大的罗马柱后面,背靠着冰冷的大理石柱身,努力平复着胸腔里越来越急促的擂鼓。眩晕感一阵阵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重叠。我死死攥着口袋里那个小小的药瓶,瓶身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微弱的、冰冷的支撑。
哟,这不是我们苏大总监背后的‘影子军师’嘛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的男声在身边响起,是苏哲团队里的一个编导,叫李响。他晃着酒杯,眼神轻佻地上下打量我,怎么躲这儿了没去沾沾光哦,忘了,功臣都是默默无闻的,对吧他刻意把默默无闻四个字咬得很重,引来旁边几个跟班意味不明的低笑。
我紧抿着唇,别开脸,不想理会这无聊的挑衅。心脏跳得快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就在这时,宴会厅中央的喧哗声陡然拔高,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苏哲挽着一个穿着耀眼红色露背长裙的年轻女孩,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一步步走向临时搭建的小型舞台。那女孩笑容明媚,正是他手机头像里的那位——新晋流量小花林薇。
聚光灯唰地打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笼罩在一片炫目的光晕里。苏哲拿起麦克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深情和激动。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业界同仁今天莅临！《星火燎原》的成功,离不开大家的支持！他顿了顿,目光深情地转向身边的林薇,紧紧握住她的手,但今天,我更想借这个对我人生而言同样重要的时刻,宣布一件喜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某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我。
感谢命运,让我在最闪耀的时刻,遇见了照亮我生命的光——薇薇！苏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表演式的激情,在这里,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我想问你,林薇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变魔术般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啪地打开。一枚硕大的钻戒在聚光灯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人群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和掌声,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将我淹没。闪光灯疯狂地闪烁着,记录下这金童玉女的幸福瞬间。林薇捂着嘴,一脸惊喜和感动,用力地点着头,扑进了苏哲怀里。
答应他！答应他！
哇！太浪漫了！
恭喜苏总监！双喜临门啊！
那些欢呼声、掌声、口哨声,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进我的大脑。眼前苏哲和林薇相拥的身影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变形,宴会厅奢华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光怪陆离地搅在一起。
噗——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咙,我再也无法压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喷溅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刺目的猩红在光洁的地砖上迅速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绝望的花。
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天旋地转。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我听到身体砸向地面的沉闷声响,听到远处似乎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呼,但这些声音都迅速远去、模糊,最终被一片死寂的黑暗彻底吞噬。
意识沉入冰冷深渊的最后一瞬,一个冰冷、熟悉、带着毫不掩饰厌弃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清晰地钻进我模糊的听觉：
啧,又来了。麻烦。用旧了的电池,果然就该早点换掉。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侵入骨髓的冰冷。视野里是单调的、令人窒息的天花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绵密的钝痛,提醒着我那具破败身体的存在。床头柜上,那个棕色的药瓶旁边,又多了一瓶新的,标签上印着更长的、更拗口的化学名称,以及更触目惊心的副作用说明。医生的话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心脏负荷已近极限…必须静养…彻底远离高压环境…否则…
否则没有否则了。那滩冰冷地面上的猩红,还有那句用旧了的电池,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碾碎骆驼的巨石。
出院那天,阳光惨白,刺得眼睛生疼。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那个曾经承载了无数个熬夜夜晚、也见证了所有背叛的家。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陌生香水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狼藉,属于我的东西被粗暴地塞进几个廉价的纸箱,扔在玄关角落,像一堆碍眼的垃圾。苏哲的效率真高。
卧室的门开着,里面传来林薇娇嗲的声音：阿哲,这个丑八怪的东西总算清干净了！这破地方一股霉味,我们赶紧搬去新别墅嘛！人家才不要住她住过的房子！
宝贝乖,手续马上办好,再忍两天。苏哲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调,晦气的东西都扔了,保证让你住得舒舒服服。
我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奇怪的是,那痛感似乎被一层厚厚的冰包裹着,不再灼热,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清醒。
我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纸箱。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我平静地走过去,蹲下身,开始翻找。动作机械而精准,忽略那些被揉皱的衣物和杂物,手指直接探向箱底。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冰冷的金属外壳。
找到了。
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普通充电宝的微型移动硬盘。外壳上甚至有几道不起眼的划痕,完美地融入了垃圾之中。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热度。这里面,存储着我过去三年所有创作的核心备份、原始时间戳文件、以及……一些无意中录下的小片段。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卧室方向一眼,拖着装着我寥寥无几垃圾的行李箱,平静地离开了这间充满霉味和晦气的房子。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个世界。
