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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心碎
雨水像发狠的醉汉,死命捶打着落地窗。屋里没开大灯,只有电视屏幕明明灭灭的光,映着我那张大概写满了丧字的脸。茶几上那个号称米其林三星的蛋糕,造型塌了半边,像被谁照脸狠揍了一拳,奶油裱花蔫头耷脑地往下流,淌出一道道惨白的泪痕。今天是我和林晚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时间跳到了十一点五十九分。我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是老婆的微信头像。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我下午六点发的:晚晚,餐厅订好了,老位置等你,蛋糕也取了,你最喜欢的抹茶千层。
石沉大海。
手指像有自己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点开了朋友圈。最新一条,赫然是林晚的头像。九宫格。高清,无码。
第一张,一只属于女人的、纤细白皙的手,正握着一块湿润的白色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另一只明显属于男人的、有些苍白瘦削的手。那手背上还留着留置针的痕迹,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第二张,特写,毛巾拂过男人修长的手指关节。第三张,林晚微微侧着脸,眼神专注得能滴出水来,正对着病床上那张轮廓深邃、双眼紧闭的脸庞。后面的几张,无非是角度不同的重复,主题高度统一:林晚,和她那位沉睡的王子——周屿。
配的文字像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眼里:三年了。时光偷走你的清醒,却偷不走你掌心的温度。屿,你是我世界里,永不坠落的月亮。守着你,是习惯,是本能,是…宿命。
永不坠落的月亮宿命
呵。
我胸口那点憋闷了一整晚的浊气,混合着蛋糕甜腻到发齁的奶油味,猛地顶了上来。手指比脑子快,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又飞快删掉。再打,再删。最后只剩下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嗤笑,又冷又硬。
行,林晚,真有你的。我自言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撞出点回音,显得格外孤零零,结婚纪念日,给老子整这出‘人鬼情未了’还是高清直播版这他妈是生怕我忘了自己头上顶着一片青青草原是吧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膝盖哐当一声撞在茶几角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那点生理性的疼痛反而压下了心里那股子邪火。我踉跄着冲进书房,打印机嗡嗡地低吼起来,像是在替我发出无声的咆哮。
薄薄几页纸,带着新鲜的油墨味和机器运转的余温,被我攥在手里。我走回客厅,没开灯,径直穿过那片电视屏幕投下的、光怪陆离的阴影,走向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昏黄柔和的床头灯光。林晚回来了。她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门,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米白色的羊绒衫,头发散在枕头上,看起来疲惫又…专注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半边脸颊。
我一把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
林晚惊得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坐起来,手机啪嗒掉在被子上。陈默你干嘛吓死我了!她皱着眉,语气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都几点了回来也不开灯,跟个鬼似的!
我没接话。一步一步走过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在过分安静的夜里发出沉闷的回响。我把手里那几页纸,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她那边的床头柜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签了吧。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厉害,但异常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林晚的视线狐疑地扫过那份文件,当看清最上面加粗黑体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时,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
你…陈默,你发什么疯!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
发疯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脸上僵硬的肌肉,林晚,结婚纪念日,你朋友圈发九宫格,伺候你那位睡美男擦手擦脸,配文‘永不坠落的月亮’,‘宿命’这操作,秀得我头皮发麻。我给你订的餐厅,取的蛋糕,在雨里像个傻逼一样等到打烊……你呢在医院对着周屿上演‘情深深雨蒙蒙’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骤然褪去血色的脸,心里的冰层又厚了一层:有意思吗嗯你守着个活死人当你的白月光,我守着你这个活寡妇当摆设咱俩凑这一对儿,图啥图晦气吗签了,对大家都好。省得互相耽误。
陈默!林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戳穿的狼狈而剧烈地颤抖着,你混蛋!你冷血!周屿他躺了三年!他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的他当年是为了救人才……
是为了救你!我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窗外的雨声,林晚!我他妈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他救了你,是他的选择!我感激他救了我老婆的命!但这感激,不是卖身契!不是要我用我的婚姻,我的感情,我他妈作为一个丈夫的尊严,一辈子去还债!
