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醒来,我发现自己回到了高三教室。
我狂喜地冲向初恋苏晴的班级,却看见她正和前世的丈夫共享耳机。
心碎转身时,林薇递来我的借书卡:同学,你的东西掉了。
看着前世妻子年轻的脸,我脱口而出:对不起……
她眼神淬冰:重来一次,你依然只会说对不起
我如遭雷击——她也重生了!
绝望中,刺耳闹钟炸响。
睁眼是熟悉的天花板,枕边小宝睡得香甜。
厨房飘来米粥香,林薇推门而入。
做噩梦了她语气平淡,眼神却深不见底。
我颤抖着抱住她,她身体僵硬如冰。
那场锥心刺骨的重生,真的只是一场大梦
为何她眼中的冷意,和梦里如出一辙
刺耳的闹铃像根锥子,狠狠扎进我混沌的脑子。
我猛地睁开眼。天花板上那块熟悉的、洇开的水渍黄印,像个嘲弄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我。空气里飘着小米粥熬烂后特有的甜香,混杂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婴儿的奶味。
怀里暖烘烘的一团动了动。小宝睡得正沉,一只小拳头无意识地抵在我的心口。
还好,是梦。
只是一个漫长又锥心刺骨的噩梦。
咔哒。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林薇端着一个小碗走进来,里面盛着温热的米糊。她穿着洗得发旧的米色家居服,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看到我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她脚步顿了一下。
醒了她的声音平平的,带着刚醒时特有的沙哑。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粥在锅里温着。等小宝醒了,喂他吃这个。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林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停在门口,没有回头。清晨的光线从门缝挤进来,勾勒出她单薄得近乎脆弱的侧影。
梦里那灭顶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没完全退潮,混合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惶恐。我需要抓住点什么,证明此刻的真实!我几乎是跌撞着掀开被子扑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她!脸深深埋进她颈窝,那里有淡淡的肥皂清香,也沾着一点厨房的油烟味。
她的身体,在我抱住她的瞬间,绷紧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石头!冰冷、坚硬、毫无温度。
怎么了她的声音依旧平得像一条直线,却冷得刺骨。
这股冰冷瞬间刺穿了我混乱的情绪,手臂下意识地松开了些。
她慢慢转过身。
我看进她的眼睛。晨光落在那双瞳孔里,映不出半点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像两口积满寒潭水的古井。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种沉重到极点的疲惫,和一丝……被死死压抑在冰层下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东西。
那眼神,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那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死寂;熟悉的,是那深藏眼底的寒意,和我梦里所见的,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难道…那不是梦!
做噩梦了林薇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嘴角似乎极快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我眼花的错觉。她的声音依旧平缓得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说明书,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毛。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轻易剥开我的皮囊,看清我刚从那场审判里狼狈逃出的灵魂。
喉咙干得发痛:做了个…很长的梦。声音嘶哑得厉害,特别…真。
林薇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那目光像无形的针,扎得我无所遁形。然后,她极轻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梦而已。
说完,她干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挣开我僵硬的胳膊。她走到床边,俯身探了探小宝的额头。
醒了就起来,她端起米糊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粥该凉了。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在突然死寂下来的房间里,炸得像一声惊雷。
我僵在原地。小米粥的甜香,婴儿的奶味,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的光带,灰尘在那光带里无声地舞蹈。
