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转正的替身新娘 > 第一章

1
替身新娘的婚礼
为救病重的母亲,我签下替身契约成了厉司言的新娘。
婚礼当天,他的白月光穿着和我一样的鱼尾裙现身。
我自觉摘下戒指:厉总,您等的玫瑰回来了。
他却当众扣住我的手腕:厉太太的位置,你坐着。
后来他醉酒靠在我肩头呢喃别走,清晨又偷藏我扔掉的素描。
直到白月光指着我的牛仔裤质问:司言说过最讨厌随意的人!
厉司言忽然将我拽进怀里:她穿麻袋都比你好看。
三年后我翻到合同最后一页的小字——
若乙方使甲方心动,契约自动作废。
水晶吊灯倾泻下冷冽如霜的光,将整个婚礼会场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而精致的冰雕。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的微醺气息与无数白玫瑰堆砌出的甜腻芬芳,交织成一张奢靡的网,网住了衣香鬓影,也网住了我。
苏晚。我站在巨大的拱形花门下,身上这件耗费数月手工缝制的鱼尾裙婚纱,每一寸蕾丝都勒得我呼吸艰难。
不是为了美丽,仅仅是因为合同附录里冰冷的一行字:着装风格需无限接近林薇儿女士偏好。
厉司言站在我身侧,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形挺拔,面容却如同大理石雕像,线条冷硬,毫无波澜。他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清晰得近乎锋利,薄唇紧抿着,眼神越过满场或真心或假意祝福的宾客,投向虚无的远处。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新郎,只有偶尔掠过我身上的目光,才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评估——像在打量一件刚购入、需要验看是否符合规格的商品。
司仪抑扬顿挫的声音在会场回荡,那些关于爱与永恒的誓言,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垂在身侧的手藏在繁复的裙摆褶皱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末的痛楚,压住心底翻涌的酸涩和难堪。
……无论贫穷或富贵,疾病或健康,都……
司仪的声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刻意压低的骚动打断。
那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从会场入口处扩散开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窥探。
宾客们纷纷侧目,交头接耳,眼神里闪烁着惊讶与看好戏的光芒。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一种近乎绝望的预感攫住了我。
不需要回头,那骤然响起的、带着一丝熟悉娇柔音调的低声惊呼,已经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耳膜。
天啊,薇儿真的是你一个女宾客夸张地捂住嘴。
她怎么回来了还穿着……后面的话被吞了回去,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比说出来更刺耳。
我慢慢转过身。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一个女人。
林薇儿。
她像一株精心培育的、带着露水的玫瑰,骤然闯入这个刻意模仿她的赝品世界。
她身上,赫然也是一件纯白的鱼尾裙婚纱,剪裁、设计,甚至那胸口点缀的珍珠细节,都与我身上的这件……惊人地相似。
不,不是相似。是如出一辙。只是穿在她身上,那份矜贵与风情,浑然天成,轻易就将我这刻意的模仿衬得拙劣不堪。
她的目光精准地越过人群,带着三分惊愕、七分毫不掩饰的探究,落在我身上,旋即又移向我身边的厉司言。
那眼神复杂,有久别重逢的幽怨,有隐隐的控诉,还有一种笃定的、属于胜利者的姿态。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正品,归位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
周围所有的喧嚣、灯光、目光,都扭曲着褪色,只剩下林薇儿那张美丽而充满存在感的脸,和她身上那件刺目的、宣告着一切荒谬的婚纱。
结束了。这场由金钱、疾病和一份冰冷合同堆砌起的荒诞剧,终于迎来了它预定的结局。
那横亘在我心头的巨大阴影,终于在此刻,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降临。
一股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压过了所有的难堪和刺痛。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
指尖摸索到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硕大冰冷的钻石戒指——这枚象征着厉太太身份、价值连城却也毫无意义的金属圈。
它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璀璨的光,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
在全场骤然屏息的死寂中,在无数道惊愕、探究、幸灾乐祸的目光聚焦下,我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动作却异常稳定。戒指的金属边缘刮过指关节,带起一点细微的痛。
我微微用力,将它从指根褪了下来。钻石的光芒在掌心一闪,冰冷坚硬。
我向前一步,稍稍侧身,避开厉司言那骤然变得沉郁、深不见底的目光,只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林薇儿的视线里。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诡异的安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认命,清晰地响起:厉总,我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林薇儿身上,甚至努力挤出一个极淡、极短促的弧度。
您等的玫瑰回来了。
我摊开掌心,将那枚璀璨却沉重的戒指,递向他。
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手臂伸得笔直。
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更加压抑却兴奋的嗡嗡议论。
我这株野草,我的声音顿了顿,喉间有些发紧,却还是清晰地说了下去,该谢幕了。
2
戒指的抉择
掌心向上,冰冷的戒指静静躺着,像一滴凝固的泪。它折射着穹顶倾泻而下的冷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也映照着眼前男人骤然沉下的脸色。
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鸷,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积聚,风暴中心牢牢锁定着我递出戒指的手。
时间凝滞了。满场宾客的目光像无形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鼓噪,以及林薇儿那一声极轻、却足以打破寂静的抽泣。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那双含泪的美目望向厉司言,欲语还休,带着全世界都看得懂的委屈。
司言……她唤了一声,声音破碎,带着颤音,瞬间将所有的同情和立场都拉了过去。
看啊,正主归来,鸠占鹊巢的赝品,终于识相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乎要尘埃落定的瞬间,一只温热而极具力量感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毫无预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瞬间截断了我所有试图抽离的动作。我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厉司言。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面对着我。那双刚才还冷硬如冰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浓重情绪,像深不见底的漩涡,牢牢吸附着我的视线。
那里有审视,有愠怒,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欲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
他没有看我掌心的戒指,甚至没有分给一旁泫然欲泣的林薇儿半个眼神。
他的目光,只沉沉地锁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要将我钉在原地。
紧接着,他低沉、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死寂的会场里轰然炸开,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戒指,戴回去。
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喙。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些,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强行固定住我试图挣脱的动作。
整个会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细微的议论、抽气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写满了难以置信。
厉司言的目光扫过全场,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无形的威压,瞬间扼杀了所有蠢蠢欲动的窥探。
最终,他的视线落回我煞白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厉太太的位置,
他微微停顿,目光在我惊愕睁大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他此刻不容错辨的宣告:
你坐着。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婚礼会场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难以置信的惊呼、倒抽冷气的声音、失控的议论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掀翻华丽的水晶吊顶。
天哪!厉总他……他是什么意思
没听错吧让那个替身继续坐着那林薇儿怎么办
这……这戏码也太刺激了!
