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光舔着锅底,把林晚秋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映得忽明忽暗。她攥着皱巴巴的五毛纸币,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
这是她攒了半个月的早餐钱,再凑三张就能买到那本封面磨出白边的《现代汉语词典》了。
晚秋,把你那点钱给妈。
母亲掀开门帘进来,围裙上还沾着灶台的烟灰,你弟要买游戏机,同学都有。
可是……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可是什么
母亲劈手夺过她攥紧的纸币,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你弟是咱家的根,他得学好。
纸币被揉成一团塞进裤兜,像颗冰冷的石子砸在林晚秋心上。
课堂上的粉笔灰簌簌落下,同桌突然手肘一拐,墨水瓶在算术本上洇开大片乌云。不好意思啊。
女生的声音裹着笑,林晚秋却看见她嘴角扬起的弧度。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抱着篮球站在操场边缘,看着苏梅和陈阳被一群人围着说笑,阳光在他们发梢跳跃。
苏梅曾偷偷塞给她橘子味的硬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陈阳会把欺负她的男生推搡开,说
我妹你们也敢惹。直到那天她去办公室交作业,听见操场角落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离林晚秋远点,
苏梅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尖利,她身上总有股穷酸味,跟她玩会被笑话的。
知道了。
陈阳的声音闷闷的,却像针一样扎进林晚秋的耳朵。
期中考试的数学试卷发下来时,红色的
100
刺得人眼睛发疼。林晚秋把试卷折成小方块,紧紧攥在手心。放学路上的芦苇荡沙沙作响,她看见苏梅和陈阳正围着转学生李雪,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手里也捏着张试卷。
你看你这分数,
苏梅抢过试卷抖得哗哗响,跟林晚秋一样装模作样给谁看她爸妈都不想要她,你还敢跟她说话
就是,
陈阳的声音从芦苇丛后钻出来,听说她小时候被疯子抱走过,脑子肯定不正常。
林晚秋转身就跑,试卷在口袋里硌得胸口生疼。她沿着河岸走了很久,夕阳把河水染成一片猩红,那些刻薄的话语像河里的水草,缠住她的脚踝往下拽。赔钱货疯子装模作样……
她脱掉布鞋,赤脚踩进冰凉的河水,水草果然缠住了脚踝。
我是青年
我不是畸人
我不是愚人
......
我是青年
我爱,我想,但不嫉妒
我哭,我笑,但不抱怨
我羞,我愧,但不悲叹
我怒,我恨,但不绝望
我是青年
我有我的尊严
我有我的锋芒
我有我的自由
我有我的力量
......
我是青年
我要发光
而非被照亮
我要燃烧
而非被点燃
......
我是青年
我是永不熄灭的火焰
我是永远奔腾的江河
我是永恒闪耀的星辰
我是不断生长的树木
......
我是青年
我是青年
我是青年
清朗的女声顺着河风飘过来。柳树下坐着个穿白衬衫的姐姐,膝头摊着本诗集。见她望过来,女生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书:郭小川的《我是青年》,很好读的。
林晚秋愣愣地走过去,女生把诗集递过来:难过的时候,就大声读出来。
阳光透过她的发梢落在书页上,要发光,而非被照亮
这句话被红笔画了波浪线。
那天晚上,林晚秋把从废品站捡来的词典剪报贴在床板上,用铅笔在
华大
两个字周围画了三个圈。凌晨五点,她就着灶膛的火光背单词,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像在编织一张挣脱命运的网。
苏梅和陈阳来找她时,她正蹲在门槛上默算数学题。林晚秋,你怎么不理人
苏梅的声音带着怒意,她却只是站起身,抱着作业本走进柴房。身后传来苏梅的惊呼声:她居然敢不理我们
门板抵着后背直发抖,她却尝到了一丝隐秘的甜。
表哥又来抢她的笔记本时,林晚秋把本子举过头顶:这是老师要检查的作业,你要是撕了,我就告诉班主任你偷了他的教案。
表哥愣住的瞬间,她砰地锁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父母把她的课本锁进柜子那天,她等到深夜才用发卡撬开铜锁。柴房里弥漫着稻草的清香,她借着煤油灯的光啃完半本代数,呛人的烟味让她咳个不停,眼泪却一滴也没掉。期末家长会上,班主任刚表扬完她的进步,母亲就站起来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明年就让她去打工。