接下来是漫长的、如同蜕皮般的沉寂。我切断了与过去所有的联系,像一滴水消失在沙漠里。租住在城市边缘一个老旧小区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里,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灰色墙壁。每天的生活只剩下三件事：按时吞下那些苦涩的药片,在医生允许的极限内进行最基础的康复训练,以及……对着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屏幕上不再是策划案文档,而是一个个闪烁的代码窗口,一行行复杂的命令在滚动。我像最饥渴的学生,一头扎进网络技术的深海。从最基础的爬虫原理开始,啃着艰涩的教程,在无数个深夜与黎明交替之际,笨拙地敲打键盘,追踪着苏哲和他新节目的每一个动态,分析着平台数据的每一次起伏。
屏幕上,苏哲春风得意的脸在各种采访和宣传片里晃动,身边依偎着巧笑倩兮的林薇。他的新节目《星火燎原》正如日中天,广告接到手软,他的名字几乎成了爆款的代名词。媒体赞誉他是点石成金的天才,综艺界的未来之光。他享受着聚光灯下的一切,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膨胀和傲慢。
而我,躲在网络的暗影里,像一只结网的蜘蛛,耐心地、沉默地编织着。看着他在云端越飞越高,离太阳越来越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飞吧,苏哲。飞得越高,阳光越炽烈,那对蜡做的翅膀,融化得也就越快。
时间在药片的苦涩和代码的冰冷中流淌。身体依旧虚弱,心脏的警报并未解除,但胸腔里那股支撑着我的东西,不再是爱或期待,而是淬炼过的寒冰与钢铁。
半年后。
城市另一端的顶级写字楼顶层,星耀传媒巨大的LOGO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宽大得能当溜冰场的办公室里,视野开阔,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的天际线。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新权力的味道。
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上是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苍白但线条冷冽的脖颈。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病容,只留下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桌上名牌：策划总监,林晚。
助理小陈敲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林总监,您要的收视率分析报告。‘天籁之声’第三期,稳居榜首,断层领先。尤其是您策划的那个‘时光盲盒’环节,话题度和观众粘性都爆了。
我点点头,指尖划过报告上醒目的数据曲线,目光平静无波。通知制作组,第四期的‘破壁’企划按方案B执行,资源对接我亲自盯。
好的,总监。小陈应道,正要出去,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对了,总监…前台说,楼下…有个人想见您,等了很久了,说是…您的老朋友。
老朋友
我端起桌上的骨瓷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清水。视线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脚下铺展。嘴角,缓缓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让他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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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会客室厚重的玻璃门隔绝了外面办公区的喧嚣,只留下一种昂贵的寂静。我推门进去,高跟鞋踩在吸音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窗边站着一个人影。曾经挺拔的身形微微佝偻,昂贵的西装起了褶皱,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听到声音猛地转过身,是苏哲。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在镜头前游刃有余的脸,此刻写满了疲惫、焦虑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惶恐。看到我的瞬间,他眼中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芒,几步抢上前来,声音嘶哑又急切：
晚晚！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见我的！他试图伸手抓住我的手臂,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苏先生,我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里是星耀传媒策划总监办公室。请称呼我林总监。有事请讲,我还有会。
这疏离的称呼和公事公办的态度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眼中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林总监…林总监…他搓着手,眼神慌乱地四处瞟,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被巨大的压力碾得语无伦次,晚…林总监,我知道以前…以前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我鬼迷心窍！我…我不是人！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格外刺耳。
但是！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绝望,求你！求你帮帮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只有你能救我了！
他语速飞快,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脸上：《星火燎原》完了！彻底完了！收视率断崖式下跌！广告商全跑了！平台要砍掉下一季！台里领导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我完了！他的声音带上哭腔,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们都说…都说我江郎才尽！说我的点子都是垃圾！是抄袭！是狗屎！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了下去,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可是晚晚…林总监！你知道的！你知道那些点子是怎么来的！它们…它们本来是你的！是你的心血啊！你…你那么厉害,你帮帮我！帮我把节目救回来！就一次！最后一次！你随便提条件！钱！股份！什么都行！只要你肯出手！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和最后一搏的疯狂。
我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涕泪横流,看着他尊严尽失地跪在我面前（他确实从蹲着滑跪了下去）,像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曾经那个在庆功宴上意气风发、搂着新欢宣布订婚、视我为用旧电池的男人,此刻卑微如尘。
