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全京城最声名狼藉的女人。
只因我亲手克死了我的童养夫——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珩。
在他下葬那天,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撬开了他的棺材。
所有人都骂我疯了,连他最忠心的下属都拔剑指向我。
我没理会,只是平静地从他怀里摸出一枚兵符,高高举起:摄政王遗命,三军听我号令。
没人知道,他不是我克死的,是我毒死的。
更没人知道,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阿宁,替我守好这江山,然后……忘了我。
1.0
灵堂肃穆,白幡垂地。
楠木棺椁沉重地安放在正中,里面躺着大周的擎天玉柱,我的夫君,摄政王萧珩。
我穿着一身刺目的红,一步步走进去。
满堂缟素的宾客像见了鬼,惊惧地后退,让出一条路。
沈宁!你还有脸来!一声怒喝,是萧珩的亲妹,柔嘉公主。
她满眼恨意,像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没看她,目光只落在冰冷的棺椁上。
王爷尸骨未寒,你竟敢穿得如此放浪!来人,把这个妖妇给我拿下!
侍卫们迟疑着上前。
我抬手,拔下头上那支萧珩送我的金步摇,尖锐的簪尖抵上我的喉咙。
谁敢拦我,我便自刎于此,去地下陪王爷。
众人皆知,摄政王萧珩将他的童养妻沈宁宠上了天。
若我死在这,他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
侍卫们果然不敢再动。
我走到棺前,伸手,用力去推那沉重的棺盖。
疯了!她疯了!
大逆不道!这是要让王爷死后都不得安宁啊!
文武百官的咒骂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萧珩最忠心的部将,镇国将军陆远,终于忍不住了。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冰冷的剑锋直指我的眉心。
沈夫人,请你自重!不要逼末将动手!
陆远双目赤红,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他是萧珩一手提拔的心腹,此刻,他比谁都痛苦。
我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棺椁上移开,平静地看向他。
然后,我当着他的面,更加用力地,一点点撬开了棺盖。
咔——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灵堂里格外刺耳。
棺盖被我推开一半。
萧珩安静地躺在里面,面容苍白,却依旧俊美如神祇。
仿佛只是睡着了。
我伸出手,无视周围倒抽冷气的声音,探入他冰冷的怀中。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做什么亵渎尸身的事。
柔嘉公主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陆远目眦欲裂,手腕一抖,剑锋便要递过来。
就在这时,我收回了手。
手中握着一枚冰凉的金属虎符。
我将它高高举起,迎着灵堂外透进来的天光。
摄政王遗命,三军听我号令。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满堂死寂。
陆远握着剑,僵在原地,脸上的悲愤变成了极致的震惊。
他认得,那是萧珩从不离身的兵符。
见此符,如见王爷亲临。
不可能……他喃喃道,王爷怎会将兵符交给你……
为何不能我冷冷地反问,陆将军,你是要违抗王爷的遗命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兵符是真的,遗命,谁又能去跟死人对质
我手握兵符,环视一周。
方才还对我喊打喊杀的文武百官,此刻都低下了头,无人敢与我对视。
权力,是最好的噤声符。
我最后看了一眼棺中的萧珩。
对不起,萧珩。
我没法忘了你。
2.0
我也不能让你,就这么白白地死了。
我带着兵符,住进了摄政王府的主院,紫宸殿。
这里曾是萧珩的居所。
我住进去的当晚,陆远就找来了。
他没有带剑,只穿着一身常服,站在院中,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你究竟对王爷做了什么他开门见山,声音里压着风暴。
我正在廊下擦拭一张弓,萧珩教我射箭时用的弓。
我做了王爷希望我做的事。
一派胡言!陆远的情绪有些失控,王爷戎马一生,心怀天下,他绝不会在临死前把江山社稷交到一个妇人手上!
我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妇人我轻笑一声,陆将军,你是在质疑王爷的眼光,还是在质疑我
我……陆远语塞。
他只是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那个战神般的男人,会以这样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将一切托付给我。
一个被他娇养在后宅,声名狼藉的女人。
王爷的死,有蹊きょ……
陆将军。我打断他,你是来质问我的,还是来听令的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兵符拍在他胸口。
北境传来急报,胡人趁王爷新丧,集结了三万骑兵,意图叩关。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而是去点兵,备战。
陆远被那兵符烫得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北境的军报
军报是密折,直达天听,再由内阁转呈。
我一个后宅妇人,如何能先于他这个镇国将军得知
我没有回答他。
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门外,陆远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带着满腹的疑虑,转身离去。
我靠在门后,缓缓滑坐到地上。
北境的军情,当然是萧珩告诉我的。
在他死前的那一夜。
三天前,子时。
萧珩靠在床头,一口黑血呕在我手上。
粘稠,滚烫。
阿宁,他握住我的手,力气小得像个孩子,时间不多了。
我跪在床边,眼泪掉不下来。
药是我下的,我说,是我毒死了你。
萧珩笑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血色。
我知道。
他们都以为你是积劳成疾,旧伤复发。只有我知道,是慢性毒,有人给你下了三年的毒。
阿宁,我的阿宁,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用指腹擦去我手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三年前,我无意中发现他脉象异常。
我偷偷寻遍古籍,才知他中的是一种叫缓归的西域奇毒。
此毒无色无味,会一点点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最后油尽灯枯,状如病死,神仙难查。
我告诉他时,他只沉默了片刻,便笑着说:无妨,死不了。
他没去追查下毒的黑手。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藏得太深,势力太大。一旦打草惊蛇,只会让朝局动荡,给外敌可乘之机。
他选择用自己做诱饵,稳住那个人。
直到三天前,他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他把我叫到床前,递给我一瓶毒药。
阿宁,帮我。他说,与其被他们耗死,不如,死在自己人手里。
我死后,他们必然会乱。你要拿着兵符,镇住三军。北境胡人会动,你要让陆远去。朝中,你要盯紧太傅魏从简……
他像交代后事一样,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细细剖析给我听。
最后,他捧着我的脸,气息已然微弱。
3.0
阿宁,替我守好这江山,然后……忘了我。
找个好人嫁了,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然后,将那瓶毒药,尽数灌进了他的嘴里。
翌日,早朝。
我第一次踏进了大周的权力中心,金銮殿。
百官分列两侧,年仅十岁的小皇帝萧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神情惶恐。
见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有鄙夷,有惊诧,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目不斜视,走到御前,对小皇帝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沈夫人,你虽有王爷兵符在手,但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开口的是太傅魏从简。
他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一脸的正气凛然。
就是他,萧珩让我盯紧的人。
魏太傅说得是。我微微一笑,可如今,摄政王新丧,主少国疑,外敌环伺。若我这个手握兵符的人也学着祖宗规矩躲在后院,那这江山,谁来守
你!魏从简气得胡子都在抖,黄口小儿,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大周有满朝的文武能臣,何须你一个妇人来守江山
是吗我环视一圈,那为何北境胡人叩关的军报,在内阁压了三日,也无人递到御前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魏从简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胡说!哪有什么军报!
