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怀孕五个月时,我送丈夫去参加高中同学会。
他温柔叮嘱我好好休息,转身却在酒店抱住了校花苏冉。
我老婆现在胖得像气球,哪比得上你风情万种
他在苏冉耳边低语。
他不知道,包厢角落的摄像头正记录着一切。
我冷静地签了离婚协议,将他彻底逐出生活。
他以为净身出户已是结局,殊不知我手中还有他挪用公款的证据。
当他跪在民政局门口求我放过时,我抚着孕肚微笑:
忘了告诉你,下个月我就要当财务总监了。
1
孕二十一周零四天。医生说宝宝发育得很好,像一颗饱满的、充满汁水的果实,沉甸甸地缀在生命之树的枝头。午后温吞的阳光斜斜穿过落地窗,给婴儿房里新贴的淡蓝色云朵壁纸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我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将最后一块印着小宇航员的拼图摁进角落的位置。拼图中央,是B超单上那个模糊却神奇的侧影——我和陈屿的孩子。
真圆满了,是不是我轻声说,指尖拂过拼图光滑的边缘,又落回自己隆起的腹部。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感知到了我的触碰,回应般轻轻拱动了一下,像一条温柔的小鱼在平静的湖面下吐了个泡泡。这无声的交流让我心底泛起一片温暖。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陈屿走了出来。他站在穿衣镜前,微微侧身,正一丝不苟地调整着那条深蓝色的领带。领带的颜色,是我怀孕前特意为他挑的,衬他。镜子里映出他挺拔的身形,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很清晰,专注的神情里透着一种即将赴约的郑重。
真要穿这么正式我扶着腰,慢慢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声音带着点笑意,又不是去谈几个亿的生意,不过是个同学会嘛。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神专注地落在领结上,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好些老同学好些年没见了,总得精神点。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别操心。镜子里,他的目光短暂地掠过我宽松孕妇裙下臃肿的腰身,又飞快地移开,像蜻蜓点水,却在我心里留下一圈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涟漪。那目光里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审视,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知道了,我压下那点异样,走过去,想替他抚平西装后领上几乎看不见的一丝褶皱,少喝点酒,结束早点回来。我和宝宝等你。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我的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和手机,转身的动作带着一种急于离开的流畅。走了。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他离开的身影。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阳光里细小的尘埃似乎也停止了飞舞。刚才被他避开触碰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一点空落落的凉意。婴儿房里新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羽绒被,此刻盖在身上,却莫名地透出一股难以驱散的寒意,丝丝缕缕,从皮肤钻进骨头缝里。
我蜷在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育儿书,纸页上的铅字像游动的小蝌蚪,模糊一片,怎么也钻不进脑子里。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汇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手机屏幕一直暗着,没有陈屿的只言片语。这沉默像一块不断吸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坠在胸口,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直到墙上的挂钟指针慵懒地爬过九点,手机才猝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出闺蜜周薇的名字。
我几乎是立刻接起:薇薇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不像周薇平日爽利的大嗓门,反而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急促和刻意压制的愤怒,像闷雷滚过乌云:晚晚……你……你先稳住,听我说。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流摩擦话筒的声音异常清晰,我在‘云顶’会所,刚去洗手间回来,路过一个半开的包厢门缝……她顿住了,似乎在积攒勇气,我看见陈屿了……他,他和苏冉抱在一起……就在走廊拐角的暗处!
苏冉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昏沉的思绪。高中时代那张明艳张扬的脸,还有她看向陈屿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挑战意味的目光,瞬间浮现在眼前。记忆里,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后台,我拿着陈屿忘了带的演出道具去找他,就撞见过苏冉把他堵在道具箱后面,仰着脸,笑得像朵带刺的红玫瑰。当时陈屿只是有些尴尬地推开她,对我说:别瞎想,她闹着玩的。
那时他耳根泛起的红,究竟是慌乱,还是别的什么
你确定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只有握着手机的指尖冰凉一片。
千真万确!周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晚晚,你等着,我拍了!
