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色的雷云在南州市上空翻滚,铜钱大的雨点砸在图书馆玻璃幕墙上,炸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季洁将最后一本卷宗推进铁皮柜时,金属抽拉声在空旷的值班室里格外清晰。她抬手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藏蓝色警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磨得锁骨有些发痒
——
早上匆忙穿衣服时没注意到。
轰隆!
惊雷炸响的瞬间,值班电话尖啸起来。季洁抄起听筒的动作快如闪电,指腹触到塑料机身的毛刺,那是常年被汗水浸泡留下的痕迹。
六组季洁。
她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有捏紧听筒的指节泛白,泄露了常年待命的紧绷。
调度台的电流声里混着雨声:城西丽景花园
3
栋
702,男性死者,颈动脉破裂,初步判定他杀。
挂电话时听筒磕在机座上发出闷响。季洁扯过椅背上的勘查箱,肩带磨过旧伤处,传来熟悉的钝痛
——
那是三年前抓捕毒贩时留下的。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亮着灯,杨震正对着电脑啃苹果,军绿色衬衫卷到肘部,小臂上淡粉色的疤痕在屏幕蓝光里若隐若现。
又得干活了
他咬下一大口苹果,果肉脆裂的声响格外清晰,视线却没离开屏幕上的监控截图。
丽景花园,人命案。
季洁在门口顿了顿,让大曾把紫外线灯带上,黄涛的相机充好电了吗
半小时前就满格了。
杨震把啃剩的果核精准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夹克,老郑刚来过电话,说死者家属已经在局里闹翻天了。
警车载着红蓝爆闪灯扎进雨幕时,丽景花园
3
栋楼下已经围了半圈看热闹的人。穿睡衣的主妇举着伞踮脚张望,外卖员把电动车停在警戒线外,手机镜头对准
7
楼亮着的窗户。保安老张裹着渗水的保安服,见警车停下就小跑过来,橡胶雨靴在水洼里踩出啪嗒声。
警官!702
的周老板,周明远!
他摘下湿透的帽子,露出被压得扁平的头发,他老婆七点零五分报的警,说是回来就见人倒在书房……
大曾蹲在玄关换鞋套,黑色胶鞋碾过湿漉漉的地垫,挤出几缕灰色的污水。他突然按住正要迈步的黄涛,下巴朝客厅方向抬了抬:小丫头片子,先看清楚再动。
客厅墙上的欧式挂钟歪在壁纸裂口处,鎏金指针卡在六点十五分。季洁戴上乳胶手套,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罩时,发现表面凝结着细密的血珠
——
不是飞溅的点状,而是像有人用带血的手指抹过。她掀开钟摆,镊子夹出一绺缠绕在齿轮上的黑发:老何,这发丝带毛囊,送去做
DNA。
书房的血腥味混着雨水湿气扑面而来。周明远趴在胡桃木书桌旁,深蓝色真丝睡衣的领口被血浸透,变成近乎黑色的黏稠。季洁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保持着弯曲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半片米色纸屑。
颈动脉锐器伤,创角一钝一锐。
老何正用标尺测量伤口,镊子挑起边缘的皮肤组织,凶器应该是宽两厘米左右的薄刃刀,刀身可能有锯齿
——
你看这边缘的挫伤带。
杨队!
黄涛举着证物袋跑进来,透明袋子里装着半截断裂的木柄,厨房刀架是空的,水池排水管里找到这个。
杨震捏着证物袋对着光看:木质刀柄,看断口像是新掰下来的。
他突然转向门口,林女士,你先生常用哪把水果刀
周明远的妻子林慧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米白色风衣下摆滴着水,在茶几腿积成一小滩。听到问话她猛地抬头,几缕湿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露出的耳垂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是……
是把德国产的多用刀,有锯齿的那把。
季洁的目光掠过书桌
——
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商业合同修订页的光标停在
违约责任
条款处。桌角的骨瓷咖啡杯还冒着热气,杯沿的口红印呈浅豆沙色,边缘有些晕染。她突然弯腰,鼻尖几乎碰到周明远的手腕:老何,他手腕内侧有压痕。
像是被人从背后控制过。
老何戴上老花镜,这处皮下出血的形态……
像手指按压的痕迹。
杨震靠在门框上,手指轻叩墙面,目光落在林慧交握的手上
——
她风衣口袋鼓鼓囊囊的,右手食指反复摩挲着风衣纽扣。林女士说下午四点去做
SPA,哪家美容院
城南的‘悦己’,
林慧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刻意强调着细节,做了香薰精油按摩和肩颈护理,美容师叫小雅,工号
307。
六点半离开美容院,开车到这儿要四十分钟。
季洁突然从她风衣口袋里抽出两张电影票,票根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但这是七点整的《星空奇遇记》,放映厅在城西万达
——
和你回家的路线完全相反。
林慧的肩膀猛地绷紧,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她下意识想抢回电影票,手伸到一半又僵住,指尖在风衣下摆掐出五个月牙形的白痕。窗外的雷声再次炸响时,季洁注意到她风衣袖口沾着的草屑
——
和小区花坛里的三叶草碎屑完全一致。
这张票根边缘有齿痕。
杨震突然开口,从季洁手里拿过票根,林女士紧张的时候,喜欢咬东西
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下去,只剩下屋檐滴落在遮阳棚上的嗒嗒声。林慧的呼吸变得急促,脖子上的丝巾慢慢下滑,露出左侧锁骨处的红痕
——
不是蚊虫叮咬,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的印记。
审讯室的白炽灯带着电流的嗡鸣,把林慧米白色风衣上的污渍照得无所遁形
——
左袖口沾着的草屑还没清理干净,后腰处有块深色的水渍,像是曾靠过潮湿的墙角。她面前的不锈钢桌上,两张电影票根被镇纸压着,边缘的齿痕在强光下泛出毛边,那是被人反复揉捏过的痕迹。
杨震把摊开的地图推过去,红笔圈出的路线在城南美容院与城西影院之间画了道锐角:从‘悦己’到万达影院,最短车程二十三分钟。
他指尖在地图上敲出笃笃声,你说六点半离开美容院,七点电影开场,这十五分钟的时间差,得开火箭才能补上。
林慧的手指在膝盖上绞成麻花,指甲缝里嵌着点深绿色的草汁。她突然抬头,眼底泛着水光:我记错了……
是六点的场次,看完才发现手机没电,所以……
系统显示你买的七点场,座位
C
区
12
排
7
号。
季洁把打印单推到她面前,纸张边缘还留着打印机压出的齿痕,我们调了影院监控,那个座位全程空着。