有没有,魏太傅心里最清楚。我向前一步,声音陡然转厉,还是说,魏太傅是觉得,王爷死了,这大周的天,就要换一换了
放肆!魏从简勃然大怒,陛下,此女妖言惑众,意图扰乱朝纲,当诛!
龙椅上的小皇帝吓得一哆嗦,求助似的看向魏从简。
皇……皇叔母,太傅是三朝元老,你不可无礼。
我看着他,心里一声叹息。
萧珩尸骨未寒,这孩子就已经彻底倒向了魏从简。
陛下,我放缓了语气,臣妾并非无礼,只是想请陛下下旨,命陆远将军即刻领兵,驰援北境。军情如火,耽误不得。
这……小皇帝又看向魏从简。
魏从简冷哼一声:调兵乃国之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更何况,北境之事,尚未核实……
够了!
一声暴喝,打断了魏从简的话。
陆远一身戎装,大步从殿外走进来。
他手持一份军报,脸色铁青。
陛下,太傅!北境八百里加急!三日前胡人破了雁门关,守将王将军战死!如今,胡人前锋已抵朔州城下!
他将那份盖着血印的军报高高举起。
魏从简的脸,瞬间成了死灰色。
魏从简当场被小皇帝斥责,罚了半年俸禄。
不痛不痒。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陆远领了兵符,连夜出征。
临走前,他来找我。
朔州城内有我三万兵马,还有王爷生前布下的防线,守住不成问题。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我只是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依旧是那句话:王爷告诉我的。
陆远沉默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反驳。
或许在他心里,已经开始动摇。
开始相信,萧珩的死,并非他看到的那样简单。
王府里,你自己小心。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高大的背影,带着风萧萧兮的决绝。
我明白他的意思。
4.0
朝堂是战场,这摄政王府,同样是龙潭虎穴。
比如,此刻正跪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嘉公主。
皇嫂,她抓着我的裙摆,求求你,救救我。
公主请起。我虚扶了一把,没让她碰到我。
我不起来!她耍起了无赖,皇嫂若不答应我,我今天就跪死在这里!
我有些好笑。
公主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和亲!她脱口而出,我听宫里的人说,魏太傅他们要让我去北境和亲!
皇嫂,我不想去啊!那北境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我去了会死的!
我哥才刚死,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静静地看着她。
所以,公主是来求我,帮你拒了这门亲事
是!她用力点头,眼中带着期盼,皇嫂你现在手握兵权,只要你一句话,他们肯定不敢再逼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问。
柔嘉的哭声一顿,愣愣地看着我。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一直认为,是我克死了你哥吗一个害死你亲哥哥的仇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柔嘉的脸,白了。
柔嘉公主被我气走了。
临走时,她指着我的鼻子,撂下狠话。
沈宁,你等着!你害死我哥,如今又见死不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身边的侍女青禾有些担心。
夫人,公主她会不会……
不会。我打断她,她只会去向魏从简求助。
柔嘉虽然蠢,但还没蠢到家。
她知道,如今朝堂上能与我抗衡的,只有魏从简。
而魏从简,也正好需要一个皇室宗亲来当棋子。
果然,没过两天,宫里就传出消息。
柔嘉公主在太后面前哭诉,说我嚣张跋扈,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做第二个武后。
太后本就对我这个克死了侄儿的女人没什么好感,听了柔嘉的挑唆,立刻就把小皇帝叫去哭了一场。
于是,一道来自小皇帝的圣旨,送到了我面前。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
命我交出兵符,搬出紫宸殿,去皇觉寺为摄政王祈福。
说白了,就是夺我的权,将我软禁。
传旨的太监是魏从简的人,昂着头,下巴快翘到了天上去。
沈夫人,接旨吧。
青禾的脸都白了。
我却笑了。
我走到那太监面前,从他手里拿过圣旨,看都没看,就扔进了旁边的火盆里。
你!太监大惊失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圣旨!
圣旨我慢慢逼近他,声音冰冷,这圣旨,是陛下的意思,还是魏太傅的意思
咱家、咱家不知!咱家只知道传旨!