林薇最后那个眼神,那句轻飘飘的梦而已,还有她挣脱我怀抱时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心口,绵密地疼。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为什么醒来了,心口那个被撕裂的空洞还在呼呼地漏着风为什么看着小宝安静的睡脸,一种灭顶的恐惧会攫住我为什么林薇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比梦里她恨我时更让我冷到骨子里
我踉跄着扑到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刺眼的白光瞬间砸满了房间。楼下小区里,送孩子上学的,遛狗的,提着早餐的,一片嘈杂却生机勃勃的人间烟火气。
可我的世界,在阳光最盛的时候,无声地崩塌了。
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胸口。皮肤光滑,没有任何车祸留下的疤痕。可指尖触碰到的位置,一片冰凉。那个关于重生、审判、失去一切的噩梦,像烧红的烙铁,在我灵魂深处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林薇那句冰冷的质问,还在耳朵里尖锐地回响:重来一次,你依然只会说对不起
而现实里,她只是说:梦而已。
哪个是真哪个更狠
巨大的疲惫和没顶的茫然,像冰冷的海水再次漫上来。我顺着床沿,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阳光热辣辣地铺满了整个房间,却一丝一毫也照不进我心底那片刚被一场大梦彻底冻死的荒芜。
那场梦,始于一场毁灭性的剧痛。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天旋地转!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挡风玻璃蛛网般的裂纹在眼前疯狂炸开!冰冷的雨点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灌进口鼻!剧烈的疼痛瞬间撕碎了所有意识,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苏晴穿着蓝白校服,在阳光下回头对我微笑……
要是能重来一次……
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喂!陈默!醒醒!老班盯你了!胳膊被旁边的人狠狠捅了一下。我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
刺眼的阳光从高大的窗户灌进来,空气里飘浮着粉笔灰的颗粒。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讲台上,班主任老赵正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写板书,粉笔敲击黑板的笃笃声格外清晰。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褪色的绿色墙裙,鲜红的拼搏百天,改变人生标语,一张张熟悉又陌生、带着浓重黑眼圈的青涩面孔……还有我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纹校服。
高三复读班!
心脏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擂中,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猛地低头,课桌上摊开的,赫然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扉页上标注的日期,正是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年份!
不是梦!是真的!老天爷!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之前,还能挽回的时候!
苏晴!我的苏晴!
狂喜如同失控的海啸,瞬间掀翻了所有的理智!什么林薇,什么小宝,什么一地鸡毛的破碎婚姻,全都被这狂潮冲得无影无踪!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熊熊燃烧:找到她!立刻!阻止那场愚蠢的分手!把亏欠她的所有,都加倍补回来!
趁着老赵转身写板书的空隙,我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撞开碍事的桌椅,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教室后门!
陈默!你干什么!身后传来老赵惊怒交加的吼声。
我充耳不闻!空荡的走廊里,只有我狂奔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砸在地板上,也砸在我狂跳的心上。风呼呼地刮过耳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汗味和书本的气息。阳光透过廊柱,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我一间间教室焦急地扫视过去。
高二(三)班!就是这里!
我猛地刹停在教室窗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炸开。汗水糊住了眼睛,我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急不可耐地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那个靠窗的座位。
找到了!
窗边,那个扎着简单马尾、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背影,是刻进我骨头里的苏晴!然而,狂喜的浪潮还没来得及冲到顶峰,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瞬间冻结成冰!