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没有掀起一丝涟漪。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我微微俯身,靠近他因为绝望而扭曲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击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苏哲,我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不再是苏先生,你刚才说,那些点子,是我的心血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是！是！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天才构想！没有你,我根本……
我直起身,打断他语无伦次的忏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很好。我走到办公桌旁,拿起一个银色的遥控器,对着会客室墙壁上巨大的液晶屏幕轻轻一按。
屏幕亮起。
首先出现的,是密密麻麻的文件列表截图。清晰的原始文档创建时间戳,修改记录,以及每一份文件末尾那个独一无二的电子签名——林晚。时间,远早于苏哲在台里提交任何所谓策划案的时间点。铁证如山。
苏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呆滞地看着屏幕,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画面切换。是几张模糊却足以辨认的聊天记录截图。在一个名为哲哥后宫团的群里,他得意洋洋地炫耀着：放心,那个傻女人好哄得很,熬夜写的东西都是我的！人肉电池嘛,榨干就换新的,省心！
苏哲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眼神惊恐地看向我,充满了难以置信。
屏幕再次切换。这次,是一段音频的波形图开始跳动。紧接着,苏哲那冰冷、厌弃、带着无尽嘲讽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不漏地从顶级的音响设备里流淌出来,回荡在奢华而冰冷的会客室里：
啧,又来了。麻烦。用旧了的电池,果然就该早点换掉。
正是庆功宴那晚,我咳血晕倒前,他最后留下的判决。
这熟悉的声音,这刻骨铭心的侮辱,在此刻,由我亲手播放出来,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残酷力量。
苏哲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瘫软在地,脸色死灰,眼神涣散,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关掉屏幕,刺眼的光源消失,会客室重新陷入相对昏暗的光线里。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地上那滩烂泥般的男人,俯瞰着脚下如同微缩模型般的城市。车流如织,霓虹初上,一片繁华盛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过了许久,我缓缓转过身,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衬得眼神更加幽深冰冷。
苏哲,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精准地钉入他溃散的意识,你刚才说,那些点子是我的心血
我微微歪了歪头,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只是那眼底的寒芒足以冻僵血液。
忘了告诉你,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如同最后的丧钟,你偷走的那些…
不过是我废弃不用的草稿而已。
星耀传媒顶楼,我的办公室外,不再是冰冷的寂静,而是涌动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喧嚣。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耀眼的金色。新招的策划团队年轻人抱着文件步履轻快,激烈的讨论声、键盘敲击声、打印机的嗡鸣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我坐在办公桌后,翻看着一份刚送来的收视捷报。屏幕上,星耀新推出的音乐竞技类节目《天籁之声》数据曲线一路飙升,再次刷新纪录。门外传来助理小陈清亮的声音：
下一个,江小鱼！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牛仔裤的女孩走了进来,扎着清爽的马尾,脸上带着刚出校园的青涩和紧张,但眼神很亮,像藏着星子。她在我对面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林…林总监好！我叫江小鱼,来应聘策划助理实习生。她的声音有点发紧,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江小鱼…我放下手中的平板,目光落在她脸上。很干净的一张脸,眼神里有种熟悉的、未被磨灭的光。很像我刚毕业时的样子。简历我看了,专业成绩不错。说说看,为什么想进星耀为什么想做策划
女孩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因为…因为我看过您策划的所有节目！特别是《天籁之声》里的‘时光盲盒’环节！太戳心了！我…我想做出像那样能真正打动人心的东西！她的脸颊因为激动微微泛红,眼睛里的光更盛了,我妈妈说过,能做出让人又哭又笑还念念不忘的东西,就是最了不起的本事！
我端起桌上的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你妈妈是做什么的语气随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哦,她以前在嘉悦传媒做保洁。江小鱼坦然回答,没有丝毫局促,反而带着点小骄傲,不过现在身体不太好,在家休息了。她说她在那儿工作的时候,见过好多光鲜亮丽的人,但只有一个人,在她低血糖差点晕倒的时候,悄悄递给她一杯热牛奶和一块糖。她说那杯牛奶特别暖,糖特别甜,让她觉得那地方也没那么冰冷。
她的声音清脆,像山涧里跳跃的溪流,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真。
我的动作微微一顿。
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被轻轻触动。嘉悦传媒…昏暗的茶水间…那个脸色苍白、扶着墙微微发抖的保洁阿姨…我抽屉里那包准备自己吃的巧克力…递过去时对方感激又惶恐的眼神…那微不足道的善意,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早已被我自己遗忘在生活的湍流里。
你妈妈…我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她还好吗
嗯！好多了！江小鱼用力点头,笑容灿烂,她说让我好好干,要对得起每一份工作,就像…就像要对得起那杯热牛奶一样！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在女孩年轻的脸庞上跳跃。那份纯粹的热情,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办公室内精心构筑的冰冷壁垒,猝不及防地落在我心上那片荒芜已久的冻土上。
心脏的位置,那常年盘踞的、带着血腥味的沉重钝痛,似乎被这束微光轻轻地、试探性地熨帖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极其陌生,却顽强地从坚冰的缝隙里渗透出来。
我看着她明亮而充满希冀的眼睛,沉默了几秒。办公室里只有电脑主机运行的低沉嗡鸣和窗外遥远的城市背景音。
然后,我合上手中关于她的简历文件,嘴角缓缓向上牵起。这一次,笑意很浅,却似乎有了一丝真实的温度,悄然抵达了眼底深处。