我指着床头柜上那份刺眼的协议,指尖都在发颤:这三年,你扪心自问!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眼泪,你的温柔体贴,有几分是给我的有几分是给那个病床上的周屿的你把我当什么一个提供合法夫妻身份、提供生活费的ATM机加情绪垃圾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他妈连那个躺着的都不如!他至少还能得到你全部的‘守候’!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不被看见的失落,在这一刻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眼睛发红,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剜出来的:够了!林晚!我受够了!这活王八,老子不当了!今天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闭嘴!你给我闭嘴!林晚彻底崩溃了,她尖叫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她的目光疯狂地在床头柜上扫视,最后猛地定格在旁边那个插着一支干枯玫瑰的细颈水晶花瓶上。那还是去年情人节我送的,花早枯了,她一直没扔,说是好看。
她抄起那个花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我脚下狠狠砸了过来!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水晶碎片像冰雹一样四散飞溅,有几片擦着我的裤脚飞过。那支干枯的玫瑰,可怜兮兮地躺在狼藉的碎玻璃和水渍中间,花瓣零落,更显破败。
滚!林晚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拿着你的破协议,给我滚!陈默,我看透你了!你就是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冷血动物!你根本不懂什么叫责任!什么叫良心!
碎玻璃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我看着脚下那片狼藉,又看看林晚那张被愤怒和某种正义感扭曲的脸,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微弱的火苗,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冰冷,死寂。
好。我点点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过后的死海。弯腰,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玻璃渣,捡起那份沾了点水渍的离婚协议书,仔细地抹平褶皱,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我转身,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林晚,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我停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清晰地穿透一室狼藉,良心和责任,不是用来绑架别人人生的。你的月亮,你自己守着吧。祝你…求仁得仁。
说完,我拧开门,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隔绝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战场,也隔绝了我过去三年小心翼翼、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婚姻。
门关上的瞬间,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打下来。胃里那股翻搅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猛烈。我捂着嘴,踉跄着冲向电梯旁的公共洗手间。
趴在冰冷的洗手池边,吐得昏天暗地。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烧灼着喉咙。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眼睛布满血丝的脸。
我打开水龙头,掬起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冷刺骨的感觉让我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瞬。
陈默,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他妈终于像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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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破茧重生
离婚手续办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甚至可以说,顺滑得毫无阻滞。
林晚签协议那天,是让她的闺蜜苏晴送过来的。苏晴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坨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散发着恶臭的不可回收垃圾,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她把装着签好字的协议的文件袋,啪地一声甩在我公寓门前的鞋柜上,力度之大,震得旁边一个空啤酒罐晃了两下。
陈默,你行,你真行!苏晴抱着胳膊,下巴抬得能戳破天花板,晚晚这几天眼睛都哭肿了!她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对她周屿都那样了,她照顾一下怎么了那不是人之常情吗你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活该你……
东西收到了,我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机关枪似的扫射,声音平板无波,懒得施舍一点情绪,替我谢谢林小姐的效率。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苏晴被我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憋得通红,狠狠剜了我一眼,踩着恨天高噔噔噔地走了,那气势活像要下楼去炸碉堡。
门关上,世界清静了。
我拿起那个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文件袋,指尖冰凉。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更深的痛楚,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无的疲惫感,像沉船后的人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四周茫茫,不知该往哪里去。
但我知道,有一件事,必须立刻去做。那是我过去几年一直想做,却总被各种琐事、被林晚的情绪、被那个无形的周屿阴影所耽搁的事——我那个关于城市户外紧急求助的APP构想,守护者。
以前和林晚提过,她当时正忙着查周屿需要的某种进口营养液资料,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地嗯了两声,说:想法挺好的,不过现在做APP多难啊,竞争那么激烈,你还是先把本职工作干好,别想一出是一出。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像一盆冷水。
现在,这盆冷水彻底泼醒了我。去他妈的想一出是一出!
