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蓝布衫老太太上车那刻,我就该掉头跑路
那天傍晚,天阴得像被人泼了墨。
我刚从云南拉一车冻货往贵州走,山路十八弯,车灯切开雾气,像刀子划在黑布上。收音机滋啦响,播的是本地新闻:近日山区多起失踪案,警方提醒夜间行车注意安全……我随手一拍关了,嫌晦气。
前轮刚压过一道水坑,溅起的泥点子糊了半个挡风玻璃。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她。
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孤零零站在路边,手里攥着个旧布包,红绳缠了好几圈,垂下来晃荡着,像条死蛇。
她没打伞,可身上干干净净,连头发丝都没湿。
我踩了脚刹车,车轱辘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本想绕过去——这年头谁敢随便搭人尤其是这种深山老林,连个监控都没有。
可她忽然抬头。
那张脸,皱得像晒干的核桃皮,但眼神清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师傅,捎一段吧,去李家坳,找我儿子。
我愣了下。
李家坳巧了,顺路。
您等会儿。我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冷风扑面,带着腐叶和湿土味,脚底踩的泥软得像踩在肉上。我绕到副驾,替她开门。
她没道谢,低着头,窸窸窣窣爬上来,布包抱在怀里,手一直没松。
我关上门,坐回驾驶座,问:您儿子叫啥名到了我帮您喊。
她没答,只轻轻说了句:他认得我。
我一怔,想再问,她却闭上了眼,像睡着了。
车重新启动,引擎低吼着爬坡。山路窄,一边是崖,一边是沟,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到十米。我开得慢,心却莫名发毛。
后视镜里,她的影子模糊不清,像蒙了层灰。
渴了。她突然睁眼,声音干巴巴的。
我从保温杯倒了点热水递过去:喝这个
她摆手,指了指窗外:就喝那口井的,甜。
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路边荒地里,一口老井,石头砌的,半塌不塌,井口长满绿苔,水面黑乎乎的,漂着一层油膜似的浮渣。
这水能喝我皱眉,都长毛了。
她咧嘴一笑,牙黄得发黑:老井养人,比啥都强。
话音没落,她竟自己推门下去了。
我赶紧踩刹:您慢点!
可她走得稳,蓝布衫在风里飘,像片破布。她蹲在井边,双手捧水,咕嘟咕嘟喝起来,脖子一耸一耸,喉咙里发出猪吞食似的响动。
我趴在车窗上盯着,越看越不对劲。
她的脚……悬空的。
不是站,不是蹲,是**飘**着,离地大概三寸,鞋底压根没沾泥。
我脑子嗡地炸了。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贴着秋衣黏糊糊地爬。
老太太!我喊。
她猛地回头。
脸还是那张脸,可嘴角……咧开了。
一直咧到耳根。
嘴里那口牙,全成了青黑色,像被毒液泡过。
她冲我笑:小伙子,心肠不错,让我搭车。
我手抖得握不住方向盘,想踩油门跑,可腿软得像面条。
她慢慢飘回来,重新坐进副驾,布包往怀里搂了搂,红绳蹭过座椅,发出沙沙声。
我死死盯着她,喉咙发紧:你……你到底是谁
她不答,反而问:你家是不是有个三岁的闺女
我浑身一僵。
女儿小桃,三岁零两个月,刚上幼儿园小班。这事除了我媳妇,没人知道。
你怎么……
她咯咯笑起来,声音像指甲刮黑板:她长得像你,尤其是左眼角那颗小痣,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猛地踩下刹车。
轮胎尖叫,车横在路中间。
我回头——
副驾空了。
只有那瓶我没开封的矿泉水,倒在座位上,瓶身映出个影子。
一个没脚的老太太,歪着头,正看着我。
车外,风停了。
那口老井的方向,传来一阵哭声。
细细的,尖尖的,一声接一声。
像极了我女儿半夜惊醒时的哭腔。
---
我疯了一样踩油门。
车子咆哮着冲下山,刹车片烫得冒烟。导航早就失灵,我凭着记忆抄近道,翻了两个山头,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可我还是拨通了媳妇电话。
喂她声音困倦,这么晚了,咋了
小桃呢!我吼,她在不在家!