快看林薇儿的脸色!
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僵硬如石的我、面沉如水的厉司言,以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林薇儿之间疯狂扫射。
镁光灯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噼里啪啦疯狂闪烁,刺眼的光线交织成网,捕捉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厉司言却置若罔闻。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更紧,像一道烧红的铁箍。他不再看我惨白的脸,目光冷冽如冰刃,扫过台上同样惊呆的司仪,只吐出一个字:
继续。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威压,瞬间压下了满场的喧哗。
司仪如梦初醒,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唇哆嗦着,几乎是凭着本能机械地念出刚才被打断的誓词环节:……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厉司言松开了我的手腕,动作却不容抗拒。他拿起那枚被我褪下的戒指,冰凉的指腹擦过我同样冰凉的无名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重新将它推回了原位。
钻石坚硬的棱角硌着指根,那冰冷的触感一路蔓延到心底。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再看林薇儿一眼。仿佛那个穿着与他新娘一模一样婚纱、在婚礼上骤然出现的女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幻影。
仪式在一种诡异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草草完成。
香槟塔被象征性地碰了碰,宾客们端着酒杯,脸上的笑容僵硬而尴尬,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三人身上逡巡。
林薇儿早已被她的朋友簇拥着带离了中心,远远地站着,目光穿过人群死死钉在我和厉司言身上,那眼神里的怨毒和震惊,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厉司言端着酒杯,神色淡漠地应付着几个不得不寒暄的重要宾客,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当他偶尔侧目看向我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才会掠过一丝极快、让人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而我,像个提线木偶,脸上的肌肉早已僵硬,维持着一个名为厉太太的空洞微笑。无名指上的戒指沉甸甸的,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厉司言那句石破天惊的你坐着,和他此刻掌控一切的冷漠姿态,在我混乱的脑海里激烈碰撞,激起的不是感激,而是更深的茫然和……恐惧。
他到底想做什么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豪华的加长礼车无声地滑入别墅深掩的大门,碾过精心修剪的草坪,最终停在那座灯火通明、却空荡得令人心悸的婚房前。
一路无话。车厢内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厉司言靠在他那边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侧脸线条在窗外忽明忽暗掠过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
我则紧紧贴着另一侧冰凉的车窗,目光涣散地望着外面飞逝的模糊树影,身体僵硬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车子停稳。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厉司言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情绪。
他没有看我,径直下了车,步履沉稳地踏上台阶。
高大的背影在别墅辉煌的门厅灯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影子。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别墅内部极尽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璀璨却毫无温度的光。
管家和佣人早已垂手恭立在一旁,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眼神却低垂着,不敢有丝毫逾越的窥探。
厉司言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宽阔旋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主卧在二楼东侧尽头。西侧尽头是书房。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二楼西侧客房及公共区域。主卧,他微微停顿,终于侧过头,目光淡漠地扫过我无名指上的戒指,非请勿入。
他的视线只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去,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陈伯会安排你的日常起居。有事找他。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踏上楼梯,脚步声沉稳地消失在二楼走廊的深处。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奢华大厅里,像一件被主人随手搁置的行李。
管家陈伯无声地走上前来,微微躬身:太太,请随我来。
他引着我,走向与厉司言离开方向完全相反的楼梯另一端。
推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里面是一间同样宽敞华丽的客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幽静的庭院。
一切都无可挑剔,却也冰冷得如同酒店套房。
太太,您的行李已经整理好。需要什么,请随时吩咐。陈伯的声音刻板而恭敬,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门被轻轻带上。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茫然。
我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凉的地板上。
昂贵的鱼尾裙婚纱裙摆像一朵颓败的花,铺散开来。我抬起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想要将那枚勒得指根生疼的戒指再次褪下。
金属冰冷的边缘再次刮过皮肤,带来一丝刺痛。
然而,这一次,戒指只褪到指关节,便死死地卡住了。
我用力,再用力。指关节被勒得发红发痛,戒指却纹丝不动。仿佛它已经在那里生了根,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无法摆脱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烙印。
刚才在婚礼上,明明那么轻易就褪了下来……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我颓然放下手,看着那枚在灯光下依旧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它冰冷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厉司言那句冰冷的厉太太的位置,你坐着,和林薇儿那张惨白怨毒的脸,交替着在我混乱的脑海里闪现。
他把我强行留在这个位置上,到底是为了什么羞辱林薇儿还是……别的
我扯了扯嘴角,却连一个自嘲的弧度都扯不出来。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那枚戒指像一道冰冷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我的无名指,也锁住了我不可预知的未来。
3
醉后的呢喃
它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正如我此刻荒谬而绝望的处境。
日子在厉家这座巨大冰冷的堡垒里,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流速滑过。
别墅里静得可怕,只有佣人轻手轻脚打扫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厉司言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他像一道精准运行的影子,早出晚归。
偌大的房子里,我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占据着被明确划分的空间。
