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妆
槐河的水汽裹着铁锈味漫进镇口时,阿砚正在打磨他的刻刀。青石板路上传来铜锣的叮当声,混着吹鼓手们不成调的唢呐,像一把钝锯子在锯着他的耳膜。
阿砚哥,躲不过去了。邻居家的二柱喘着气跑来,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出深色的斑块,族长带着人,已经去你家了。
刻刀当啷一声掉在木案上,刀尖在刚成型的木雕鲤鱼眼睛上磕出个缺口。阿砚抄起墙上的蓑衣就往外跑,穿过挂满红绸的巷子时,那些喜庆的红色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妹妹阿禾最爱穿的那件石榴红夹袄。
推开家门,正看见族长拄着龙头拐杖站在院中,他身后跟着四个穿藏青短打的汉子,腰间都别着铁锁链。母亲瘫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阿禾绣了一半的荷包,青灰色的线在米白色的绸缎上绣出半只振翅的蝴蝶。
时辰到了。族长的声音像槐河底的淤泥,又冷又沉。他头顶的红缨帽歪了半边,露出里面稀疏的白发,今年轮到你家,是天意。
我妹妹才十五。阿砚挡在母亲身前,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见堂屋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露出一角石榴红——阿禾肯定躲在里面,像小时候捉迷藏那样,以为只要不出声就不会被找到。
光绪年间立下的规矩,谁家该当祭品,族谱上写得清清楚楚。族长往地上啐了口浓痰,拐杖笃笃地敲着青石板,去年张屠户家的三丫头,前年李秀才的侄女,哪个不是欢欢喜喜去的
那是你们逼的!阿砚的声音发颤,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李秀才的侄女穿着大红嫁衣被绑在竹筏上,顺着槐河漂向下游的深潭时,还在哭喊着爹娘。第二天镇上果然放晴,族长站在祠堂前说,是河神显灵了。
放肆!族长猛地扬起拐杖,阿砚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盯着那些人,今天谁敢动我妹妹,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母亲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哭声像漏风的风箱:阿砚,别犯傻啊……这是命……她枯瘦的手指抠着他的裤腿,指甲缝里还沾着做豆腐时的豆渣。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开了。阿禾站在门内,身上已经换了那件簇新的红嫁衣,领口和袖口绣着缠枝莲纹样。她的头发梳成了妇人的发髻,插着一支铜鎏金的步摇,走路时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哥,我去。阿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进阿砚的心脏。她走到阿砚面前,踮起脚尖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迹,指尖冰凉,娘说,我走了,你就能娶隔壁的春杏姐,咱家的豆腐坊也能……
别说了!阿砚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在发抖,嫁衣的红绸蹭过他的手背,像一团燃烧的火。
时辰真的到了。族长看了看天,太阳已经爬到了槐河对岸的皂荚树梢,再耽搁,河神怪罪下来,今年的收成……
阿禾轻轻挣开阿砚的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进他手里:这是我攒的私房钱,你拿去给娘抓药。她转身走向那些汉子,红嫁衣的裙摆扫过地面,留下淡淡的胭脂香。
阿砚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温热的纸包,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他看着妹妹被簇拥着走出院门,红色的身影在灰墙黛瓦间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挂满红绸的巷口。唢呐声再次响起,尖锐得像要划破天空。
第二章
水纹
夜幕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压在槐河镇上空。阿砚蹲在河岸边的老槐树下,看着水面上漂浮的河灯,那些微弱的烛火顺着水流起伏,最终都会汇入下游的深潭——那里是河神娶亲的终点。
喝口吧。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酒气。阿砚回头看见撑船佬王胡子,他手里提着个锡酒壶,壶嘴还在滴着酒珠。
王伯。阿砚接过递来的酒碗,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这个在槐河上撑了一辈子船的老人,去年送张屠户的女儿去深潭时,回来就醉倒在河滩上,哭了整整一夜。
那深潭邪性得很。王胡子往水里吐了口唾沫,月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沟壑里像积着水,三十年前我见过一次,有个外乡来的货郎不信邪,非要驾着竹筏去探底,结果刚到潭中心,那水面就翻起大漩涡,连人带筏都卷进去了,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阿砚的手指攥紧了酒碗,碗沿硌得掌心生疼。他白天假意顺从,帮着族人准备仪式,实则在观察路线。从镇口到深潭有七里水路,中间要经过三道急流,最险的是鹰嘴崖,那里的礁石像张开的鹰嘴,每年都有船只在那里撞碎。
