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车窗上,声音又密又沉,像是老天爷在发泄什么不满。我盯着前面那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色小POLO,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捏得泛白。苏晚说今晚要加班,公司那个该死的项目要赶进度。可这路,越开越不对头,根本不是回我们那个小窝的方向。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前面红灯亮起,刺目的红光透过湿漉漉的挡风玻璃,把车里映得一片血色。POLO打了右转向灯,缓缓滑进了君悦国际酒店那金碧辉煌、能把人眼晃瞎的旋转门车道。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然后狠狠往下拽。我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脚油门跟了过去,找了个离旋转门不远不近、又能看清门口动静的角落位置停下。熄了火,车里瞬间只剩下雨点疯狂拍打车顶的噪音,砰砰砰,吵得我脑仁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终于,旋转门再次转动起来。
我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一拍。
苏晚出来了。她今天穿了那条我夸过好看的米白色连衣裙,外面罩了件薄薄的浅蓝色针织开衫。可她的手,正挽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
那男人,化成灰我都认得——陈铭。苏晚大学时那个众星捧月的白月光,学生会主席,篮球打得花里胡哨,家里据说还趁几个钱。后来出了国,听说混得人模狗样。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那种成功人士特有的、让人想一拳揍上去的矜持微笑。他微微侧头,对着苏晚说着什么。苏晚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挽着陈铭胳膊的手,似乎……很自然
而我的目光,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死死钉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那枚小小的、闪亮的钻戒,在酒店大堂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又刺眼的光芒。那是我当年,勒紧裤腰带啃了整整三个月馒头,才咬牙买下的婚戒。它现在戴在她手上,却陪着另一个男人,走进了这种地方。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当场呕出来。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苍蝇在同时振翅。我眼睁睁看着陈铭绅士地护着苏晚的头顶,两人并肩走进了那扇象征着某种肮脏交易的旋转门。
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流下,把外面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就像我那瞬间被撕得粉碎的婚姻。
不知道在车里坐了多久,直到车窗被雨水完全模糊,直到手脚都冻得有些发麻。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苏晚的微信。
老公,还在加班呢,可能晚点回去,别等我,你先睡哦。抱抱~后面还跟着一个卖萌的猫咪表情。
看着屏幕上那行字,那刺眼的抱抱~,我浑身的血都凉透了,一股邪火却直冲天灵盖。加班加到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里去了还抱抱我他妈真想现在就冲进去,看看你们是怎么抱抱的!
我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短促刺耳的鸣叫,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凄厉。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我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张扒皮的律师哥们儿。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屿哥这大雨天的,有何指教啊张磊的声音带着点调侃。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声音却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老张,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财产……全部给她。最后四个字,我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下来的肉,我净身出户。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显然被我这个决定震得不轻。卧槽!周屿,你他妈喝假酒了还是被门夹了净身出户你奋斗这些年图啥等等,是不是跟嫂子……
别问!我粗暴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照我说的办!越快越好!今晚就要!
……行,行吧。你丫……唉,等着!张磊听出我语气里的决绝和濒临崩溃的疯狂,没再多问,利落地挂了电话。
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死寂。空气里还残留着苏晚常用的那款栀子花香沐浴露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虚假得令人作呕。我像个幽灵一样在客厅里游荡,手指拂过冰冷的沙发靠背,拂过茶几上我们依偎在一起傻笑的合影相框,最后停在卧室门口。
那张双人床,此刻像一张巨大的、沉默的嘲讽。
我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尼古丁辛辣的味道呛进肺里,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股烧灼的痛和滔天的恨意。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酒店门口那刺眼的一幕:苏晚依偎在陈铭身边,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我所有卑微爱意的戒指闪闪发光,还有她微信里那个虚伪至极的抱抱~……
时间在死寂和烟灰中一点点流逝。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走廊的灯光泄进来一道缝,映出苏晚略显疲惫的身影。她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客厅里黑暗中的烟头火星,明显愣了一下。
老公还没睡啊怎么不开灯她摸索着按亮了客厅的顶灯。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靠在沙发背上,没回头,只是狠狠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在灯光下缭绕上升,模糊了我脸上的表情。
加班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走到沙发侧面,借着灯光,我才看清她的脸。她化了淡妆,但眉眼间的倦意很明显,嘴唇似乎也有些干。她看着茶几烟灰缸里堆满的烟头,眉头微微蹙起。
嗯,项目赶得急。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试探,怎么了心情不好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碰碰我的额头,大概是看我脸色太差。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猛地向后一撤,避开了她的触碰。动作幅度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苏晚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惊愕。
别碰我。我冷冷地说,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
苏晚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受伤:周屿,你……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我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抬眼直视着她,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被背叛后的痛楚和愤怒,苏晚,你演技真好。加班加到君悦酒店去了加到陈铭的怀里去了我看着她无名指上那枚碍眼的戒指,只觉得心脏被反复凌迟,戴着老子啃馒头给你买的戒指,跟别的男人开房你他妈恶心谁呢!