苏晴微微侧着身,和一个高大阳光的男生挨得极近。那个男生,我认得!正是她前世在朋友圈里晒娃晒幸福、那个让她生活富足平静的丈夫!此刻,他脸上洋溢着少年人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白色的耳机塞进苏晴的耳朵里。苏晴微微低着头,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我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带着甜意的笑容。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白净的侧脸上,跳跃着温暖的光晕。男生的手,那么自然地搭在她椅背的上方,形成一个亲昵的半包围姿态。
他们分享着同一副耳机,沉浸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没有一丝缝隙让我插足的世界里。那画面,美好得如同青春电影最动人的宣传海报。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凝固。狂喜僵死在脸上,扭曲成一个滑稽又可悲的鬼脸。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心,连指尖都麻木了。
怎么会这样
我设想的剧本呢我的英雄归来、弥补遗憾、破镜重圆呢
她怎么…怎么提前和他在一起了而且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兴那种纯粹的、毫无负担的快乐,似乎比前世跟我在一起时…还要更甚
被命运无情戏耍的荒谬感,混合着巨大的失落和尖锐刺骨的嫉妒,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狠狠咬住了心脏。我像个傻子似的杵在窗外,像一个被隔绝在温暖玻璃花房外的乞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灯火辉煌,却与我毫无关系。重生的宏伟蓝图,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啪地一声,彻底碎裂了。
失魂落魄。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凭着本能,双脚虚浮地飘离了那扇刺眼的窗户,漫无目的地在午休时寂静无人的校园里游荡。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走到图书馆后面那条僻静的石子小路上,口袋里的借书卡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我毫无知觉,继续向前挪动。
同学。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水般的寂静。
你的东西掉了。
我迟钝地停住脚步,茫然地转过身。
一张年轻、清秀、带着点书卷气的安静脸庞撞入眼帘。米白色的薄毛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是林薇。年轻了至少十岁的林薇。她微微弯着腰,两根纤细的手指正捏着我的借书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前世婚姻里所有的疲惫、压抑、冰冷,还有那个深夜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哭嚎不止的小宝……无数混乱的碎片,混合着刚刚目睹苏晴甜蜜的巨大失落和此刻被撞破狼狈的难堪,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几乎是本能,一句带着前世沉重疲惫和下意识想逃避的话,冲口而出:对不起…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薇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停顿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下。
她没有立刻把卡递还给我。而是慢慢、慢慢地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初识时的温和懵懂,也不是婚后多年被生活磋磨出来的疲惫和忍耐。里面翻涌着太多我读不懂、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的东西——冰冷的了然,深不见底的失望,一丝压不住泄露出来的尖锐痛楚,甚至…还有一点近乎嘲讽的怜悯
那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尖刀,直直地插进我混乱不堪的灵魂深处。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裹挟着万钧雷霆的冰锥,狠狠地凿穿了我的天灵盖:
重来一次,你依然只会说对不起
轰——!!!
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全冲上了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整个世界都失声了!我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猛烈收缩,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锁住林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少女的纯净清澈!那分明是历尽沧桑后的沉静,是看透世事的清醒,是…冰冷的审判!
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
林薇…她也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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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知像最恐怖的噩梦突然成真,把我彻底打入了绝望的深渊。冰凉的恐惧和无边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连呼吸都停滞了。
重生的狂喜,弥补初恋的幻想,被林薇这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质问,彻底碾成了齑粉。只剩下赤裸裸的、无处可藏的狼狈和前世的罪孽,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沉重得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我像一个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囚徒,僵在原地,灵魂出窍。整个世界,只剩下林薇那双冰得刺骨、看透一切的眼睛。