我打开电脑,屏幕上还残留着上次加班未完成的代码。深吸一口气,手指重重敲在键盘上,仿佛要把过去所有憋屈的力气都砸进去。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声音,单调,却充满力量。
饿了外卖!方便面!速冻饺子!什么快吃什么。
困了咖啡!红牛!浓茶!轮番上阵。
社交娱乐不存在的。手机调成静音扔在抽屉最深处,除了必要的电话,微信消息一概不回。我的世界只剩下两样东西:闪烁的代码行,和那个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完善的守护者蓝图。
它不仅仅是个一键报警的APP。我把自己过去几年作为产品经理的经验和对城市安全的观察全部倾注了进去。核心是一键SOS,按下后自动发送精准定位和预设的紧急联系信息给警方和亲友。但更关键的,是它背后的算法——通过用户授权的位置和运动状态数据(比如长时间静止、异常加速度),结合地图上的危险区域标记(来自警方开放数据和用户自发标注),智能判断用户是否可能遭遇危险(比如深夜走入偏僻小巷后突然停止移动),并在用户未主动触发SOS的情况下,自动发出预警信息,给预设的联系人。
这是一个需要庞大计算和精准算法支撑的构想,难度极高。但我憋着一股劲,一股被轻视、被忽略、被当做冷血动物后想要证明自己的狠劲。时间不再是按天过,而是按代码的编译进度条走。
三个月。地狱模式的三个月。
当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被台风蹂躏过的鸟窝,终于把第一个能跑通核心功能的测试版搞出来时,我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冬眠里爬出来的熊,虚弱,但眼睛里有了点不一样的光。
我把测试包发给了大学死党兼技术大牛赵东,还有另一个在风投圈混得风生水起的哥们儿王磊。邮件里言简意赅:搞了个东西,看看。缺钱,缺人。
赵东的电话几乎是秒到:卧槽!老默!你丫闭关修炼去了这玩意儿…有点东西啊!算法逻辑有点刁钻,但想法牛逼!服务器和后期维护是个大坑,不过…值得搞!
王磊的微信语音紧随其后,背景音嘈杂,但语气兴奋:陈默!你小子不声不响放大招啊!这‘守护者’的概念太戳痛点了!现在城市安全焦虑是刚需!特别是独居的、夜跑的、加班的!我这边刚好在跟‘启明资本’对接一个智慧城市安全方向的基金,你这项目,绝对对口!我帮你约他们老大!赶紧的,把你那鸟窝头收拾收拾,拾掇得人模狗样一点来见我!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像一道劈开阴霾的闪电。
几天后,在启明资本那间能俯瞰半个CBD的豪华会议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森林,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天光。我穿着临时租来的、不太合身的西装,站在投影幕布前,对着下面几位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投资人。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汗。但我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点开了精心准备的PPT。没有花哨的动画,只有清晰的逻辑、核心痛点、市场数据、技术架构,以及守护者APP那简洁却充满力量的UI界面演示。
各位,我的声音起初有点紧,但很快找到了节奏,目光扫过台下,我们每天生活在这座钢铁森林里,享受着它的便利与繁华。但不可否认,危险也潜藏在角落。深夜加班独自回家的白领,在陌生城市探索的背包客,临时起意夜跑的年轻人…甚至,是我们身边那些因为突发疾病可能陷入无助的老人…意外发生时,最稀缺的是什么
我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平板上一划,屏幕上跳出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沙漏动画,沙子飞速流逝,带着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是时间!是黄金救援时间!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守护者’要做的,就是在危险发生的第一时间,甚至是在危险发生之前,通过智能算法预判风险,将求救信号和精准定位,以最快的速度,送达能伸出援手的人手中!我们不是在做一个锦上添花的工具,我们是在打造一个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守护者’!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几位投资人原本有些审视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震动。
演示结束。提问环节。问题一个接一个,尖锐,专业,直指核心:技术实现的难点、数据隐私的安全保障、盈利模式的可持续性、如何应对巨头可能的模仿和碾压…
我调动起全部的精力和过去积累的专业知识,大脑高速运转,逻辑清晰地一一回应。汗水浸湿了衬衫后背,但思路却异常清晰。当最后一个问题落下,主位那位一直沉默的、气场强大的启明资本合伙人张总,终于缓缓开口。
陈默,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你的想法,很有温度,也很有力量。更难得的是,你把它落在了实处,而不是空谈概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其他几位同事,似乎在无声地交流。‘启明’,愿意成为‘守护者’的…第一个守护者。A轮,三千万。希望你能用它,真正守护更多的人。
轰——!