苏晚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像是被我的指控彻底打懵了:你……你在胡说什么!什么陈铭什么开房我……
还装!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巨大的动作带倒了旁边的落地灯,发出一声闷响。我几步冲到卧室,一把抓起床头柜上那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离婚协议书,狠狠摔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纸张哗啦作响,像垂死的蝴蝶翅膀。
签了它!我指着那份协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嘶哑变形,拿着你那份‘加班’挣来的脏钱,给我滚!我周屿眼瞎,认了!净身出户,老子就当这些年喂了狗!
苏晚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低头看着那份刺眼的离婚协议,又猛地抬头看向我,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泪水,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震惊和委屈。
周屿……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终于汹涌地滚落下来,我没有……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
相信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她的左手,那枚钻戒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眼,那你告诉我,今晚八点半,君悦酒店门口,挽着陈铭的手,笑得那么‘开心’的女人是谁!戴着我的戒指,去跟别的男人鬼混苏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信拿什么信!
我的质问如同冰锥,狠狠扎在苏晚身上。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在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眼神里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痛苦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汹涌的泪水堵了回去,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她猛地抬手,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劲,将那枚我视若珍宝的婚戒从无名指上撸了下来!戒指脱离皮肤的瞬间,在她细嫩的指根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好!好!周屿!她哽咽着,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凄厉,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行!戒指还你!她手臂一扬,那枚承载着我所有卑微爱意和如今无尽讽刺的小小钻戒,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叮的一声脆响,砸在了坚硬的实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沙发底下,消失不见。
离婚协议,我签!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身体摇摇欲坠,你满意了吧!她不再看我,踉跄着冲向卧室,砰地一声巨响,狠狠摔上了门。门板撞击门框的震动,仿佛直接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巨大的关门声在死寂的客厅里久久回荡,像一记重锤,把我砸懵在原地。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嗤的一声,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茫然。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苏晚所有声音的卧室门,又低头看向空荡荡的茶几——那份离婚协议还躺在那里,旁边是沙发底下看不见的戒指,还有苏晚手指上那道刺眼的红痕……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后怕,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是不是……错了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彻底变成了冰窖。我和苏晚开始了心照不宣的冷战分居。她睡卧室,我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着。沙发又短又硬,硌得我腰酸背痛,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在公司,我像个游魂,对着电脑屏幕,上面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开会时老板点了我的名,我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惹得满会议室的人侧目。
周屿,你他妈最近魂被哪个女鬼勾走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午休时,死党王胖子端着餐盘一屁股坐我对面,油乎乎的大脸盘子凑过来,小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解,跟嫂子吵架了闹这么凶
我扒拉着餐盘里冰冷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含混地应了一声:嗯。
王胖子压低声音:因为啥啊嫂子多好一人!你丫别犯浑!
我烦躁地推开餐盘:说了你也不懂。别问了。心里那点疑虑和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苏晚那天绝望的眼神,那道刺目的红痕,还有那句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可酒店门口那一幕,又像烙铁一样印在视网膜上,清晰得可怕。
矛盾撕扯着我,工作状态一塌糊涂。偏偏这时候,我妈的主治医生打来了电话,语气凝重:周屿啊,你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不太好,心脏瓣膜的问题比预想的严重,建议尽快手术。费用……保守估计先准备三十万吧。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闷棍,把我仅存的那点精气神彻底打散了。家里的积蓄……我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前两年刚咬牙买了房,掏空了六个钱包还背了房贷。我和苏晚的工资,刨开房贷车贷生活开销,也就勉强够存下一点。三十万上哪去弄卖肾吗
巨大的压力和之前婚姻破裂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压垮。我像个困兽,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借钱亲戚朋友都是普通工薪,谁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网贷那玩意儿沾上就是无底洞!卖房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那是我和苏晚……不,现在可能只是我的房子了……
就在我绝望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是王胖子打来的。
喂屿哥!你丫赶紧下楼!出大事了!王胖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炸开,带着一种见了鬼似的震惊和急切。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我妈病情恶化了,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了是不是我妈……
不是阿姨!王胖子急吼吼地打断我,是你!是你家苏晚!我的老天爷!屿哥,你……你他妈赶紧下来!我在你公司楼下咖啡馆,给你看个东西!快点!晚了你就等着把肠子悔青吧!