观察室的单向玻璃上,大曾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他指着屏幕里林慧不断滚动的喉结:这女人心理素质不差,但说谎时总下意识摸风衣纽扣
——
刚才第三次抬手了。
黄涛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易时间轴,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声:美容院监控拍到她六点十分就从侧门离开了,比她说的早了二十分钟。更衣室的储物柜里,还留着她没拿走的香薰精油。
审讯室里,林慧的肩膀突然垮成一道弧线,眼泪砸在金属椅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承认我撒谎了……
她抽噎着从风衣内袋摸出纸巾,但我没杀人,我只是……
只是怕你们怀疑我和他吵架的事。
六点十分到七点,你在哪
杨震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目光扫过她被雨水泡得发皱的鞋跟。
在地下车库……
林慧的声音低得像蚊子振翅,我想给他个惊喜,就把车停在消防通道那儿。大概六点二十,我看见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进了单元楼,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噔噔的响。
观察室的大曾突然直起身,军绿色外套的褶皱都绷开了:红裙子周明远的财务报表里,有笔给‘红韵旗袍店’的支出,上个月刚付的。
季洁的钢笔在记录本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墨点:什么样的红裙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酒红色长裙,到脚踝那种。
林慧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卷发,大概到肩膀,手里拎着个黑色手包,包带是链条的,走路时哗啦哗啦响。
杨震和季洁交换了个眼神。季洁起身时,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黄涛,调丽景花园
3
栋门口六点到七点的监控,重点查穿酒红色长裙的女性。
监控室的老式录像机发出咔啦咔啦的转动声,黄涛把快进键按得噼啪响。屏幕上的雨丝斜斜地织着,突然定格在一个身影上
——
六点二十二分,穿酒红色长裙的女人撑着黑伞站在单元楼门口,卷发散在肩头,手里的链条包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
这包是爱马仕
Birkin
30,喜马拉雅白鳄鱼皮款。
季洁放大画面,指尖点在屏幕上,全球限量款,市场价超过百万,一个普通秘书不太可能买得起。
大曾翻着通话记录册,纸页边缘被他翻得起了毛边:周明远最近和一个备注‘苏’的号码联系频繁,昨晚六点零五分还有过通话,时长一分十七秒。
杨震拨通号码时,听筒里传来甜腻的彩铃,像是加了三倍糖的奶茶。响到第三声,一个女声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接起来:喂哪位呀
重案六组杨震。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认识周明远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呼吸声突然变粗:不认识……
你们打错了。
丽景花园
3
栋的监控拍到你六点二十二分进去,六点四十二分出来。
季洁突然凑近听筒,钢笔在记录本上敲出轻响,苏曼丽小姐,恒通贸易的董事长秘书,对吗
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是忙音。黄涛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很快弹出资料:苏曼丽,28
岁,恒通贸易董事长秘书,租住的公寓离丽景花园三公里。
杨震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金属拉链滑到顶发出
咔
的一声:备车,去恒通贸易。
恒通贸易的写字楼像座黑黢黢的墓碑,只有
12
层还亮着盏孤灯。玻璃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像被捂住嘴的猫叫。季洁推开门时,正看见苏曼丽背对着门口,把件酒红色长裙塞进黑色垃圾袋。裙子的丝绒面料反光,在墙角投出块暗红色的影子。
苏小姐,
季洁亮出证件,金属链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周明远死了,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
苏曼丽猛地转身,手里的垃圾袋
啪
地砸在地上,链条包从沙发上滑下来,滚出支口红
——
迪奥
999,正红色,和林慧描述的唇色完全一致。她的卷发乱得像鸡窝,脸上还挂着泪痕,酒红色的裙摆从袋口露出来,像摊凝固的血。
苏曼丽的公寓像打翻了香水瓶的化妆间,浓烈的玫瑰香精混着雪松尾调扑面而来,呛得季洁下意识屏住呼吸。米白色丝绒沙发上堆着几件真丝睡裙,苏曼丽缩在角落,酒红色指甲在真皮扶手上划出浅白的印子,像猫爪挠过的痕迹。
我确实去找过周总,
她抬手抹了把脸,黑色眼线晕成两道泪痕,但六点四十就走了,他送我到门口时还笑着说……
说周末去挑戒指。
杨震斜倚在落地窗旁,指节叩着玻璃,城市霓虹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有人能证明你离开后去哪了
苏曼丽的手指绞着酒红色裙摆,真丝面料被捻出细碎的褶皱:去闺蜜家了,李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能证明我……
茶几上的沙拉是八点外卖点的。
季洁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一次性餐盒里蔫掉的罗马生菜上,便利店的三明治保质期到七点,你包里那半块怎么解释
苏曼丽的肩膀猛地一缩,像被针尖扎到。在周总家吃了点车厘子,
她飞快地瞥了眼季洁,又低下头,他说有份合同要我帮忙看看,是跟恒通贸易的合作项目……
观察室里,大曾把监控截图拍在桌上,塑料相框磕出轻响。李婷说苏曼丽七点十五分才敲她家的门,中间这半小时,足够从丽景花园跑到黄河边了。
黄涛在时间轴上画了个问号,笔尖戳着纸面:周明远的公司正在跟恒通抢城东的地块项目,苏曼丽作为对方董事长秘书,接触核心合同本身就很可疑。
审讯室里,季洁把笔记本电脑转向苏曼丽,屏幕蓝光映得她脸色发青。六点十二分到六点二十八分,有人用
U
盘拷贝了这份合同。
她指着操作记录,你的指甲缝里,还留着
U
盘外壳的塑料碎屑。
苏曼丽猛地站起来,丝绒沙发发出
吱呀
的抗议。不是我偷的!