话音未落,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几张照片跳了出来。
2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指尖落下,点开第一张照片。
光线暧昧的走廊角落,水晶吊灯的光芒被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勉强勾勒出两个紧密依偎的身影。男人熟悉的背影,那件今天出门前我亲手熨烫过的、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此刻正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而他怀里,紧紧拥着一个穿着紧身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海藻般的卷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那截雪白纤细的脖颈,还有那抹鲜艳得刺目的红唇——是苏冉。她的手紧紧环在男人的腰上,姿态亲昵得像藤蔓缠绕着大树。
第二张照片,角度更清晰些。陈屿微微侧过头,嘴唇紧贴在苏冉的耳边。他的侧脸线条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柔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沉醉的笑意。苏冉仰着脸,闭着眼,唇角弯起满足的弧度,像一朵在暗夜里盛放的、带着毒汁的花。
第三张照片,是苏冉正脸的特写。她微微睁开了眼,目光越过陈屿的肩膀,直直地看向镜头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充满了赤裸裸的得意和挑衅,嘴角勾起的弧度,像一把淬了毒的弯刀。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冰冷得像霜。我死死盯着那张特写,苏冉眼中那抹胜利者的光芒,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浓重的酸腐气。我捂住嘴,踉跄着冲进卫生间,对着冰冷的马桶干呕起来。妊娠反应从未如此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
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我混乱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我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浮肿的脸,眼窝深陷,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宽大的孕妇裙像一只不合时宜的口袋,罩着这具因怀孕而变得笨拙臃肿的身体。苏冉那张妆容精致、眼波流转的脸,带着刻薄的胜利笑容,在我脑海里反复叠加。
我老婆现在胖得像气球,哪比得上你风情万种陈屿贴在她耳边低语的画面,伴随着臆想中那轻佻的语气,像毒蛇的芯子,嘶嘶作响,啃噬着每一根神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搓,尖锐的疼痛在胸腔里炸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扶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砖上。那钻心的痛楚反倒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心头的浓重迷雾。
痛,尖锐而冰冷。但比痛更清晰、更汹涌的,是那股从脚底瞬间冲上头顶的怒火,像沉寂多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岩浆滚烫,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镜子里的女人,眼神一点点变了。之前的茫然、脆弱、难以置信,像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底下坚硬的、冰冷的礁石。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彻底碎裂,然后以一种更冷硬、更锋利的形态重新凝结。
我不能倒下。为了肚子里这个无辜的小生命,为了过去那二十多年被肆意践踏的信任和时光,更为了此刻被彻底碾碎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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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冰冷的洗手台,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站起来。镜子里的脸依旧苍白,但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光,已经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金属的、无机质的冰冷。我回到客厅,没有开灯,就着窗外城市遥远而冷漠的霓虹光影,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脸上,像一个冷酷的审判者。
指尖落在键盘上,冰冷而稳定。我点开了陈屿那台备用笔记本电脑的远程备份云盘。我们曾共享过这个账号,为了工作文件传输方便,密码是我们结婚纪念日。多么讽刺。登录界面一闪而过,熟悉的文件夹树状结构在屏幕上展开。我深吸一口气,像拆解一枚危险的定时炸弹,精准地切入他存放私人邮件的那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提示是初恋的味道。胃里又是一阵翻滚,但这一次,我只感到冰冷的恶心。我尝试输入苏冉名字的拼音缩写和她高中时的学号——SR0713。
3
文件夹应声而开。
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脸上,像一层冰冷的霜。我点开最新日期标记的邮件,发件人邮箱后缀带着一串陌生的字母,主题栏却是赤裸裸的中文:冉冉宝贝,想你的屿。
邮件正文是露骨的调情,夹杂着对家里那个黄脸婆的厌烦和对冉冉风情的渴望。附件是几张不堪入目的酒店房间自拍,日期赫然标注在我孕吐最严重、连下床都困难的那几天。照片背景里,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印着云顶酒店Logo的玻璃烟灰缸,刺眼得像一个昭示罪行的印章。
心脏像被冰锥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我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保存,下载,备份。动作机械而精准,指尖在触控板上移动,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
