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把沉重的登山包甩在地上,溅起一小蓬灰尘。
她眯着眼,抬手挡住午后过分殷勤的烈日,打量着眼前这条蜿蜒进浓绿深处的土路。
空气里充斥着草木蒸腾出的、近乎辛辣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微腥。
最后一站!封门村探险,走起!陈浩响亮地拍了下巴掌,他是林薇的男友,此刻正摆弄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GPS定位仪,屏幕上的绿色光点稳定地跳动着。
他身边站着苏雨,林薇的闺蜜,正忙着给脸上补防晒;富二代张锐则一脸嫌弃地用脚尖拨开地上几块硌人的碎石;戴着黑框眼镜的赵峰则沉默地检查着他的宝贝单反相机镜头。
毕业旅行的终点,一场计划中带点刺激的深山徒步,正按着张锐不知从哪个驴友论坛扒来的小众路线图进行。
地图上标注的封门村三个字,被张锐用红笔激动地圈了好几个圈,绝了!网上都说邪乎,什么指南针失灵、鬼打墙、半夜女人哭……咱们去戳破谣言!
林薇心里那点对鬼村名头的隐约不安,在同伴们高涨的兴奋和眼前这过于正常、甚至称得上明媚的山景面前,消散了大半。
五人嘻嘻哈哈,沿着土路向那片被群山环抱的、据说早已荒废的村落进发。
起初一切顺利。山风凉爽,鸟鸣清脆。然而,当太阳开始西斜,将树影拉得又细又长时,陈浩手中的GPS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变成了一片雪花点。
靠!什么情况陈浩用力拍打那金属外壳,里面的电子元件只发出几声无力的滋滋杂音作为回应。
没信号了张锐掏出自己最新款的手机,屏幕右上角那个代表信号的图标,也只剩下一个刺眼的、打了红叉的空心格子。
几乎是同时,一阵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毫无预兆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不像山间常见的水汽氤氲,而是粘稠、滞重、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像冰冷的棉絮,迅速裹住了五个人。
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五米,连近在咫尺的同伴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刚才还清晰可辨的土路,在浓雾中彻底失去了踪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掉了。
都别动!手拉手!赵峰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紧张,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紧紧抓住了身边苏雨的手。
五个人像串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在冰冷的白雾中摸索着前进,每一步都踏在松软的腐叶和盘结的树根上,发出令人心慌的沙沙声。
方向感彻底迷失,只有一种被庞大而沉默的东西窥视着的直觉,如芒刺在背。
不知在令人窒息的浓雾里跌跌撞撞了多久,脚下的触感突然一变——不再是松软的泥土和落叶,而是坚硬的、凹凸不平的石板。雾气诡异地散开了一些,如同舞台幕布拉开。
一个死寂的村落,突兀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残阳如血,吝啬地涂抹在那些东倒西歪的房屋上。
断壁残垣,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髅空洞的眼窝。
屋檐下、朽坏的门楣上,到处都挂着褪了色的、残破不堪的红布条,在无风的死寂中低垂着,像凝固的血痕。
空气里闻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只有木头朽烂和尘埃堆积的浓烈味道。
这……这就是封门村苏雨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下意识地抓紧了林薇的胳膊。
导航彻底歇菜了,完全找不到出去的方向。陈浩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徒劳地反复按着GPS的开机键,屏幕固执地一片漆黑。
怕什么!张锐强撑着胆子,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八度,来都来了!网上不都说这村中间有座大祠堂吗找找看,拍几张照片,够咱们吹半年了!他率先迈开步子,踩在布满碎石和瓦砾的路上,脚步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得惊心。
村子不大,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迷宫。狭窄的巷道曲折迂回,两侧是沉默的、倾颓的屋舍。
那些黑洞洞的门窗后面,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一闪而过。
当他们第三次经过一栋挂着半扇腐朽木门的屋子时,赵峰指着墙角一处被瓦砾半掩的、模糊的刻痕,声音发紧:我们又……绕回来了。
一种冰冷的绝望感悄然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不行了……累死老子了……张锐突然嘟囔了一句,脸色在夕阳余晖下显得异常灰败。他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虚汗,脚步也开始虚浮踉跄,找个地方……歇会儿……他胡乱指着旁边一栋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屋子,摇摇晃晃地就往里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
张锐!别乱进!陈浩急忙喊道,但张锐已经半靠半撞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身影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几人无奈,只得跟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和霉味。光线昏暗,勉强能看到角落里堆积的破烂家什,蒙着厚厚的灰。张锐背对着他们,瘫坐在一个倾倒的破木柜旁,肩膀微微耸动。
喂,你没事吧苏雨试探着问,慢慢靠近。
张锐猛地转过头。
他的脸在昏暗中扭曲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的某个角落,嘴唇哆嗦着,发出梦呓般含混破碎的音节:……红……红的……别过来……走开……走开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手指痉挛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仿佛要撕开无形的束缚,……她在笑……穿着红……红的嫁衣……别碰我!