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冲击感瞬间席卷了我,像一股汹涌的热浪,冲得我眼前都有些发花。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赵东和王磊激动地冲过来捶我的肩膀。我努力维持着镇定,伸出手和张总有力的大手握在一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谢谢张总!谢谢‘启明’!我们一定不负所托!
走出启明资本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脚下有些发飘,像踩在云端。三千万!A轮!这感觉太不真实了,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行啊老默!牛逼大发了!王磊兴奋地勾住我的脖子,差点把我勒岔气,今晚必须庆祝!‘云端’走起!不醉不归!
赵东也嘿嘿直乐:我就说你这玩意儿有戏!走走走,洗洗你这身‘程序猿’的味儿,今晚哥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巨大的喜悦之下,是积攒了三个月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笑着推拒:饶了我吧二位大佬,发布会就在后天,一堆事儿呢。庆功酒跑不了,等发布会结束,我请!地方随你们挑!
好说歹说,送走了两个兴奋过度的家伙。我独自站在喧嚣的街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阳光暖烘烘地晒在脸上,驱散了几个月来心底积压的阴霾。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被我刻意遗忘、设置了免打扰的微信置顶——林晚。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三个月前,我发的那句餐厅订好了。往上翻,满屏几乎都是绿色气泡(我发的),夹杂着她寥寥无几、简短敷衍的回复。最后一条,是她签完协议后,隔了几天发来的:陈默,手续办完了。钥匙放物业了。你…好自为之。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我点开她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只有一条冰冷的横线。下面一行小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她把我屏蔽了。
也好。干净。
我扯了扯嘴角,关掉微信,顺手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利落地删除。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像是拂去衣服上最后一点碍眼的灰尘。
世界彻底清净了。
深吸一口气,带着点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新生的力量感,我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创想空间’孵化园!
3
星光大道
发布会当天,创想空间最大的路演厅座无虚席。灯光璀璨,媒体长枪短炮对准舞台。巨大的LED屏幕上,守护者简洁有力的Logo缓缓旋转,下方一行字:让科技,成为你身边的光。
我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站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和闪烁的灯光。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带着一种久违的、掌控节奏的自信。主持人激昂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下面,让我们有请‘守护者’APP的创始人,陈默先生!