浑浑噩噩地挨到了下午放学,铃声一响,我像逃命一样冲出教室。夕阳把我的影子在地上拉扯得老长,歪歪扭扭,像个落魄的孤魂野鬼。
陈默!一个清脆熟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我脚步猛地一顿,头皮瞬间炸开。僵硬地转过身。
苏晴背着双肩包,小跑着追了上来,马尾辫在她脑后一跳一跳,洋溢着逼人的青春气息。她跑到我面前,微微喘着气,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清亮,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一丝关心。
你…上午在我们班窗外干嘛呢失魂落魄的,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她歪着头看我,神态熟悉得让我心尖发颤,却又遥远得仿佛隔了一世。还有,干嘛那样看我啊怪吓人的。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带着点小女生特有的娇嗔。
夕阳的金辉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没有一丝阴影。她身上散发着阳光混合着干净洗衣粉的味道。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十八岁苏晴。没有十二年的情感消耗,没有分手的心伤,没有婚姻破碎的痕迹。只有纯粹的、未经世事的青春美好。
而我呢这具年轻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婚姻失败、内心布满烂疮、刚刚还被前妻当众处刑的灵魂。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快要把我撕成两半。我看着她的脸,那张曾让我魂牵梦萦的脸庞,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那个和她分享耳机、笑容阳光的少年身影,死死地横亘在我们中间。
喉咙干得发紧,像堵着粗糙的砂砾。我张了张嘴,试图挤出一个属于十八岁陈默的、带着点青涩的笑容,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
没…没事。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就…随便看看。走神了。
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她空荡荡的左手。没有戒指。当然不会有。可那个男生搭在她椅背上的手,比任何戒指都更刺眼。
苏晴眨了眨眼,显然并不相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哦,好吧。她耸了耸肩,语气轻松起来,对了,周末班里去郊区的森林公园徒步,你去吗她眼里带着一丝期待,那是少女对有好感的男生发出的、带着点羞涩的邀请。这种眼神,在前世曾让我心跳加速过无数次。
此刻,却只让我感到尖锐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疲惫。我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哪怕一丝属于我们的痕迹,那十二年的情感牵绊。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陌生的、属于十八岁苏晴的、纯净无波的湖面。
心里最后一点关于挽回的微弱星火,彻底熄灭了。
我…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避开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我…可能有事。去不了。
苏晴脸上的期待瞬间黯淡下去,染上了明显的失落和困惑。哦…好吧。她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然后利落地转身,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汇入了放学的人流之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越来越远的背影,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温暖又遥远。胸口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灌满了冷风。不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钝刀子割肉般的、缓慢又绝望的失落。
我的苏晴,终究只存在于那个被残酷现实彻底碾碎的过去里了。眼前这个,是崭新的、与我毫无关系的苏晴。这场重生,没有让我抓住任何想要的东西,反而把我仅存的一点念想,彻底打碎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如同行尸走肉。复读的压力依旧沉重,但灵魂仿佛早已飞离了躯壳。课本上的字迹模糊不清,老师的讲课声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巨大的幻灭感和对未来的茫然无措,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更让我窒息的是无处不在的林薇。
她像一道无声的阴影,一个活生生的前世纪念碑。她不再跟我说任何话,甚至刻意避开我的视线。在拥挤的大教室里,她永远坐在离我最远的角落。在图书馆,只要我在东区,她必然出现在西区。偶尔在狭窄的楼道或是食堂窗口避无可避地擦肩而过,她也从不看我,把我当成一团空气。可就在那零点几秒的交错瞬间,我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气息,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和沉甸甸的失望。
那无声的目光,比任何咒骂都更狠厉。它无声地提醒着我前世的失败、懦弱,还有那个被我仓促带来、又被我遗弃在另一个时空的孩子——小宝。
这个名字,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疤,每次想起,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混杂着愧疚和恐慌的剧痛。我不敢深想,在那个没有我的时空里,林薇和小宝会怎样林薇带着记忆重生,那…小宝呢他是否还存在他…是否也记得我这个爸爸
这些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我的神经,让我坐立难安。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白天强打着精神,眼神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林薇的方向,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却又无比恐惧判决结果的囚徒。