那场婚礼上的惊涛骇浪,似乎真的被他一言压了下去。
媒体上风平浪静,没有关于厉氏总裁婚礼闹剧的任何报道。
林薇儿也仿佛人间蒸发,再没有出现过。只有别墅里那些训练有素的佣人偶尔交换的、心照不宣的眼神,提醒着我,那并非一场噩梦。
我像一只被关进金丝笼的鸟,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在二楼西侧的区域。主卧那扇厚重的门,成了我心中一道无形的禁区。
我严格遵守着那条界限,从不靠近半步。唯一能证明我与这个家还有一丝关联的,只剩下无名指上那枚无法褪下的戒指。它成了一个沉默的烙印。
夜里,我常常失眠。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幽深寂静的花园,月光清冷。
躺在柔软却陌生的床上,听着别墅深处偶尔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声响——或许是书房门开关的声音,或许是厉司言深夜归来的脚步声——都让我神经紧绷。
我只能靠画画来排遣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孤寂和茫然。速写本上,线条杂乱地延伸,有时是窗外婆娑的树影,有时是模糊不清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容轮廓。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如同困兽的呜咽。别墅里一片死寂,只有雨声统治着黑夜。
我蜷在二楼西侧小客厅的沙发里,对着落地窗外一片混沌的雨幕出神,膝上摊着速写本,铅笔无意识地在纸上游走,留下一些毫无意义的凌乱线条。
连日来的压抑和疲惫堆积到了顶点,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雨夜的单调。
那脚步声不像厉司言平日里的沉稳有力,反而带着一种虚浮的踉跄,踩在空旷的大理石地面上,回声格外清晰,一路朝着……主卧的方向去了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竖起了耳朵。脚步声在主卧门口停顿了片刻,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摩擦声,门被推开,又咔哒一声关上。
世界重新被雨声淹没。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看来是平安过去了。我合上速写本,刚想起身回自己的客房。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猛地从主卧的方向传来!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惊心。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摔倒了那声音听起来不像小事。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缩回自己的壳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可是……万一他摔伤了,万一出了事……那份该死的契约里,可没写清楚雇主意外身亡乙方需要承担什么责任!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中冲撞。
挣扎只持续了几秒。我咬了咬牙,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赤着脚,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小客厅,沿着冰冷的地板,一点点挪向那扇属于禁区的、主卧的厚重木门。
门虚掩着,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泻出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
我停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深吸一口气,才敢小心翼翼地凑近那道缝隙,朝里面望去。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朦胧。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被扯开的领带、一只孤零零的皮鞋。
而厉司言……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冷硬如冰的男人,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地毯上,背脊靠着巨大的床沿。
他微微低着头,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凌乱地垂落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
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扔在一旁,只穿着一件解开了几颗纽扣的白色衬衫,领口敞开,露出小片泛着不正常红晕的皮肤。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颓靡感的味道。
他显然醉得不轻。一只手臂无力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胡乱地、有些暴躁地拉扯着自己衬衫的领口,似乎被那布料勒得喘不过气,动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烦躁。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光影变化,猛地抬起头,朝门缝这边望了过来!
那双总是深沉锐利、带着审视和掌控的眼眸,此刻因为醉意而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光,眼神涣散,焦距不稳,像迷失在浓雾里的兽。
他定定地看着我藏身的方向,眼神却似乎穿透了我,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
我吓得几乎要立刻缩回去。
他却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与平日冷峻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傻气的笑容。那笑容毫无防备,带着一种脆弱的茫然,甚至……有一点委屈
薇……他含混地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辨认。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果然……又是她。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预设。
……晚那个尾音带着不确定的疑问,轻轻上扬。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门口的人影,眉头因为困惑而微微蹙起。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刚才……叫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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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我从震惊中回神,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或者说,醉意让他彻底放弃了辨认。
他朝我的方向,极其缓慢地、笨拙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签下冰冷契约、也曾当众死死攥住我手腕的手,此刻在迷蒙的光线下,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别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被酒精浸泡得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浓重的依赖和脆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别……走……
那两个字,如同带着滚烫温度的烙印,猝不及防地烫在我的心上。
我僵立在门口那道狭窄的光影里,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
厉司言那只伸向虚空的手,微微颤抖着,固执地悬停在那里,指尖在朦胧的光线下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迷蒙的醉眼固执地望着我这个方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脆弱的阴影,薄唇紧抿着,带着一种孩子般执拗的委屈。
那句含糊不清却重若千钧的别走,还在空气里微弱地回荡,混合着浓郁的酒气,熏得我头晕目眩。
理智在疯狂尖叫:离开!立刻离开!这是一个醉鬼的胡话,一个危险而混乱的漩涡!他只是把你错认成了林薇儿!那声含糊的晚只是巧合,只是他醉得连名字都叫不清了!