是吗我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那我告诉你,兵符是王爷给我的,这紫宸殿,也是王爷让我住的。谁想让我交出去,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或者,我顿了顿,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让他去地下,问问王爷同不同意。
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知道,我的话,他一定会原封不动地传给魏从简。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要让他知道,我沈宁,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我烧了圣旨,公然抗命。
这下,彻底捅了马蜂窝。
5.0
第二天,魏从简就联合了御史台,上了足足十几道奏折,弹劾我。
罪名从藐视皇权到秽乱宫闱,无所不有。
甚至把我撬开萧珩棺材的事也翻了出来,说我不敬亡夫,德行有亏,不配执掌兵符。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我却安安稳稳地待在王府,研究北境的地图。
这是萧珩留下的。
上面用朱笔标满了各种记号,是他多年心血的凝结。
青禾急得团团转。
夫人,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啊!再这样下去,魏太傅他们就要逼着陛下定您的罪了!
急有什么用我头也不抬,兵权在我手里,他们不敢真的动我。
可……
青禾,我抬起头,看着她,你信不信我
青禾一愣,随即用力点头。
奴婢信!
那就好。我重新低下头,去给我煮碗莲子羹来,我有些饿了。
这场风波,看似是魏从简占了上风。
但我知道,他不敢逼得太紧。
因为陆远的大军还在北境,军心未稳。
他若此时动我,无异于自断臂膀。
他只能等。
等一个能名正言顺夺走我兵权,又能稳住陆远的机会。
而我,也在等。
等陆远在北境传来捷报。
等一个,能让我彻底站稳脚跟,反戈一击的机会。
我们都在和时间赛跑。
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先沉不住气的,是魏从简。
他没等到北境的捷报,却等来了胡人增兵的消息。
胡人可汗御驾亲征,集结了十万大军,兵锋直指朔州。
陆远手下只有三万兵马,被死死地困在了城里。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主和派的声音,再次甚嚣尘上。
这一次,他们不止要送公主,还要割让朔州以北的三座城池。
魏从简在朝堂上慷慨陈词,说这是为了保全大周的子民,免受战火之苦,是万不得已的仁政。
小皇帝被他说动了。
当即就要拟旨。
我得到消息,赶到金銮殿时,圣旨已经写了一半。
住手!
我一声冷喝,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小皇帝看到我,像老鼠见了猫,手里的笔都吓掉了。
魏从简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沈夫人,你来得正好。陛下正要下旨与胡人和谈,你也来听听吧。
和谈我冷笑,我看是投降吧。
放肆!魏从简厉声道,此乃缓兵之计!如今国力空虚,不宜再战!等日后我大周休养生息,国力强盛,再收复失地不迟!
说得冠冕堂皇。
在场不少大臣都跟着点头附和。
我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敢问各位大人,你们脚下站的,是哪里的土地你们吃的,是哪里的俸禄
你们忘了,先帝是如何赶走胡人,一寸寸收复失地的吗
你们忘了,摄政王是如何镇守北境,十年不敢让胡马踏过雁门关的吗
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把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你们的骨气呢!
我句句诛心,说得那些主和的大臣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6.0
魏从简脸色铁青。
说得好听!如今陆将军被困朔州,危在旦夕!你若有本事,就拿出个退敌之策来!只会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算什么本事!
好。我看着他,掷地有声,那我就拿出个退敌之策,给太傅看看。
我转身,对小皇帝一拜。
陛下,臣妾请旨,亲赴北境,督战退敌!
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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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金銮殿上,所有人的想法。
一个养在深闺的女人,要去战场督战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魏从简第一个笑出声来。
沈夫人,你莫不是在说笑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可不是你这等女流之辈该去的地方。
太傅是觉得,我去了,只会添乱
岂敢。魏从简皮笑肉不笑,本官只是担心,夫人你娇生惯养,受不得那军旅之苦。
这就不劳太傅费心了。我直视着他,我只问陛下,这旨,准还是不准
小皇帝看看我,又看看魏从简,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魏从简开了口。
既然沈夫人有如此决心,老臣也不好再拦。只是,督战兹事体大,夫人一人前往,恐难以服众。依老臣看,不如由老臣陪夫人同去,也好从旁协助。
好一只老狐狸。
他这是想跟着我,去北境抢功。
顺便,监视我,找机会夺了我的兵权。
好啊。我一口答应下来,有太傅同行,我便放心了。
魏从简显然没料到我答应得如此爽快,愣了一下。
我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身对小皇帝再次行礼。
陛下,事不宜迟,臣妾今日便启程。
说完,不等任何人再开口,我便转身大步离去。
魏从简看着我的背影,眼神阴鸷。
他以为,他吃定我了。
他不知道,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要的,就是把他这条老狐狸,引出洞。
京城是他的地盘,我动不了他。
可到了北境,到了我的地盘上。
是龙,他也得给我盘着。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
我和魏从简各乘一辆马车,行驶在队伍中间。
他大概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一路上,处处与我作对。
安营扎寨,他非要选在下风口,说那里地势平坦。
结果夜里一场风,吹得他的人满嘴沙。
行军路线,他非要走近路,说可以节省时间。
结果那条路是萧珩故意废弃的,因为雨季容易塌方,我们差点被困在山里。
几日下来,他没折腾到我,反倒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我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我知道,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较量,还没开始。
这天,我们到了一处驿站休整。
我正在房里看地图,青禾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夫人,该喝药了。
这是我调理身体的药,风雨无阻地喝了三年。
我接过药碗,正要喝。
鼻尖,却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异样。
是醉仙草的味道。
少量服用,可使人四肢无力,精神萎靡。
我抬头,看了一眼青禾。
她神色如常,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关切。
7.0
我心中一沉。
青禾,我说,这药,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青禾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夫人……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是魏太傅,她哭着说,是他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我若不从,他就要杀了我爹娘!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凉。
又是这样。
又是用身边最亲近的人来威胁。
三年前,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收买了我身边的一个嬷嬷,给萧珩下了缓归。
如今,他们又想故技重施。
起来吧。我淡淡地说。
青禾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夫人,您……不怪奴婢
怪你有什么用我将那碗药递到她面前,喝了它。
青禾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夫人……
喝了它,我重复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或者,我现在就派人,把你爹娘的尸体,送到魏从简面前。
青禾最终还是喝了那碗药。
她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没再看她,只叫人把她拖了下去。
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别让她死了。我对侍卫说。
然后,我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
哪怕,我早就料到了。
当晚,魏从简就来了。
他大概是算着时间,以为药效已经发作。
推门进来时,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
沈夫人,夜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我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那枚兵符。
在等太傅。
魏从简一愣,随即笑道:哦夫人知道老夫会来
太傅费了这么大功夫,总要来看看成果。我抬眼看他,只是,恐怕要让太傅失望了。
魏从简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发现我神色清明,毫无异样。
你……你没喝那药
喝了。我说,不过,不是我喝的。
魏从简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那个贱婢!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太傅不必骂她。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也是身不由己。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太傅。
谢我魏从简一脸警惕。
是啊,我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除了一个内奸。
你!