张锐!醒醒!陈浩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按住他胡乱挥舞的手臂。触手一片滚烫!
他发高烧了!陈浩骇然道。张锐的体温高得吓人,刚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短短几分钟,竟像被瞬间抽干了精气神,陷入了可怕的谵妄状态。
这地方太邪门了!苏雨的声音带了哭腔,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屋子!
几人手忙脚乱地把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张锐拖到屋外相对空旷的地方。
林薇翻出退烧药和矿泉水,试图喂他吃下去,但张锐牙关紧咬,药片和水混着唾液流了出来,他依旧沉浸在恐怖的幻象里,不停地嘶喊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嘴里翻来覆去就是红衣服、嫁衣、别过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住了剩下四人的心脏。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山峦,浓墨般的黑暗迅速吞噬了整座荒村。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
不能待在外面,得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赵峰努力保持着冷静,但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举着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微弱,扫过一栋栋鬼影幢幢的房屋,最终停留在村子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明显比周围房屋高大、也更为破败的建筑,飞檐斗拱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蹲伏的巨兽。
祠堂……只有那里了。陈浩的声音干涩。
推开沉重的、布满虫蛀痕迹的祠堂大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年香烛和木头腐朽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陈浩的手电光柱小心翼翼地探入黑暗。
光束猛地定住。
祠堂深处,正对着大门的墙壁前,影影绰绰地立着几个惨白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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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苏雨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死死捂住嘴。
光柱颤抖着移近。不是真人。
是纸人。
一排纸人,大约五六个,僵硬地立在阴影里。它们扎得粗糙简陋,惨白的脸上涂抹着两团夸张的圆形腮红,嘴角用鲜红得刺目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僵硬、向上弯起的弧度——笑容。
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每一个纸人身上,都套着一件缩小版的、同样用纸糊成的、却鲜红如血的……嫁衣!宽大的袖口,对襟的样式,颜色红得惊心动魄,在手电光下仿佛要滴下血来。
纸……纸妻……林薇脑中嗡的一声,突然闪过在网上某个恐怖论坛惊鸿一瞥的帖子标题,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赵峰手里的单反相机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相机,镜头对准了被眼前景象惊得面无人色的苏雨,以及她身后那片更深的黑暗。
赵峰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相机屏幕上的回放预览图。照片刚拍完,预览图还是清晰的。
苏雨惊恐的表情占据了大半画面,而在她身后那片模糊的黑暗背景里……赫然多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那轮廓比苏雨矮小一些,穿着深色的、似乎是……裙子头上似乎还蒙着一块东西,垂下的边缘微微飘起……
看……看后面!赵峰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而扭曲,他猛地抬起头,手指颤抖地指向苏雨身后的黑暗。
苏雨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手电光束和陈浩、林薇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空无一物。
只有祠堂深处沉沉的黑暗和那些静静站立、穿着血红嫁衣的纸人。
你拍到什么了!陈浩急切地问,一把夺过赵峰手中的相机。
赵峰也懵了,他明明看到了!他急忙凑过去,和陈浩一起死死盯着相机的回放屏幕。
屏幕上,是苏雨那张惊恐的脸。而她身后……一片漆黑!干干净净!刚才那个模糊的、矮小的、似乎蒙着头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可能!我刚才明明……赵峰语无伦次,手指在相机回放键上疯狂按动。没有下一张。那张诡异的照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掉了。
幻觉!一定是太紧张了!陈浩大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但握着手电筒的手,指关节已经用力到发白。
祠堂里只剩下张锐压抑痛苦的呻吟和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寒意更深了,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四肢百骸。
他们不敢再深入祠堂,只在靠近大门、相对干燥的地方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将意识模糊、浑身滚烫的张锐安顿好。没人敢睡,也没人敢熄灭那唯一的手电光。
林薇和苏雨紧紧靠在一起,互相汲取着一点微薄的暖意和勇气。陈浩和赵峰则轮流守在张锐身边,警惕地注视着祠堂大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祠堂深处那些穿着血红嫁衣的沉默纸人。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林薇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细微的、难以忍受的痒意。她以为是蚊虫,下意识地伸手去挠。
指尖触到的,却是三道清晰的、微微隆起的凸痕。
她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脊椎窜遍全身。她颤抖着摸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看向自己的脖颈。
在手机屏幕惨白的光线下,三道暗红色的、平行的抓痕,清晰地横亘在她左侧的颈动脉旁。痕迹很深,边缘微微肿起,像是刚刚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用力划过。
啊……林薇倒抽一口冷气,手机差点脱手。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怎么了薇薇苏雨察觉到她的异样,凑过来看。当她的目光落在林薇脖子上的抓痕时,瞬间也捂住了嘴,眼睛惊恐地睁大。
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确信自己睡前脖子上什么都没有!而且这三道痕迹的位置……她根本不可能自己挠到!