王伯,你能送我去深潭吗阿砚的声音很稳,他知道这个请求意味着什么——私闯河神娶亲的禁地,按族规是要被沉河的。
王胡子愣了一下,随即猛灌了口酒:你疯了那地方……
我妹妹不能白死。阿砚打断他,月光在他眼里映出细碎的光,像淬了冰,我要去看看,那所谓的河神到底长什么样。
老船工沉默了很久,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照亮他浑浊的眼睛。最终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三更天,我在下游的芦苇荡等你。记住,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别出声。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阿砚就摸到了芦苇荡。王胡子的乌篷船像一头伏在水面的黑色水鸟,船桨上挂着避水的符咒——那是镇上的道士画的,据说能让河神看不见船只。
坐稳了。王胡子撑起长篙,船身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两岸的芦苇像一道道黑色的墙,随着船的移动轻轻摇晃,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
船行到鹰嘴崖时,阿砚听见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很多人在水下唱歌,咿咿呀呀的,调子婉转却又阴森,听得人头皮发麻。
别抬头。王胡子压低声音,手里的篙子握得更紧了,那是淹死鬼在哭。
阿砚紧紧盯着水面,月光透过崖壁的缝隙照下来,他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些东西——散落的珠花、断裂的银簪,还有几片腐烂的红绸,那些都是历年献祭的姑娘们留下的。
船过鹰嘴崖,水流突然变得平缓。前方出现一片圆形的水域,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黑镜,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这就是深潭,传说中河神的居所。
就在这停下吧。阿砚轻声说,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王胡子把船泊在潭边的礁石后,从舱底摸出个潜水用的猪尿泡气囊:这是我年轻时捞河底东西用的,能撑一炷香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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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砚点点头,换上紧身的短打,把一把锋利的凿刀别在腰间。他最后看了一眼深潭中央,那里隐约有红光闪烁,像是阿禾嫁衣的颜色。
小心。王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在微微颤抖。
阿砚深吸一口气,咬住气囊的管子,纵身跃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了他,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他睁开眼,看见水下的世界一片昏暗,只有潭底偶尔闪过微弱的绿光。
顺着水流往下潜,他看见潭壁上布满了洞穴,有些洞口挂着残破的红绸和金银首饰,像是某种收藏。突然,他的脚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缕黑色的长发,随着水流轻轻飘荡。
阿砚的心猛地一沉,加快速度向潭底游去。越往下,水温越低,周围的绿光也越来越亮。他看见潭底中央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岩石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被水草紧紧缠绕着,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嫁衣。阿砚冲过去,用凿刀砍断水草,当他看清那张脸时,喉咙里发出了窒息的呜咽——那不是阿禾。
这是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皮肤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膨胀,眼睛却圆睁着,空洞地望着上方。她的嫁衣胸前有一个巨大的破洞,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的。
就在这时,阿砚感觉到身后传来水流的震动。他猛地回头,看见一双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像两盏绿色的灯笼,正死死盯着他。
第三章
族谱
阿砚是被王胡子拖上岸的。当他呛着水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喉咙里满是河水的腥臭味,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
你小子命大。王胡子用粗糙的布巾擦着他脸上的水,声音里带着后怕,我看见潭里翻起大漩涡,还以为你……
阿砚猛地坐起来,不顾身体的疼痛抓住王胡子的胳膊:王伯,我在潭底看到的不是阿禾!是另一个女人,死了很久了!