在啊,刚睡下,你发什么神经
她……她手腕上有没有红绳!我声音发颤。
红绳没有啊,怎么了
我刚松口气,她又补了一句:等等……她睡觉前我给她戴了个新发圈,红的,缠在手腕当手链玩,你要不要看照片
我脑子轰地一声。
**红的。缠在手腕。**
和老太太布包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别让她碰那东西!我吼,马上拿下来!烧了它!
你疯了吧就个塑料圈——
电话突然断了。
信号没了。
我一脚油门到底,车像离弦的箭,冲进镇子时,天都快亮了。
家门口,灯亮着。
我冲进去,鞋都没脱,直奔儿童房。
小桃睡得正香,小脸粉嘟嘟的,呼吸均匀。我掀开她袖子——
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绳。
不是发圈。
是**布绳**,手工搓的,粗粝,泛着暗红,像干涸的血。
我手一抖,差点把她吵醒。
轻轻解开,塞进兜里,转身冲进厨房,点火烧。
火苗舔上绳子的瞬间,一股焦臭味炸开,像烧头发。
可那绳子,烧了半截,突然啪地炸了一下,火星四溅,灶台玻璃咔地裂了道缝。
我愣住。
抬头看墙上的钟——凌晨三点十七分。
镜子里,我眼角抽了抽。
再定睛,镜中倒影……嘴角正缓缓上扬。
而我,根本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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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请了长假。
车停在修理厂,钥匙扔进抽屉,再也不想碰。
可梦,每晚都来。
梦里,我家那间老屋,炕上坐着老太太。
蓝布衫,红绳布包,手里捏着个小布人。
布人脸上,七分像我。
她一针一针扎进去,嘴里念叨:还差一口阳气……还差一口阳气……
每扎一针,我就觉得心口一疼,像被人剜肉。
小桃开始做噩梦。
每天半夜惊醒,哭着说奶奶在窗户外面看我。
我查监控,窗外空无一人。
可窗台上,总有一圈湿印,像是谁蹲过。
媳妇不信邪,带小桃去庙里求平安符,回来挂在床头。
第二天,符烧成了灰,灰里蜷着一根红绳。
我终于明白——那老太太不是要找儿子。
她是**找替身**。
她儿子早死了,死在那口井里。
她要的,是阳气最旺的三岁孩子,用红绳拴魂,替她爬出阴间。
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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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她选中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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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女儿手腕上的红绳,是阴间快递签收单
我开始翻老黄历,找村里懂事的老人。
镇上有个叫**三婆**的,六十多岁,专给人看撞客、掉魂,门口常年挂着五帝钱和桃木剑。
我去那天下着小雨,她正坐在屋檐下剥蒜,手指枯瘦,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我把红绳拿出来,压在她面前的木桌上。
她眼皮一跳,手一抖,蒜瓣滚了地。
哪来的她声音压得极低。
一个……老太太给的。我说,穿蓝布衫,喝井水,不沾地。
三婆猛地抬头,眼白泛黄:李家坳的井
我点头。
她腾地站起,从柜子里摸出个陶罐,倒出一把灰,撒在红绳上。
灰刚落,绳子嗤地冒烟,一股腥臭扑鼻。
脏东西!她一拍桌,这绳子浸过尸油,绑过死胎,是‘引魂索’!
我腿一软:啥意思
意思是——她盯着我,有人要拿你闺女换命。她被盯上了,魂快被抽走三成了。
我眼前发黑:咋办
烧了不行,埋了没用,得用活人血洗。
谁的血
亲爹的。
我二话不说,抓起菜刀就在手指上划了一道,血滴在红绳上。
血刚沾上,绳子嗖地缩成一团,像活蛇钻进桌缝。
三婆脸色大变:它跑了!它知道怕了!
我喘着粗气:那……小桃安全了
她摇头:这只是前锋。真正的‘东西’,还没来。
那她为啥找上我
三婆眯眼:因为你心软。鬼挑人,不挑恶的,不挑狠的,专挑**心软手热**的。你那天要是没停车,她根本上不了车。
我浑身发冷。
原来善良,是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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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守在小桃房里,手里攥着桃木匕首——三婆给的,说是祖传辟邪物。
半夜两点四十七分。
空调停了。
屋里温度骤降。
小桃突然睁眼。
可那不是她的眼神。
空,黑,像两口井。
她坐起来,小腿晃着,嘴里哼起一段调子:
井水甜,井水凉,喝一口,命不长……
我心跳如鼓,死死盯着她。
她转头看我,嘴角慢慢上扬,咧到耳根。
爸爸,她声音变了,沙哑苍老,你心真好,让我搭车。
我猛地扑过去,把桃木匕首压在她额头上。
滚出去!