接着,我点开那个标注着项目备用金的财务文件夹。陈屿是公司财务副总监,一直负责几个大项目的资金流。里面充斥着大量金额可疑、用途模糊的报销单据扫描件,时间跨度长达一年多。一张张翻过:五星级酒店的高额餐饮发票、珠宝店的POS单、旅行社开具的商务考察费用……收款方信息模糊不清,备注栏里大多潦草地写着客户维系、公关支出。其中一张去三亚的机票和豪华度假村的住宿发票,日期正好是上个月他说要去外地开封闭式财务会议的那几天。而当时,苏冉的朋友圈,恰恰晒过一张黄昏海景照,定位就在三亚。
屏幕幽蓝的光线里,我的脸像一张绷紧的石膏面具。我打开录音笔的配套软件,将微型设备藏在宽松的孕妇装口袋里。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屿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人声,还有苏冉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点慵懒笑意的嗓音在模糊地催促:谁呀快点嘛……
是我。我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疲惫和脆弱,陈屿,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一阵阵发紧,有点怕……你能回来吗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背景的喧嚣似乎也低了下去。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是厌烦被打扰,却又不得不应付。果然,几秒后,他刻意压低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又怎么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同学会还没结束呢……
我不知道……我努力让声音带上一点哽咽的颤抖,听起来像个真正孤立无援的孕妇,就是很慌……宝宝刚才动得特别厉害,然后突然又不动了……我害怕……
我深知他最吃这一套,过去我稍有不适,他总会紧张。
……真的假的他的语气明显迟疑了,背景里苏冉娇嗔的抱怨声似乎也远了点,你别自己吓自己,可能只是累了。
我不知道……陈屿,我真的好怕……你能不能快点回来我重复着,声音里的无助感恰到好处。
……好了好了,知道了!他终于松口,语气带着被打断好事的烦躁,我马上回来!真是麻烦!
电话被粗鲁地挂断。
冰冷的忙音在耳边回响。我静静地坐着,口袋里的录音笔安静地工作着,红灯微弱地闪烁。客厅里只剩下挂钟指针行走的滴答声,一声声,像在倒数计时。
4
不到半小时,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门被猛地推开,陈屿带着一身浓重的烟酒气冲了进来,脸上混杂着未散尽的酒意和被强行拉离温柔乡的愠怒。他几步走到沙发前,眉头紧锁:到底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我半躺在沙发上,手依旧捂在隆起的腹部,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我抬起头看他,眼神里满是依赖和不安:刚才……一阵阵发紧,疼得我直冒冷汗……现在好像又缓了点,但还是心慌得厉害。我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袖,像个寻求依靠的小动物,老公,你说……会不会是宝宝……
够了!他猛地挥开我的手,动作粗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林晚!你能不能别总这么疑神疑鬼医生都说没事了!我难得出去放松一下,你就非得闹点幺蛾子把我叫回来他烦躁地扯开领带,那原本服帖的深蓝色领带此刻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像一条可笑的绞索,你看看你自己!整天这副样子,除了哭就是怕,谁能受得了我每天在公司压力已经够大了,回家还要对着你这张苦瓜脸!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尖刻而残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心里早已鲜血淋漓的地方。我看着他因酒意和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那曾经盛满温柔、如今只剩下厌弃的眼睛,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彻底熄灭。口袋里的录音笔,忠实地记录着他此刻的每一句咆哮。
受不了我慢慢地坐直了身体,手从腹部移开,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层下的暗流,陈屿,你告诉我,什么样的人你才受得了我微微歪着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是……像苏冉那样的吗
你胡说什么!陈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瞬间煞白,酒意似乎都醒了大半,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什么苏冉……我跟她早就……
早就什么我打断他,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早就抱在一起了早就亲得难舍难分了还是……早就拿着公司的钱,去三亚的豪华酒店里‘放松’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重锤砸在冰面上。陈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惊愕和恐惧像墨汁一样在他眼中迅速晕染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你……你调查我你疯了吗你听谁胡说八道……
听谁我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我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点开周薇发来的那几张照片,然后将屏幕直直地举到他眼前。幽蓝的光照亮了他瞬间惨无人色的脸。
照片上,他和苏冉在昏暗角落紧紧相拥,他侧头在她耳边低语,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餍足与得意。时间、地点、人物,铁证如山。
这……这是误会!是角度问题!陈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死般的嘶哑,他扑上来想抢手机,晚晚你听我解释!是她喝多了扑上来的!我当时就推开她了!真的!我发誓!