可双脚却像生了根,牢牢钉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他从未示于人前的脆弱姿态,看着他固执伸出的手,看着他眉宇间深锁的痛苦……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涩和荒谬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痛楚逼迫自己清醒。不能过去。绝对不能。这扇门一旦踏入,界限就彻底模糊了。
最终,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后退一步,彻底退回到走廊冰冷的黑暗里。
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赤着脚,像一抹无声的幽灵,飞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自己房间的方向。
反手锁上门的瞬间,背脊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那一夜,雨声喧嚣,而我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发白。厉司言醉酒后那脆弱依赖的眼神,和他伸出的那只手,在黑暗中反复上演,挥之不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几何块。
宿醉后的头痛欲裂,像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颅内搅动。厉司言扶着额角,脚步虚浮地走出主卧,脸色苍白,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径直走向二楼西侧尽头的小客厅——那是苏晚被允许活动的区域之一,她偶尔会在那里对着窗外的花园发呆,或者……画画。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晨光静静地流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清冽气息,是苏晚常用的那款廉价洗发水的味道。
厉司言的视线习惯性地扫过沙发旁的矮几,上面通常只放着一本摊开的速写本。
然而今天,矮几上除了那本速写本,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被随意地丢弃在速写本旁边。纸团边缘有些毛糙,显然是被人用力揉搓过,带着主人烦躁的情绪。
厉司言的脚步顿住了。宿醉的头痛和烦躁在这一刻奇异地退居次席。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细微的电流,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笼罩住那个小小的纸团。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碰触到那团皱巴巴的纸。冰凉的触感。他缓缓展开它。
纸团被抚平,露出上面潦草而凌乱的铅笔线条。没有构图,没有章法,只有无数道混乱的、用力划过的痕迹,深深浅浅,交织重叠,布满了整张纸。
那是一种纯粹的、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宣泄,通过失控的笔尖倾泻在纸上,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混沌风暴。线条狂乱、焦躁、绝望,仿佛要将纸张撕裂。
厉司言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捏着这张薄薄的、承载着巨大负面情绪的纸,指尖微微用力,纸张的边缘在他指腹下发出轻微的呻吟。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狂躁的线条上,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昨夜那个蜷缩在沙发里、在雨声中无声崩溃的身影。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寂静的晨光里站了很久。久到阳光移动了位置,在他脚边投下新的光影。
最终,他面无表情地,极其自然地将那张抚平的素描纸,折叠,再折叠,动作沉稳而无声。
然后,将它放进了自己西装内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宿醉带来的闷痛。
他转身离开小客厅,走向书房,背影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显得格外深沉,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停顿和收藏的动作,从未发生过。
4
界限的模糊
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张力下继续流淌。那晚醉酒后的插曲和清晨的秘密收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水下涌动的暗流,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隐约感知。
厉司言依旧是那个早出晚归、界限分明的厉司言,苏晚也依旧是那个安静待在划定区域、努力扮演隐形人的苏晚。
只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比如,主卧那扇厚重的门,不知何时起,白天常常是虚掩着的。
苏晚偶尔经过那条长长的、通往西侧的走廊时,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里面一丝深色的地毯边缘,或者巨大落地窗透进来的光线一角。那扇曾经代表着绝对禁区的门,似乎不再那么森严紧闭。
又比如,某天清晨,苏晚下楼吃早餐时,发现餐桌上她惯常坐的位置旁,多了一小碟新鲜的、沾着露水的蓝莓。她记得自己从未在厉家提过喜欢蓝莓。
还有一次,她在二楼西侧的小露台画画,画的是庭院里一丛开得正盛的绣球花。
风有些大,吹飞了她夹在速写本边缘的几张废稿。她追着捡回了几张,却有一张被风卷着,飘飘悠悠地越过矮栏杆,落到了楼下主卧阳台的范围内。
她站在露台边缘,看着那张纸躺在厉司言阳台的藤椅旁,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敢下去捡。
第二天,那张画着几片凌乱叶子的废稿,却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了她房间的书桌上。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湖面的细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让她困惑,也让她更加警惕。
她提醒自己,这或许只是厉司言心血来潮的施舍,或是更深的、她无法理解的试探。界限依然存在,她不能有丝毫逾矩的妄想。
这个念头,在又一个清晨变得格外坚定。她不再碰那些佣人按照厉太太规格准备的、精致却束缚感十足的裙装。
她打开自己带来的旧行李箱,翻出了洗得发白、却无比舒适的旧T恤,套上那条柔软的、膝盖处甚至磨破了一点边的浅蓝色牛仔裤。
当她穿着这身与厉家奢华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束,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随意扎起的乱发,出现在餐厅时,她能感觉到空气瞬间凝固了。
侍立在一旁的陈伯眼神飞快地掠过她的穿着,脸上依旧是训练有素的平静,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讶异和不赞同,没能逃过苏晚的眼睛。
她视若无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佣人刚端上来的牛奶麦片。这才是真实的她,一个为了母亲医药费签下荒唐契约的普通人,不是谁的替身。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带着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餐厅的安静。那脚步声带着一种熟悉的、被娇惯出来的优越感。
苏晚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没有抬头。
下一秒,林薇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餐厅门口。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妆容无懈可击,只是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此刻布满了震惊、愤怒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苏晚身上那件旧T恤和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最终落在她随意趿拉的拖鞋上。
苏晚!林薇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而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破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你……你就穿成这样待在司言的家里
苏晚放下勺子,抬起头,平静地迎视着她愤怒的目光。
没有解释,没有慌乱,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安静。