魏从简,我收起笑容,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能瞒得过我
你以为,我敢跟你来北境,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太小看我了。
也太小看,萧珩了。
他早就料到魏从简会对我下手。
所以,他留给我的,不止是兵符和地图。
还有一支,只听命于我一人的暗卫。
来人。我扬声道。
8.0
门外,两名黑衣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
魏从简大惊失色。
沈宁!你想干什么!我乃朝廷钦差,当朝太傅!你敢动我
我当然不敢动你。我慢悠悠地说,但是,我可以让你病倒。
就跟你,想对我做的一样。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暗卫。
从今天起,每天给魏太傅的饮食里,加一滴。
记住,要让他病得合情合理,病得……谁也查不出问题。
魏从简看着那个瓷瓶,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脸上血色尽失。
他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答应跟他一起来北境。
我是要,请君入瓮。
魏从简病倒了。
病得很是时候。
就在我们抵达朔州城的前一天。
他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整个人都脱了相,别说跟我抢功,连下床都困难。
我假惺惺地派人去探望了几次,送了些名贵的药材。
然后,便带着我的人,先行一步,进了朔州城。
朔州城内,一片萧条。
城墙上站满了守城的士兵,个个面带愁容,士气低落。
陆远亲自到城门口来接我。
他瘦了,也黑了,一身的铠甲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亲自前来。
夫人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粮草,送援兵。我指了指身后长长的车队。
陆远的眼睛,瞬间亮了。
太好了!有这批粮草,我们至少还能再守一个月!
他脸上的喜悦,却在看到我身后的魏从简的马车时,淡了下去。
他怎么也来了
来督战。我说。
陆远冷哼一声,没再多问。
我们一路进了将军府。
陆远屏退左右,第一句话就是:魏从简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好像,不怎么待见他。
王爷生前,就一直提防着他。陆远沉声道,只是,一直没抓到他的把柄。
王爷还跟你说过这个
说过。陆远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王爷还说,你很聪明,一点就透。让我有事,多听听你的意见。
我心中一动。
原来,萧珩早就为我铺好了路。
他知道陆远忠心,却也固执。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地,让陆远对我改观,对我建立信任。
夫人,陆远突然对我一揖到底,之前在京中,是末将鲁莽了,请夫人恕罪。
起来吧,我扶起他,你也是为了王爷。
现在,我看向墙上挂着的地图,跟我说说,战况如何了。
陆远的脸色,再次凝重起来。
很不好。他说,胡人可汗亲征,士气正盛。而且,他们好像……多了一种新式武器。
陆远说的新式武器,是一种巨型的投石机。
射程比我们现有的投石机远了一倍不止。
威力巨大,一石头下来,能在城墙上砸出一个大坑。
这几日,他们就是用这种投石机,日夜不停地轰击城墙。
朔州的城墙本就不是特别坚固,再这么下去,不出十日,必破。
我们试过派兵出城去偷袭,想毁了那些投石机。陆远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但是,胡人防守得非常严密,我们派出去的三支小队,都有去无回。
我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萧珩留下的地图上,并没有关于这种新式武器的记载。
看来,这是胡人最新的杀手锏。
他们的投石机阵地,设在哪里我问。
陆远指了指城外东南方向的一片开阔地。
这里。
9.0
我盯着那个位置,脑中飞快地转动。
硬碰硬,肯定不行。
偷袭,又行不通。
那就只能,智取。
我有一个办法。我说,但是,很冒险。
夫人请讲!
火攻。我看着陆远,一字一句道,用我们所有的火油,烧了他们的投石机。
陆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行。他断然拒绝,投石机阵地周围都是开阔地,没有任何遮挡。我们的人还没靠近,就会被发现,变成活靶子。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们不能从地面上过去。
那从哪里
我走到地图前,手指从朔州城,划向了城外的一条河流。
从这里。
护城河陆远不解,河水湍急,而且胡人在对岸设有岗哨,我们的人一样过不去。
谁说要从水面上过去了我微微一笑,我们可以,从水下过去。
陆-远-猛-地-抬-头,-眼-中-是-极-致-的-震-惊。
水下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看着他,眼中闪着精光。
掘地道,通河底,夜渡奇袭。
这是当年,王爷用来攻破天水城的战术。
陆远被我的想法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掘地道通河底,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工程浩大不说,稍有不慎,便是河水倒灌,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太冒险了!他连连摇头,王爷当年用此计,是有天时地利。可朔州的地质,根本不适合掘地道!