王胖子那火烧屁股的语气让我心脏狂跳。我连假都没顾上请,抓起外套就冲出了办公室。一路狂奔到楼下咖啡馆,推开门,王胖子正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对着他那台破笔记本电脑,眼珠子瞪得溜圆,见我进来,拼命招手。
这……这他妈怎么回事我气喘吁吁地坐下,心悬到了嗓子眼。
屿哥,你先别激动,也别骂娘,看完再说!王胖子表情异常严肃,把笔记本屏幕转向我,还记得上回你跟我提了一嘴,怀疑嫂子……那啥我寻思不对劲啊,嫂子那人……你懂的。正好我有个亲戚在君悦酒店安保部当个小头头,我就……就求他帮忙调了下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本来是想给你吃个定心丸,结果……卧了个大槽!
他点开一个视频文件。屏幕亮起,正是君悦酒店大堂那个富丽堂皇的入口。时间戳显示:八点三十二分。画面里,苏晚的身影出现了,旁边果然是陈铭。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然而,画面继续播放,角度似乎比我在车里看到的更清晰一些。当镜头拉近,捕捉到苏晚侧脸时,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她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笑意!相反,她的嘴唇紧抿着,眉头死死地皱着,身体僵硬,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恐惧陈铭的手看似绅士地虚扶在她后腰,但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甚至……有点推搡的意味而苏晚,她在极力地、不着痕迹地试图避开那只手!她挽着陈铭胳膊的动作,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被胁迫的、无法挣脱的姿态!
这……这和我那天在雨夜里看到的亲密依偎,完全是两个世界!
视频还在继续。他们走进了大堂内部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区角落。陈铭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身体却越靠越近。苏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猛地后退一步,试图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陈铭竟然伸手,试图去摸苏晚的脸!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周围隐约的惊呼,从笔记本的小喇叭里传出来,并不响亮,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
只见画面里,苏晚抄起旁边小圆桌上一个客人喝剩的红酒杯,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将里面残余的深红色液体,尽数泼在了陈铭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
暗红的酒液顺着陈铭错愕、继而暴怒扭曲的脸颊流下,染红了他昂贵的白衬衫领口,狼狈不堪。
苏晚的声音透过监控的拾音器,有些失真,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冰冷,清晰地传了出来:
陈铭!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再敢碰我一下,我立刻报警告你性骚扰!你信不信!
说完,她根本不给陈铭反应的机会,用力甩开他还僵在半空的手,头也不回,踩着高跟鞋,脊背挺得笔直,快步冲出了酒店大门。背影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视频结束。
咖啡馆嘈杂的背景音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一片死寂。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在卡座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经黑掉的电脑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苏晚那冰冷决绝的声音在疯狂回荡:告你性骚扰!你信不信!
信不信……信不信……
原来……原来是这样!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般的悔恨瞬间将我淹没。她不是去幽会!她是在拒绝,是在反抗!她拼尽全力维护着自己,而我……我这个自以为被戴了绿帽子的蠢货,却在她最需要信任和支持的时候,用最恶毒的语言和冰冷的离婚协议,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刀!
屿哥屿哥!王胖子的手在我眼前使劲晃,你他妈说话啊!别吓我!
我猛地回过神,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我一把抓住王胖子的胳膊,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胖子……她……她泼他酒……她说告他……
看到了!看到了!王胖子也激动起来,反手用力拍我的肩膀,我就说嫂子不是那种人!屿哥你他妈真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啊!嫂子那是在保护自己!是在跟那个姓陈的王八蛋划清界限啊!你倒好……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苏晚那张惨白绝望的脸,无名指上被戒指勒出的红痕,还有她摔门时那声震碎人心的巨响,一遍遍在我眼前闪回,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凌迟着我。
那……那她为什么……为什么会跟他去酒店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问。
王胖子重重叹了口气,从电脑包里又掏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你自己看吧!