深吸一口气,我迈步,踏上那片被聚光灯笼罩的舞台。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演讲很顺利。核心功能演示引爆了现场,特别是当演示人员模拟深夜独行遭遇危险,APP自动触发预警并发送精准定位给预设联系人和附近警局的环节,引起了台下一片惊叹和热烈的讨论。现场反响远超预期。
陈总,请问您开发‘守护者’的初衷是什么台下有记者举手提问。
我看着镜头,眼前似乎闪过林晚专注地为周屿擦手的朋友圈照片,闪过自己独自等待的无数个夜晚,闪过城市角落里那些可能正在发生的无声危险。
初衷很简单,我微笑,声音清晰而沉稳,科技的意义,不该只是让生活更便捷,更应该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安心。我们希望‘守护者’能成为一道微光,在那些需要帮助的时刻,照亮一条通往安全的路。让等待,不再漫长;让无助,有所依靠。
这个回答,赢得了满堂掌声。
发布会结束,媒体还在围追堵截。我在赵东和王磊的掩护下,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走向通往后台休息室的走廊。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热烈,混合着香槟和人群的气息。
刚走到休息室门口,手还没碰到门把手,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的阴影里冲了出来,拦在了我面前。
是林晚。
她穿着一条素色的连衣裙,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眼睑红肿得厉害,一看就是哭了很久。曾经那股子带着点高傲的、不容置疑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仓惶和急切。
陈默!她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后悔,有痛苦,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绝望的祈求我…我看到新闻了…发布会…三千万融资…陈默,你…你成功了
我脚步顿住,脸上的公式化微笑瞬间敛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看着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没有预想中的快意恩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疲惫。曾经让我牵肠挂肚、甘愿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人,如今站在这里,满眼看到的,似乎也只是三千万和成功。
林小姐,我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有事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林晚的神经。她身体晃了一下,眼圈瞬间又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陈默…你别这样叫我…她哽咽着,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胳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糊涂!是我鬼迷心窍!这三个月…我…我快疯了…
她语无伦次,眼泪流得更凶:周屿他…他醒了!可是…他变了!他根本不是我记忆里那个温润善良的周屿了!他变得自私,刻薄,他…他把我当成了他的私人护工!他怪我当年为什么没有及时推开他,才害他被车撞…他说他这三年生不如死都是我欠他的!他…他甚至想控制我的生活,限制我见朋友…我受不了了陈默!我真的受不了了!
林晚泣不成声,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直到我看到你的发布会…看到‘守护者’…看到那么多人围着你,看到你站在台上发光的样子…我才…我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陈默…老公…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绝望而卑微地看着我,我们…我们复婚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我保证!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管周屿了!我只想回到你身边…求你了…
老公两个字,像淬了毒的蜜糖,甜得发腻,又带着致命的腐朽气息。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曾经让我心动的容颜,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扭曲的悔恨。
我没有动,也没有避开她试图伸过来的手,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审视地看着她。她的话,像一出荒诞的戏剧,主角从圣洁的守月人,变成了被月亮灼伤的可怜虫。迟来的醒悟,比草还贱。
哦我轻轻挑了下眉,语气听不出喜怒,周屿醒了还变了个人那真是…世事难料。我顿了顿,目光越过她红肿的泪眼,看向她身后空荡荡的走廊,林晚,你现在流的眼泪,是因为发现周屿不是你想象中的白月光了,还是因为…看到我好像过得还不错,甚至有了点你以前看不上的‘出息’
林晚猛地一窒,脸色瞬间褪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被我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至于复婚我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没有丝毫温度,抱歉,你的‘守护者’职责,还是留给你的‘月亮’吧。毕竟,那是你的‘宿命’。
我侧过身,准备绕过她推开休息室的门。就在这时,走廊拐角处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虚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男人压抑着怒气的、略显尖利的声音:
林晚!你给我站住!你跑什么跑!我话还没说完!
一个穿着病号服外面罩着件宽大外套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被一个护工推着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正是周屿。他脸色依旧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病态的、强烈的占有欲。他的视线像毒蛇一样,先是死死缠住林晚,然后猛地转向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怨毒。
呵,我当是谁呢!周屿冷笑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他用力拍了一下轮椅扶手,指着林晚,对我吼道,陈默是吧你就是这么教她的趁我复健偷偷跑出来找你怎么,看到老情人发达了,就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这个累赘了林晚!别忘了你这三年是怎么在我病床前发过誓的!你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用你的一辈子来还!这才几天你就想反悔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没有我,你三年前就被车撞死了!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就得用你的一辈子来还!想跑门儿都没有!
他的咆哮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和道德绑架的恶臭。林晚被他吼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护工一脸尴尬和为难,试图劝阻:周先生,您冷静点,医生说了您不能情绪激动…
滚开!周屿粗暴地推开护工的手,眼睛死死盯着我,充满了挑衅,陈默!我警告你!离林晚远点!她是我的!她欠我的!这辈子都别想摆脱!你就算有几个臭钱又怎么样你能买走她的良心吗能买走她欠我的这条命吗!