我知道。我说,朔州地下多是岩石,寻常工具,根本挖不动。
那你还……
但是,我打断他,我带来了一样东西。
我让侍卫,抬进来一个大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堆奇形怪状的钢铁零件。
陆远看不懂。
我却认得。
这是萧珩生前,命工部的巧匠,秘密研制的一种新式钻头。
名曰破岩。
削铁如泥,钻山破石,不在话下。
这是他为了日后征讨西域,特意准备的。
没想到,如今却用在了这里。
这是王爷留下的陆远拿起一个钻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是。我点头,有了它,三天之内,地道可成。
陆远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除了震惊,还多了一丝敬畏。
仿佛,是透过我,看到了那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男人。
好!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桌上,就按夫人说的办!
我亲自带人去!
不,我拦住他,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是主帅,要坐镇城中,稳定军心。我说,这件事,我去。
不行!陆远想也不想就拒绝,太危险了!我绝不能让夫人以身犯险!
陆远,我看着他,神情严肃,这是命令。
你忘了,兵符在我手上。
我举起那枚冰冷的虎符。
现在,是我说了算。
地道工程,秘密开始了。
我从带来的亲卫中,挑选了三百精锐。
他们都是萧珩一手训练出来的,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绝对忠诚。
我们日夜不停,轮番上阵。
破岩钻头果然名不虚传,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脆弱得像豆腐。
10.0
三天后,一条从将军府密室,直通城外护城河底的地道,奇迹般地完成了。
出发前夜,陆远又来找我。
他给我拿来了一套夜行衣,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这是王爷用过的。他说,你带着,防身。
我接过匕首,冰冷的触感,仿佛还带着萧珩的体温。
魏从简那边,怎么样了我问。
还在‘病’着。陆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派人‘好心’地告诉他,胡人攻城猛烈,朔州朝不保夕。他吓得这两天连床都不敢下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我走之后,城里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陆远看着我,眼神郑重,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守住朔州,等你回来。
好。
没有更多的言语。
一个字,便足以代表一切。
子时,月黑风高。
我带着三百亲卫,背着装满火油的皮囊,潜入了地道。
地道里一片漆黑,空气潮湿而压抑。
我们借着微弱的火折子光芒,在狭窄的通道里,艰难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水声。
出口到了。
我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熄了火折子。
我第一个探出头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了我。
河面上,月光如碎银。
对岸,胡人的岗哨火光点点,隐约能看到巡逻的士兵。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我打了个手势,三百亲卫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像幽灵一样,向着对岸游去。
我们成功地避开了所有岗哨,登上了对岸。
投石机阵地,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
夜色中,那些巨大的战争机器,像一头头匍匐的怪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阵地周围,守卫森严。
一队队的胡人士兵,来回巡逻,火把照亮了半边天。
硬闯,无异于送死。
我趴在草丛里,仔细观察着。
巡逻的士兵,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会有一个换防的间隙。
这个间隙,只有短短的十息。
就是现在!
我打出手势,三百人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我们的动作,快如鬼魅。
在胡人换防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摸到了投石机的下面。
冰冷的匕首,划破了喉咙。
巡逻的士兵,无声地倒下。
没有惊动任何人。
动手!
我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刻将背上的火油,泼向那些巨大的投石机。
然后,点燃了火把。
轰——
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敌袭!敌袭!
胡人的军营,终于炸了锅。
无数的士兵,呐喊着,从四面八方涌来。
撤!
我没有恋战,带着人,迅速向河边退去。
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和胡人愤怒的咆哮。
我们成功了。
11.0
但是,危险,才刚刚开始。
胡人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们还没退到河边,一支骑兵,已经从侧翼包抄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胡人将领。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抓住那个女的!她是头儿!他用生硬的汉话大吼道。
无数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保护夫人!
亲卫们立刻将我护在中间,用身体,为我筑起了一道人墙。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倒下。
我的眼睛,红了。
走!快走!我嘶吼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被包围了。
胡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那个虬髯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就是沈宁
我心中一惊。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可汗,等你很久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他说,只要抓到你,大周的江山,就是他的了。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我的,天罗地网。
从胡人增兵,到围困朔州,再到这新式的投石机。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我,从京城引出来。
而泄露我行踪的,除了魏从简,不作他想。
好一招,里应外合,借刀杀人。
跟我们走一趟吧,沈夫人。虬髯将领得意地笑着,我们可汗,会好好‘招待’你的。
我身边的亲卫,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个个带伤。
但他们,依旧将我死死地护在身后,没有一个人后退。
想动夫人,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哈哈哈!虬髯将领狂笑起来,就凭你们这些残兵败将
他一挥手。
身后的胡人士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展开。
我被亲卫护在最中间,手中的匕首,早已被鲜血染红。
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只知道,身边的人,在一个个地倒下。
视线,开始模糊。
力气,也快要耗尽。
就在我以为,自己今天要死在这里的时候。
12.0
忽然,身后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援兵!是我们的援兵!
我回头望去。
只见朔州城的方向,火光冲天。
陆远,竟然带着大军,出城了!
他像一尊杀神,一马当先,长枪所指,所向披靡。
硬生生地,在胡人的包围圈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夫人!快走!
陆远对我大吼。
我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剩下的人,冲了过去。
虬髯将领见状,勃然大怒。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他亲自策马,向我追来。
眼看就要追上。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正中他的坐骑。
战马悲鸣一声,将他掀翻在地。
是陆远!