林薇儿被她这种平静彻底激怒了。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进来,指着苏晚的牛仔裤,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控诉:司言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邋遢!随意!没有形象!他亲口跟我说过,他最厌恶穿着不得体、举止不端庄的女人!你这算什么故意恶心他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她的指控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我了解他,而你不过是个笑话的笃定。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佣人们屏息垂首,陈伯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林薇儿的话,无疑印证了他们心中对这位替身太太行为失当的评判。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有些闷闷的痛。
是啊,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的随意邋遢自己穿成这样,大概真的只是……自取其辱吧。
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难堪和自嘲。算了,就这样吧。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餐桌时——
嗒、嗒、嗒……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从餐厅入口处传来。
所有人,包括气势汹汹的林薇儿,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厉司言不知何时回来了。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高定西装,身姿挺拔,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黑色文件夹,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准备去书房处理文件。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峻淡漠的样子,目光平静地扫过餐厅里对峙的两人。
林薇儿看到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化为委屈和娇嗔,她快步迎上去,声音带着刻意的柔软和控诉:司言!你回来得正好!你看看她……她纤纤玉指再次指向僵坐在餐桌旁的苏晚,你看看她穿成什么样子!在你家里,像个什么话!你以前不是最讨厌……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厉司言动了。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苏晚。他的目光似乎只是随意地掠过餐厅,脚步却毫无征兆地改变了方向。
他径直走向餐桌,走向那个穿着旧T恤牛仔裤、低垂着头的苏晚。
在苏晚惊愕抬头的瞬间,在所有人包括林薇儿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厉司言猛地伸出手臂,动作快得如同闪电,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苏晚纤细的手腕!
啊!苏晚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被他巨大的力量带得从椅子上踉跄着站了起来。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箍住了她的腰!厉司言手臂一收,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将她整个人拽进了自己怀里!
温热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清冽的雪松香,瞬间将她包围。
苏晚的脸颊重重撞上他坚硬挺括的西装前襟,撞得她鼻尖发酸,脑子一片空白。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他手臂上传来的、紧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力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餐厅里落针可闻。佣人们惊得目瞪口呆。陈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薇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天鹅,美丽的脸庞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羞辱而扭曲。
厉司言稳稳地抱着怀里僵硬得像块木头的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薇儿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他的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餐厅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扎向林薇儿:
她穿麻袋,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怀里苏晚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然后重新对上林薇儿震惊绝望的眼睛,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笃定:
都比你好看。
这句话如同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林薇儿脸上。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精心描画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屈辱、愤怒和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都在发抖。
而厉司言,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不再看林薇儿一眼,低下头,目光落在怀里还处于极度震惊和僵硬状态的苏晚脸上。他的手臂依旧稳稳地圈着她,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清晰地在她头顶响起:
早餐凉了。换份热的上来。
这句话是对着陈伯说的。
说完,他揽着依旧懵然的苏晚,竟直接转身,带着她一起,步履沉稳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留下餐厅里一片死寂的狼藉,和呆若木鸡的众人。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厉司言圈在她腰间的手臂终于松开,那股强大的、带着雪松冷香的压迫感骤然撤离。
苏晚像一根被骤然剪断提线的木偶,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急促地喘息着。
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西装布料粗砺的触感,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清冽又强势的气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厉司言却已经走到了巨大的黑檀木书桌后。他没有看她,径直坐下,随手将刚才拿着的黑色文件夹放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刚才餐厅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宣告,于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粒碍眼的尘埃。
以后,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在家里,想穿什么,随意。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文件上,似乎只是随口交代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晚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坐在宽大的皮椅里,姿态放松,眉宇间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疏离感。
那句随意,像羽毛一样轻飘飘落下,砸在她心上却重若千钧。这算什么施舍还是……新的试探
餐厅里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和那句刻薄的穿麻袋都比你好看,此刻想来更像一场荒诞的梦。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飓风搅动的海水,无数疑问翻涌上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当众维护她为什么给她这样的特权
那晚醉酒后的脆弱呢喃和清晨偷藏的废稿,又算什么界限……那条她死死守住的界限,是不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厉司言似乎并未期待她的回应。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下了桌角的内部通话器:陈伯,送杯咖啡进来。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苏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她再无法在这个空间里停留一秒。
书房里弥漫的雪松冷香和他身上强烈的存在感,几乎让她窒息。
她猛地转过身,手指有些发颤地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用力拉开。
砰!