欢迎加入星耀,江小鱼。
舆论的引爆点,往往只需要一个火星。
当晚,一个名为真相熔炉的匿名账号,在各大社交平台同步投放了一枚深水炸弹。没有冗长的控诉,没有煽情的文字。只有一份精炼到极致、却足以将苏哲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链。
高清扫描的原始策划手稿,每一页右下角都清晰地签着林晚的名字和日期,墨迹经得起任何鉴定。旁边是苏哲提交给台里的定稿扫描件,核心创意、环节设计、甚至关键句子的遣词造句,都带着拙劣的模仿痕迹。时间线对比图清晰得刺眼：林晚的草稿诞生于深夜,苏哲的杰作提交于次日下午。
紧接着是几段录音。音质清晰,背景是办公室的嘈杂。
晚晚,你那个素人反转的点子绝了！快！邮件发我！台长催命呢！（苏哲急切的声音）
苏总监,这环节版权风险评估还没……（一个年轻女声,犹豫）
评估个屁！照抄！林晚弄出来的东西能有错她就是我的人肉数据库！放心用！（苏哲不耐烦的呵斥,带着理所当然的轻蔑）
最后,是那段在星耀会客室里,由顶级音响还原出的、冰冷彻骨的电池论：
啧,又来了。麻烦。用旧了的电池,果然就该早点换掉。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公众的道德神经上。
没有水军引导,不需要任何推波助澜。互联网的海洋瞬间沸腾、炸裂！
苏哲剽窃
天才还是小偷
人肉电池林晚
用旧电池论
等词条以恐怖的速度空降热搜,后面跟着爆红的沸字和刺眼的爆字。
卧槽！！头皮发麻！这反转太狠了！
原来《星火燎原》是这么‘燎原’的！烧的是别人的心血！
那声‘用旧电池’…我隔着屏幕都窒息了！林晚当时该多绝望！
苏哲滚出娱乐圈！林晚女神牛逼！涅槃归来杀疯了！
星耀新总监就是林晚！《天籁之声》也是她的手笔怪不得这么神！
草稿都碾压你！苏哲你脸疼不疼！
舆论的海啸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苏哲和他摇摇欲坠的《星火燎原》最后一点残骸。合作品牌方反应快如闪电,解约声明像雪片一样飞来,措辞严厉,划清界限。平台的腰斩通知紧随其后,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台里的内部处分通报也很快流出,措辞是严重职业操守问题,予以开除,永不录用。
苏哲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天才变成了行业毒瘤和无耻剽客的代名词,臭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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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另一端,一个昏暗、散发着霉味和外卖餐盒馊臭的廉价出租屋里。
手机屏幕的光是唯一的光源,疯狂地闪烁着。屏幕上充斥着各种辱骂、嘲讽的私信和评论提示,像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品牌解约函、平台终止合作通知、台里开除文件的扫描件,塞满了邮箱,像一张张催命符。
苏哲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昂贵的西装早已褶皱不堪,沾满污渍。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一遍遍刷新,似乎想从那铺天盖地的恶意中找到一丝转机,哪怕一句虚假的安慰。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尖锐刺耳。
苏哲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抖,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希冀。难道是薇薇她说过会帮我想办法的！他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锁。
门外站着的,不是妆容精致、穿着奢侈品的林薇。
是两个穿着廉价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一脸横肉的男人。为首的那个叼着烟,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苏哲,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苏哲男人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
是…是我！你们是苏哲声音发颤。
我们是‘鼎盛财务’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林薇小姐委托我们来收一笔账。喏,借条。他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林薇娟秀的签名和醒目的金额数字,以及…苏哲的担保签名。
她说这钱是你之前‘投资’失败欠她的,现在连本带利。男人弹了弹烟灰,眼神变得凶狠,哥几个跑一趟不容易,苏大明星,痛快点
苏哲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看着那张熟悉的签名,那是他当初被林薇哄着签下的周转资金担保！投资那笔钱早就被林薇拿去买了新出的限量版包包和钻石项链！
不…不是的！这钱是林薇她…他语无伦次地想辩解。
少他妈废话！另一个壮汉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力道之大让苏哲踉跄着撞在门框上,眼前发黑。白纸黑字！今天要么还钱,要么…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眼神在苏哲身上逡巡,最终落在他手腕上那块曾经价值不菲、如今也蒙了尘的名表上。拿东西抵也行。
出租屋的门被粗暴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光线。里面传来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和绝望的哀求,很快又被沉闷的撞击声和粗暴的呵斥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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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耀传媒顶楼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此刻像一个高速运转、充满创造力的蜂巢。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泻而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白板上画满了潦草却充满灵感的线条和关键词,年轻策划们围在一起,语速飞快地争论、碰撞、再融合,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肾上腺素混合的味道。
江小鱼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马尾辫在脑后跳跃。她刚把一份修改好的流程表放到一个资深策划桌上,立刻又被另一个同事喊住：小鱼！快！‘时光盲盒’第二季备选素人资料,林总监要看初筛意见！
来了来了！她清脆地应着,脸上没有丝毫被支使得团团转的不耐,反而洋溢着一种被需要的、纯粹的兴奋。她小跑着穿过忙碌的人群,目光扫过总监办公室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
门内。
我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左胸的位置。那里,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沉重钝痛正一波波袭来,像涨潮的海水,顽固地冲刷着堤岸。桌面上,棕色药瓶静静立着,旁边是一份打开的、关于节目决赛直播应急预案的文件。