那是一份……医院的缴费单复印件缴费人:苏晚。缴费项目:心脏瓣膜置换手术预缴款。金额:人民币壹拾万元整。日期……赫然就是我和苏晚爆发激烈争吵的前几天!
我亲戚不光给了监控,王胖子指着缴费单,一脸恨铁不成钢,还顺嘴提了句,他好像看见嫂子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往‘宝德’拍卖行跑。我留了个心眼,找人侧面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嫂子为了凑阿姨的手术费,瞒着你,偷偷接了个拍卖行的活儿!好像是给什么私人收藏做鉴定评估!那活儿又累又熬人,但来钱快!那个陈铭,就是拍卖行那个狗屁客户的介绍人!那天去酒店,八成就是跟那混蛋客户谈合同细节!嫂子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她不想让你担心,也不想让你有压力,才一个人扛着!
轰——!
王胖子的话,像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将我残存的侥幸和疑虑砸得粉碎。拍卖行鉴定师偷偷接活儿为了凑我妈的手术费所以她才那么疲惫所以她才……被陈铭那个人渣以工作为名纠缠甚至胁迫
而我做了什么
我不仅没有察觉她的辛苦和压力,没有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反而因为自己愚蠢的、盲目的亲眼所见,用最恶毒的方式,亲手撕碎了她的心!
一股灭顶般的悔恨和痛苦瞬间将我吞噬。我猛地站起来,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引来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抓起那份缴费单和离婚协议,像疯了一样冲出咖啡馆。
我要回家!我要找到苏晚!我要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我这个瞎了眼、猪油蒙了心的混蛋!
冲回那个冰冷死寂的家,客厅空无一人。卧室的门依旧紧闭着。我冲到门口,手抬起来,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敲不下去。巨大的愧疚和恐惧攥紧了我的喉咙。
最终,我还是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干涩发颤:晚晚……晚晚你开开门……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地上。悔恨的泪水终于失控地涌了出来。我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点开苏晚的微信头像。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她那条抱抱~和我那冰冷无情的签了它之间。
我颤抖着打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晚晚,对不起。我看到了监控。是我混蛋。求你……开开门。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她不会……真的心灰意冷,要离开了吧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苏晚,是王胖子发来的一个电子文档和一条语音。
屿哥!快看!重磅炸弹!兄弟我帮你查清楚了!那个狗日的陈铭,根本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他那个所谓的‘海外基金合伙人’身份是假的!就是个包装出来的空壳子!专门忽悠国内想投资的冤大头!嫂子接的那个鉴定委托,他作为介绍人,肯定在合同上动了手脚想坑嫂子!我搞到了他伪造资质的证据和资金流水!都在附件里!你看怎么弄弄死这孙子!
陈铭……是个骗子!合同陷阱!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取代了绝望。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敢那么嚣张!他是算准了苏晚急需用钱,又以为她孤立无援,想趁机占便宜甚至下套!
我点开附件,快速浏览着那些伪造的资质文件截图和混乱的资金流水记录。一个念头,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我心中迅速成型。
我要弄死他!不仅要让他付出代价,还要把这作为我向苏晚赎罪的投名状!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白天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处理工作,应付我妈那边越来越急迫的手术安排。晚上,当确认苏晚已经睡下(或者只是假装睡下不理我),我就抱着笔记本,像个幽灵一样蜷缩在客厅沙发角落,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疯狂地联系王胖子提供的线索,动用一切可能的人脉关系——大学校友群、以前合作过的、在经侦和金融系统工作的客户,甚至厚着脸皮去求了以前带过我、如今在律所当合伙人的老师。我像个偏执的侦探,一点点搜集、交叉比对所有关于陈铭和他那个皮包公司的信息。伪造的合同样本、虚假的验资报告、他用来收款的空壳公司账户、甚至是他以前在海外涉及小额金融诈骗的旧案底(虽然最后因证据不足脱身)……
每一个被证实的污点,都像一块冰冷的砖,被我小心翼翼地垒砌起来,目标明确——要把陈铭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彻底砸进监狱!