她的卷发跟着动作甩动,是他主动存在我
U
盘里的,说要给恒通点颜色看看……
所以你杀了他灭口
杨震的声音像冰锥砸在地上,恒通给了你多少好处
玻璃杯从茶几上滑下来,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水迹。苏曼丽突然瘫坐在地,哭声像被踩住的猫:是他逼我的!他说要跟林慧摊牌,还要打电话告诉我老公……
季洁注意到她下意识往身后缩的手腕,银镯子滑到肘部,露出片青紫的淤伤,边缘泛着淡淡的黄色
——
至少是三天前留下的。你老公知道你们的事
苏曼丽突然撸起袖子,胳膊上新旧交叠的伤痕像幅狰狞的地图。张浩他就是个疯子!
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上次发现我手机里的信息,把我绑在暖气片上打了整整一夜……
周明远说会帮我离婚,结果只是……
只是把我当玩物……
杨队!
黄涛推门进来,手里的文件袋被攥得变了形,便利店监控拍到苏曼丽六点四十二分买牛奶,收银台的电子钟和公安系统时间对过,分秒不差。
监控画面里,苏曼丽站在收银台前,黑色链条包挂在小臂上,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季洁突然按下暂停键,指尖点向画面角落:这个骑电动车的,头盔上有道白痕。
穿蓝色雨衣的骑手停在便利店门口,帽檐压得几乎遮住脸,车把上挂着的黑色布袋随着风雨晃动。看雨衣下摆的反光条,是‘快马’外卖的款式。
杨震放大画面,查当晚在丽景花园附近接单的骑手。
苏曼丽的老公张浩被带到警局时,蓝色工作服上还沾着油条油渍。他在长椅上蹭了蹭屁股,站起来时腰板挺得笔直:警官,曼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昨晚没回家……
案发当晚六点到七点,你在哪
季洁的目光扫过他磨破的袖口,开的哪辆出租车
张浩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十几张发票。冀
AT3762,整晚都在拉活,这些票根都能对上。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六点多在城东拉了个去火车站的,发票上有时间。
季洁翻到最底下那张发票,打印日期显示六点四十五分,上车地点就在丽景花园北门的公交站。她突然注意到发票边缘沾着的草屑,和林慧风衣上的三叶草碎屑一模一样。
技术科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惨白的光线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像张白纸。老法医推了推下滑的老花镜,放大镜在监控截图上移动,镜片反射的光斑在他皱纹里跳来跳去。
这反光条不对劲。
他指着屏幕上骑手的雨衣下摆,正规厂家的反光条是激光切割,边缘齐整。你看这个,锯齿状的,像是用剪刀瞎剪的。
季洁的手指突然顿在键盘上,塑料键帽被按得发白。她转身冲向证物室,鞋跟在瓷砖地面敲出急促的脆响。周明远家的垃圾桶已经被分装成十几个证物袋,她戴着双层手套,把那些沾着咖啡渍的快递碎片摊在白色托盘里,像拼一幅破碎的拼图。
找到了!
黄涛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拼好的快递单上,寄件人信息被咖啡浸透,但收件地址的
丽景花园
3
栋
702
清晰可辨。季洁的指尖点在邮戳上:案发前一天下午三点寄出,查这个发件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女声:您好,欢迎致电诚信五金店……
杨震把警车停在五金店门口时,卷帘门刚拉开一半。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围裙上沾着机油,见穿警服的下来,手里的扳手
当啷
掉在地上。官、警官,我这可是正经生意……
大曾把打印出来的定时装置照片拍在柜台上,玻璃台面震得酱油瓶晃了晃。案发前一天,有人在你这买过这玩意儿吗
老板的眼睛在照片上粘了三秒,突然一拍大腿,围裙上的油星溅到桌面上:想起来了!一个女的,穿红裙子,说话细声细气的,说要买个能定时断电的,给鱼缸供氧用。
她长什么样
季洁往前半步,笔记本抵住掌心。
高个,卷发,涂着红指甲。
老板挠了挠头,临走前还问我,能不能让电流突然变大……
我当时还劝她,这玩意儿弄不好会出人命。
审讯室的金属门关上时,苏曼丽明显瑟缩了一下。季洁把定时装置的照片推过去,塑料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诚信五金店的老板认出你了。
她的钢笔在记录纸上轻点,案发前一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你用现金买了这个,对吗
苏曼丽的瞳孔缩成针尖,酒红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是我……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从没去过什么五金店……
那这个呢
季洁又推过去一份通话记录,纸页边缘被打印机轧出整齐的齿痕,周明远的电脑备份里,有你和张浩的通话记录,最早的一次在三个月前。
玻璃杯突然从桌上弹起,水溅在苏曼丽的裙子上,洇出深色的圆斑。是他逼我的!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张浩早就知道了,他拿着我爸妈的照片威胁我,说不配合就杀了他们全家!