我轻易地侧身避开他虚浮的扑抢,眼神像在看一个拙劣的小丑。推开她我慢悠悠地划到下一张,是他电脑云盘里那张不堪入目的酒店自拍,日期清晰可见,用公司项目备用金开的房也是她逼你的我点开录音笔的回放键,他刚才那番厌弃的咆哮清晰地流淌出来:……整天这副样子……谁能受得了……回家还要对着你这张苦瓜脸……
录音笔里他尖锐的咆哮在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自己身上。陈屿像被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上交织着震惊、恐惧和被彻底剥光的羞耻,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解释我关掉录音,将手机和录音笔轻轻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我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像结冰的湖面,留着你的解释,去跟法官,或者……跟你们公司的审计部门说吧。
不!林晚!你不能这样!陈屿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恐惧,他猛地扑过来,不再是抢东西,而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我脚边的地毯上。昂贵的西装裤瞬间起了难看的褶皱。他双手死死抓住我宽松的孕妇裙下摆,仰起的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酒气和汗液,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精英财务副总监的体面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苏冉那个贱人勾引我!晚晚,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他语无伦次地哀求,声音嘶哑破碎,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啊!你不能这么狠心!我求你!求求你!我马上跟她断干净!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我垂眸看着他匍匐在地的姿态,像看一滩令人作呕的烂泥。他口口声声的孩子、情分,此刻听来,虚伪得令人齿冷。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我强忍着,冰冷地抽回自己的裙角。
孩子我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滤出来的,不带一丝温度。我的手轻轻覆上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安稳的律动,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力量从掌心传递到四肢百骸。陈屿,你配提这两个字吗我微微俯身,靠近他涕泪交加的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进他耳中,忘了告诉你,下周起,我就是宏远资本新上任的财务总监。你的位置,和你挪用公款的那些烂账,我会亲自……一笔、一笔,清算干净。
轰!
这句话像一道九天落下的雷霆,精准地劈在陈屿的天灵盖上。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渊般的恐惧和绝望。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僵在原地,连跪姿都无法维持,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宏远资本,正是他目前供职的集团母公司,掌握着对他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
5
一个月后,民政局门口。
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迟来的悲鸣。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萧瑟的尘土味。
我穿着一件剪裁精良、质地厚实的黑色羊绒大衣,宽松的设计巧妙地包容着日益隆起的腹部,不仅不显臃肿,反而衬出一种沉静的力量感。脸上化了淡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孕期的些许疲惫,唇色是温润的豆沙红,整个人显得从容而干练,与周遭的灰败格格不入。律师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公文包里的文件,是陈屿命运的最终判决书。
民政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开,发出滞涩的摩擦声。陈屿走了出来。仅仅一个月,他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干了所有精气神。曾经合体的西装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皱巴巴的,肩头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灰。头发凌乱油腻,下巴上是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下是两团浓重的乌青。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硬纸箱,里面胡乱塞着几件衣服、一个水杯和一些零碎杂物——那是他昨天被公司保安请出来时,仅剩的一点个人物品。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财务副总监,只是一个被扫地出门、失魂落魄的中年失业者。
一阵冷风卷着落叶扑到他脸上,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纸箱,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浮木。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穿过飘零的落叶,终于捕捉到站在不远处的我。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陡然爆发出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纸箱里的东西哐当作响,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晚晚!他嘶哑地喊着,声音破碎不堪,晚晚!你不能这么绝!你不能把我往死路上逼啊!他冲到近前,似乎想抓住我的手臂,却被我身侧的律师不动声色地挡开。