小桃啊地尖叫,整个人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我吓坏了,抱她去医院。
医生查了脑电图,说没事,可能是夜惊。
可我知道,不是。
回家路上,我路过村口那口废弃老井。
井边,赫然摆着我那天给老太太的那瓶矿泉水。
没开封。
瓶身凝着水珠,映出一个影子——
蓝布衫,没脚,正冲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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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回李家坳。
必须搞清楚那老太太是谁,她儿子到底在哪。
三婆说:去可以,带三样东西:公鸡血、黑狗毛、还有你闺女生辰八字写的符。
我全照办。
第二天一早,我开车进山。
山路比上次更荒,杂草高过车轮。李家坳早没人住了,二十年前一场泥石流,整个村埋了大半。
我找到那口井。
井口塌了半边,石缝里钻出几根枯藤,像手指。
我掏出符纸,蘸鸡血,贴在井沿。
刚贴好,井底咕咚一声,像有人咽口水。
我头皮炸了。
掏出手机照明,往里照——
黑水晃荡,水面浮着几缕黑发。
突然,一只手猛地拍在井壁内侧!
青灰色,指甲乌黑,五指张开,死死扒住石头。
我踉跄后退,差点摔倒。
你儿子呢!我吼,你到底要啥!
井里传来咯咯笑,像女人哭完后的抽气。
我要……替身……声音从地底钻出来,我儿子死了,我得出去……三岁阳气最旺……你女儿,正好……
你凭什么选她!我声音发抖。
因为你让我上了车。那声音忽远忽近,你心软,就是命门。你救我,我就找你。这是……规矩。
我脑子嗡嗡响。
原来从我停车那一刻起,结局就定了。
我转身要走,忽然听见井里传来婴儿哭声。
不是小桃。
是新生儿的啼哭,又尖又细,带着怨气。
我忍不住又照了一眼。
水下,浮着一具小小的尸身。
穿红肚兜,脖子上缠着红绳。
脸……像极了小桃。
我瘫坐在地,呕吐不止。
这时,手机响了。
是媳妇。
你快回来!她哭着喊,小桃……小桃不见了!她自己跑出门了,说要去‘井边找奶奶’!
我跳上车,油门踩到底。
车轮碾过碎石,像碾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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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烧了那口井,可烧不掉她在我梦里扎的针
我冲进村子时,天已大亮。
可村子死寂。
连狗都不叫。
我家门口,小桃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根红绳,正往手腕上缠。
小桃!我冲过去抱她。
她抬头,眼神清明:爸爸,我梦见奶奶了,她说我该去她家玩。
我浑身发抖,把她紧紧搂住:不许去!那不是奶奶!是鬼!
她不懂,只眨眨眼:可她说你帮过她,她是来报恩的。
报恩个屁!我吼,她是来要你命的!
我抱她进屋,反锁门窗,拉上窗帘。
三婆来了,带了个铜盆,里面烧着艾草和符纸。
她让我把小桃放进去,用桃枝蘸水,从头淋到脚。
小桃哭得撕心裂肺。
突然,她猛地睁眼,瞳孔缩成针尖。
你们……拦不住她……她声音又变了,井要开了……她儿子要回来了……
三婆脸色大变,一把将桃枝插进盆里:快!写生辰!贴门上!
我手抖着写下小桃的八字,贴在门框。
就在这时——
咚。
一声闷响。
来自地底。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像有人在井底,用头撞石头。
咚、咚、咚。
节奏越来越快。
屋外,风突然停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连钟表都停了。
我透过窗帘缝往外看。
井口方向,升起一团灰雾。
雾中,一个蓝布衫的身影,缓缓走来。
手里,提着那个布包。
红绳在风中飘,像一条蛇。
三婆咬破手指,在门上画符:别开!别看!别应声!
可小桃突然挣脱我,冲到门边,小手拍在门上:奶奶!我在这儿!
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我扑过去,却晚了一步。
小桃像被什么东西吸走,脚离地,飘向那团雾。
小桃——!我扑出去,死死抓住她脚踝。
她悬在半空,哭喊着:爸爸!我怕!我怕——!