观察室里,大曾的手指在时间轴上画了个圈:这就对上了。苏曼丽六点十分到六点四十在周明远家,足够下药、装装置。
但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黄涛的笔尖悬在纸上,既然下了安眠药,直接等他睡着动手不就行了
审讯室里,苏曼丽的哭声已经变成呜咽。他让我在咖啡里下安眠药,说等周明远睡着,就用这个定时装置制造触电假象。
她的指甲抠着桌面的木纹,我六点四十离开时,他确实躺在沙发上打呼噜……
我真的没杀他!
季洁突然注意到她袖口的线头
——
和周明远书桌上发现的那缕黑发材质相同。你离开时,有没有碰过书房的挂钟
苏曼丽的眼神猛地闪烁:没、没有……
这时,技术科的电话打了进来。老法医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凝重:周明远的指甲缝里发现皮肤组织,DNA
比对结果出来了,既不是林慧,也不是苏曼丽。
杨震的手指突然停在玻璃上,留下个淡淡的印子。查张浩的
DNA
备案,
他对着对讲机说,另外,查丽景花园所有监控里,穿蓝色雨衣的骑手。
季洁的目光落在苏曼丽颤抖的肩膀上,突然发现她的高跟鞋鞋跟处,沾着点暗红色的漆
——
和周明远家书房门框上的掉漆颜色完全一致。
拘留室的铁窗糊着层灰黄色的污渍,把窗外的雨景晕成片模糊的水墨画。林慧坐在靠墙的塑料凳上,米白色风衣被揉得皱巴巴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衣角
——
那里还留着块没洗净的暗红血渍,像朵枯萎的花。
季洁推门时,铁锁发出
咔哒
的钝响。林慧猛地站起来,手里攥着的纸巾团被捏成紧实的小球,指缝间渗出细碎的纸屑。他……
他是不是真的留了东西给我
季洁把牛皮笔记本放在审讯桌上,封面烫金的
周
字已经磨得发暗。在书房保险柜找到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看着林慧颤抖的手指翻开最后一页,孕检单从纸页间滑出来,边角被折出整齐的印痕。
案发前三天做的检查。
林慧的指尖抚过
B
超单上那个模糊的孕囊,突然笑出声来,眼泪却顺着脸颊砸在纸上,晕开片浅蓝的水渍,我去医院拿报告,顺便约了
SPA,想把自己收拾干净点……
观察室的单向玻璃上,杨震呵出的白气很快凝成水珠。注意她的左手腕,
他对着对讲机说,刚才翻笔记本时,手表表带内侧有反光
——
像是沾了金属粉末。
审讯室里,林慧突然把孕检单按在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六点十分我就从美容院出来了,车停在地下车库
B
区。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压低,我看见苏曼丽穿着红裙子进去,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噔噔噔的,像踩在我心上……
季洁的钢笔在记录本上停顿:你在车里等了三十分钟
我看着她六点四十跑出来,裙子后面沾着草屑。
林慧的瞳孔突然放大,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我上去时,他趴在书桌上哼哼,血顺着指缝往地毯上渗……
她突然抓住季洁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我本来想叫救护车的!真的!可我在抽屉里看到了离婚协议,他签好字了,日期是上周……
所以你就用水果刀刺向他
季洁抽出被攥住的手,手腕上留下四道红痕,书房挂钟的齿轮里,有你风衣上的纤维
——
是你把指针拨到六点十五分的,对吗
林慧的肩膀突然垮下来,塑料凳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说这孩子不该来,
她的声音像被踩碎的玻璃,说苏曼丽能给他生儿子,说我早就成了黄脸婆……
水果刀从厨房柜台掉下来时,她甚至没低头看,只是凭着感觉抓起来,刀刃划破掌心也没觉得疼。
定时装置是你后来放的
季洁盯着她风衣口袋的轮廓
——
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塞着什么硬物,苏曼丽安装的那个被你拆了,换成自己准备的
林慧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银色小玩意儿,金属外壳还沾着点木屑。在五金店买的,比她那个好用。
她的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我知道他公司最近在查电路老化,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观察室里,黄涛突然把行车记录仪的截图拍在桌上:杨队!六点十五分,林慧的车根本不在美容院附近,而是在周明远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屏幕上,林慧正和个穿西装的男人争执,对方的手重重捶在她的车引擎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是赵立东,恒通贸易的副总,周明远的死对头。
大曾放大画面,两人吵了三分十七秒,林慧上车时,赵立东还对着她的车尾比了个手势。
杨震抓起对讲机:立刻传讯赵立东,带技术科去查他的车
——
重点看副驾驶脚垫。
赵立东被带进警局时,阿玛尼西装还带着雪茄的焦香。他坐在审讯椅上,手指在扶手上打着节奏,直到杨震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周明远,你敢曝光那些账,我就让你老婆知道你在澳门输了多少!