门被带上,隔绝了书房里的一切。苏晚背靠着门板,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急促地喘息,像一条离水的鱼。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磨边的牛仔裤——这身曾引来林薇儿鄙夷尖叫的装束,此刻却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烫手的烙印。
她逃也似地奔回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背脊抵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混乱、震惊、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
厉司言……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场餐厅里的风暴过后,别墅里的空气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质变。
林薇儿再也没有出现过,如同被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在外。
佣人们对待苏晚的态度,依旧恭敬,但那恭敬之下,多了一层更加微妙的小心翼翼和不易察觉的距离感。仿佛她从一个尴尬的替身,变成了某种更加难以定义、需要谨慎对待的存在。
界限,在厉司言那句轻飘飘的随意之后,变得模糊不清,却又似乎更加森严。
他依旧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或者主卧。
苏晚也依旧守在西侧自己的领地,画画,看书,偶尔在巨大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只是,那扇主卧的门,白天虚掩的次数越来越多。
苏晚经过时,有时能瞥见里面深色床品的边缘,有时能听到里面传出低沉的、处理公事的电话声。
她从未踏入,但那扇门的存在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
而厉司言,那个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似乎也在悄然改变着某种习惯。
他不再刻意避开她存在的空间。
有时苏晚在二楼西侧的小露台画画,一抬眼,会看到他站在主卧相连的阳台上,指间夹着烟,目光落在庭院深处,侧脸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从不看她,她也迅速收回目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有时在空旷的客厅里,她蜷在沙发一角看书,他会从书房出来,倒一杯水,或者只是站在那里短暂地停留片刻。
他依旧很少与她交谈,最多只是在她放下书准备起身时,淡淡地问一句:看完了
得到她低低的嗯声后,便再无下文。
但苏晚却敏感地捕捉到了更多细微的变化。比如,她放在小客厅矮几上的速写本,似乎总在她离开后,被人小心地翻动过,又原样放回。
比如,她随手画在废稿上、揉成一团丢进纸篓的涂鸦,第二天总会不翼而飞。比如,餐桌上她喜欢的蓝莓,开始固定地出现。
这些细微的、如同蛛丝马迹般的入侵,无声地渗透进她努力维持的平静里。
没有言语,没有解释,只有行动。像一种沉默的蚕食,缓慢地瓦解着她心中那堵名为契约和替身的高墙。
5
心契已成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危险。这比林薇儿的歇斯底里更让她心慌意乱。厉司言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宣告着什么
三年时光,如同指间流沙,在厉家这座巨大的、沉默的堡垒里悄然滑落。当初那份冰冷的契约,早已被时光蒙上尘埃,沉入了记忆的角落。
苏晚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最初踏入这里的身份——一个为了母亲医药费签下名字的替身。
母亲在一年前安详离世,走得很平静。
是厉司言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和临终关怀。葬礼简单而体面,也是他一手操持。苏晚没有说谢谢,他亦不需要。
一切似乎都只是那份契约里未写明的、附加的义务。
契约本身,更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它规定的时间、条款、界限……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和那些无声的蚕食中,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苏晚依旧住在那间宽敞的西侧客房,但她活动的范围早已不再被严格限制。
主卧的门依旧存在,却不再是她心中不可逾越的雷池。
偶尔,厉司言深夜在书房处理紧急文件,她会端一杯温热的牛奶进去,放在他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不发一言,然后离开。
他有时会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沉沉,道一声谢谢,有时则完全沉浸在屏幕的光影里,毫无察觉。
一种奇怪的、难以定义的日常在两人之间形成。比室友熟悉,比家人疏离,比陌生人……又多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默契和羁绊。
这天午后,阳光很好。苏晚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旁整理旧物。
厉司言的书房占据着别墅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藏书浩瀚。
这里曾是他的绝对禁区,如今苏晚却能自由出入,帮他整理一些不那么机密的文件,或者只是找本书看。
她蹲在一个打开的矮柜前,里面堆放着一些年代久远的文件盒和蒙尘的相册。
她小心地拂去一个深蓝色硬皮文件盒上的灰尘。
这个盒子样式古旧,在一堆现代化的文件夹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记得厉司言似乎从未动过它。
好奇心驱使下,她轻轻打开了盒盖。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陈年的、早已失去时效性的公司报表副本,几份泛黄的产权证明复印件。
她有些失望,正准备合上盖子,目光却被压在盒子最底层、一个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吸引了。
那文件袋很薄,袋口只用一根细细的白色棉线缠绕着,打着一个小小的结。纸张边缘已经有些毛糙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鬼使神差地,苏晚伸出手,解开了那个小小的线结。指尖触碰到里面薄薄的几页纸,她将它们抽了出来。
最上面是一张抬头印着厉氏集团徽标的正式文件纸。
标题清晰而冰冷:《婚前协议》。
下面是她无比熟悉的、自己的签名——苏晚。
字迹因为当时的心情而显得有些虚浮无力。旁边,是厉司言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份被她刻意遗忘、象征着所有不堪开始的契约,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见天日。
纸张似乎还残留着当年打印机的墨粉味和……她指尖的冰凉。
她有些恍惚地翻过这沉重的一页。
第二页,是密密麻麻的条款附录,详细规定了着装、言行、活动范围、保密义务……那些曾经像枷锁一样的文字,此刻看来,只剩下荒诞和遥远。
手指无意识地继续翻动。
第三页……是空白的
不。
苏晚的目光猛地凝住。
在第三页纸张的最下方,靠近页脚的地方,还有一行字。
那行字非常小,用的是极细的钢笔,墨水是深蓝色的,笔迹却异常清晰、锋利,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熟悉感——正是厉司言的笔迹!