她攥着衣角的手突然松开,原来沉默也可以是一种反抗。
苏梅联合女生在厕所贴她的坏话时,林晚秋直接把纸条揭下来交给老师:她们浪费时间写这个,大概是作业太少了。
陈阳用篮球砸她的书桌,她提前垫了厚纸板,球弹回去砸中他自己的额头。看着陈阳捂着头跳脚的样子,她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在意的人和事,都变得像河边的鹅卵石一样,钝了棱角,也失了重量。
新来的语文老师总在午休时叫她去办公室,搪瓷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慢慢吃,
老师推过一摞课外书,这些都适合你读。
周月假期回来带她去县城图书馆,指着顶天立地的书架说:大学的图书馆有整整一层楼的诗集。
村里的老医生总在傍晚喊她去家里,搪瓷缸里的鸡蛋羹冒着热气:我孙女吃不完,扔了可惜。
中考前夕,苏梅哭着来找她,说陈阳要去镇上读高中了。你跟我去求求你爸妈,
苏梅拽着她的袖子,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林晚秋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轻轻摇了摇头:我要去县里读重点高中。
原来成长就是看着某些人留在原地,自己却不得不走向远方。
县里的重点高中里,她洗得发白的校服总引来侧目。拿到第一笔奖学金那天,她直奔供销社买了套新校服,蓝布裤子熨得笔挺。有人质疑她的成绩是抄的,她就把每道题的解题步骤工工整整抄在班级公告栏,粉笔灰落满肩头,像落了场早雪。文学社的稿费成了她的生活费,汇款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她离那本《郭小川诗选》里的世界越来越近。
弟弟考上职高那年,父母在饭桌上摊牌:你别读了,去南方电子厂打工,供你弟读技校。
林晚秋放下碗筷,从书包里抽出市优秀学生奖状:义务教育法规定我有读书的权利,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去教育局告你们。
叔叔想抢她的奖学金,她提前把钱存在老师那里,只留下张收据:这是我的学费,谁动谁犯法。
那些曾经让她恐惧的人,突然变得像纸糊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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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数学题做满二十本习题集。周月寄来的大学明信片贴满了墙壁,未名湖的波光在夜里格外明亮。语文老师帮她修改自主招生材料,红笔批注密密麻麻。高考前一天,老医生塞给她个红布包:我孙女当年就戴这个考上大学的。
她打开一看,是枚磨得光滑的向日葵吊坠。
收到华大录取通知书那天,林晚秋正在割稻子。快递员的摩托车声惊飞了稻田里的麻雀,父母捏着红色的通知书,半天说不出话。她抱着通知书跑到河边,对着柳树大声朗读《我是青年》,风里的稻花香混着泪水的咸味,河水闪着金色的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周月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离开家那天,林晚秋的旧行李箱装着《郭小川诗选》和向日葵吊坠。苏梅和陈阳站在村口,她没有过去打招呼,只是对着老医生和语文老师深深鞠躬。火车启动时,她翻开诗集,扉页上的字迹已经模糊:要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
华大的迎新会上,林晚秋作为新生代表站在台上。聚光灯落在她身上,像那年河边的阳光。我曾站在河边想放弃一切,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但有人让我知道,文字里有光,知识里有力量。
台下,周月笑着朝她挥手,身边坐着鬓角染霜的语文老师。阳光透过礼堂的玻璃窗,落在她年轻的脸上,明亮得像从未经历过黑暗。
华大的银杏叶落了满地时,林晚秋已经能熟练地在图书馆的书架间穿梭。她总在闭馆前最后一个离开,管理员大爷会笑着递来块烤红薯:姑娘,这天儿该添件厚衣裳了。
烤红薯的甜香混着书页的油墨味,让她想起灶膛边背单词的清晨。