录音里的声音嘶哑而暴躁,背景里有玻璃杯砸碎的脆响。
商业竞争而已,说几句狠话很正常。
赵立东掸了掸西装袖口,六点半我就回公司开例会了,二十多号人能作证。
季洁突然开口:你副驾驶脚垫上的草屑,和丽景花园
3
栋花坛里的三叶草成分一致。
她把鉴定报告推过去,案发当晚六点二十五分,有人看见你的车停在小区东门。
赵立东的手指突然停住,喉结滚动了两下:我只是……
只是想找周明远谈谈,没上楼就走了。
这时,技术科的电话打了进来。老法医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周明远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
和张浩完全匹配!另外,他的衬衫领口还沾着点出租车座套的纤维
——
是张浩那辆冀
AT3762!
观察室的杨震突然站直身体,对着对讲机下令:立刻拘传张浩,搜查他的出租车后备箱!
审讯室里,林慧还在喃喃自语:他说要给我和孩子一个家……
原来都是骗我的……
季洁注意到她风衣口袋露出半截银色链条
——
和周明远书房丢失的那条铂金项链一模一样。
审讯室的铁皮桌被张浩的指甲抠出几道白痕,DNA
鉴定报告的边缘卷成了波浪形,像被水泡过又晒干的纸。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灰的蓝色工作服,左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块深褐色污渍
——
技术科刚送来的检测结果显示,那是混着机油的人血,与周明远的血型完全一致。
六点四十二分,你在丽景花园东门的便利店。
杨震把监控截图推过去,照片上穿蓝色雨衣的骑手正抬头望向
7
楼,帽檐压得极低,却能看见雨衣领口露出的工作服袖口,苏曼丽买牛奶的三十秒里,你的目光一秒都没离开过
702
的窗口。
张浩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肉下滚动,像有活物在皮下钻动。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一口,劣质茶叶的涩味呛得他咳嗽起来,手背青筋暴起如蚯蚓。我就是……
就是路过接单。
季洁把录音笔放在桌上,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电流杂音里窜出段嘶哑的咆哮:那个老东西敢耍我!
背景里能听到出租车电台的滋滋声,你把他弄晕就走,剩下的我来处理
——
弄成触电的样子,谁也查不出!
录音戛然而止时,张浩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是他先逼我的!
他突然用头撞向桌面,沉闷的响声让观察室里的黄涛吓了一跳,周明远拿着我老婆的照片要五十万,说不给就寄给我老家的父母!
大曾在观察室里敲了敲玻璃:查张浩的银行流水,看最近有没有大额取款。
审讯室里,季洁的钢笔在记录纸上划出浅痕:所以你让苏曼丽下安眠药,自己带着改锥和电线潜入
我本来只想……
只想把他电晕,再拿走那些照片。
张浩的声音碎成了碴子,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工作服上,可我六点四十五分进去时,他趴在桌上哼哼,手里还攥着手机
——
说要报警抓我敲诈。
周明远突然从桌上翻起来,台灯被撞得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溅了满地。争执中,张浩的手臂被死死咬住,他摸到桌上的水果刀时甚至没看清是哪只手挥出去的,只记得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带着铁锈的腥气。
那把刀……
张浩突然笑起来,笑声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是林慧落在书房的,她跑的时候太慌张,刀鞘还挂在门把手上。
技术科的电话恰在此时响起,老法医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林慧风衣口袋里的定时装置,指纹和她完全吻合。另外,周明远的手机里有段录音,是案发前一天和赵立东的通话,提到了挪用公款的账目……
晨光爬上警局窗台时,雨终于停了。季洁站在窗边,手里捏着那本牛皮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孕检单被泪水浸得发皱。周明远的字迹在纸页间跳跃:明天去办离婚,曼丽说愿意等……
墨迹突然变得潦草,林慧好像知道了,她的药瓶空了……
杨震递过来的咖啡还冒着热气,纸杯外壁凝着的水珠打湿了手指。在想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落在远处刚亮起的广告牌上。
想周明远抽屉里的抗抑郁药。
季洁的指尖划过笔记本上的折痕,想苏曼丽胳膊上新旧交叠的伤痕,想张浩出租车后座缝里的安眠药瓶
——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被逼的。
黄涛抱着卷宗跑过来时,皮鞋在地板上蹭出急刹车似的声响。杨队,季姐,城东废弃工厂发现女尸,颈动脉被割破,手法和周明远案有点像。
他翻开卷宗的手顿了顿,死者口袋里有张游乐园门票,日期是昨天。
季洁接过卷宗的瞬间,晨光恰好漫过封面的
凶杀案
字样。她抬头时,杨震已经抓起了外套,金属拉链在寂静的走廊里划出清脆的响。
看来这雨停了,活儿没停。
季洁的嘴角勾起抹浅痕,把笔记本锁进物证柜时,钥匙转动的轻响里,仿佛能听见无数个未说出口的
如果。
警车驶出警局大门时,朝阳正刺破云层,在柏油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黄涛在后座整理着周明远案的卷宗,突然指着照片惊呼:这林慧的风衣内衬,好像绣着个‘赵’字!