一天下午,图书馆的自习区。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我对着摊开的数学卷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穿过几排桌椅,落在了靠窗位置的林薇身上。
她低着头,脖颈显得有点脆弱。细碎的阳光在她乌黑的发顶跳跃。她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笔尖在草稿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神情专注。那专注的侧脸,奇异地和前世无数个画面重叠在一起——出租屋昏黄灯光下帮我修改简历的样子;挺着孕肚坐在小凳子上认真核对婴儿用品清单的样子;抱着生病的小宝整夜不睡、轻声哼歌哄睡的样子……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痛骤然袭来。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角的笔筒被胳膊无意间带了一下,啪嗒一声,一支笔滚落下来,骨碌碌地,正好停在我的脚边。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立刻弯腰去捡。
不用。一个冷到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响起,像冰珠砸落。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抬起头,正对上林薇投来的视线。她的眼神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狼狈和下意识的讨好。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彻底的疏离和毫不掩饰的拒绝。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我,自己俯下身,动作干脆利落地捡起那支笔,放回笔筒。然后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和文具,起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种无声的决绝。
我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想要触碰那支笔的意图。巨大的难堪和更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却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晚上,躺在宿舍冰凉的硬板床上。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映在天花板上,光怪陆离。室友早已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睁大眼睛瞪着那片模糊晃动的光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前世被我刻意遗忘、或者说从未真正在意过的碎片:
林薇小心翼翼地跟我商量:陈默,这个月…能不能先不买新衣服了小宝的奶粉快见底了…
我当时正沉迷游戏,头也不回,不耐烦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你看着办吧。
语气敷衍到了极点。
她拿着手机,对着不同电商平台的奶粉价格页面反复比较,眉头紧锁,下唇咬得发白。
还有一次,她半夜小腿抽筋,疼得直抽冷气,轻轻推我:陈默…帮帮我,揉揉…好疼…
我睡得正沉,被吵醒,烦躁地翻了个身:自己揉揉,困死了…
把冰冷的后背甩给了她。
黑暗中,只留下她压抑的抽气声和之后死一般的沉寂。
小宝第一次用清亮的小嗓子清晰地喊出爸爸时,她抱着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满是期待和想要分享的喜悦。
而我,正为白天工作的重大失误焦头烂额,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甚至没有走过去抱抱孩子。她眼底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像一部无声的电影,一帧帧在我眼前无比清晰地回放。每一个画面里,林薇的隐忍、期盼、最终的失望,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灵魂上。原来,我曾经如此可憎!
巨大的悔恨,如同汹涌的海啸,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轰然拍下!瞬间将我吞噬、撕碎!我猛地蜷缩起身体,把脸死死地埋进带着汗味的枕头里,牙关紧咬,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痛苦呜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冷,是灵魂深处剧烈的自我厌弃和鞭笞。
我亏欠的,何止是苏晴十二年的青春我亲手毁掉的,是林薇对婚姻和家庭的所有期待,是那个无辜孩子本应得到的父爱!我不止是个懦夫,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悔恨的毒液,日夜不停地侵蚀着我。每一次在校园里看到林薇那疏离冰冷的背影,都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苏晴和她男友甜蜜的身影,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我自以为深情的可笑。日子在压抑和煎熬中缓慢爬行。
直到那天下午,学校公告栏前。
黑压压的人群挤在一起看着各种通知。我心不在焉地扫过学科竞赛获奖名单、优秀学生表彰的红纸,目光却被旁边一张朴素的校内勤工俭学岗位录用公示的白纸吸引住。
一个名字跳进眼帘:林薇。录用的岗位是图书馆晚间管理员。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前世某些模糊的碎片瞬间串联起来!林薇异常的节省,偷偷接的网络兼职,面对我抱怨物价飞涨时欲言又止的表情……一个可怕的猜测浮出水面:她家,是不是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担子是父母生病还是欠债所以她才会那么拼命所以她才在应该撒娇的年纪,早早地学会了沉默和承担
而我呢作为她的丈夫,不仅从未真正关心过她肩上的重量,反而常常嫌弃她抠门、不大方!在她最需要支撑和理解的时候,我没有成为依靠,反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巨大的愧疚瞬间升级成了被良心凌迟般的剧痛!