宿舍的灯光总在深夜分成两派。下铺的室友对着镜子试穿新裙子,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的优越感:晚秋,不是我说你,整天泡图书馆有什么用你看隔壁系的薇薇,上周跟张公子去听音乐会,人家随手送的包就抵你半年生活费。
另一个室友跟着附和:就是,女孩子读再多书,最后还不是要嫁人找个多金的老公,比拿奖学金靠谱多了。
林晚秋把《西方哲学史》往台灯下挪了挪,钢笔在书页边缘划出浅痕。
西方哲学史的课堂上,教授突然点她回答问题。当她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阐述完观点,后排传来压抑的嗤笑。她攥着钢笔的手微微收紧,忽然想起周月送她的那句话:你的口音里藏着你走过的路。
下课时,教授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观点鲜明,论证有力
——
保持这份锐气。
文学社的迎新会上,她遇见了江译。男生抱着本《海子诗集》,手指在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那句上轻轻敲击。你也喜欢诗歌
他抬头时,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月光,我读过你发表在县报上的文章,关于芦苇荡的那篇。
林晚秋忽然红了脸,那是她高三时用稿费买词典的稿子。后来她才知道,江译总在图书馆的旧书区整理诗集,两人常在书架的拐角处撞个满怀,他会弯腰捡起她散落的笔记,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
一次社团活动后,江译邀她去学校的湖心亭谈诗。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用油纸裹着的烤栗子,还带着温热。我妈寄来的,
他挠挠头,听说你总错过食堂饭点。
栗子壳裂开的脆响里,他们聊起郭小川的激昂、海子的纯粹,林晚秋说起河边的那个午后,江译突然沉默片刻: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难过。
晚风拂过湖面,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一周后,赵宇恒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堵在宿舍楼下。男生穿着定制西装,腕上的名表在阳光下晃眼:林晚秋同学,我看过你辩论赛的视频,很欣赏你的才华。周末有空吗我订了旋转餐厅的位置。
围观的女生发出阵阵惊呼,室友在她耳边低语:赵家可是做地产的,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林晚秋低头看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轻声说:抱歉,我周末要去图书馆。
转身时,她看见不远处的香樟树下,江译抱着两本厚重的诗集,正望着她的方向。
赵宇恒第一次带她去参加商业酒会时,水晶灯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里,女士们的钻石项链折射出细碎的光,侍者托着的香槟塔像座透明的宫殿。这才是你该待的世界,
赵宇恒替她挡开拥挤的人群,毕业就嫁给我,这些都会是你的。
林晚秋摸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裙子,忽然想起秦岭山区漏雨的教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回宿舍的路上,她看见奢侈品店的橱窗里,一条丝巾的价格够买一百本词典。夜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踝,她第一次问自己:每天啃馒头刷题,真的比嫁入豪门更值得吗母亲催她寄钱的短信恰好进来,屏幕的光映着她茫然的脸。
寒假回乡前,她在周月的宿舍看到满墙的照片。有在山区支教时拍的,孩子们举着她捐赠的图书笑得灿烂;有在人民大会堂领奖的,她穿着白衬衫站在台上,和现在的自己重叠。明年跟我去秦岭吧,
周月递给她件羽绒服,那里的孩子需要你。
江译不知何时出现在宿舍楼下,手里提着个暖水瓶:我妈说这姜茶治冻疮,你带去秦岭用。
瓶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暖得她眼眶发酸。
除夕夜的鞭炮声里,母亲又提起让她辍学的事。你弟要盖房娶媳妇,
父亲抽着烟袋锅,你这大学也上了,该挣钱了。
林晚秋把教育部的助学政策文件推到桌上:我能申请助学贷款,还能拿奖学金。等我工作了,会按月寄生活费,但盖房的钱我一分没有。