他扑了个空,身体晃了晃,直接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纸箱脱手摔落,几件旧衬衫散落在肮脏的地面,沾上了尘土和湿冷的落叶。
晚晚……求你了……他仰着脸,涕泪纵横,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糊成一片狼狈的泥泞。他伸出颤抖的手,徒劳地想抓住我的大衣下摆,声音带着濒死的绝望,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你怎么罚我都行!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可你不能……不能把我送进去啊!那挪用……那会坐牢的!十几年啊!我出来就全完了!晚晚……念在……念在……他哽住了,似乎想找出任何能打动我的词,最终只剩下空洞的重复,孩子……孩子不能有个坐牢的父亲啊!求你了!给我一条活路吧!我当牛做马还你!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跪倒的身旁掠过。我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烂泥一样匍匐在尘埃里,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哭嚎哀求。心底那片曾被他亲手撕碎的荒原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彻骨的冰冷和平静。他口口声声的孩子、父亲,此刻只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和恶心。
我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上自己圆润的腹部。隔着厚实的羊绒大衣,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强健有力的胎动,一下,又一下,像一颗充满无限生机的小小星球在安稳地运行。这份生命的律动,是我此刻唯一能汲取的温度。
活路我的声音很轻,在呼啸的秋风里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他的哭嚎。我微微弯下腰,靠近他涕泪模糊的脸,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层裂开的一道缝隙。陈屿,你是不是忘了我的目光平静地落进他惊恐绝望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下个月,我就正式上任宏远资本的财务总监了。你挪用的每一分钱,流向了哪里,是怎么变成苏冉身上的名牌包、手腕上的名表、还有你们在三亚那间海景套房里的荒唐……这些账,总要有人来算清楚。
至于孩子……我顿了顿,指尖在隆起的腹部温柔地画了个圈,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他很快就会有新的父亲了。一个干净、体面,配得上他的父亲。
这句话像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陈屿眼中仅存的那点微光。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彻底抽走了灵魂,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真正的烂泥,伏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呜咽。散落的旧衬衫被秋风吹起一角,蒙在了他沾满泪水和尘土的头上。
6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一辆崭新的保时捷帕拉梅拉流畅地滑停在路边。锃亮的黑色车身在深秋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与这灰扑扑的街景格格不入。
副驾驶的车窗无声降下。一张妆容精致、眼波流转的脸露了出来,正是苏冉。她戴着夸张的墨镜,鲜红的唇瓣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嘲讽和轻蔑的笑意,目光扫过地上烂泥般的陈屿,像在看一袋亟待处理的垃圾。她的视线随即落在我身上,那笑意更深了,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驾驶座上,一个穿着考究羊绒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侧过身,手臂随意地搭在苏冉的椅背上,姿态亲昵而占有。他看也没看地上的陈屿一眼,只对着苏冉宠溺地笑了笑,声音透过车窗隐隐传来:宝贝儿,看什么呢垃圾有什么好看的走了,新到的爱马仕还等着你去拆呢。
苏冉娇笑着应了一声,最后朝陈屿的方向投去一个轻飘飘的、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墨镜后的视线似乎在我隆起的腹部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升起了车窗。保时捷发出一声低吼,毫不留恋地汇入车流,绝尘而去,只留下呛人的尾气和地上那个彻底崩溃的男人。
陈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辆消失的豪车,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嗬嗬低吼,随即又爆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嚎哭,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水泥地里,指节泛白。
秋风卷起更大片的落叶,打着旋儿,覆盖在他抽搐的脊背上,像一层薄薄的、廉价的裹尸布。
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团彻底失去人形的东西,再没有一丝波澜。转身,对律师点了点头:王律师,后续追偿和起诉的事情,就麻烦您了。
林总放心,证据链非常完整,他绝无翻身的可能。王律师沉稳地应道,替我拉开了停在另一侧的车门。
坐进温暖舒适的车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寒冷与喧嚣。我轻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掌心再次温柔地覆上腹部。那里,生命的律动平稳而有力。
车子平稳启动,驶离这片泥泞的废墟。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深秋清冷的阳光下延伸,广阔而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