王胡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船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你说什么那……那阿禾呢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锥,刺穿了阿砚暂时放下的心。他想起那双在黑暗中亮起的绿眼睛,想起那个女子胸前的伤口,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必须找到阿禾。阿砚咬着牙说,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再次摔倒。王胡子赶紧扶住他: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找那潭里的东西……
不是河神。阿砚打断他,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那是个怪物,一个吃人的怪物。他想起那个女子的死状,想起潭壁上那些洞穴里的收藏,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回到镇上时,天已经大亮。阿砚不敢回家,直接绕到了祠堂后面。祠堂是族长处理族中事务的地方,也是存放族谱的所在。他记得小时候偷看过族谱,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槐河镇所有人的生辰和死亡日期,包括那些被献祭的姑娘。
祠堂的后门虚掩着,像是特意为他留的。阿砚闪身进去,里面弥漫着香烛和灰尘的味道。正厅的供桌上摆满了牌位,香烟缭绕中,那些牌位上的名字显得模糊不清。
族谱存放在东厢房的樟木柜里。阿砚找到钥匙孔,用随身携带的细铁丝捣鼓了半天,锁咔哒一声开了。他拉开柜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十本线装古籍。
最上面的那本就是《槐河陈氏宗谱》,封面已经泛黄发脆。阿砚翻开它,手指抚过那些用毛笔写的蝇头小楷。族谱的前半部分记载着陈氏先祖的迁徙历史,没什么特别。
但翻到清朝光绪年间那一页时,阿砚的手指停住了。那里记载着一场巨大的水灾,槐河镇几乎被淹没,死伤无数。水灾过后,当时的族长陈敬之立下规矩,每年献祭一名年轻女子给河神,以保平安。
陈敬之……阿砚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他继续往后翻,发现每年献祭的女子名字后面,都标注着配河神三个字,而记录这些的,都是历任族长。
翻到二十年前那一页时,阿砚的呼吸突然停滞了。那一年献祭的女子名叫陈月娘,而记录这一笔的族长,署名是陈敬之。
不可能。阿砚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厢房里回响,光绪年间到现在,已经过了几十年,陈敬之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猛地想起祠堂供桌上的牌位,那些最前排的牌位似乎有什么不对劲。阿砚冲到正厅,仔细查看那些牌位,当他看到最中间那个时,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那是族长的牌位,上面刻着显考陈公敬之之位,而立牌位的日期,竟是去年。
一个荒谬却又可怕的猜想在阿砚脑中形成。他冲回东厢房,疯狂地翻找着其他的书籍。在一本破旧的账册里,他发现了几张夹着的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旁边还有几行注释。
以生人血肉饲玄蛟,可保陈氏基业,延年益寿……
玄蛟喜食女子,每年献祭可安其心,族中子弟若有灾病,可引至潭边……
玄蛟内丹有续命之效,唯族长可继承……
阿砚的手在发抖,黄纸几乎要被他捏碎。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河神,潭里的怪物是一条玄蛟,而陈氏家族世代用活人喂养它,以此换取家族的兴旺和族长的长寿。那些所谓的风调雨顺,不过是他们用鲜血换来的交易。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账册最后一页的记录,上面写着今年献祭的女子名字——不是阿禾,而是族长的孙女陈玉瑶。
阿禾……阿砚突然明白了,族长用阿禾替换了自己的孙女!他想起阿禾被带走时,族长看她的眼神,那不是看祭品的眼神,而是看一件货物的眼神。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了脚步声。阿砚赶紧把账册和黄纸塞进怀里,吹灭油灯,躲到供桌后面。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族长陈敬之。他今天没有拄拐杖,背也不驼了,步履稳健得不像个老人。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绿光。
族长径直走到东厢房,打开樟木柜,发现族谱不见了。他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声音不再苍老,而是变得尖锐刺耳: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阿砚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看见族长的手指变得细长,指甲尖而弯曲,像某种动物的爪子。