这荒谬绝伦的一幕,简直比最狗血的八点档连续剧还要精彩。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一个哭哭啼啼追悔莫及,一个疯疯癫癫道德索命。心头最后那点残留的波澜,彻底平息了。只觉得讽刺,无比的讽刺。
我没有理会周屿的叫嚣,目光平静地转向林晚。她此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躲在我身侧,眼神在我和周屿之间惊恐地游移。
林晚,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屿粗重的喘息,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永不坠落的月亮’。看来,他不仅照亮不了你,还打算把你一起拖进泥潭里,永世不得翻身。
我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怜悯,你的良心债,你自己还。我的路,我自己走。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绝望灰败的脸,也不再看周屿那副恨不得扑上来咬人的狰狞表情。我侧过身,准备彻底绕过他们,推开休息室的门。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穿着利落白色小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笑容明媚的女人探出身来,正是启明资本负责我们项目的投资经理,苏蔓。她业务能力极强,人又爽利,这几个月合作下来,我们配合得很默契。
陈总!媒体那边……苏蔓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显然被门口这诡异而充满火药味的三人对峙场面惊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泪痕未干的林晚、轮椅上面目扭曲的周屿,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询问。
我脸上瞬间切换回发布会时的从容,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自然地朝苏蔓伸出手:苏经理,正好。媒体那边是不是需要我过去
我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扶了一下苏蔓的胳膊肘,动作绅士而熟稔,仿佛她是此刻唯一值得关注的人。然后,我微微侧身,对着挡在正前方、还沉浸在歇斯底里情绪中的周屿,以及旁边失魂落魄的林晚,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点疏离歉意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的声音清晰、平稳,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轻松,麻烦让让路。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专注地落在苏蔓身上,笑容加深,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你挡着我们苏经理的‘星光大道’了。发布会后的庆功宴,苏经理可是主角之一,耽误不得。
苏蔓何等聪明剔透,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和我的用意。她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立刻变得生动起来,顺势挽住了我伸出的手臂,动作自然而亲昵,仿佛我们早已约定好。
哎呀,陈总您就别打趣我了!苏蔓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眼波流转间全是默契,她转向周屿和林晚,笑容得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抱歉两位,我们还有重要的工作安排,失陪了。
语气是绝对的礼貌,也是绝对的逐客令。
说完,她挽着我的手臂,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我配合地迈步,两人并肩,步伐从容而坚定,直接从僵在原地、脸色灰败的林晚和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被护工死死按在轮椅上的周屿中间穿了过去。
周屿不甘心的咆哮被甩在身后:林晚!你给我回来!你听见没有!你这个……
休息室的门在我们身后轻轻关上,厚重的实木门板,彻底隔绝了门外那场令人窒息的闹剧和歇斯底里的叫骂。
门内,明亮的灯光,舒缓的背景音乐,还有赵东、王磊他们端着香槟看过来的、带着了然和戏谑的笑脸。
苏蔓立刻松开了手,恢复了干练投资经理的模样,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带着促狭的笑意,低声调侃:陈总,您这‘挡箭牌’用得挺顺手啊出场费怎么算
我揉了揉眉心,刚才面对那两人时的平静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取代,苦笑道:苏经理救命之恩,庆功宴上我自罚三杯谢罪!刚才那场面…让你见笑了。
见笑谈不上,苏蔓摆摆手,笑容真诚了些,谁还没点糟心往事不过,陈总刚才那句‘星光大道’,说得漂亮!既解围,又解气!她举起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香槟递给我,来,敬你的‘守护者’,也敬你…终于走到光里了。
我接过酒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香槟的气泡在杯壁上欢快地升腾、破裂,发出细碎的声响。门外的喧嚣和歇斯底里,被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我举起杯,和苏蔓、和围过来的赵东、王磊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像是一个清脆的句号,也像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敬新生。我轻声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微涩,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