奶奶在一旁骂骂咧咧,她却平静地收拾起书包,明天要去给村里的孩子补课。江译的短信适时进来:我把你要的教学资料整理好了,发你邮箱了。
开春后的辩论赛上,林晚秋作为三辩舌战群儒。当对方辩手嘲讽她
泥腿子懂什么精英教育
时,她忽然站起身:我来自农村,但我知道,教育的意义不是区分精英与平民,而是让每个像我一样的孩子,都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
台下掌声雷动时,她看见江译举着相机,镜头里的自己眼里有光。赛后他把洗好的照片递给她,背面写着:你发光的样子,比任何聚光灯都亮。
赵宇恒的追求并未停止。他开车在校门口等她,黑色轿车的引擎盖映出她局促的身影。我妈想见你,
男生替她拉开车门,就当认识个朋友。
高级餐厅的包间里,赵母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拨弄着珍珠项链,目光像扫描仪般扫过她的旧毛衣:小姑娘出身是差了点,但看着还算本分。我们家宇恒不需要你出去抛头露面,毕业就结婚,在家好好照顾他、生儿育女,我也就认了。
水晶灯的光落在她发烫的耳尖,林晚秋放下刀叉:阿姨,我读大学不是为了当家庭主妇的。
那晚她在华大湖畔坐了很久,赵母的话像根刺扎在心里。如果答应,弟弟的彩礼、家里的新房都能解决,她再也不用为学费发愁。可一想到灶膛边的晨光、秦岭孩子的眼睛,心口就像被撕开道口子。江译找到她时,手里拿着本《我是青年》的单行本: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他在她身边坐下,没追问什么,只是轻声念起诗来。月光洒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她忽然靠在他肩头,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
暑假的秦岭之行,江译申请作为志愿者同行。当她在塌方路段背着课本深一脚浅一脚地挪时,他始终走在前面开路,不时回头伸手拉她一把。那个叫央金的藏族女孩,总在她备课的篝火旁唱着古老的歌谣,眼睛却偷偷瞟着帮她们修黑板的江译。离开那天,央金把亲手绣的向日葵挂在她包上:老师说,你就像这花。
而江译被孩子们围着要签名时,悄悄把枚向日葵形状的书签塞进林晚秋手里。
大四那年,林晚秋同时收到了保研通知和公益基金会的录用函。赵宇恒最后一次找到她时,手里捏着钻戒盒:我妈说了,你要是改变主意,婚礼日期都订好了。
林晚秋指着公告栏里自己的名字
——
她的论文获得了国家级优秀奖项。这才是我想要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江译在公告栏另一侧贴完自己的获奖证书,转头对她笑了笑,眼里的光和初见时一样明亮。
毕业典礼上,她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江译在台下举着那本《郭小川诗选》,扉页上的向日葵图案已经褪色。我曾站在十字路口犹豫,
她望着台下的周月和语文老师,也望着江译,声音里带着哽咽,但有人让我记得,青年应当像河流一样,朝着开阔处奔涌。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身上,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河边的午后,白衬衫的女生读着诗,河水闪着碎金般的光。
去基金会报到前,她回了趟老家。老医生的药箱还摆在堂屋,只是多了台电脑,屏幕上正播放她录制的网课。苏梅的大女儿缠着要签名,小姑娘作业本上的字歪歪扭扭,却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认真。陈阳的快递点里,贴着她寄来的华大明信片。
离开时,林晚秋在河边的柳树下埋了样东西。那本泛黄的《郭小川诗选》裹着红布,里面夹着她攒钱买的第一本《现代汉语词典》,还有江译送她的那枚向日葵书签。风吹过芦苇荡,仿佛又听见那句诗
——我是青年,我是青年,我是青年。
火车启动时,江译发来消息:秦岭的向日葵开了,央金说等我们一起回来。
林晚秋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包里的向日葵吊坠轻轻晃动,像颗跳动的心脏。她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但身边有了同行的人,从此山高水远,再无畏惧。
城市的霓虹初上时,林晚秋坐在基金会的办公室里整理文件。桌角的相框里,江译穿着白衬衫站在秦岭的向日葵花田里,笑容比阳光还灿烂。那是他们刚入职时拍的,如今五年过去,照片上的人已经成了某上市公司的部门总监,而她还守着这份月薪微薄的公益事业。