放学铃声响起,人流像潮水般涌向校门。我鬼使神差地磨蹭到了最后。果然,林薇也落在了后面,正在收拾书包。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静得可怕,能听见粉笔灰簌簌落下的声音。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的喉咙发紧,手心全是冷汗。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那句盘踞在心头多时的话,终于冲破了沉重的枷锁,干涩地挤了出来:
你…家里…还好吗声音嘶哑得厉害。
林薇拉书包拉链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清瘦的侧脸轮廓。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空荡荡的讲台上,眼神空洞而遥远。半晌,才极轻、极冷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冰封的嘲讽。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说完,她不再看我一眼,拎起书包,背脊挺得笔直,像风雪中不肯弯腰的竹子,决然地走出了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我像被钉在原地的罪人,承受着她最后那句冰冷的反问带来的万箭穿心。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无边的绝望。
周末,学校组织高三年级去郊区森林公园徒步拉练。我本不想去,班主任强调必须参加,计入集体活动分。天气阴沉,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山风带着湿冷的寒意。
队伍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进。林薇走在前面不远处,和几个同班的女生一起。她穿着简单的运动服,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单薄。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拉开了距离,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
山路越来越陡峭,队伍渐渐被拉长。在一个需要手脚并用攀爬的陡坡下方,队伍发生了堵塞。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两个流里流气、明显不是本校学生的青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嬉皮笑脸地拦住了落在队伍稍后位置的林薇和另一个女生。
哟,妹妹,爬山呢累不累哥哥帮你们背包啊一个染着黄毛的家伙,说着就伸手去拽林薇背上的双肩包带子,眼神轻佻地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走开!林薇旁边的女生吓得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林薇脸色煞白,猛地后退一步避开那只手,厉声道:你们干什么!走开!
她紧紧抓住背包带子,眼里满是惊惧和愤怒,身体微微发抖。
哎哟,还挺凶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混混嗤笑一声,更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了林薇身上,交个朋友嘛,紧张啥这荒山野岭的,多寂寞啊…
周围几个同学都吓傻了,一时竟没人敢上前。带队的老师还在前面疏导堵塞,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情况。
看着林薇被那两个混混逼得连连后退,那张苍白惊恐的脸,和前世无数个被我忽视、让她独自承受压力的画面瞬间重叠在一起!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气和迟来的保护欲的火焰,轰地一下冲上了头顶!什么害怕,什么犹豫,什么不关你事,全被烧成了灰烬!
放开她!一声暴喝从我喉咙里炸响!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地拨开前面呆立的同学,几步就冲了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再让她受欺负!一次也不行!
滚!我冲到那个花衬衫混混面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那混混猝不及防,被我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妈的!找死啊!黄毛混混见状,骂骂咧咧地挥拳就朝我脸上砸来!
前世怂包逃避的本能还在,我下意识地想缩头躲开。但眼角余光瞥见林薇惊惧的眼神,一股血勇猛地顶了上来!不能躲!躲开了,她怎么办!
我一咬牙,不仅没躲,反而迎着拳头,侧身用肩膀狠狠撞了过去!同时,右手胡乱地挥出,也不知道打中了哪里。
砰!一声闷响,夹杂着黄毛的痛叫。混乱中,我的脸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肾上腺素疯狂飙升,我根本感觉不到痛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挡住他们!护住她!
老师!老师快来!有人打架!有反应过来的同学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两个混混见势不妙,又听到老师快来了,骂了一句脏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钻进了旁边的树林,消失不见了。
危险解除。
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剧烈的喘息让肺部火烧火燎。脸上挨拳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着。我转过身,看向林薇。
她背靠着冰凉的山石,脸色依旧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惊魂未定。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困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我从没在她眼里见过的、剧烈翻涌的情绪,像是坚冰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汹涌的暗流。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带队老师和几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谁打架伤着没有老师焦急地问。
没事了老师,校外流氓骚扰同学,被…被陈默赶跑了。旁边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解释着。
老师看了看我脸上的挂彩,又看了看林薇。我的样子有点狼狈。
陈默,你受伤了赶紧去医务处处理一下!老师皱着眉,林薇,你怎么样吓到了吧
林薇猛地回过神,迅速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带着疏离的面具。她摇了摇头,声音还有点哑:我没事。谢谢老师关心。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老师又叮嘱了几句,让大家注意安全,队伍重新开始缓慢移动。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着林薇沉默地汇入队伍前行的背影,那挺直的脊背,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和复杂,只是我的错觉。只有山风,呜咽着穿过林子,带来冰冷的湿意。
那次徒步之后,我和林薇之间,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又像是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冷的墙。她依旧沉默,依旧回避,但那层冰冷漠然的外壳下,偶尔会泄露出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像一座休眠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里岩浆翻涌。
