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蚀影之界 > 第一章

楔子
姐姐去世后,我继承了她卧室的梳妆镜。
起初只是镜中倒影动作慢半拍,后来它开始自主活动。
某夜镜面波动,姐姐的指尖穿透镜面,冰凉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
该换我出来了,镜中的我笑着说,你进去替我。
我这才知道,当年那场车祸是她精心设计的交换仪式。
1
姐姐林晓去世后半年,我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她那间尘封的卧室。空气里悬浮着久未流通的沉闷,混合着旧纸张和织物微微发霉的气息,沉重地压在我的肺叶上。阳光费力地从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挤进来,在积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狭窄惨白的光带,光带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翻滚着,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在无声地舞蹈。
我站在门口,目光缓慢地扫过房间里熟悉的轮廓。书桌、单人床、那个塞满了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的玻璃柜……它们都还在,只是失去了主人赋予的生气,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死寂。最终,我的视线定格在靠墙放置的那个物件上——姐姐生前最钟爱的那面梳妆镜。
它被一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硬纸板箱罩着,像个沉默的棺椁。这箱子是爸妈收拾姐姐遗物时盖上去的,仿佛要用这层薄薄的屏障,隔断所有与那面镜子有关的、可能令人心悸的回忆。我隐约记得,林晓对着这面镜子能消磨掉整个下午,指尖描摹着镜框上那些繁复华丽的维多利亚风格卷草花纹,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那时我总觉得她有点神叨叨的,镜子里除了她那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还能有什么呢
但现在,她走了。留下这面镜子,也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我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抬步走向那个箱子。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板边缘,积尘簌簌落下。我用力掀开箱盖,灰尘瞬间弥漫开来,在斜射的光柱中疯狂舞动,呛得我一阵咳嗽。
镜子露了出来。
它比记忆中更显古旧,也更显妖异。一人多高的椭圆形镜面被包裹在深色、近乎发黑的实木雕花镜框里。那些卷草、藤蔓、扭曲的花苞浮雕,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浓稠的、几乎要流淌出来的质感,仿佛某种古老森林里盘踞的活物。镜面本身并非光洁如新,边缘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陈旧的模糊水银斑驳,像凝固的泪痕。镜框最上方的正中央,刻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一个倒置的、线条锐利的三角形,三角形的顶点深深地刺入圆圈的底部。那符号刻得极深,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面镜子,此刻看去,竟像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散发着无声的、冰冷的邀请。姐姐林晓温柔的笑脸在我脑海中闪过,随即又被一种模糊却尖锐的不安覆盖。她真的只是喜欢照镜子吗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镜框上那个冰冷的符号。触感粗糙而诡异。
算了,搬走吧。我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这面镜子是林晓的遗物,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长久陪伴的物件。不能丢在这里蒙尘。
我弯腰,小心翼翼地扶住沉重的镜框两侧,将它从角落里挪出来。它的分量远超我的想象,沉得惊人,冰冷透过指腹直刺骨髓。费了一番力气,我终于把它搬到了门口。转过身,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这间空旷、死寂的卧室。阳光落在地板上,尘埃依旧在无声地翻滚。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攥紧了心脏。这里曾经充满了林晓的气息,她的笑声,她对着镜子哼歌的调子,她偶尔发脾气摔在床上的枕头……如今只剩下灰尘和沉默。
我猛地关上了门,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2
镜子最终被我安置在自己卧室里,正对着床尾。它像个巨大的、沉默的异乡客,与房间里我熟悉的宜家简约风格格格不入。它那深色繁复的雕花镜框,在浅色调的墙壁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而阴郁,像一个无法愈合的旧伤疤。
起初的几天相安无事。镜子里映出的,始终是我疲惫而麻木的脸,带着失去至亲后挥之不去的苍白和空洞。直到那个深夜。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强压的悲伤和一种莫名的焦虑在夜深人静时变得格外清晰。我坐起身,想喝口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床尾那面巨大的镜子。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吝啬地洒在床铺附近,镜面所在的位置被更深的阴影笼罩着。镜子清晰地映出我坐在床边的身影——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
我习惯性地抬手,用指关节揉了揉酸胀发涩的右眼。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
然而,镜中的影像却凝固了。
她维持着我抬手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那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揉眼睛的动作,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穿过昏暗的空气,牢牢地钉在我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我僵在原地,手臂还停在半空,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个凝固的我。她为什么不动她……在看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我猛地眨了一下眼睛,极其用力,仿佛要把某种可怕的幻觉挤出脑海。
再睁开眼时,镜中的影像动了。她缓缓地放下了手,动作流畅自然,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眼神也恢复了正常,不再聚焦于我,而是带着点迷茫地垂落,完全同步了我此刻的状态。
刚才……是错觉吗
我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发紧。是光线太暗是我太累了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我给自己找着合理的解释,试图安抚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但内心深处,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尖叫:不是错觉!她刚才就是没动!她就是在看着我!