屏幕上,是实时滚动的舆论风暴截图。苏哲的名字被钉在耻辱柱上反复鞭挞,各种落井下石的爆料层出不穷。那些曾经将他捧上神坛的赞美,如今都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和狂欢式的践踏。媒体的镜头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追逐着他每一个落魄的瞬间——被债主堵门、廉价出租屋曝光、在超市被路人认出后仓皇逃离……每一个画面都被放大、解读,成为新一轮流量的狂欢燃料。
我看着那些画面,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像过街老鼠般狼狈。心中那片冰湖依旧沉寂,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有多余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尽头必然的风景。贪婪与背叛的果实,从来都带着剧毒。
只是,心脏的痛楚提醒着我,无论他如何坠落,我为此付出的代价,那些透支的健康和熬干的夜晚,都已无法挽回。这具身体,终究是千疮百孔了。
我拧开药瓶,倒出两颗白色的药片。没有水,熟练地干咽下去。苦涩的药粉在舌根蔓延开,沉甸甸地坠入胃袋。药效需要时间,那沉重的压迫感并未立刻减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我迅速将药瓶扫进抽屉,脸上恢复惯常的冷冽。
门推开,江小鱼探进头来,怀里抱着那叠厚厚的资料。她脸上带着工作带来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碎钻。
林总监,这是‘时光盲盒’第二季的素人初筛资料和意见汇总。她把资料放在我桌上,动作麻利,还有…大家关于决赛直播的‘破壁’环节,有几个新想法,特别大胆！想跟您汇报一下！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未被磨灭的激情。
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份纯粹的热忱,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再次穿透了办公室的冰冷壁垒,落在我心上那片荒芜的冻土上。心脏位置的沉重钝痛,似乎被这束光极其轻微地熨帖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暖意,顽强地从坚冰的缝隙里渗透出来。
哦我微微挑眉,身体向后靠了靠,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了一下,示意她说下去。疼痛依旧存在,但此刻,另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正悄然滋生。
江小鱼立刻像打开了话匣子,语速飞快,眼睛闪闪发光：是这样的总监！我们觉得单纯的明星帮唱还不够‘破壁’！决赛夜,为什么不让那些在‘时光盲盒’里感动了无数人的普通素人,成为真正的主角让他们站在舞台中央,讲述自己故事背后更深的‘墙’——也许是病痛、偏见、生活的重压！然后,由观众实时投票,决定哪位明星大咖,必须放下身段,去为这位素人‘破壁’！不是简单的合唱,而是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体验他们的困境,用明星的影响力去撬动那道‘墙’！比如,为抗癌的单亲妈妈筹集专项基金,或者帮传承非遗却濒临倒闭的老师傅直播带货！让流量真正落地,让感动化为力量！这‘破’的不仅是舞台的壁,更是人心的壁！
她的描述带着一种未经打磨却无比赤诚的感染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充满力量与温情的画面。
办公室内很安静,只有她清脆的声音在回荡。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我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发亮、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的女孩。她描述的,不再是冰冷的收视数据和炫目的舞台效果,而是试图用娱乐的形式,去触碰真实生活的肌理,去撬动某种沉重的壁垒。这很天真,也很冒险。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廉价的煽情或尴尬的作秀。
心脏的钝痛还在持续,药效缓慢地起着作用。但很奇怪,听着她充满理想主义的描述,看着那双清澈眼睛里燃烧的火焰,那片盘踞在心口的沉重阴霾,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天真。我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江小鱼注意到,总监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兴趣的光
风险极高。素人临场失控,明星配合度低,环节衔接生硬,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是直播灾难。我冷静地指出要害,指尖无意识地又按了一下左胸。
江小鱼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一些,但并未熄灭。她用力抿了抿唇,像是给自己打气：总监,风险我们知道！但是…但是您不觉得,现在的综艺缺的就是这种‘真’吗缺的就是这种敢去‘破壁’的勇气吗就算…就算不完美,至少我们试过了！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能感受到真诚！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点,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执着：而且…而且总监,您策划的‘时光盲盒’第一期,那个为了女儿治病唱歌的爸爸,他唱完后台下哭成一片的时候…那种力量,不是数据能衡量的！我们…我们想试试,把这种力量,在决赛夜,放到最大！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
我看着她。那个为了女儿唱歌的父亲,颤抖的歌声和台下观众压抑的啜泣…那个画面,连同此刻江小鱼眼中执拗的光,一起撞进了心里。坚冰的缝隙,似乎又被撬开了一点。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流,混合着心脏的钝痛,形成一种奇异的感觉。
把你们的详细方案,我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和风险评估预案,下班前放我桌上。
江小鱼猛地抬头,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像夜空中炸开的烟花：是！总监！我们马上弄！保证下班前放您桌上！她几乎是跳着转身,马尾辫甩出一个欢快的弧度,拉开门冲了出去,门外立刻传来她兴奋压低却依旧清晰的声音：成了！总监让交详细方案！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我靠在椅背里,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按着心脏的位置。那沉重的钝痛并未消失,药效在缓慢地对抗着。
但此刻,另一种微弱却无比真实的东西,正从那片被反复撕扯、几乎枯竭的心田深处,极其艰难地、试探性地……萌发出一丝嫩芽。
它如此微弱,对抗着身体的衰败和过往的冰冷。可它就在那里。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决赛夜的破壁…或许,那堵最需要被打破的墙,从来就不在外面。
抽屉里,那瓶棕色的药瓶,静静地躺着。
决赛夜的演播大厅像一个巨大的、跳动的能量场。炫目的灯光切割着空气,震耳欲聋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观众席是一片沸腾的星海,荧光棒疯狂挥舞,尖叫声、掌声、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撼动人心的洪流。
舞台中央,不再是明星们独占的领地。