他为我,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我们终于,冲出了包围圈,和陆远的大军,汇合在了一起。
我们退回了朔州城。
这一战,我带来的三百亲卫,只回来了三十七人。
我自己,也受了伤。
手臂被刀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陆远亲自给我包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不该让你去的。他声音沙哑,充满了自责。
不关你的事。我忍着痛,是我自己,低估了他们。
魏从简呢我问。
跑了。陆远咬着牙说,就在我们出城的时候,他带着他的人,从西门跑了。
这个老贼!我恨声道。
夫人,陆远看着我,眼神凝重,胡人知道你的名字,还设下陷阱等你。这说明,我们内部,有远比魏从简职位更高的叛徒。
我心中一凛。
是啊。
魏从简虽然是太傅,但还不足以调动胡人可汗,为他布下这么大一个局。
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一个,能让胡人可汗,都甘愿为他卖命的人。
会是谁
我的脑中,闪过无数张脸。
却始终,抓不住那个最关键的人。
不管他是谁,我看着陆远,眼中是淬了冰的寒意,我都会把他揪出来。
我不会让王爷,死得不明不白。
陆远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再无隔阂。
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养伤,一边和陆远商议对策。
胡人的投石机虽然被毁了,但他们兵力依旧占优。
我们只能死守,等待京城的援兵。
可是,魏从简逃回京城,一定会颠倒黑白,污蔑我们。
京城,还会派援兵来吗
我心里,没底。
果然,十天后。
我们等来的,不是援兵。
而是一道,斥责我们擅自出兵,致使大败,命我们立刻交出兵权,回京领罪的圣旨。
圣旨是魏从简派人送来的。
依旧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太监。
13.0
他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宣读了圣旨。
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和陆远。
沈夫人,陆将军,接旨吧。
接你娘的旨!
一个脾气火爆的副将,当场就拔出了刀。
魏从简那个老匹夫,颠倒黑白,陷害忠良!陛下竟然也信了他的鬼话!
就是!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他们倒好,在京城给我们定罪!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将士们群情激奋,义愤填膺。
那太监吓得脸都白了,躲到了侍卫身后。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
造反又怎么样!
够了!
我一声冷喝,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我走到那太监面前,从他手里,拿过了那卷明黄的圣旨。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像上次一样,把它烧了。
我却,平静地将它展开,看了一遍。
然后,对那太监说:
旨,我接了。
夫人!陆远大惊。
将士们也全都愣住了。
但是,我话锋一转,看着那太监,笑了笑,兵权,我不能交。
朔州城外,十万胡人大军虎视眈眈。我若交了兵权,谁来守城你吗
太监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回去告诉魏从简,我收起笑容,声音冰冷,想要兵权,可以。让他自己,来前线取。
告诉他,我沈宁,就在朔州城里,等着他。
我倒要看看,是他的人头硬,还是胡人的弯刀,更硬。
我把圣旨,塞回他怀里。
滚。
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知道,我的话,会给他,给京城里的那些人,带去多大的震撼。
我这是,公然抗旨,形同谋逆。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赢。
要么,死。
我公然抗旨的消息,像一颗巨石,投入了京城这潭深水,激起了千层浪。
魏从简在朝堂上,痛斥我为国贼,要求小皇帝立刻下旨,将我定义为叛军,发兵征讨。
朝中,无人敢为我说话。
就连太后,都下旨斥责我大逆不道,有负皇恩。
一时间,我成了众矢之的。
只有柔嘉公主,为此幸灾乐祸,在府里开了三天的宴席庆祝。
朔州城,成了一座孤城。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死定了。
军中的士气,也一日比一日低落。
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14.0
这天,我召集了全军将士,登上了城楼。
我指着城外,黑压压的胡人军营。
你们看到了吗我们的敌人,就在那里。
他们想夺走我们的土地,抢走我们的粮食,奴役我们的妻儿。
京城里的那些大人们,他们放弃了我们。他们说我们是叛军。
可是,我提高了声音,我想问问你们,我们,究竟是为谁而战
我们守的,是朔州城!守的,是大周的江山!守的,是我们身后的万千百姓!
这,也叫叛国吗
不叫!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我们不是叛军!
对!我们不是叛军!
誓死守卫朔州!誓死保卫大周!
城楼上,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士兵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陆远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夫人,你天生就该是做统帅的料。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不是天生的统帅。
我只是,不想输。
不想输给那些,躲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阴谋家。
不想让萧珩,用生命守护的江山,毁在他们手里。
我们,还能再战。
胡人又开始攻城了。
没有了投石机的威胁,他们便采取了最原始,也最惨烈的方式。
蚁附攻城。
无数的胡人士兵,扛着云梯,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涌向城墙。
城楼上,箭如雨下,滚石檑木,不断地往下砸。
城墙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
胡人,和我们的人。
战争,就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我每天都待在城楼上,亲自督战。
身上的伤口,裂了又合,合了又裂。
人,也瘦得脱了形。
陆远劝我好几次,让我下去休息。
我没同意。
我是主帅,我若退了,军心就散了。
我们就这样,苦苦支撑了半个月。
城里的粮食,已经快要见底。
弓箭,也所剩无几。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这天夜里,陆远来找我。
夫人,他声音沙哑,我们,可能撑不过明天了。
胡人明天,一定会发动总攻。
我们的兵力,已经不足五千。而且,人人带伤。
我沉默着,看着城外,胡人军营里,彻夜通明的火光。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陆远,我问他,你怕死吗
陆远笑了笑。
怕。他说,但我更怕,死了以后,没脸去见王爷。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我说,我们都不会死。
我们,还有一支奇兵。
陆-远-不-解-地-看-着-我。
15.0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支,造型奇特的烟花。
这是什么
是信号。我说,是王爷,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条退路。
我将烟花,递给他。
天亮时,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点燃它。
然后,带着剩下的人,从西边的密道,撤退。
夫人!陆远大惊,你要去做什么
去做一件,我早就该做的事。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
擒贼先擒王。
我换上了一身胡人的衣服。
脸上,也用特制的药水,画了伪装。
我一个人,悄悄地溜下了城楼,潜入了夜色之中。
我的目标,是胡人的中军大帐。
我要去,刺杀胡人可汗。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但我,必须去。
这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胡人的军营,守卫比我想象的还要森严。
我凭借着从萧珩那里学来的潜行技巧,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队又一队的巡逻兵。
终于,我摸到了中军大帐的附近。
大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胡人的将领们,正在里面饮酒作乐,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
我躲在暗处,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将领,摇摇晃晃地从大帐里走了出来,到一旁去小解。
就是现在!
