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捡到谢翎那日,是惊蛰。
陆羡蝉背着篓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山野,刚寻到最宜制箫的墨竹,脚下忽地一软。
她警惕地低头,是个青年,二十来岁的模样。
此人衣衫褴褛,浑身是血。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就是失足落崖的苦命人......
没有好处的事她可不干,陆羡蝉立即弯腰提灯。
昏黄天色透过山野薄雾,灰寂地笼在青年苍白染血的面容上。
谢翎
她脱口而出。
侯府的世子谢翎,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
风光霁月不再,反倒面色惨淡,狼狈不堪。
她心道不好,抬腿要溜。
陡然间,一只冰冷的手箍住她的手腕。
你是谁
谢翎睁开眼,失焦的视线在她身上凝聚,嘶哑地问。
看清她只是个弱女子,他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力度稍微松开。
陆羡蝉顺势拿袖子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乌润的眼睛。
你我萍水相逢,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受伤了。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山下叫人来帮你。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立即转身——
三年了!
作为世人眼中已死的侯府九小姐,竟与世子在此狭路相逢。
大大的不妙!
陆羡蝉的袖子被猛地拽住。
谢翎强撑站起,指节扣住她的下颚,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迫使她抬头。
陆羡蝉咬紧牙关,七,七......
对视的那一刻,声音卡住了。
他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与从前别无二致,令人生厌。
九年前,母亲说:你既然跟着我进了侯府,与府里长大的那几个最好关系不要闹太僵,以免侯爷问起来,你娘我下不来台。
碍于这样的耳提面命,初入太学时她便唤谢翎一声七哥哥。
少年谢翎站在一株樱花树上,深玄银鱼服在风中飘扬。他拉开了长弓,目光跟随着一只翱翔的隼。
闻言,慢慢转过弓。
箭尖正对陆羡蝉的眼睛,银光闪烁里,他松开了手。
陆羡蝉惊地跌坐在地。
但久久不见疼痛,睁眼时,谢翎已经跳下树来。她脚边扔着那张断了弦的弓,那只箭却还在他手中把玩。
他欣赏着陆羡蝉的狼狈模样,勾唇:离我远点,别叫我哥哥。还有,让你母亲将送到我院子里的那堆垃圾清理掉,明白
陆羡蝉在心里骂了他一万句脏话。
再见面,也只敬而远之地跟着喊一声世子七公子。
而她如今公子二字还没吐出来,谢翎眼瞳里映着她的身影:我想,我认识你。
声音是意外地温和,陆羡蝉愣住。
细细辨认着,面前青年的确是谢翎,他指腹还贴着自己的脸颊,无意识地轻轻蹭着。
只是此时,他眼中流过了一丝陌生的迷茫。
这也太不像是记忆里那个人了。陆羡蝉犹豫了好一会:或许,你记错了
不可能!谢翎眨眨眼睛,沉默片刻:你对我而言很熟悉,断不会错。冒昧问一句,你是......我的夫人
陆羡蝉:......
哈她幻觉了吗记得昨天她也没吃菌子啊!
谢翎是谁
出身高贵不说,自己更是十六岁中探花,十八岁入翰林,小小年纪便被陛下亲赐承爵。
这样耀眼的郎君,回望他们之间曾经恶劣又淡薄的关系,谢翎不会无聊到跟她开这种玩笑。
定定看了他额头上的伤口一会,陆羡蝉伸出五指:这是几
......
谢世子选择隐忍地抿着唇,眼神冷飕飕的。
连数都不识了,陆羡蝉松了口气:原来是摔坏脑子了。
于是她斩钉截铁跟傻子撇清关系:不是,我跟你半两银子的关系也没有。请你放开我,现在,立刻,马上!
谢翎一怔。他心底深处隐隐觉得她应当谨小慎微,但此时她却截然不同,恶语相向还不掩饰任何情绪。
陆羡蝉寻到空子,捡起灯,踩着滑湿的苔藓往山下冲去。
如非必要,她不会与侯府再沾上分毫。
不知走了多久,窸窸窣窣的风声却越发紧了。
不对劲,陆羡蝉惜命地躲进一块石头后面。
没一会,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出现在山道上,衣领上刺着蛇形徽章。
这么多人还能让他跑了你们干什么吃的!四下无人,为首的人暴怒地将刀扔在地上。
大哥,那个人太有能耐了。一个汉子神情十分不安:不如我们去干一票别的
为首的脸上横肉一跳:我们烛山有大当家的在,你怕什么继续搜!
烛山
闲时她与阿银八卦过,好像是个行迹不定,穷凶极恶的山匪团伙。
陆羡蝉心跳飞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等到脚步声远去,她探出头,观察到山匪们不见了,才继续往山下走。
忽然,一个粗犷的嗓音大喊:这脚印是新的,不像是那个书生的!
不能让旁人发现我们在这一带活动,找到人,都杀了!
脚印
泥泞中她的那行脚印过分纤细,不是男人能有的。
陆羡蝉意识到不好,掉头就跑。
然而昨夜刚下过雨,山径滑腻,突然脚下一滑。
嗤拉——
石榴裙被尖石勾破。
天旋地转间,腰上一紧,一双手扶住她要摔倒的身形。
姑娘。
身后的谢翎扶着她站稳,语气客气又不容置喙:抱歉,我现在想不起过去,却认识你的眼睛。在想起一切前,我会一直跟着你。
跟踪我
谢翎就算失忆了,还是改不了这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口吻吗
无数个念头飞转而逝,与其被纠缠,倒不如自己主动掌控局面。
她避之不及的是侯府,可不是一无所有的谢翎。
她冷冷一笑:你猜的不错,我们的确是旧相识。我是东阳城第一琴肆抱月阁的老板陆羡蝉,也是......
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