这期间,我和苏晚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我每天早早起床,笨手笨脚地做好早餐(通常是煎糊的鸡蛋和煮得过烂的面条),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再默默退开。她出来时,面无表情,看也不看那些东西,或者直接无视。晚上我睡沙发,听着卧室里偶尔传来的、压抑的翻身声,心如刀绞。好几次,我鼓起勇气想跟她谈谈,想告诉她我在做什么,想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但每次对上她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深深的疲惫。这种漠然,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我窒息。
但我没有放弃。赎罪的唯一方式,就是彻底清除掉那个带给她伤害的垃圾!
机会比预想的来得快。王胖子通过他那八面玲珑的亲戚搞到了一张内部邀请函——一场由本地收藏家协会主办的小型高端拍卖会。据可靠消息,陈铭会以资深藏家的身份出席,目标似乎是会上拍卖的一幅小众油画,准备买下来送给某个重要客户,好继续他的骗局。
拍卖会当晚,我穿上唯一一套能撑场面的深色西装(还是当年结婚时买的),站在衣帽镜前,深吸一口气。镜子里的男人,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眼神里燃烧着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
苏晚的房门紧闭着。我走到门口,对着门板,用尽全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晚晚,我出去一趟。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里面依旧毫无声息。
我攥紧了口袋里那个装着所有证据的U盘,还有手机里存着的报警电话快捷键,转身出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拍卖会场设在一家私人艺术馆的顶楼,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和咖啡香。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低声交谈,一派上流社会的优雅景象。我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凭借着邀请函混了进来,目光如同鹰隼般在人群中搜索。
很快,我看到了目标。
陈铭果然人模狗样。他穿着一身骚包的银灰色丝绒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端着一杯香槟,和几个看起来颇有派头的中年人谈笑风生,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极具欺骗性的温和笑容。他身边,并没有苏晚的身影。
怒火瞬间顶到了天灵盖,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耐心地等待着。
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瓷器、玉器、古籍……竞价声此起彼伏。终于,轮到那幅陈铭看中的油画。起拍价不高,竞争也不算激烈。当拍卖师喊出二十万第一次时,陈铭志在必得地举起了号牌。
二十一万。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举牌的是我。
陈铭脸上的笑容一僵,循声望来。当他看清角落里举牌的人是我时,那错愕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疑,随即是毫不掩饰的阴鸷和鄙夷。他显然认出了我。
他立刻加价:二十五万!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来,带着威胁。
我面无表情:二十六万。
场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众人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
三十万!陈铭像是被激怒了,直接跳价,试图用气势压倒我。
三十一万。我依旧不紧不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我知道他的底牌,他那个空壳公司的账上,能动用的流动资金绝不会超过三十五万。这幅画,他必须拿下。
陈铭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他咬了咬牙,再次举牌:三十五万!这几乎是他能动用的极限了。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三十五万!这位先生出价三十五万!还有加价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陈铭更是紧张地盯着我,额头似乎渗出了细汗。
我缓缓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没有举牌,而是直接走向了拍卖台。我的举动让全场一片哗然,拍卖师也愣住了。
这位先生,您……拍卖师试图询问。
我直接无视了他,目光锁定台下的陈铭,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冰冷而有力:
陈铭先生,加价就不必了。因为您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场拍卖会,更没有能力支付这三十五万。
场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脸色骤变的陈铭。
陈铭猛地站起来,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吼道:周屿!你他妈胡说什么!保安!保安!把这个捣乱的疯子给我轰出去!
轰我出去我冷笑一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U盘,高高举起,陈先生,在叫保安之前,不妨先向各位尊贵的来宾解释一下,您名下那个‘铭远国际投资咨询公司’的注册资本金,是如何通过伪造银行资信证明完成的您向本次拍卖会主办方提供的所谓‘资深藏家’资质文件,又是如何伪造了苏晚女士(知名艺术品鉴定师)的签名和评估报告还有,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您涉嫌以介绍高价值艺术品鉴定委托为诱饵,意图欺诈苏晚女士签订不平等合同,并在过程中实施性骚扰!这些证据,够不够清楚!
我每说一句,陈铭的脸色就白一分。当我说出伪造签名、欺诈、性骚扰这些词时,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灰败。他指着我,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你血口喷人!他终于憋出了一句,声音却虚弱得没有丝毫底气。
血口喷人我猛地将U盘拍在拍卖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里面是所有证据的电子档!包括你伪造的文件扫描件、资金流水、以及……君悦酒店大堂监控录像的拷贝!需要我现在就请主办方连接大屏幕,放给在场的每一位看看,你是怎么被苏晚女士用一杯红酒泼在脸上的吗!