日子在令人窒息的胶着状态中滑向高考。巨大的压力和前世的阴影让我精疲力竭。一天晚自习后,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教学楼。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烦闷。
刚走到通往校门的林荫道拐角处,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是林薇。她显然是在等我。
心脏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我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灯光从她头顶洒落,脸上明暗交错,看不清表情,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心慌的气息弥漫开来。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只有夏虫在草丛里不知疲倦地鸣叫。
终于,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沉入肺腑,却压不住胸腔里的翻江倒海。我抬起头,迎向她所在的方向,尽管仍看不清她的眼睛。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林薇,对不起。
夜风似乎停滞了一下。
为我…所有的一切。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为我前世的懦弱、自私,为我忽视你的付出和承受的痛苦,为我…没尽到丈夫的责任,
心脏像被一只冰手紧紧攥住,那个名字,终于还是艰难地、带着血泪吐了出来,…没尽到父亲的责任。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像一颗陨石轰然砸落。
路灯下,林薇的身体,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父亲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玻璃碎裂的声响,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泪水,汹涌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通红的眼眶中决堤而出!那泪水里,是积压了两世的痛苦、委屈、愤怒,还有身为母亲最深最无望的心碎!
你现在想起你是父亲了!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带着撕裂般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向我,陈默!你知道小宝夜里哭着找爸爸的时候,你在哪里吗!你知道他看着动画片里别的爸爸抱孩子,仰着小脸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抱抱小宝’的时候,我的心…我的心是什么滋味吗!
她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苍白的面颊。
你看着他越来越像你的脸…一天天长大…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恨我自己!恨我当初瞎了眼!更恨你!恨你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又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在那个世界!你一句轻飘飘的重生,一句对不起…你拿什么对不起!你拿什么还我的小宝!你还得起吗!
她积压了两世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轰然爆发!那凄厉的控诉,像无数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反复搅动!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天雷劈中的泥塑木雕。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任何声音。林薇的每一句哭喊,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砸碎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把我牢牢钉死在耻辱柱上!灵魂都在那巨大的悲愤和痛苦中剧烈颤抖、撕裂!
原来我犯下的罪孽,比我想象的深重百倍千倍!这场重生不是救赎,而是更残酷的刑罚!小宝…那个我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抱一抱、爱一爱的孩子…成了横亘在我和林薇之间,一道永远无法跨越、永远鲜血淋漓的深渊!
巨大的、灭顶的羞愧和悔恨,像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水,瞬间彻底淹没了我。我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提醒自己还活着。在林薇撕心裂肺的控诉面前,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任何解释都虚伪至极。
我连说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了。
林薇宣泄完积压太久的痛苦,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着冰凉的灯杆,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地哭泣。许久,哭声才渐渐低落下去,变成了空洞的呜咽。
她慢慢地站直身体,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决绝。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翻涌着刻骨的恨意,无边的心碎,还有一种…深沉的、无法磨灭的悲伤。
夜风吹动她额前被泪水打湿的发丝,路灯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陈默,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寒,不是所有错误,都有机会重来。
她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我,望向某个虚无而痛苦的远方。
也不是所有伤痕,都能被一句对不起抹平。
说完,她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一声沉重的叹息,也像一场无声的诀别。然后,她决然地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进了路灯光芒照射不到的、浓稠的黑暗里。脚步声很轻,却重重地踏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世界安静了。只剩下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和路灯下我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脸上挨过拳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可那点痛楚,比起心口被彻底挖开的空洞,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像个被遗弃在荒野的孤魂,僵硬地立在原地。林薇最后那两句话,如同最冰冷的最终判词,在我死寂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不是所有错误,都有机会重来。
也不是所有伤痕,都能被一句对不起抹平。
是啊。这场重生,不过是一场更残忍的幻觉。它放大了我的罪孽,却夺走了我赎罪的可能。小宝…那个名字,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疤,刻在了灵魂的最深处。我终于彻底明白,我失去的,永远失去了。我亏欠的,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偿还。
沉重的绝望,像黏稠的黑色沥青,裹住了全身,拖拽着我不断下坠。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气。黑暗温柔地涌上来,像一个冰冷的怀抱。
也许,就这样沉下去…也好…
呜…哇——!!