突然,供桌开始剧烈摇晃,阿砚被甩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族长转过身,脸上的皱纹在扭曲,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族长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黏腻的湿意,那就留下来,陪我的玄蛟吧。
他猛地扑了过来,阿砚下意识地掏出凿刀,狠狠刺向族长的胸口。刀锋刺入的瞬间,他听到了类似蛋壳破碎的声音,族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冒出绿色的黏液。
趁着族长后退的间隙,阿砚爬起来就往外跑。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他不敢回头,拼命冲出祠堂,钻进了狭窄的巷弄。
第四章
红绸
躲在豆腐坊后院的柴房里,阿砚摊开从祠堂带出来的东西。那些黄纸上的符号扭曲诡异,像是用鲜血画成的。账册里的记录显示,除了每年的献祭,族长还会不定期地带一些生病的族人去深潭,说是祈求河神治愈,但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原来如此。阿砚低声说,指尖冰凉。玄蛟不仅需要女子的献祭,还需要定期补充养料,而那些所谓生病的族人,不过是额外的食物。族长通过喂养玄蛟,获得了某种力量,甚至可能延长了寿命。
但阿禾在哪里如果献祭的本该是族长的孙女,那阿禾被带去了哪里
突然,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阿砚吓了一跳,看清是邻居家的二柱,才松了口气。
阿砚哥,我找了你好久。二柱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这是昨天送亲队伍经过我家门前时,从那个红轿子上掉下来的,我看着像是阿禾姐的东西。
阿砚赶紧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咬了一口的桂花糕,还有一枚铜鎏金的步摇——正是阿禾插在发髻上的那支。步摇的流苏上,缠着一张极小的纸条,上面用胭脂写着两个字:地窖。
地窖……阿砚皱起眉头,哪个地窖镇上有很多地窖,大多是用来储存过冬的白菜和红薯的。
对了。二柱突然说,昨天我看见送亲队伍没去河边,而是拐进了族长家那条巷子。当时觉得奇怪,但不敢说。
阿砚的心猛地一跳:族长家有地窖吗
有!二柱肯定地点头,去年冬天我去给族长送豆腐,看见他家后院有个锁着的地窖门,门上还贴着符纸。
阿砚的手心沁出冷汗。他想起黄纸上的朱砂符,那些扭曲的符号与族长家地窖门上的符纸极为相似。也许阿禾并没有被献祭给玄蛟,而是被藏在了地窖里
二柱,你知道族长家的地窖在哪里吗阿砚急切地问。
二柱点点头:在他家后院的柴房后面,有个用青石板盖着的入口。不过平时都锁着,钥匙在族长手里。
阿砚站起身,把步摇和纸条收好:二柱,你帮我个忙。去王伯家把他的凿子和撬棍拿来,越快越好。
二柱跑出去后,阿砚在柴房里翻找起来。他找到半桶桐油,还有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这些东西也许能派上用场。
当二柱带着工具回来时,天已经擦黑。阿砚用油布把煤油灯裹好,系在腰间,然后带着二柱悄悄摸向族长家。
族长家位于镇东头,独门独院,院墙很高。阿砚和二柱绕到后院,果然看见柴房后面有一块青石板,边缘露出铁环。
就是这里。二柱指着青石板说,声音里带着紧张。
阿砚蹲下来,把凿子插进石板缝隙,用力撬动。石板纹丝不动,显然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
让我来。二柱说着,把撬棍插进去,两人一起用力。只听咔嗒一声,石板被掀开了一条缝,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们差点吐出来。
捂住口鼻。阿砚低声说,他点亮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探身向下看去。下面是一条狭窄的石阶,通向黑暗的深处,石阶上布满了青苔和积水。
我先下去。阿砚对二柱说,你在上面守着,如果有动静就赶紧跑。
二柱点点头,眼睛里闪着紧张的光。阿砚深吸一口气,提着油灯走下石阶。
越往下,腐臭味越浓,空气也变得潮湿而闷热。石阶的墙壁上布满了水珠,像人在流汗。走了大约二十级台阶,阿砚来到一个圆形的石室,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鼎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石室的四周排列着石棺,每口棺材上都刻着奇怪的符文。阿砚数了数,一共有七口石棺,其中六口的棺盖已经打开,里面是空的,只有最里面的那口还盖着。
阿砚的心跳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走向那口石棺。棺盖上的符文与黄纸上的符号一模一样,都是用来镇压和献祭的。
阿禾阿砚轻声呼唤,声音在石室里回荡。
没有回应。阿砚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棺盖边缘,用力一推。棺盖滑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的红色绸缎。
就在这时,阿砚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他猛地转身,看见一个黑影从黑暗中扑来。阿砚本能地举起油灯,黑影在灯光下现形——是族长陈敬之,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灰色,眼睛泛着幽绿的光,指甲长得像爪子。
你不该来这里。族长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你破坏了一切!