哗——!全场彻底炸开了锅!震惊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陈铭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跌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他完了。在这个圈子里,名声彻底臭了。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身败名裂。
就在这时,会场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苏晚穿着一身简洁的米白色通勤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显然听到了我刚才那番掷地有声的指控,也看到了瘫坐在椅子上、如丧考妣的陈铭。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人群,目光穿越了璀璨的灯光和喧嚣的议论,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双沉寂了多日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我几乎不敢确认的、微弱的光芒。
会场内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我所有的愤怒、算计、孤注一掷的勇气,在撞上苏晚那双震惊而复杂的眼眸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慌乱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陈铭的哀嚎、保安的询问、拍卖师的圆场……所有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拍卖台,推开挡在身前惊愕的人群,踉跄着冲到苏晚面前。距离几步远时,我又猛地刹住脚步,像个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孩子,不敢再靠近。
晚……晚晚……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你怎么来了
苏晚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我身后那个狼狈如丧家之犬的陈铭身上,又缓缓移回我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残留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
我……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王胖子……给我打了电话。她的视线落在我的西装上,那里因为刚才的激动而有些褶皱,他说……你在这里……要干件大事。她的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愧疚感再次淹没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却不是U盘,而是一张薄薄的、印着宝德拍卖行抬头的邀请函。
我双手捧着,像个献宝又怕被嫌弃的笨拙信徒,递到苏晚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晚晚……那个……那个骗你签合同的假富豪……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我把他送进局子了。证据……都齐了。警察……应该快到了。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会场入口的方向,仿佛在确认警笛声是否响起。
说完这句,我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膝盖一软,几乎就要当场跪下。
别跪!苏晚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急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上前一步,没有接那张邀请函,而是伸出手,似乎想扶住我,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我抬起头,撞进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里。她的眼神不再冰冷,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水光,有痛楚,有委屈,有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丝挣扎着的、微弱的光亮。
周屿……她叫了我的全名,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这个混蛋!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胸前的衣襟上,也砸在我千疮百孔的心上。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眼瞎心盲!是我猪油蒙了心!看到她落泪,我所有的防线彻底崩溃,巨大的悔恨和心疼让我语无伦次,我不该不信你!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不该摔离婚协议!我不该……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个垃圾!我……
我哽咽着,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却又害怕家门紧闭。我笨拙地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泪,手却抖得厉害,生怕再惹她厌烦。
苏晚没有躲开。她任由我的手指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湿润的脸颊。那温热的泪水,灼痛了我的指尖。
她看着我,泪眼朦胧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和委屈的叹息:周屿……你知不知道……那些天……我有多害怕多绝望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盐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我几乎窒息。
我知道!我知道!我用力点头,眼泪也终于决堤,晚晚,我不敢求你立刻原谅我……但我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让我用一辈子来赎罪!让我保护你!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再也不会不信你!我……
行了!苏晚突然打断我带着哭腔的忏悔,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眼神里多了一丝熟悉的、带着点嗔怪的无奈,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的话让我一愣。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虽然被保安礼貌地请离了中心区域,但仍有不少好奇的目光远远地投射过来,聚焦在我们这对当众表演的夫妻身上。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晚看着我手足无措的窘样,红肿的眼睛里,那丝微弱的亮光似乎又闪动了一下。她伸出手,没有接我捧了半天的邀请函,而是……轻轻地,握住了我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她的手很凉,指尖还带着泪水的湿意。
先回家。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像一道赦令,榴莲壳……准备好了。
回家!