那位在时光盲盒环节用沙哑却饱含深情的歌声讲述女儿抗癌故事的单亲爸爸,此刻站在聚光灯下。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局促,甚至有些佝偻,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没有再唱歌,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着女儿化疗的痛苦,讲述着巨额医药费带来的绝望,讲述着无数个在女儿病床前握着冰冷栏杆、看不到明天的黑夜。
……那堵墙太高了,压得我喘不过气。但每次看到丫丫对我笑,我就想,再高,我也得爬过去！我得给她挣一条命出来！他的声音不大,透过麦克风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过的粗粝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观众席一片寂静,只有压抑的抽泣声此起彼伏。镜头扫过,无数人红了眼眶。
实时投票通道在主持人激昂的声音中关闭。巨大的屏幕上,数据疯狂滚动、定格！
下一刻,顶流天王陈锋,那个以冷酷形象著称的男人,在全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上台。他没有走向舞台中央的华丽位置,而是径直走向那位父亲,在他面前站定。
没有多余的寒暄。陈锋拿起话筒,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王大哥,丫丫的病,我们管了！从现在起,丫丫所有治疗费用,由我个人和‘破壁基金’共同承担！同时,我将担任‘儿童抗癌关怀行动’的终身推广大使！这不是施舍,这是丫丫和所有像丫丫一样勇敢的孩子,应得的希望！
他话音未落,舞台另一侧,另一位以综艺感著称的当红小花李菲儿也跑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直播设备：锋哥说得对！光有钱还不够！王大哥,丫丫喜欢画画对不对我直播间现在就开！咱们把丫丫的画变成‘希望明信片’,义卖！所有收入全部注入‘破壁基金’！姐妹们,买它！为了丫丫,为了所有需要破壁的小天使！
台下瞬间炸了！掌声、欢呼声、哭喊声汇聚成滔天巨浪,几乎要将整个演播厅淹没！灯光师将光束牢牢锁定在舞台中央那三个紧紧靠在一起的身影上——巨星放下了光环,素人挺直了脊梁,无形的壁垒在真挚的力量面前轰然坍塌！
导播间里,数据监控屏上,代表收视率和在线互动的曲线早已冲破天际线,像一条昂扬的巨龙。社交媒体彻底疯狂,破壁行动
丫丫加油
陈锋李菲儿太暖了
等词条屠榜,后面跟着一连串的爆字。
江小鱼站在导播间角落,激动得小脸通红,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死死攥着旁边同事的胳膊：成了！真的成了！总监！总监您看到了吗！
我坐在导播台最核心的位置,面前是数十块跳动着不同画面的监视屏。震耳欲聋的声浪穿透隔音玻璃,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钝痛,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缓慢地切割。冷汗早已浸透了内里的衬衫,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药瓶就在西装内袋里,隔着布料硌着肋骨。
但我没有动。
目光紧紧锁定在主舞台那块最大的监视器上。屏幕上,王大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混合着狂喜和泪水的表情。他笨拙地、用力地握着陈锋和李菲儿的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台下观众席上,无数张同样泪流满面的脸庞在晃动。
那股纯粹、炽热、足以融化坚冰的生命力量,穿透了冰冷的屏幕,穿透了身体沉重的枷锁,狠狠撞进了我的心底。那片冰封已久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燃烧的陨石,坚冰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一丝微弱却极其灼热的暖流,混着心脏撕裂般的痛楚,骤然炸开！
咳……剧烈的咳嗽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用手帕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一股熟悉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温热液体涌上喉咙。手帕迅速被洇湿了一小块,深色的痕迹在纯白的布料上显得格外刺目。
总监！旁边的副导演惊呼一声。
没事。我迅速将手帕攥紧,塞回口袋,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切观众反应,3号机位,给那位穿红衣服的阿姨特写！导播注意节奏,准备进VCR！
我的命令清晰、快速,像手术刀般精准。导播间里瞬间的骚动立刻平息,所有人重新投入高速运转的状态。只有江小鱼担忧的目光,像实质般落在我挺得笔直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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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煌的顶点之后,是曲终人散的寂静。巨大的演播厅灯光熄灭,只剩下几盏安全通道的幽绿指示灯,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喧嚣褪去,空气中还残留着香槟、汗水和泪水的混合气味,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和冰冷。
我拒绝了所有人的庆功邀请,独自一人回到顶楼的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点声响。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将冰冷的、变幻的光影投射在光洁的地板和巨大的办公桌上。
支撑着身体的那股气,在踏入这片绝对寂静的瞬间,彻底散了。
剧痛如同海啸般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全身！我踉跄着向前扑倒,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冰冷的桌面也无法缓解那灭顶的痛苦。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桌沿滑落,重重地跪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呃……破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血沫的腥甜。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如同实质的黑色幕布,一层层覆盖下来。
药…药……
意识在剧痛的撕扯中顽强地挣扎。我颤抖着,摸索着西装内袋。指尖触到那个冰冷的、小小的塑料瓶。拧开瓶盖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仿佛有千斤重。药片撒落出来几颗,滚落在昂贵的地毯绒毛里。
顾不上捡,我颤抖着将倒出的几颗药片胡乱塞进嘴里,干涩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吞咽下去。苦涩的药粉黏在喉咙壁上,引发更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带出更多的血腥味。