杨震踩刹车的动作让咖啡杯晃了晃,季洁的目光落在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警局大楼,突然觉得这场雨,或许根本就没停过。
城东废弃工厂的铁门被撬开时,铁锈簌簌落在鞋面上。晨露顺着破碎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在墙根积成滩墨绿色的水洼,里面浮着几片发霉的枯叶。季洁推开车间大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铁锈、霉斑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按住了口罩边缘。
女尸蜷缩在角落的麻袋堆上,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被露水浸得半透,靛蓝色的喇叭花图案在晨光里泛着灰调。裙摆处沾着的泥块已经半干,结成了龟裂的硬壳
——
技术科的小吴用镊子取下时,发现泥块里裹着半片梧桐叶。
老何蹲在尸体旁,乳胶手套捏着把银亮的解剖刀,刀刃在晨光里划出冷弧。致命伤在后脑勺,钝器造成的凹陷性骨折。
他拨开女尸额前的乱发,露出块青紫色的淤伤,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你看这尸斑的分布。
杨震的目光扫过布满灰尘的机床,铸铁台面的锈迹里,唯有靠近尸体的地方有块不规则的空白,像被人用抹布匆匆擦过。黄涛,把那串脚印拓下来。
他指着地面上模糊的印记,看鞋底花纹,像是胶底解放鞋。
季洁蹲下身时,膝盖的旧伤隐隐作痛。女尸的手指蜷曲着,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泥垢,指节处布满老茧,虎口位置还有道愈合不久的划伤。不是坐办公室的。
她轻轻掰开死者的手指,掌心贴满了医用胶布,边缘已经发黑,连衣裙领口的标签磨没了,但洗标还在
——‘惠民超市专供’,城郊店才有卖。
大曾在墙角的工具箱里翻找时,铁皮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突然举起个磨得发亮的人造革钱包:有发现。
钱包里只有三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和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个电话号码,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查这个号。
大曾把纸条塞进证物袋,指尖在工具箱边缘蹭了蹭,沾起层铁锈,看字迹像是女人写的,墨迹晕开了,估计是在雨天写的。
警车驶离工厂时,黄涛的对讲机里传来技术科的声音:号码登记在城郊‘平安旅馆’名下,老板说昨晚有个叫王兰的住客,特征和死者吻合,今早七点半退的房,说要去城东找活干。
王兰。
季洁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个名字,钢笔尖戳透了纸页,查她的身份信息,重点看近期的通话记录。
户籍系统里的照片有些模糊,王兰的眉眼藏在阴影里,嘴角却微微上扬。信息显示她
45
岁,来自苏北农村,半年前登记入住南州市,暂住地址是城东的建筑工地。丈夫三年前死于车祸,儿子在老家读高二,学费全靠她打零工。
黄涛滑动着鼠标,最近的通话记录里,有个号码出现频率很高,是工地的座机。
杨震把车停在工地门口时,几个戴安全帽的工人正蹲在沙堆旁吃早饭。看到警车,有人手里的馒头
啪嗒
掉在地上,混着沙子滚了几圈。季洁亮出证件时,注意到他们蓝色工装背后的印字
——强盛建筑。
王兰住的工棚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六张上下铺挤在二十平米的空间里,空气中飘着汗味、脚臭和劣质肥皂的混合气味。靠窗的下铺铺着碎花床单,和死者身上的连衣裙是同一款式,枕头下露出半截毛线针,织了一半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
一个正在叠被子的女工突然僵住,手里的被角滑落在地。她的指甲涂着剥落的红色指甲油,看到季洁的证件,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们想了解王兰的情况。
季洁把声音放轻,目光落在她沾着水泥的帆布鞋上,你是她的室友
女工点点头,袖口在围裙上蹭了蹭:我叫李娟。王姐人挺好的,上次我发烧,她半夜跑出去给我买退烧药。
她突然捂住嘴,眼泪砸在被子上,晕开片深色的水渍,就是性子太倔,昨天下午跟张工头吵翻了,说要去劳动局告他。
张强
杨震的手指在工棚的铁架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欠了王兰多少钱
李娟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瞟着门口:三个月的工资,差不多八千块。王姐说儿子要交学费,催了好几次,张工头总说‘再等等’。
她突然抓住季洁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昨天下午王姐说,要是今天再不给钱,就去工地门口举牌子!
季洁注意到李娟的枕头下露出个红色的东西,伸手抽出来,是本考勤簿。王兰的名字后面,密密麻麻记着出工天数,最后一行停在昨天,旁边画着个问号。
这时,黄涛拿着手机跑进来,脸色发白:杨队,查到了!张强的弟弟是城郊派出所的副所长,王兰上次去讨薪,被以‘扰乱治安’为由拘留了三天。
工棚外传来重型卡车的轰鸣声,季洁抬头望向窗外,张强正站在塔吊下打电话,蓝色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的金劳力士,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的目光扫过工棚,突然朝这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临时板房的铁皮顶被雨点砸得噼啪响,张强的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松香水的混合气味。文件柜顶堆着几捆未开封的钢筋样品,标签上的字迹被灰尘糊得模糊不清。季洁进门时,正撞见张强把一叠单据塞进抽屉,金属柜锁发出
咔哒
的轻响。
张工头挺忙啊。
杨震拉开塑料椅坐下,椅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线。他注意到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张合影,张强站在一群戴安全帽的工人中间,脖子上的金链比现在这条粗了两圈。
张强的黑色皮夹克袖口沾着块灰绿色的水泥渍,他摸出烟盒的手指戴着枚硕大的金戒指,吧嗒
一声点燃打火机:警官找我工地上事多,要是问王兰的事……
你认识她。
季洁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点儿,昨天下午三点十五分,你们在工地食堂吵了架,有七个工人能作证。
张强吐烟圈的动作僵在半空,烟丝落在昂贵的皮夹克上。那是她胡搅蛮缠!
他突然提高音量,烟灰缸里的烟蒂被震得跳起来,干活磨洋工,还想拿全勤奖,我辞退她怎么了
大曾突然从文件堆里抽出张考勤表,纸张边缘卷得像波浪:王兰的考勤是全勤,签字的是你弟弟张勇
——
城郊派出所那个副所长。
他把表格拍在桌上,你俩合着伙扣工资,这叫什么
胡说八道!