那行小字,如同一个沉睡多年、骤然苏醒的密码,清晰地映入苏晚骤然收缩的瞳孔:
补充条款:若乙方(苏晚)在契约期内,致使甲方(厉司言)产生明确心动,则本契约自心动确认之日起,自动作废失效。
嗡——
苏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剧烈的嗡鸣,震得她耳膜生疼,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地盯着那行小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若乙方……致使甲方心动……
自动作废失效……
什么时候他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签约之前签约之后还是……在某个她毫无察觉的瞬间
无数画面如同失控的胶片,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倒带、闪现——
婚礼上他死死扣住她手腕的温度和那句石破天惊的你坐着……
醉酒后他靠在她肩上,脆弱地呢喃别走时滚烫的呼吸……
清晨他面无表情地将她揉碎的、画满绝望线条的废稿,折叠收藏进西装内袋的瞬间……
餐厅里他当众将她拽进怀里,对着林薇儿说出那句刻薄又偏袒的穿麻袋都比你好看时,手臂上不容抗拒的力道……
还有这三年来,那些无声的纵容,那些界限的模糊,那些心照不宣的沉默靠近……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所有的试探,所有的靠近,所有的随意,所有的入侵,都源于这一行被他悄然写下、深埋契约底层的……最终判决
契约的终结,不是时间,不是金钱,而是……他的心。
而她,在浑然不觉中,早已完成了那份契约里最不可能的任务她赢了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甚至不敢奢望的方式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书柜滑坐在地毯上。
手中那几页薄薄的、承载着命运转折的契约纸,仿佛重逾千斤,飘落在她身侧。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凉和……灭顶的茫然。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响起。
苏晚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沾满泪痕的脸上还带着未及褪去的震惊和茫然。
厉司言站在门口。
他显然刚结束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身上还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清晰的喉结线条。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目光落在苏晚身上,然后,自然而然地,滑落到她身边地毯上散落的那几张纸上,以及最上面那一页,页脚处清晰无比的那行深蓝色小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苏晚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厉司言脸上的表情,在看清那行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撞破隐秘的愕然,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狼狈,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解读的东西覆盖。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大部分的光线,在苏晚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那双被泪水浸透、写满震惊、困惑和无声控诉的眼睛里。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翻江倒海。
最终,是厉司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去看地上的契约,目光依旧锁在苏晚脸上,眼神深邃得像要将她吸进去。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的波澜,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书房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晚混乱的心上:
看到了
这三个字,不是疑问,而是确认。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苏晚被巨大冲击堵住的情感闸门。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破碎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为什么……要加这一条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挖出答案,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战战兢兢地守着那些可笑的界限,生怕逾越一步……你躲在后面,看着我挣扎,看着我困惑……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厉司言,把我当猴耍,很有意思吗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隐忍、在界限边缘试探的惶恐,以及此刻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愤怒和羞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肯示弱,但那颤抖的肩膀和破碎的指控,暴露了她此刻的脆弱。
厉司言的眉头紧紧蹙起。苏晚激烈的反应,她话语里尖锐的指控和毫不掩饰的痛苦,像细密的针,刺在他心口某个隐秘的地方。他见过她的安静,她的隐忍,她偶尔流露的茫然,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控。这份失控,是因为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薄唇,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辨。
苏晚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一点点沉入冰窟。她的指控像石头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果然……在他眼里,自己的一切情绪,都不过是无谓的噪音吧契约结束了又如何她依旧是他可以随意操控的玩物。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自弃攫住了她。
呵……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嘲讽,泪水却流得更凶,是啊,契约作废了。恭喜你啊厉总,这场你精心设计的‘心动游戏’,你赢了。
她撑着发软的手臂,试图从地毯上站起来,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我这个‘乙方’任务完成得不错吧超额完成了KPI……现在,我这个‘作废’的工具,可以滚了吗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契约一眼,也没有再看门口那个掌控了她命运的男人。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窒息、让她尊严扫地的牢笼。她踉跄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朝着门口的方向,几乎是跌撞着走去。
就在她即将与厉司言擦肩而过,伸手去够门把手的瞬间——
一只温热而极具力量感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瞬间截断了她所有的去势!
苏晚浑身剧震,惊愕地抬头。
厉司言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面对着她。他攥着她的手腕,力道紧得像铁钳,阻止了她逃离的动作。他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不再是平日的掌控和审视,而是被她的控诉和逃离彻底点燃的火焰!那里面有被误解的愠怒,有被逼到墙角的急躁,还有一种……近乎恐慌的挽留
滚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被砂纸磨过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蕴含着巨大的风暴,谁允许你滚了!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她泪痕交错的脸,那眼神锐利如刀,几乎要将她穿透:陷阱游戏苏晚,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一丝……受伤
是!我是加了那条!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将她的注意力彻底拉回来,签之前就加上了!就在你签下名字的下一秒!