我蜷缩在办公桌下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桌腿,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汗水浸透了额发,黏在冰冷的额角。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酷刑,沉重而短促。视线模糊不清,只有窗外那些变幻的霓虹光晕在眼前扭曲、旋转,像一场荒诞而冰冷的默剧。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那灭顶的剧痛终于在药效的镇压下,如同退潮般缓缓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冷汗浸透了全身,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办公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走廊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一个小小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是江小鱼。她手里似乎还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
她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担忧。
总…总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
我靠在桌腿边,疲惫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她脸上。那张年轻的、充满担忧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小…小鱼啊…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耗费巨大的力气,…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她没回答,只是快步走了进来,带着一阵风。她把手里的杯子——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轻轻放在离我不远的地毯上,然后蹲下身,看着我苍白的脸和额头未干的冷汗,眼圈瞬间红了。
总监…您…您怎么了是不是心脏又…我去叫医生！打120！她慌乱地掏出手机。
不用…我费力地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带着年轻人温热的脉搏跳动。…老毛病…缓一会儿…就好。我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安抚的微笑,尽管我知道这笑容此刻一定难看极了。
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落在她那双清澈、此刻盛满了担忧和泪水的眼睛里。那份纯粹的关心,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微弱,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温度。
然后,我的视线,缓缓移向她放在地毯上的那杯热牛奶。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开一丝温暖的甜香。
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轻轻触碰。嘉悦传媒茶水间…那个脸色苍白、扶着墙的保洁阿姨…抽屉里递出去的巧克力和牛奶…
…牛奶…我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江小鱼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嗯！牛奶！我…我看您晚上都没吃东西,脸色也不好…就…就去茶水间热了一杯！加了点糖,很甜的！您…您喝一点暖暖胃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又往前推了推。
白色的雾气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那甜香的气息,固执地钻入鼻腔,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看着那杯牛奶,又缓缓抬起头,看向江小鱼。这个年轻女孩,她的母亲因为一杯热牛奶记住了微不足道的温暖,而她,又把这温暖,笨拙地、真诚地,传递给了我。
心脏的位置,那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钝痛依旧存在,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但此刻,在那片被冰封、被撕扯、被绝望浸透的荒芜心田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温暖气息的氤氲下,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真实地……破土而出。
那嫩芽极其微弱,对抗着身体的衰败和过往的冰冷。但它就在那里,汲取着那杯牛奶蒸腾出的、微弱的热气,倔强地伸展着。
我极其缓慢地、极其吃力地伸出手。指尖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最终,冰冷的手指,轻轻握住了那温热的杯壁。
暖意,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蔓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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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巨大的垃圾处理场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怪兽。刺鼻的酸腐和馊臭味几乎凝成实质,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堆积如山的垃圾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一个佝偻的人影在垃圾山的边缘踉跄地移动着,像一只寻找腐肉的鬣狗。他身上的名牌西装早已污秽不堪,沾满了不明污渍,撕破了好几处。头发油腻板结,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手里抓着一个半瘪的矿泉水瓶,里面晃荡着浑浊的液体,是从一个丢弃的饮料桶里刮出来的。
是苏哲。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垃圾堆里跋涉,眼睛发直地扫视着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黑色塑料袋。偶尔看到一个还算完整的餐盒,他会像发现宝藏一样扑过去,用脏污的手指扒开,抓起里面早已腐败变质的残羹冷炙,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满足的神情。
嘿嘿…好吃…好吃…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食物残渣顺着嘴角流下。
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块名表,早已成了鼎盛财务的抵债品。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塑料袋和废纸,发出哗啦的声响。苏哲猛地哆嗦了一下,警惕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惊恐地四下张望,仿佛黑暗中藏着无数的追兵。
谁！谁在那儿！他嘶哑地吼叫,声音在空旷的垃圾场上空显得格外凄厉,别过来！我有钱！我是苏哲！我是天才！我是总监！他挥舞着空瓶子,像个滑稽的疯子。
风吹过,只有垃圾的腐臭和死寂回应他。
他慢慢安静下来,眼神重新变得空洞。他低下头,继续在垃圾堆里翻找,手指被一个破碎的玻璃瓶划破,流出暗红的血,他也浑然不觉。
电池…没电了…他忽然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像梦呓,…该换了…该换了…他重复着,仿佛这是什么至理名言。他找到一个丢弃的、沾满油污的玩具遥控车,捡起里面那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电池,宝贝似的攥在手心,对着惨淡的月光看了看,咧开嘴,露出一个痴傻的笑容。