这两个字,像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我绝望的心海。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我脑子嗡嗡作响,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她……她愿意跟我回家她……她这是……原谅我了不,还没原谅,但至少……她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好!好!回家!马上回家!我忙不迭地点头,像个得到了特赦的囚徒,反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那力道大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晚似乎轻轻吸了口气,但没有挣脱。
我拉着她,像护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在众人探究、好奇、甚至带着点八卦的目光中,低着头,脚步匆匆却又无比坚定地穿过人群,离开了这个充斥着金钱、谎言和刚刚结束了一场审判的华丽会场。身后,隐约传来警笛由远及近的鸣响——那是为陈铭准备的终曲。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狭小的空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劫后余生的沉默。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流光,只留给我一个安静的侧影。她依旧没有说话,但那只被我紧紧攥着的手,没有抽回去。
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是此刻唯一支撑着我、让我确信这不是一场梦的凭证。我不敢说话,生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只能一遍遍用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肯靠近的小动物。
车子终于停在了我们那个熟悉的小区楼下。付钱,下车。走进单元门,踏上楼梯。楼道里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每一步都踏在心跳上,沉重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推开家门,客厅里还残留着冷战的寒意。苏晚沉默地换了鞋,径直走向卧室。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以为她要再次把自己关进那个隔绝我的世界时,她却在卧室门口停住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
榴莲,在厨房冰箱旁边。
说完,她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轻轻关上,却没有落锁。
没有落锁!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我像个得到了终极指令的士兵,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厨房!果然,在冰箱旁边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浑身是刺的榴莲!
看到这刑具的瞬间,我那颗被狂喜冲昏的脑袋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膝盖的幻痛。但我没有丝毫犹豫!别说榴莲壳,就是刀山火海,只要她肯给个门缝,我也得闯!
我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抱着那颗沉甸甸的刺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卧室门口。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膝盖能精准地落在最尖锐的刺上(虽然隔着裤子,但心理压力巨大),然后——
扑通!
我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膝盖接触地面的瞬间,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毕竟不是光腿),但坚硬的地板和榴莲壳那极具威慑力的触感,还是让我下意识地龇了龇牙。
我挺直腰板,双手捧着那颗榴莲,像捧着圣旨一样,举过头顶,声音洪亮,带着十二万分的虔诚和悔意:
老婆!我错了!我深刻检讨!我罪大恶极!我罪该万死!但看在我已将人渣绳之以法、为民除害、顺便……呃,戴罪立功的份上,求组织宽大处理!这榴莲壳,我跪定了!请领导验收!
卧室里一片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举着榴莲,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石雕,后背的冷汗都快下来了。完了是不是演过了她不会更生气了吧
就在我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压垮时,卧室门咔哒一声,轻轻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苏晚站在门口。她已经换下了那身通勤装,穿着柔软的居家服,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眼睛,此刻却清亮亮地看着我。她的目光扫过我高举的榴莲,扫过我跪在榴莲壳上那英勇就义的姿势,最终,定格在我写满了紧张、悔恨和卑微期盼的脸上。
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却像一道撕裂厚重阴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我整个世界!
傻不傻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近乎无奈的嗔怪她伸出手,没有碰那颗榴莲,而是……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顶,带着一点湿意的指尖,胡乱地揉了一下我早上特意打理过的、此刻肯定已经乱糟糟的头发。
那一下触碰,带着熟悉的、让人想哭的温度。
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跪着像什么样子。她顿了顿,目光瞥了一眼我膝盖下的榴莲壳,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膝盖……不疼啊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我忙不迭地摇头,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傻笑着就要站起来。结果因为跪得太用力,加上情绪大起大落,腿一麻,差点又栽回去。
苏晚眼疾手快地扶了我一把。
她的手很稳,也很暖。
我顺势站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一把将那颗碍事的榴莲丢开(小心翼翼地放到墙角),然后像个终于找到主人的大型犬,不管不顾地伸出双臂,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想要去拥抱她。
苏晚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没有立刻推开我,但也没有回应。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晚晚……我把头埋在她带着栀子花清香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这失而复得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我感觉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那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一只微凉的手,迟疑地、轻轻地,环上了我的腰。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却足以让我瞬间泪崩。
周屿……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深的疲惫,却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你下次……再敢不信我……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泪眼婆娑的脸,急切地保证,我要是再犯浑,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去跪碎玻璃渣!跪穿地球!
苏晚看着我信誓旦旦、恨不得指天画地的傻样,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笑容却像雨后的栀子花,带着水汽,清新又脆弱地绽放开来。
傻瓜……她嗔怪地骂了一句,抬手用力捶了一下我的肩膀,力道却不重,就知道说些没用的!