张强的拳头砸在桌上,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到季洁裤脚,我张强在城东混了十年,什么时候克扣过工人工资
季洁低头擦拭裤脚时,瞥见他皮鞋缝里嵌着的红土
——
和废弃工厂墙角的泥土成分一致。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对方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在办公室加班!
张强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金链下的纹身,老刘他们能作证,我们核对账目到十一点多。
离开板房时,黄涛手里的监控录像还在循环播放。十点到十一点,张强确实在办公室打电话,
他指着屏幕角落,但十一点零五分他走出板房,监控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
像是被人用布蒙住了镜头。
杨震让警车停在料场旁,几个搬砖的工人正躲在塔吊阴影里歇脚。季洁走过去时,穿蓝布衫的老工人突然把瓦刀藏到身后,手心的老茧比砖面还粗糙。
大爷,问个事。
季洁递过去瓶矿泉水,昨晚十一点后,见过张工头吗
老工人的喉结动了动,目光瞟向板房方向:十一点多……
看见他开着黑色越野车出去,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用袖子擦汗的动作很僵硬,车身上有道新划痕,从车门一直到后保险杠。
黄涛的对讲机突然滋滋作响:查到了!张强名下有辆黑色霸道,车牌号冀
A888FX,昨晚十二点零三分,监控拍到它从废弃工厂后门出来。
二次推开板房的门时,张强正在往公文包里塞账本。季洁把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放在他面前,照片上的越野车在夜色里像头黑色巨兽,车身划痕在路灯下格外显眼。
解释一下。
杨震的手指点在照片上,十二点零三分,你的车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张强的脸瞬间褪成纸色,金戒指在指间转得飞快。我……
我去接个朋友,路过那边……
他突然抓起公文包想往外冲,却被大曾伸腿绊了个趔趄,账本散落一地,露出里面夹着的收条
——今收到王兰封口费五千元。
季洁捡起最上面的收条,墨迹还带着点湿润,像是刚写不久。收条背面画着个简单的地图,红笔圈出的位置,正是废弃工厂的仓库角落。
这时,老何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里能听到解剖台的金属声:死者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
和张强不符,但有微量的松香
——
建筑工地上常用的那种。
杨震盯着张强抖个不停的肩膀,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红绳
——
绳子末端拴着枚铜钱,和王兰钱包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审讯室的白炽灯把张强的影子钉在墙上,像块浸了血的抹布。他的黑色皮夹克被脱下来扔在角落,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
T
恤,领口沾着块暗红的污渍
——
技术科刚送来的检测报告显示,那是陈旧性血迹,和王兰的血型一致。
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你的车在废弃工厂后门停留了十七分钟。
杨震把监控截图推过去,照片上的越野车像头伏在暗处的野兽,十七分钟,足够杀个人再伪造现场了。
张强的手指在膝盖上抠出五道白痕,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声音: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真的!
他突然抬起头,眼球布满血丝,我拨开她头发看,后脑勺都凹进去了,血蹭在我手背上,黏糊糊的……
季洁的钢笔在记录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下午刚和她在食堂吵架,说要‘让她好看’,晚上就碰巧在案发现场
她把工人的证词复印件推过去,纸张边缘被订书钉轧出整齐的小孔,有三个证人听到你说这句话。
那是气话!
张强突然用头撞向桌面,沉闷的响声让观察室里的黄涛皱紧了眉,她拿着我偷工减料的证据要挟,说不给钱就曝光!我去找她是想私了,谁知道……
大曾突然从证物袋里拿出枚铜钱,放在审讯桌上:这是从你手腕上解下来的,和王兰钱包里的那枚是一对。她日记里写着‘同乡所赠,见物如见人’,这个同乡是谁
张强的脸瞬间垮了,像被戳破的气球。是……
是我爹当年救过的老乡,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王兰来城里那天,我爹特意嘱咐我照看着她……
审讯陷入僵局时,黄涛抱着个蓝布包冲进观察室,帆布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季姐!在王兰的床垫下找到的!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个牛皮日记本,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发脆,最后一页夹着张汇款单,收款人是李建国。
季洁翻开日记本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最新的字迹停留在昨天下午:张强说今晚给答复,要是还不给钱,就去举报他用劣质钢筋。老李说晚上陪我一起去,怕我出事……
李建国
杨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查这个人的底细,尤其是昨晚的行踪。
工地食堂的水泥地上淌着菜汤,李建国蹲在角落的餐桌旁,搪瓷碗里的米饭拌着咸菜,筷子上还挂着片肥肉。看到穿警服的走近,他手里的碗突然一抖,菜汤溅在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
王兰的日记里总提到你。
季洁把日记本放在他面前,最新那页的字迹被泪水洇得发蓝,她说你是在城里唯一能信的人。
李建国的喉结动了动,抓起筷子扒了口饭,米粒从嘴角漏出来:都是同乡,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节处还有道新鲜的划伤,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
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
杨震的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解放鞋上,鞋帮沾着的红土和废弃工厂的泥土颜色一致。
在宿舍睡觉。
李建国的回答快得像早就备好的,老刘他们能作证,我打呼噜声大,吵得他们睡不着。
大曾突然把张照片推过去,是王兰钱包里的铜钱:认识这个吗王兰说这是同乡送的,你见过吗
李建国的筷子
啪嗒
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见……
见过,
他弯腰捡筷子的动作很僵硬,是张强送的,说能辟邪。
季洁注意到他脖颈处露出的纱布,边缘渗着点暗红:你脖子怎么了