有电…嘿嘿…有电了…
他攥着那颗废电池,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垃圾场更深的、更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令人作呕的腐臭,在冰冷的夜风中,无声地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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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星耀传媒顶楼,总监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雨后初晴的午后。阳光穿透云层,将湿漉漉的建筑群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清新得带着草木的气息。
我坐在办公桌后,身上依旧是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桌上摊开着一份文件,是《天籁之声》决赛的全面复盘报告,封面上印着醒目的现象级成功字样。
对面坐着的是星耀传媒的董事长,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他放下报告,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小林啊,‘破壁’这个企划,简直是神来之笔！他的声音洪亮有力,数据、口碑、社会影响力,三丰收！台里、平台方、广告商,电话都快把我打爆了！点名要你亲自操刀下一季！星耀这次,是彻底站住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集团决定,任命你为星耀传媒的常务副总,全面负责内容板块。你的能力、你的视野,当得起这个位置！当然,薪资和期权也会相应大幅提升。怎么样身体…还扛得住吗他的目光关切地落在我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音。
我看着桌面上那份沉甸甸的任命书。常务副总。更高的位置,更大的权力,更广阔的平台。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顶点。
心脏的位置传来熟悉的、提醒般的沉闷感。那晚在办公室地板上蜷缩的冰冷和剧痛,清晰地烙印在记忆里。抽屉深处,那份被我藏起来的、最新的医疗报告上,心功能严重受损、预后不良、需绝对静养的字眼,像冰冷的判决。
我抬起头,迎上董事长殷切的目光,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的、释然的笑意。
谢谢董事长的信任和厚爱。我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星耀很好,团队也很好。但这份任命,我恐怕不能接受。
董事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头微蹙：小林你…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平静地打断他,没有回避他眼中的惊愕,这副‘电池’,容量有限,输出功率也快到头了。再强行超负荷运转,恐怕会彻底报废,连最后一点余热都发不出来。
我拿起那份任命书,轻轻放回董事长面前,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天籁之声》会是一个很好的品牌。核心模式已经成熟,团队也成长起来了,尤其是江小鱼那几个年轻人,冲劲足,想法新,只是需要经验。我的目光投向办公室外忙碌的开放区域,江小鱼正抱着一堆文件,神采飞扬地和同事讨论着什么,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跳跃着。
把舞台交给他们吧。我相信,他们会做得更好。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平静和信任。
董事长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惋惜,有不舍,但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和理解的尊重。他点点头,没有再多劝：我明白了。尊重你的决定。星耀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站起身,伸出手。我亦起身,与他用力一握。他的手温暖有力,带着长辈的关怀。
好好休息,小林。身体最重要。
谢谢董事长。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窗外铺满阳光的城市。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喧嚣而充满生机的土地。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身上,带来久违的、真实的暖意。心脏依旧沉重,但那沉重的感觉里,似乎不再仅仅是痛楚,还沉淀着一些别的东西——一种燃烧殆尽后的平静,一种放下重担后的释然,还有一种…微弱的、新生的暖。
江小鱼轻轻敲了敲门,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总监董事长走了您…还好吗
我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灿烂的阳光,脸上的表情在逆光中有些模糊,但声音却清晰而温和：
小鱼,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战场了。
江小鱼愣住了,眼中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
我看着她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那上面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初生牛犊的锐气,还有…我曾经拥有、却早已遗落的东西。
别怕,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鼓励,去做你想做的。去‘破壁’。去让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声音,被听见。
记住,我的目光越过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真正的光,从来不是照亮自己,而是让别人也能看见他们身上的微光。
江小鱼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眼圈红了,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办公室的门再次合上。
我重新转过身,面对着窗外那片被阳光彻底点燃的城市。霓虹还未亮起,但每一扇窗户都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像无数颗散落的星辰。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雨后清新的空气带着阳光的味道涌入肺腑,虽然胸腔深处依旧传来沉闷的钝痛,但这一次,那痛楚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阳光慷慨地铺满了整个房间,也落在我摊开的、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曾经紧握着仇恨,紧握着野心,紧握着不甘。如今,只剩下温暖的光线,和一片澄澈的宁静。
窗外,城市在光中苏醒,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新的故事,正在阳光下,悄然开始。
而我,终于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