这一拳,这一声傻瓜,彻底击碎了我心中最后的不安。巨大的幸福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再也忍不住,收紧手臂,将这个失而复得的、我的整个世界,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老婆……我爱你。我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闷闷的,却无比清晰和坚定,好爱好爱。
苏晚的身体在我怀里彻底放松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我的胸口,双手也紧紧地回抱住了我。温热的泪水浸透了我胸前的衬衫,那是委屈的释放,也是……冰封解冻的开始。
我们就这样在卧室门口紧紧相拥,仿佛要将这些天错失的温度和安全感,一次性全部补回来。客厅昏黄的灯光洒在我们身上,将紧紧依偎的影子投在墙上,融成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才在我怀里轻轻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和一丝撒娇般的埋怨:饿了……
饿了我立刻像打了鸡血,想吃什么满汉全席我也给你弄来!虽然我知道自己只会煎糊鸡蛋。
苏晚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鼻尖也红红的,她瞥了一眼墙角那个刑具,嘴角又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带着点促狭:冰箱里……好像还有速冻饺子。
好嘞!马上就好!老婆你等着!我如蒙大赦,立刻松开她,屁颠屁颠地冲向厨房,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厨房里很快响起锅碗瓢盆的交响曲(虽然有点杂乱)。我手忙脚乱地烧水,翻找速冻饺子,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客厅里传来苏晚打开电视的轻微声响,还有她起身去洗手间的脚步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却又截然不同。那些裂痕依然存在,但此刻,被一种名为失而复得和共同御敌的粘合剂,小心翼翼地弥合着。
当我把两碗热气腾腾、虽然有几个煮破了皮的饺子端上茶几时,苏晚已经蜷缩在沙发上了,怀里抱着一个抱枕,眼睛看着电视,眼神却有些放空。
我把碗递给她,挨着她坐下,中间隔着一点微妙的距离。
小心烫。我轻声说。
嗯。她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热气氤氲着她的脸,柔和了那些残留的泪痕。
沉默在温暖的饺子和电视的背景音中流淌,不再冰冷,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安宁。
妈的手术费……苏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打破了宁静。
我的心猛地一揪,巨大的愧疚再次袭来。晚晚,钱的事你别操心!我……我急切地想说我去想办法,卖车卖什么都行。
解决了。苏晚打断我,舀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笔鉴定委托的佣金,今天下午……到账了。足够手术费,还有后续的康复。
解决了到账了
我愣住了。原来她今天去拍卖行……是去收那笔她拼了命、甚至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才挣到的钱而陈铭那个垃圾,就是利用这笔钱作为诱饵和要挟……
一股酸涩直冲鼻尖。我放下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晚晚……谢谢你。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沉重无比的道谢。
苏晚的手在我掌心下微微蜷缩了一下,没有抽走。她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饺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谢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本来……就是应该的。
这句应该的,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是啊,夫妻本是一体,风雨同舟,共渡难关。这本就是应该的。可我这个丈夫,在最关键的时候,不仅没有成为她的舟楫,反而成了压垮她的那根稻草。
对不起……我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沙哑,以后……所有的难处,我们一起扛。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我发誓。
苏晚终于抬起头,看向我。她的眼圈又红了,但眼神却清亮了许多,里面映着客厅温暖的灯光,还有……我的影子。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反手握住了我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和……重新交付的信任。
这一声嗯,这一个回握,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那扇冰封的心门。虽然门后还有积雪需要清扫,还有裂痕需要修补,但至少,春天已经透进了第一缕光。
我们静静地吃着饺子,谁也没有再说话。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喧闹的笑声成了此刻最温馨的背景音。
吃完最后一口,苏晚放下碗,身体放松地靠进沙发里,眼皮开始打架,显然这些天的身心俱疲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困了我轻声问。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着,像只慵懒的猫。
我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走,回房睡觉。
苏晚睁开困倦的眼睛,看了看我的手,又看了看我,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了我的掌心。
我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卧室。推开房门,那张熟悉的大床映入眼帘。我掀开被子,示意她躺下。
苏晚躺了进去,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依旧带着点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我站在床边,看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弯下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其轻柔、珍重无比的吻。
晚安,老婆。我的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苏晚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就在我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几不可闻地、带着浓浓睡意地嘟囔了一声:
嗯……榴莲……明天记得扔了……味儿大……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大大地咧开。
遵命!领导!
我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虚掩上门。回到客厅,看着角落里那个曾经象征着酷刑的榴莲,此刻只觉得它无比顺眼,甚至有点……可爱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它,没有扔,而是把它放在了阳台上。
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那狰狞的刺壳上,竟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转过身,看着卧室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温暖灯光,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幸福感,如同暖流,缓缓地、充盈地,流淌过四肢百骸。
夜还长。路也还长。
但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终于走在了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