蓝布衫老太太转头看我,嘴角咧开,青黑的牙森然外露。
你让我搭车,她说,现在,该你还了。
我怒吼一声,抽出桃木匕首,冲她掷去。
匕首穿过雾,**却像扎进棉花,无声无息**。
她笑了。
雾更浓了。
小桃的手,一点点从我手里滑脱。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响。
我回头。
我家厨房炸了。
煤气罐被点燃,火舌冲天,直扑那口井。
是三婆!
她不知何时绕到后院,用火把点燃了埋在井边的汽油。
火势瞬间吞没井口,黑烟冲天。
雾中身影发出凄厉尖叫,像无数女人哭嚎。
小桃啪地摔在地上,我一把抱住。
蓝布衫在火中扭曲,布包烧了起来,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个扎满针的小布人,正在火中融化,脸,是我的。**
还差最后一口阳气……她嘶吼,就差一口……
火更大了。
整口井烧了起来,像地狱张嘴。
她消失了。
小桃昏睡过去。
我瘫在地上,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是泪。
---
三天后,井塌了。
镇政府派人封井,浇了三吨水泥。
三婆说:她暂时出不来了,但没死。只要还有人记得那口井,她就能回来。
我带着小桃搬去了城里。
新家,没井,没老屋,没山路。
我换了工作,不再开车。
可每晚,我还是做梦。
梦里,老太太坐在炕沿,手里拿着新的小布人。
这次,是小桃的脸。
她一针一针扎进去,嘴里念叨:
还差一口阳气……
我惊醒,冷汗淋漓。
床头,小桃睡得香甜。
我轻轻掀开她袖子。
手腕干干净净,没有红绳。
我松了口气。
可当我转身,瞥见衣柜镜面——
镜中,小桃正缓缓抬起手腕。
一根红绳,从她袖口滑出。
她冲我笑,嘴角咧到耳根。
爸爸,她说,奶奶说,下次,你来当替身。
4
衣柜镜子里,我女儿的手腕又出现了红绳
我死死盯着镜子,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
镜中小桃的笑容不断扩大,嘴角几乎裂到耳后,而现实中她明明还在安睡。冷汗顺着我的脊梁往下淌,在睡衣上洇出深色痕迹。
小桃我颤抖着伸手推了推床上的女儿。
她咂咂嘴翻了个身,手腕从被窝里滑出来——雪白干净,什么也没有。
再抬头看镜子,里面的小桃已经恢复原样,仿佛刚才的恐怖画面只是错觉。但我知道不是。床头电子钟显示凌晨3:17,和上次红绳出现的时间分秒不差。
衣柜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
我抄起台灯砸过去,木屑飞溅。柜里空空如也,只有小桃的连衣裙在轻轻晃动。可当我弯腰查看时,后颈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寒意——像是有人贴着我的脖子呼吸。
老陈!媳妇突然在身后喊我,吓得我差点跳起来。她揉着眼睛站在门口,大半夜发什么疯
我张了张嘴,却看见她睡衣领口露出半截红绳。
你脖子上戴的什么我声音都变了调。
她莫名其妙地扯出个褪色的平安符:上个月在白云观求的,怎么了
我扑过去扯断绳子扔出窗外。媳妇尖叫着捶打我,直到看见我满脸的泪才愣住。窗外传来啪的轻响,那截红绳竟然像壁虎似的扒在玻璃上,扭动着往窗缝里钻。
去三婆家!现在!我抱起熟睡的小桃就往楼下冲。媳妇终于意识到不对,光着脚追上来。院子里看门的黑狗突然狂吠,却不是冲着我们,而是对着那口早已填平的古井方向龇牙。
井台上蹲着个黑影。
蓝布衫在月光下泛着青,枯瘦的手指正从井沿水泥裂缝里往外抠着什么。听到动静,她缓缓转头——那张核桃皮似的脸裂开笑容,嘴里嚼着半截红绳。
我猛踩油门冲出院子,后视镜里,黑影已经站了起来,不,是飘了起来,布衫下摆空荡荡的像截破麻袋。
三婆家灯火通明。她似乎早料到我们会来,门口撒了一圈香灰,堂屋正中摆着口朱漆棺材。
躺进去。她指着棺材对我说。
什么
你身上阴气太重,得用百年老棺镇住。三婆往我额头抹了把腥臭的液体,黑狗血混雄黄,暂时封住你的天灵盖,让她找不到。
棺材里铺着层糯米,硌得我后背生疼。三婆让我含住一片桃木,又在小桃眉心点了朱砂。媳妇这会儿已经吓傻了,抱着小桃直哆嗦。
井封不住她。三婆突然说,当年那场泥石流,埋了李家坳四十八口人,怨气太重。她掀开棺材板内侧,露出密密麻麻的符咒,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亲自下井,把她儿子的尸骨捞上来超度。
我差点咬碎桃木片:那口井早灌了水泥!