婴儿尖利到几乎破音的哭嚎,像一把锋利无比的锥子,猛地刺破了我沉沦的黑暗!
我一个激灵,彻底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冰凉硌人的宿舍木板床,也不是绝望荒凉的路灯下。
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角落那块水渍洇开的黄印子。怀里的小宝闭着眼睛,小脸憋得通红,正用尽全力哭嚎着,小小的拳头在空中愤怒地挥舞。
空气里还是那熟悉的小米粥甜香,混合着淡淡的奶味。只是此刻,这哭声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穿透力,让人心头发紧。
来了来了!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从厨房传来。脚步声快速靠近,卧室门被推开。
她快步走进来,身上还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她看也没看我,径直走到床边,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把小宝从我僵硬麻木的臂弯里抱了起来。
哦哦,不哭不哭,小宝乖,妈妈在呢…她低声哄着,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轻轻踱步,手掌有节奏地拍抚着小宝的后背。
小宝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小声抽噎,小脑袋依赖地靠在林薇的肩膀上,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领。
我僵硬地躺在床上,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看着这一幕。林薇背对着我,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勾勒出她抱着孩子的剪影。那背影,挺直,单薄,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和拒人千里的疏离。
刚才那场梦里撕心裂肺的控诉和冰冷刺骨的判词,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上。而眼前这个抱着孩子、轻声细语哄着的林薇,却平静得可怕。
小宝在她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只剩小小满足的鼻息声。
林薇这才慢慢转过身,抱着孩子面向我。她脸上的疲惫清晰可见,眼下的乌青和我的一样浓重。她看着我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里面没有梦里的滔天恨意,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不,更像…一种沉重的、了然一切的疲惫。
她轻轻拍着小宝的背,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仿佛能轻易剥开我的皮肉,看清我刚经历过的、那场关于背叛与审判的噩梦。
还不起她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今天的天气,粥快凉了。
没有追问,没有安慰。一句最日常不过的催促,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我混乱不堪的心湖,激不起半点属于家的温暖涟漪。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语在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面前,都苍白无力得可笑。最终,只能干涩地挤出两个字:…就起。
林薇不再看我,抱着小宝,转身走出了卧室。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小宝残留的奶味和他那委屈的抽泣声仿佛还弥漫在空气里。我慢慢地坐起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蓝色奶瓶上。瓶壁冰凉光滑。
窗外,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越来越清晰的光斑。细小的灰尘在里面无声地飞舞。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可指尖触碰到的胸口位置,那片无形的、被梦中林薇控诉和那个未谋面孩子小宝洞穿的巨大空洞,还在呼呼地漏着寒风。
林薇那句冰冷的质问,仿佛还在耳边震荡:重来一次,你依然只会说对不起
而现实里,她只是说:粥快凉了。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哪一个更让人心寒
巨大的、无声的疲惫和没顶的茫然,像冰水再次漫涌上来,将我一点点吞噬。我缓缓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那扇通往客厅、通往林薇和小宝、也通往那个看似寻常却早已天翻地覆的现实的门。
阳光热辣辣地洒满人间,却一丝一毫也照不进心底那片被一场大梦彻底冻死的荒芜之地。门后,是小宝偶尔发出的咿呀声,是林薇可能存在的、深不见底的眼神。
每一步,都重得像拖着千钧大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胸口,那里的皮肤光滑,却仿佛残留着前世车祸灼烫的幻痛。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门缝里清晰地飘出了小宝咯咯的笑声,模糊不清,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