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侯府,佛堂。
晚柒。
顾老夫人捻动着手中紫檀佛珠,声音不高,带着一股浸透了岁月风霜的沙哑:老大命薄,福浅,担不住你。可这活寡的滋味儿熬的可是自己的骨头。
她顿了下,又道。

二这些年他在西北军营中练的极好,如今圣眷正浓,前程远大,兼祧两房,承续香火,于礼法无碍。
你依旧是这侯府的长房长媳,身份体面,半分不会折损。
顾老夫人那双阅尽沧桑的眼里满是平静的权衡。
你是个明白孩子,这其中的道理,不用老身多说。
牌位前燃着的香,那截灰白无声折断跌落在冰冷的铜炉里。
何晚柒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下,才缓缓松开。
许久,那两片没什么血色的唇终于动了动。
君姑思虑的周全。她抬起眼,目光透过袅袅的青烟,没什么情绪:儿媳听凭安排。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步踏碎了佛堂的寂静。
何晚柒无意识的攥紧衣角。
门帘无声掀起,一股清冽的混着北地霜雪的气息,瞬间冲淡了佛堂里浓郁的沉香。
有些熟悉。
何晚柒缓缓抬眼。
门口,立着廊下投进来的天光,站着一抹挺拔如松的身影。
玉冠束发,眉骨深隽,身上的墨色锦袍勾勒出了他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此刻他那双刀锋般锐利的冰眸冷冷的刺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握住,骤然停滞。
怎么......会是他
何晚柒的脸,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
那年,她上山采药却遭遇狼群,是顾长策救了她。
后朝夕相伴,情谊滋生。
他曾许诺过她一生一世,她也曾幻想过二人的未来。
可好景不长,他却忽然一言不发的回京。
而她也被忽然告知,是相府流落在外的嫡女。
他们寻回她,就只是为了给假千金替嫁。
甚至,不惜以养母的性命逼迫她!
她试图抓住过最后的一根稻草,在漫天大雪里寻找过顾长策口中那座气势恢宏的府邸。
却在门缝里,清晰的听到了他冷漠无情的声音。
不过就是个乡野替身罢了,腻了就是腻了。
大雪灌进了她的领口,也彻底冻死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热气。
那一刻何晚柒知道,那些贴心的照顾,那些朝夕相处的陪伴,还有对田垄畅想的未来。
在他眼里,轻贱如尘埃。
于是她一气之下与顾长策恩断义绝,头也不回的踏入了侯府的花轿。
嫁谁不是嫁呢,横竖这世上,再没有真心可言。
无非就是换一个人,继续熬罢了。
可她从未想过,侯府的二爷竟会是顾长策。
此刻她浑身都像是被打碎一般,不知该作何反应。
倘若是他,兼祧这事,怕是不易。
顾长策先是猝不及防的惊愕,随后眸底瞬间掀起了汹涌的狂澜。
他握着剑柄的手,也因用力而泛出了青白色。
老夫人问:长策,如今你大哥逝世,为了延续顾家香火,你可愿兼祧
闻言,顾长策幽深的眸子看向何晚柒,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未等他开口,周围来哀悼的贵人们纷纷议论。
我看她就是命克夫,这大公子拜了堂就咽气,这冲喜冲的。
可不是,这二爷前程似锦,可别也被......
嘘,不要命了这二爷在战场杀伐果断,冷漠残忍,如今又是圣上跟前红人,你搬弄侯府是非,脖子上的脑袋不想要了
那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落到了顾长策的耳中。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些议论声瞬间戛然而止。
佛堂里,气氛格外凝重。
面对这些难堪的言语,何晚柒脊背依然挺的很直,只是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此刻像是两抹枯井,映不出半点光亮。
若是顾长策拒了,她日后的处境恐怕只会步履维艰。
一股黑压压的绝望压下来,心,沉甸甸的垂着。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
就在她再次开口时,顾长策终于开口。
兼祧之事。他停顿了一瞬,声音冷硬如铁:我应了。
何晚柒猛的抬头。
可顾长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眸中的冷意更是冰冻三尺。
那一点点希冀的光瞬间扑灭。
他依旧无情。
那为什么答应是为了看她的笑话还是为了继续让她当替身羞辱她
何晚柒胸口发闷,闷的眼眶有些酸。
老夫人的面容松弛下来,欣慰道:好,长策,你能如此顾全大局甚好。
她转向何晚柒,语气也温和了些许。
晚柒,你放心,侯府绝不会亏待于你,既定了名分,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
何晚柒心神不宁:多谢君姑。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顾长策:长策,晚柒初来乍到,又逢此变故,身边用度多有不足,你既应了,便该多上心,和她一起去置办些合用的东西,缺什么少什么,只管从你的份例里支取,还有。
她缓缓道:明日是晚柒回相府归宁的日子,按理,你该陪她同去,莫要失了侯府的体面。
顾长策面无表情的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行了,你们且去吧,今日便就散了。
顾老夫人看着大儿的牌位,闭上眼。
我和长舒单独待一会儿。
何晚柒沉默的站起身,跟在那抹高大的黑色身影后,一步一步走出了压抑冰冷的佛堂。
她抬眸看他。
一年不见,他身上少年的青涩早已被边塞风霜和权力磨砺殆尽,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
周身似乎还染着战场上那股肃杀之气。
以至于何晚柒跟在他身后,都觉得心里憋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她曾经无比热烈的爱慕过他。
也曾感恩,与他的相遇是老天眷顾。
可直到她亲耳听到那些话方才明白。
这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她张了张嘴,本想问他心中有人又为何答应,那抹墨色身影却已决绝的转身,衣诀翻飞间,无半分留恋。
他果然对她无情。
这初春的风和一年前一样刺骨冰冷。
她深吸了口气,嘴角一点点扯开。
任由冰冷的风灌满衣袖,挺直脊背,独自一人,朝那空寂的方向一步步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