阿砚转身就跑,但被族长一把抓住脚踝。他摔倒在地,油灯摔碎了,煤油泼洒在地上,瞬间燃烧起来。
阿禾!阿砚大声呼喊,火焰映红了石室。他看见最里面的石棺里,阿禾正躺在那里,穿着那件红嫁衣,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
哥!阿禾的声音从石棺里传来,带着哭腔,救我!
阿砚挣扎着想要爬过去,但族长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他的脚踝。他摸到腰间的凿刀,猛地刺向族长的手腕。
族长发出一声怒吼,松开了手。阿砚趁机爬起来,扑向石棺。他用凿刀砍断绑住阿禾的锁链,把她抱了出来。
快走!阿砚说,扶着阿禾向石阶跑去。
但已经太晚了。石室的墙壁开始震动,青铜鼎里的液体沸腾起来,发出诡异的红光。阿砚看见鼎里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蛇头,鳞片在火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
玄蛟!阿砚惊呼,抱着阿禾拼命向上跑。
就在他们冲上石阶的瞬间,玄蛟从鼎里跃出,巨大的身躯撞毁了石室。阿砚感到一股热浪袭来,他抱着阿禾滚出地窖,重重摔在地上。
阿砚哥!二柱跑过来,扶起他们,快走,族长家着火了!
阿砚回头看去,族长家的房子已经被大火吞噬,火舌中隐约可见玄蛟的身影。他知道,这个秘密即将随着火焰消失,而他和阿禾,必须离开这个充满血腥和谎言的地方。
我们走。阿砚说,扶着阿禾向镇口走去。背后传来房屋倒塌的轰鸣声,还有玄蛟的怒吼,但阿砚知道,真正的深渊,永远存在于人心之中。
第五章
黎明
阿砚和阿禾在王胡子的帮助下,连夜离开了槐河镇。他们沿着槐河走了三天三夜,直到看见远处的炊烟。
前面就是太平镇了。王胡子指着前方说,那里有我的一个老相识,应该能收留你们。
阿砚点点头,他的胳膊紧紧搂着阿禾,她的身体还在发抖。这三天里,阿禾很少说话,只是紧紧抓着阿砚的衣袖,仿佛一松手就会被黑暗吞噬。
哥,我们还能回去吗阿禾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恐惧。
阿砚摇摇头:不能了。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
阿禾沉默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嫁衣,红色的绸缎已经被撕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等安定下来,我给你做件新衣服。阿砚说,这次我们不做红的,做你喜欢的月白色。
阿禾勉强笑了笑:好。
就在这时,阿砚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他猛地转身,看见几个骑马的人正向他们追来。
是族长家的人!王胡子惊呼,他们追来了!
阿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族长虽然死了,但陈氏家族不会放过他们。
快!王胡子催促,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可以躲进去。
三人钻进山洞,阿砚用树枝和杂草堵住洞口。他听见外面传来马蹄声和人声,还有狗叫声。
他们肯定带着猎犬。王胡子低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阿砚点点头,他看见洞壁上有一道裂缝,里面似乎有光透进来。
那边可能有出路。阿砚说,扶着阿禾向裂缝走去。
裂缝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阿砚让阿禾先走,自己殿后。当他们穿过裂缝时,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个山谷,谷中开满了野百合,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好美啊。阿禾惊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阿砚也笑了,他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有希望。
我们走吧。阿砚说,扶着阿禾向山谷深处走去。
在他们身后,槐河镇的大火还在燃烧,照亮了半边天空。而在深潭底部,玄蛟的尸体正在慢慢腐烂,它的内丹被阿砚藏在了怀里。也许有一天,这个内丹会成为新的秘密,但此刻,阿砚只想着带着妹妹远离深渊,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