上周去参加江译公司的年会,他穿着笔挺的定制西装,袖口露出的名表在镁光灯下闪着冷光。敬酒时他熟练地和董事长千金谈笑风生,对方手腕上的钻石手链晃得她眼睛发疼。散场时林晚秋想跟他说山区学校的取暖设备申请批下来了,他却被一群合作伙伴围住,隔着人群朝她挥挥手:你先回去,我这边走不开。
凌晨两点收到他的消息,只有简单的
今晚住公司。
她望着桌上那本《郭小川诗选》,夹着的向日葵书签还是他当年送的。记得刚入职时,他总在周末跟着她去山区,蹲在泥地里帮孩子们修课桌,裤脚沾满泥浆也笑得开心。可这半年来,他越来越少提
乡村阅读计划,每次通话都在说项目报表、融资会议,提起孩子们时只剩一句
那些事以后再说。
林晚秋机械地处理工作,去山区考察时也总走神。孩子们围着她要讲绘本故事,她却看着央金绣的向日葵挂坠发呆。上周江译回来过一次,行李箱里塞满了名牌衬衫,看见她晒在阳台的支教队队服,皱着眉说:这衣服早该扔了,下周我带你去买新的。
她想说这是孩子们用零花钱给她买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月三年前调去了国外分部,她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室友当年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找个多金的老公,比拿奖学金靠谱多了。
她第一次怀疑,自己坚守的道路是不是真的错了。那天整理旧物,翻出江译大学时写的诗,字迹里满是
要和你一起站在群山之巅
的热忱,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发脆。
暴雨倾盆的周末,林晚秋撑着伞在老城区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间旧书咖时,熟悉的声音顺着雨丝飘出来:我是青年
/
我有我的尊严
/
我有我的锋芒
/
我有我的自由
/
我有我的力量……
她浑身一震,推开门冲了进去。靠窗的位置上,周月鬓角已染了几缕银丝,正捧着本诗集轻声朗读。阳光透过雨帘落在她身上,和多年前河边的景象重叠。周月姐
林晚秋的声音带着颤抖。
周月抬起头,眼里闪过惊喜,随即化作温和的笑意。林晚秋在对面坐下,将江译衬衫上的香水味、对山区孩子的漠然、宴会上与千金的谈笑……
这些细碎的发现一股脑倒出来,眼泪砸在桌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周月始终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诗集封面,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旧物。
等林晚秋的哭声渐渐平息,周月从包里拿出本泛黄的《郭小川诗选》——
正是当年在河边那本。她没有说安慰的话,也没有讲大道理,只是将诗集轻轻推到林晚秋面前,动作和当年在柳树下时一模一样。
林晚秋指尖抚过磨损的书脊,突然像被电流击中。眼前的雨幕里,浮现出太多画面:十三岁的她攥着五毛纸币站在供销社门口,望着那本词典咽口水;赤脚站在河水里时,周月也是这样默默递过诗集,阳光穿过发梢落在书页上;华大图书馆的台灯下,江译替她披上外套,轻声说
别熬太晚;秦岭塌方路段,他走在前面替她挡开荆棘,回头时眼里的光比星光还亮……
那些被现实磨得模糊的记忆,此刻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她想起自己在毕业典礼上说的话:青年应当像河流一样,朝着开阔处奔涌。
原来河流不仅要奔涌,还要在遇到礁石时,守住奔向大海的方向。
林晚秋翻开诗集,要发光,而非被照亮
这句话上,还留着当年红笔划过的波浪线。泪水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却也冲散了心头的迷雾。她忽然明白,江译的改变不是她的错,就像当年苏梅和陈阳的疏远一样,有些人注定只能陪自己走一段路。而她的初心,从来都不该因为别人的离开而动摇。
雨停时,夕阳在天边铺展开金红色的绸缎。周月起身结了账,临走前拍了拍林晚秋的肩膀,眼神里的鼓励与当年河边别无二致。林晚秋抱着诗集走出书咖,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手机收到条新消息,是山区学校发来的:林老师,孩子们种的向日葵开花了,说等您回来拍照。
她回了个笑脸,转身朝着地铁站走去。
晚风掀起她的衣角,仿佛又听见那句诗在风中回响:我是青年,我是青年,我是青年。
这一次,她的心里没有迷茫,只有重新燃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