干活时被钢筋划的。
李建国下意识把衣领往上拉,小伤,不碍事。
王兰说昨晚你要陪她去见张强。
杨震突然开口,目光像探照灯般锐利,最后为什么没去
李建国的肩膀猛地绷紧,像被人狠狠攥住。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突然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滚出泪珠:她说不用麻烦……
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压低,前几天我看见她跟个胖子吵架,就在工地门口,那男的拽着她的胳膊,骂骂咧咧的像是要债。
什么样的胖子
季洁的钢笔已经准备好了。
四十多岁,一米六左右,肚子挺得像怀孕,
李建国的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总穿件灰色夹克,袖口磨得起毛,说话带点东北口音。
黄涛调出的监控画面里,那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正拽着王兰的胳膊,另一只手比划着要钱的手势。时间显示在前天下午五点十分,正是工地收工的时候。季洁放大画面,男人夹克口袋露出半截卡片
——
像是张医院的就诊卡。
查所有医院的挂号记录,
杨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重点查东北籍、四十多岁的男性患者,最近有就诊记录的。
这时,技术科的电话打了进来,老何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王兰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
和李建国部分吻合,但还有另一个人的基因序列
——
和张强国库里的样本完全不同。
李建国还在食堂的角落蹲着,只是碗里的饭再也没动过。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被揉皱又展开的旧画。
监控画面在大屏幕上定格时,黄涛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正拽着王兰的胳膊,夹克后领磨出的毛边沾着片枯叶
——
和废弃工厂墙角的枯叶纹路完全一致。技术科放大画面,男人手腕上的医院手环隐约可见,印着
市三院
的蓝色字样。
赵四海,43
岁,东北绥化人。
黄涛把档案拍在桌上,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市三院的门诊记录显示,他有严重的肝病,上周刚去开了止痛药。
审讯室的铁门被推开时,赵四海还在挣扎,手铐在金属椅上撞出哐当声。他的灰色夹克袖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肚子上的赘肉把夹克撑得变了形。你们凭啥抓我我就是跟那娘们儿吵了几句!
杨震把监控照片推过去,塑料膜反射的光正好照在赵四海眯起的眼睛上:前天下午五点十分,工地门口。你拽着王兰的胳膊,说‘再逼我就不客气’——
旁边的搅拌机师傅全听见了。
赵四海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扯着嗓子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借给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去赌的,现在天天催命似的……
王兰昨晚死了。
季洁突然开口,钢笔在记录本上划出轻响,后脑勺被钝器击碎,就在城东废弃工厂。
赵四海的肩膀猛地塌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他盯着桌上的搪瓷杯,里面的茶叶沉在杯底,像具小小的尸体。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突然变尖,我昨晚一直在家里睡觉,邻居能作证!
大曾把银行流水拍在他面前,打印纸边缘还留着
ATM
机的齿痕:王兰的银行卡显示,她昨天取了五千块
——
正好是你欠她的数。她日记里写着‘取了钱给儿子交学费,顺便跟赵四海做个了断’。
赵四海的手指突然开始哆嗦,夹克口袋里掉出个皱巴巴的药盒,上面印着
盐酸曲马多。是她逼我的!
他突然用头撞向桌面,额角撞出片血红,我说等我赢了就还,她非说要去找我老婆,说要让我儿子知道他爹是个赌鬼……
观察室里,黄涛把铁棍的照片调出来,屏幕上的铁锈里还沾着点暗红色:技术科说这根铁棍上的血迹和王兰一致,握把处的指纹是赵四海的。
审讯室里,赵四海的哭声已经变成呜咽。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工厂角落数钱。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说再宽限三天,她把钱往麻袋上一摔,说‘要么现在还,要么我去找你家人’。
铁棍就靠在旁边的机床腿上,生锈的表面还沾着水泥。赵四海说他拿起铁棍时甚至没看清王兰的脸,只记得她碎花连衣裙的衣角被风吹起来,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我不是故意的……
他瘫在椅子上,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她倒下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张汇款单,收款人是‘王小强’——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儿子。
技术科的鉴定报告恰在此时送来,老何的字迹龙飞凤舞:铁棍握把处的
DNA
与赵四海完全匹配,王兰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有他的基因序列。另外,张强的越野车备胎箱里发现沾血的帆布,上面有王兰的毛发
——
推测他到过现场,但未参与行凶。
夕阳把警局的玻璃窗染成蜜糖色时,季洁站在窗前,手里捏着王兰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汇款单上,王小强
三个字被泪水浸得发蓝,汇款附言写着
妈妈很快就回家。
张强虽然没杀人,但他明知王兰死了却不报警,还想销毁证据。
杨震递过来的咖啡已经凉了,涉嫌包庇罪,够他喝一壶的。
黄涛抱着新卷宗跑过来时,皮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快的声响。杨队,季姐,城南发现具男尸,胸口插着把水果刀,现场留着张扑克牌
——
黑桃
A。
季洁接过卷宗的瞬间,夕阳正好漫过封面的
凶杀案
字样。她抬头时,杨震已经抓起了外套,金属拉链在走廊里划出清脆的响。警车驶出警局大门时,晚霞正铺满西天,像片燃烧的血。
王兰的儿子怎么办
黄涛在后座突然问,手里还捏着那张汇款单。
季洁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王兰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城里的星星没有乡下亮,但总能照到赶路的人。
警笛声再次撕裂暮色时,季洁的笔记本上已经写下了新的名字,笔尖划破纸页的轻响里,仿佛能听见无数个未说出口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