我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在他解决完,转身的那一刻。
我手中的匕首,送入了他的心脏。
我扒下他的衣服,换在自己身上。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了中军大帐。
门口的守卫,看了我一眼,没有起疑,便放我进去了。
大帐里,酒气冲天。
胡人可汗,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两个美貌的侍女,正喝得面红耳赤。
我低着头,尽量不让人注意到,慢慢地,向他靠近。
十步。
五步。
三步。
就在我准备暴起发难的那一刻。
一个声音,突然从可汗身边响起。
站住。
是汉话。
我心中一凛,猛地抬头。
只见,在可汗的身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大周的官服。
脸上,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他看着我,面具下的眼睛,像淬了毒的蛇。
沈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这个声音……
我死也不会忘记。
16.0
三年前,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收买了我身边的嬷嬷,给萧珩下了毒。
就是他!
那个藏在魏从简背后,真正的叛徒!
是你!我死死地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面具人笑了笑,重要的是,你今天,死定了。
他一挥手。
大帐里所有的胡人将领,全都拔出了刀,指向我。
原来,这也是一个陷阱。
他们早就知道,我会来。
很意外吗面具人走到我面前,欣赏着我震惊的表情。
我早就料到,你这种人,被逼到绝路,一定会狗急跳墙。
所以,我特意在这里,为你准备了一场鸿门宴。
胡人可汗也站了起来,醉醺醺地看着我。
沈宁,你杀了我的大将,毁了我的投石机。今天,我就要用你的头,来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我被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我看着那个面具人,心中充满了不甘。
我只想知道,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背叛大周,背叛王爷
背叛面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从来,就没有忠于过谁。
我想要的,只是这天下而已。
萧珩挡了我的路,所以,他必须死。
你,也一样。
他不再废话,对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
杀了她。
胡人们呐喊着,向我冲来。
我举起匕首,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我知道,我今天,在劫难逃。
萧珩,对不起。
我没能,为你守住这江山。
也没能,为你报仇。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这时。
一声凄厉的鹰啸,划破了夜空。
紧接着,帐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轰!轰!轰!
整个大帐,都剧烈地晃动起来。
胡人们大惊失色,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是神罚!神罚降临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胡人的军营,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无数黑衣的骑士,从天而降,如入无人之境,疯狂地收割着胡人的生命。
他们坐下的,不是战马。
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通体漆黑的巨鹰!
在他们的旗帜上,绣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字。
萧。
是萧珩的亲兵,鹰卫!
他们不是,在三年前,就随着萧珩的旧部,一起解散了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面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了。
不可能……鹰卫怎么会……
我抓住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
手中的匕首,直取他的咽喉。
他反应极快,侧身躲过。
我一击不成,立刻反手,削向他脸上的面具。
嘶啦一声。
17.0
面具,被我划开了一道口子。
虽然没有完全揭下来,但,我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面具下,那只熟悉的眼睛。
和我记忆中,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我愣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他趁我失神,一掌拍在我胸口。
我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他没有追击,而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难明。
然后,转身,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中。
鹰卫的首领,冲进了大帐。
他扶起我,单膝跪地。
王妃,属下来迟,请王妃恕罪!
你们……我看着他,声音颤抖,你们是王爷的人
是。首领点头,我们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王妃。
是王爷的命令。
萧珩……
又是萧珩。
原来,他什么都算到了。
他知道我会有危险,所以,他留下了这支最精锐的部队,在暗中保护我。
他为我,铺好了所有的路。
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甚至,连他死后,都还在为我筹谋。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哭得像个孩子。
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隐忍,所有的思念,都哭了来。
胡人大败。
可汗被乱军斩杀,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朔州之围,就此解开。
我和陆远,成了拯救大周的英雄。
班师回朝那天,京城万人空巷。
百姓们夹道欢迎,将我们视若神明。
小皇帝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看到我时,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魏从简,已经成了阶下囚。
他通敌叛国的罪证,被鹰卫搜了出来,铁证如山。
等待他的,将是凌迟处死。
朝堂,被重新清洗了一遍。
所有魏从含的党羽,都被连根拔起。
我手握兵权,又立下不世之功,权势,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取而代之。
就连小皇帝,都战战兢兢地,试探着问我,要不要,给他换个位置坐坐。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遣散了大部分的军队,只留下了必要的边防军。
然后,将兵符,还给了小皇帝。
我脱下戎装,换回了女装。
重新做回了那个,摄政王府里,无所事事的王妃。
我做到了。
我替萧珩,守住了这江山。
也替他,揪出了那个,害死他的叛徒。
虽然,我没有证据。
但我知道,是他。
那个我曾经,无比敬重,甚至一度当做亲人的人。
18.0
当朝的安乐王,皇帝的亲叔叔,萧澈。
那个温文尔雅,与世无争,被誉为京城第一贤王的男人。
我没有去揭穿他。
因为,我不能。
他是皇室最后的颜面。
动了他,整个大周,都会动荡不安。
萧珩用命换来的太平,会再次毁于一旦。
我只能,等。
等一个,能将他,连根拔起的机会。
我以为,我会等很久。
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柔嘉公主,要嫁人了。
嫁的,就是安乐王,萧澈。
这是太后的意思。
她说,柔嘉年纪不小了,安乐王又一直没有娶妃。
他们俩,正好凑成一对。
亲上加亲。
我知道,这是萧澈的计谋。
他想通过柔嘉,拉拢皇室宗亲,巩固自己的势力。
他想,做第二个萧珩。
我不能,让他得逞。
大婚前夜,我去找了柔嘉。
她见到我,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我是来,救你的。我说。
救我柔嘉冷笑,我马上就要做安乐王妃了,用得着你救