苏晚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话语里的信息震得呆住,忘记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厉司言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情绪也处于失控的边缘。他盯着她,眼神灼热得烫人:因为我他妈当时就知道!知道这场交易,这场该死的替身契约,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挫败和坦诚:看着你签下名字,看着你为了那笔钱把自己卖给我……我就在想,凭什么凭什么她林薇儿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挥霍一切却不用付出代价凭什么要你来承担这个后果,扮演一个你根本不是的人
我加那条……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眼神复杂地落在她惊愕的眼中,不是为了耍你!更不是为了看你的笑话!那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道闸门!
我在赌!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赌我厉司言,不会对一个为了母亲豁出一切、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在强撑、明明被当成替身却依旧努力活出自己影子的女人……真的无动于衷!
赌我在这个荒唐的游戏里,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牢牢吸附着她的视线,不会真的把心输掉!
我加那条,是告诉我自己,如果有一天,我对你苏晚这个人……动了心,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清晰地砸在苏晚的心上,那这场建立在交易和谎言上的契约,就必须立刻终止!它不配再成为我们之间任何关系的枷锁!
他猛地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却在她以为解脱的瞬间,双手用力扣住了她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迫使她抬头,迎视他眼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苏小姐,也不是契约里的乙方,而是她完整的名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近乎恳求的意味,契约是作废了。但这不是结束!
他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眼底,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这是开始!是我厉司言,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心意,重新站在你面前的开始!你问我是不是觉得有趣不!这三年来,看着你在我划定的界限里小心翼翼,看着你因为林薇儿、因为我的态度而难过困惑,看着你穿着那条旧牛仔裤倔强地坐在餐桌旁……我他妈比你煎熬一百倍!
我早就输了!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坦荡,眼底深处,是三年积压的、终于破土而出的炽热情感,从婚礼上抓住你手腕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我就已经越过了那条该死的线!那晚醉酒……我叫的是你!‘晚’……苏晚!不是什么该死的林薇儿!
那张被你揉碎的画,我藏起来,是因为那上面每一道绝望的线条都像是在割我的心!餐厅里抱你,不是因为要羞辱谁,是因为我他妈受不了任何人用那种眼神看你!包括林薇儿!更受不了她用我的‘过去’来伤害你!
界限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我早就亲手把它砸得粉碎了!苏晚,你感觉不到吗这三年来,我所有的‘随意’,所有的默许,所有那些你以为的‘试探’和‘入侵’……那都是我在一步一步地,把你从那个该死的‘替身’身份里拽出来!把你拉进我的世界里!以苏晚的身份!
他扣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认:
契约作废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甲方厉司言。只是一个……早就为你心动,却笨拙得像个傻瓜一样,直到今天才敢把一切摊开的男人。
苏晚,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上她的,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不易察觉的脆弱,告诉我,这个‘作废’了的乙方……还愿意,给这个输得一塌糊涂的甲方……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吗
世界一片寂静。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散落在地毯的契约书上,那行宣告契约作废的深蓝色小字,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怔怔地站在原地,肩膀被他紧紧扣着,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厉司言的话语如同惊雷,一遍又一遍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炸开。
陷阱不是。游戏不是。看笑话更不是。
那行小字,不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而是……他为这场注定失控的交易,为自己无法预知的心意,预留的一道……生门一条退路一个……最终指向她的可能
他早就越界了。比她想象的更早,更深。那些她困惑的、警惕的、甚至隐隐畏惧的靠近和改变,原来都是他笨拙而固执的……靠近。
他承认了。承认了婚礼上的挽留,承认了醉酒时的呼唤,承认了珍藏废稿的心疼,承认了餐厅里拥抱的占有欲……更承认了这三年来无声的蚕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拽离。
他把自己剖析得如此彻底,将所有的掌控和算计都摊开在她面前,连同他那份迟来的、却汹涌澎湃的心意。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绝望和屈辱,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酸涩和……释然。堵在心口三年的大石,那些名为契约、替身、界限的枷锁,在他坦诚的告白中,轰然碎裂。
她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硬如冰的厉总。他的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激烈未平的情绪——有紧张,有期待,有害怕被拒绝的脆弱,还有那份不容错辨的、滚烫的赤诚。他扣着她肩膀的手指,甚至还在微微发颤。
原来,他也会害怕。
苏晚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的、破碎的哽咽。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抬起那只曾被他无数次攥住、也曾戴着沉重契约戒指的手。
然后,在厉司言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她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触碰到了他紧锁的眉心。
指尖冰凉,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轻轻抚过那深刻的褶皱,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熨平。
这个微小的、主动的触碰,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厉司言所有的紧绷和等待。
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凝滞,随即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温柔!那是一种失而复得、尘埃落定的光芒,璀璨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猛地收紧手臂,不再是扣住她的肩膀,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力量,将她整个人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苏晚的脸颊重重撞上他坚实的胸膛,熟悉的雪松冷香混合着他身上灼热的体温,瞬间将她完全包裹。这一次,她没有僵硬,没有挣扎。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他昂贵的衬衫。她伸出双臂,带着一种同样孤注一掷的勇气,用力地、紧紧地,环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无声的回应,胜过千言万语。
阳光温柔地洒满书房,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散落在地毯上的契约书被微风吹动,纸页轻轻翻过,那行宣告作废的深蓝色小字,最终被阳光彻底覆盖,融入了温暖的光影之中,如同一个被彻底翻过的旧篇章。
契约作废,心契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