别……别碰它……苏雨的声音也在抖,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冰冷的抓痕也会传染。
后半夜,轮到苏雨守夜。祠堂外是无边的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林薇蜷缩在睡袋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脖子上那三道抓痕的存在感却无比强烈,火烧火燎地疼,又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
就在她意识模糊,快要被疲惫拖入混沌之际,祠堂外,那浓得如同凝固墨汁的黑暗里,飘来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缥缈的声音。
像是一个女人,在用一种完全听不懂的、极其古老的调子,低低地哼唱着。调子断断续续,哀怨婉转,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喜庆感,仿佛……仿佛是某种古老的婚嫁歌谣。
林薇瞬间清醒,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她猛地睁开眼,看到守在门边的苏雨也正僵硬地转过头,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无声地对她做着口型:……外面……有人……在唱……
那哼唱声若有若无,像一缕冰冷的蛛丝,缠绕着她们的听觉神经,时远时近,仿佛就在门外,又仿佛来自祠堂深处那些穿着血红嫁衣的纸人堆里。
每一句模糊的尾音,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非人的凄厉感。
林薇和苏雨死死抱在一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诡异的哼唱持续了不知多久,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又如同出现时一样,毫无征兆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祠堂里只剩下四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张锐的呻吟似乎也微弱了下去。
天光,终于艰难地撕开了一丝黑暗的缝隙,灰白的光线从祠堂破败的窗棂和门缝里渗了进来,驱散了最深沉的墨色,但并未带来丝毫暖意。
张锐依旧昏迷着,高烧不退,嘴唇干裂起皮,但总算不再胡言乱语。四人筋疲力竭,决定趁着天已微明,立刻离开这噩梦般的祠堂和荒村。
他们搀扶着虚弱的张锐,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祠堂沉重的大门。晨光下的荒村,依旧死寂,破败的房屋轮廓在稀薄的晨雾中显得更加阴森。
走这边!陈浩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一条看起来像是通往村外的小路。四人互相搀扶,拖着张锐,朝着希望的村口方向拼命走去。
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两旁熟悉的残破景象不断重复。当那座挂着破败红布条、歪斜老槐树的村口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时,一股令人绝望的寒意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
他们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祠堂所在的村子中心!
不可能!赵峰失声喊道,他掏出指南针,只见里面的指针像发了疯一样,毫无规律地飞速乱转,根本指不出任何方向。
鬼打墙……真的是鬼打墙……苏雨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祠堂那扇沉重的、被他们甩在身后的破旧木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悠长呻吟。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推开了它。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腐香烛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从黑洞洞的门内飘散出来。
紧接着,祠堂深处,那排穿着血红嫁衣、僵硬站立、惨白脸上画着诡异笑容的纸人前方,一点幽暗昏黄的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是一对蜡烛。粗大的、贴着褪色囍字的龙凤红烛。
没有火源,没有声响。它们就那么静静地、诡异地燃烧起来。烛火在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散发着冰冷而妖异的光晕。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在红烛幽光的映照下,那排纸人僵硬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朝着祠堂大门的方向——也就是他们五人站立的方向——转动了一个角度!
它们惨白的脸,脸上那鲜红刺目、僵硬上扬的诡异笑容,正正地,对着门外被巨大恐惧攫住、动弹不得的五个人!