你以为,萧澈是真的喜欢你吗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他娶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
你胡说!柔嘉尖叫起来,王叔对我那么好!他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是吗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柔嘉疑惑地接过信。
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信,是萧澈写给胡人可汗的。
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他,如何与胡人勾结,如何设计陷害萧珩,如何谋夺这大周江山的计划。
其中,甚至提到了,他准备在婚后,如何利用柔嘉,控制太后和皇帝。
不……不可能……柔嘉不停地摇头,眼泪掉了下来,这是假的!是你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我说,你心里,最清楚。
柔嘉,你哥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你真的要,嫁给一个,害死你亲哥哥的仇人吗
柔嘉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我知道,她信了。
因为,那封信,是真的。
是鹰卫,从萧澈的书房里,偷出来的。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怜悯。
是她自己,引狼入室。
如今,也该让她,尝尝被利用,被背叛的滋味。
柔嘉最终,还是没有嫁给萧澈。
大婚当日,她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拿出了那封信。
将萧澈的罪行,公之于众。
满堂哗然。
萧澈百口莫辩,当场被禁军拿下。
一场喜事,变成了一场闹剧。
萧澈谋逆的案子,震惊了整个大周。
牵连甚广,无数的王公大臣,被拖下水。
小皇帝,也因此,一夜长大。
他亲自下旨,将萧澈,赐死。
宗族除名,贬为庶人。
临死前,他要求见我一面。
我去了天牢。
19.0
他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翩翩。
为什么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不解,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干净利落。为什么要用这种,最愚蠢的方式
因为,我说,我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张,伪善的面具下,藏着一颗,多么肮脏的心。
我想让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我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害死了萧珩。
萧澈笑了。
笑得癫狂。
我输了。他说,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萧珩。
他真是,好算计啊。
就算死了,也要拉我一起下地狱。
沈宁,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以为,萧珩真的,那么爱你吗
你知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娶你
我心中一紧。
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萧澈大笑起来,你去问他啊!哦,我忘了,他已经死了。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说完,他一头撞在墙上。
血,溅了我一身。
萧澈死了。
他说的话,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心里。
萧珩当初,为什么会娶我
我是一个孤儿。
是萧珩的父亲,老摄政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他说我命格奇特,能旺萧珩。
所以,就让我,做了他的童养媳。
从小,萧珩就对我很好。
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骑马射箭。
他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
京城里所有人都说,摄政王把王妃宠上了天。
我也一直以为,他爱我。
可是,萧澈的话,却让我,开始怀疑。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我那个所谓的,旺夫的命格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
我想不明白。
也找不到答案。
第四天,陆远来了。
他给我带来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子。
这是王爷留下的。他说,王爷说,等你替他报了仇,就把它交给你。
我颤抖着手,接过盒子。
用萧珩留给我的那把匕首,撬开了锁。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绝世秘籍。
只有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小女孩。
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衣服,脸上脏兮兮的。
正蹲在河边,哭鼻子。
画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初见,阿宁,五岁。
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我记起来了。
这不是我被老摄政王捡回来的那天。
而是,更早的时候。
我还没有被父母抛弃,跟着他们在边关逃难。
那天,我跟他们走散了。
我一个人,又冷又饿,蹲在河边哭。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锦衣的小少年,出现在我面前。
他给了我一个馒头,还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他说:别怕,我带你去找你爹娘。
那个少年,就是萧珩。
20.0
原来,我们的相遇,不是在王府。
而是在,那个冰天雪地的边关。
原来,他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命格才对我好。
他只是,在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
盒子的最底下,还有一封信。
是萧珩写给我的。
信上说,他知道自己中了毒,时日无多。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陪我,白头到老。
他说,他这一生,杀伐果断,手上沾满了鲜血。
唯一的温柔,都给了我。
他说,他不怕死。
他只怕,我忘不了他,会难过一辈子。
所以,他才让我,忘了她。
阿宁,我的阿宁。
愿你此后,一生顺遂,喜乐平安。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我抱着那封信,泣不成声。
萧珩,萧珩。
你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你已经,刻在了我的骨血里,融入了我的生命里。
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分割。
……
又是一年春天。
京城里的桃花,开了满城。
我脱下了寡居的素服,换上了一身红衣。
我没有听萧珩的话,再找个人嫁了。
我收养了几个孤儿,就在这偌大的摄-政-王-府-里,教他们读书,习武。
小皇帝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君主。
他时常会来看我,跟我说一些朝堂上的事。
陆远,依旧镇守着北境。
大周的江山,国泰民安,一片祥和。
这天,我带着孩子们,去城外的皇觉寺上香。
马车驶过一片桃林。
我掀开车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站在一棵桃树下,正仰头看着满树的繁花。
听到马车声,他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我愣住了。
他也愣住了。
那张脸,俊美如神祇。
那双眼,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萧……珩
我喃喃地,叫出了那个,午夜梦回,念了千遍万遍的名字。
他看着我,笑了。
像冰雪初融,万物复苏。
阿宁,他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