走阴路。三婆往我手里塞了盏油灯,灯灭之前必须回来,否则你就成了下一个替死鬼。
油灯的火苗是诡异的绿色,照得三婆的脸像具骷髅。她让我闭上眼睛,开始念咒。棺材里的糯米突然发烫,我感到身体在不断下沉,就像被扔进深井...
记住,看到红绳就咬破舌尖!这是三婆最后的声音。
刺骨的冷水瞬间淹没了我。
睁开眼时,我站在井底。这里没有水泥封堵,只有潮湿的苔藓和腐臭的黑水。井壁上挂满红绳,像血管一样微微搏动。水面上漂着个襁褓,里面裹着具发胀的婴儿尸首,脖子上缠着的红绳另一头...竟连在我自己手腕上。
我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井壁。一张惨白的脸从水里浮上来——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七十年代的中山装,眼角有颗和我一模一样的痣。
爸他歪着头叫我,嘴里爬出蜈蚣。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我猛地想起三婆的嘱咐,扑过去扯那根红绳。尸体的眼睛突然睁开,井水像沸油般翻腾起来。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底伸出,蓝布衫老太太就站在那些手臂中央,怀里抱着个扎满针的布偶。
这次是我媳妇的脸。
你来了。她咧嘴笑,青黑的牙齿滴着黏液,正好凑齐一家三口...
我发狠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那些手臂触电般缩回水里。趁机抓起婴儿尸骨塞进怀里,我拼命往上游。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弱,井口却遥不可及。
蓝布衫贴在我后背,枯爪般的手抚上我的脖子:替身要活人...你死了,她们才能活...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灯光。
5
井底的铜铃刻着我的生辰,原来我才是那个替死鬼
油灯熄灭的瞬间,井水凝固成冰。
蓝布衫老太太的手卡在我的喉咙上,却忽然僵住。她浑浊的眼珠转动,死死盯着我怀里的婴儿尸骨——那具肿胀发青的小尸体手腕上,系着一枚生锈的铜铃。
铃铛上刻着字。
**戊午年七月初七,陈水生。**
——我的名字。我的生辰。
老太太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声音却颤抖起来:你……是你
我的脑袋嗡地炸开,无数碎片般的记忆涌进来——
**二十年前,李家坳的泥石流。**
**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在塌方的最后一刻,把婴儿抛给路过的货车司机。**
**她自己被埋进井里,而那个婴儿……是我。**
你不是在找替身……我浑身发抖,你是在找儿子。
老太太的眼泪混进井水,漆黑腥臭。她的手松开我的脖子,缓缓抚上我的脸:我等了二十年……你终于回来了。
可下一秒,她的表情又扭曲起来:但你带了外人来!你媳妇,你闺女——她们会夺走你的阳气!你得回来……回到井里……
井水再次沸腾,那些苍白的手臂缠上我的腿,要把我拖进深渊。怀里的婴儿尸骨突然睁开眼,腐烂的小手抓住我的衣领,尖声哭嚎——
妈……别让他走……
老太太僵住了。
我趁机扯断铜铃上的红绳,用尽全力往水面游。冰层裂开一道缝,微弱的月光透进来。
**陈水生!**
是三婆的声音,抓住这个!
一根桃木枝从井口垂下,我死死攥住。就在被拉出水面的瞬间,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蓝布衫老太太抱着婴儿尸骨,缓缓沉入水底。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
**好好活着。**
——
**三个月后。**
我带着小桃和媳妇搬到了北方,再也没见过那口井。
可有时候半夜惊醒,我会发现小桃的玩具铃铛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枕头边,轻轻一碰,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媳妇说,那是小孩子乱放的。
但我知道不是。
因为铃铛上,刻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