啊——!林薇和苏雨同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跑!快跑啊!陈浩目眦欲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几乎是拖着张锐,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没命地狂奔。赵峰也反应过来,拽起几乎吓傻的苏雨和林薇,跌跌撞撞地跟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慌不择路,只想逃离那燃烧的红烛和转向他们的纸人笑容。
然而,无论他们冲向哪个方向,穿过哪条看似不同的巷道,最终都会在筋疲力竭、心脏快要爆裂时,再次看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或者那座在灰白天光下如同巨大墓碑的祠堂轮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们。张锐彻底昏迷过去,死沉地拖坠着陈浩。苏雨和林薇的体力也到了极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那边……那边好像有人!赵峰喘息着,突然指着祠堂斜后方一条极其狭窄、被半堵塌墙遮掩的巷道尽头。
那里,一个佝偻着背、穿着灰扑扑旧衣服的身影,正蜷缩在一间低矮破屋的门口,像一尊蒙尘的石像。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燃起。四人拖着张锐,用尽最后力气冲了过去。
那是一个老人。
极其苍老,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得能夹死苍蝇。
他蜷缩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浑浊无光的眼珠木然地望着地面,对这几个突然闯入、狼狈不堪的年轻人似乎毫无反应。
老人家!老人家!陈浩急切地呼喊,声音嘶哑,救救我们!我们迷路了!还有个朋友病得很重!怎么才能出这个村子
老人仿佛聋了,依旧毫无反应。
求您了!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吧!苏雨带着哭腔哀求。
老人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扫过昏迷的张锐、林薇脖子上刺目的抓痕、几人脸上深入骨髓的恐惧,最后,那目光落向祠堂的方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悲哀。
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极其艰难地翕动,发出一种如同砂纸摩擦枯木般嘶哑、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
……走……快……走……
……纸妻……索命……
……活人……留村……必……成祭品……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他们的心脏。
祭品什么祭品老人家你说清楚!赵峰急切地追问。
老人却不再看他们,只是死死盯着祠堂的方向,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词:……红……红嫁衣……烧……烧死了……怨啊……好大的怨……
无论他们再怎么追问,老人就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恐惧世界,只是蜷缩着发抖,再也不肯说一个字。那绝望的警告和含糊的低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离开他!我们靠自己!陈浩咬牙,眼中布满血丝。他再次背起昏迷的张锐。
这一次,他不再选择那些看似通向村外的小路,而是凭着直觉,朝着村子边缘、房屋相对稀疏、看起来最有可能通往山林的野地冲去。
林薇、苏雨、赵峰紧随其后,跌跌撞撞,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出这个被诅咒的村子!
荆棘划破了衣服和皮肤,碎石硌得脚底生疼,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们不敢回头,拼命地跑,仿佛身后有无数穿着红嫁衣的鬼影在追赶。
当那座该死的祠堂第三次出现在前方时,苏雨终于彻底崩溃了,她脚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地,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头上,鲜血瞬间涌出,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是绝望地哭喊:没用的……没用的……我们逃不掉的……它在玩我们……它在等……
陈浩也停了下来,背着张锐,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尘土从额头流下,眼神里充满了野兽般的绝望和疯狂。赵峰扶起苏雨,脸上是死灰般的木然。
林薇站在他们中间,脖子上被抓伤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灼痛和阴冷。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同伴们绝望的脸,扫过前方那如同巨兽匍匐的祠堂,最后,定格在祠堂大门内。
那对龙凤红烛,依旧幽幽地燃烧着,烛光冰冷而稳定。烛光映照下,那排穿着血红嫁衣的纸人,依旧诡异地望着门外。
一阵阴冷、粘稠的山风,毫无预兆地卷过死寂的村落,吹得那些残破屋檐下的褪色红布条猎猎作响。
风穿过祠堂敞开的大门。
最中间那个纸人头上,那块用红纸精心折叠、象征着新娘盖头的部分,被这股风吹得猛地掀开了一角。
盖头向上翻飞,露出了纸人惨白僵硬的脸颊和……下巴以下的部分。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那纸人惨白的脖颈处,赫然画着三道暗红色的、平行的、深深的痕迹!
和她自己脖子上那三道莫名出现的抓痕,一模一样!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仿佛来自祠堂深处,攫住了她的灵魂。她的双脚,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朝着那燃烧着红烛、站立着诡异纸人的祠堂大门走去。
薇薇!你去哪!苏雨惊恐地尖叫。
林薇仿佛没有听见。她的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祠堂深处,脚步僵硬却异常坚定。
林薇!回来!陈浩和赵峰也骇然喊道,想要冲过去拉住她。
就在林薇的一只脚踏上祠堂那布满灰尘的冰冷石阶时——
呼——!
一股更猛烈的阴风,如同鬼神的叹息,猛地灌入祠堂!
那顶被吹起一角的红盖头,终于彻底脱离了纸人惨白的头颅。
它像一片被诅咒的枫叶,在冰冷的风中打着旋,飘荡着,翻滚着。
最后,轻轻地,覆盖在了林薇苍白的脸上。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刺目、粘稠、令人窒息的血红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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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陈浩收到一封没有寄件人地址的信。
>信纸粗糙泛黄,只一行娟秀小楷:我很好,勿念。
>邮戳模糊不清,隐约可见封门二字。
>他冲到邮局查询,工作人员却一脸茫然:封门村那地方二十年前就没人了,早不通邮。
>窗台上,一片褪色的红纸静静躺着,边缘锋利如刀。
祠堂深处,烛火幽幽跳动,映着墙上两道并肩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