那一夜,我几乎没敢再合眼。床头灯一直亮着,昏黄的光线在镜面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斑。我蜷缩在被子里,背对着那面镜子,却总觉得镜中的目光穿透了黑暗和阻隔,冰冷地烙在我的后背上。
3
那晚的延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扩散开去,久久无法平息。我开始下意识地避开那面镜子。梳头、换衣服,甚至只是匆匆走过床尾,我都尽量不把目光投向那片幽暗的镜面。它像一个沉默的窥视者,潜伏在我的房间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然而,恐惧无法真正驱逐诡异。几天后一个普通的早晨,我在浴室洗漱完毕,一边用毛巾擦着脸颊上的水珠,一边习惯性地走回卧室。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面梳妆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穿着家居服,手里拿着毛巾。我停下脚步,毛巾停在脸上。
镜中的我却没有停下。她依旧维持着擦脸的动作,手臂抬起,毛巾在脸颊上又缓慢地抹了两下,动作有些滞涩,仿佛关节生锈的木偶。然后,她才缓缓放下手臂,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不是延迟!是……是自主行动!
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手里的毛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谁我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带来一阵钝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那狂乱的擂鼓。
镜子里的影像恢复了正常。她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嘴唇微张,似乎也对我突如其来的尖叫感到不解。那表情,那神态,完全就是我自己受到惊吓时的本能反应,惟妙惟肖。
恐惧瞬间转化为一股暴烈的愤怒。它在我的血管里奔突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这鬼东西!它在耍我!它在模仿我,嘲弄我!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目光疯狂地在房间里搜寻。扫过书桌,定格在角落里那柄分量十足的黄铜镇纸——那是爸爸留下的旧物,沉甸甸的,棱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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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思考,只有本能。我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冰凉的黄铜块。它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在掌心,带来一丝扭曲的力量感。我双手紧握,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面映着我的、冰冷妖异的镜面中心,狠狠地砸了下去!
去死!
黄铜的棱角撕裂空气,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呼啸。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在房间里炸开!不是玻璃碎裂的清脆,而是如同重锤砸在坚韧皮革上的钝响。一股巨大的、冰冷黏稠的反作用力瞬间从镇纸上传来,震得我双臂发麻,虎口剧痛,黄铜镇纸几乎脱手飞出!
镜面——完好无损。
不,并非完全没有变化。就在镇纸撞击的那一点上,平滑如水的镜面骤然向内凹陷下去!像一个被戳中的弹性水囊,以撞击点为中心,荡开一圈圈剧烈而粘稠的涟漪!波纹快速扩散,扭曲了镜中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我的脸。那张脸在涟漪中变形、拉长、破碎,眼神却透出一种诡异的、非人的冰冷平静,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我的徒劳。
涟漪持续了几秒钟,才极其缓慢地、极不情愿地重新平复下去。镜面恢复光滑,映照出我此刻的狼狈:头发散乱,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握着镇纸僵在半空,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镜中的影像,也恢复成了我此刻的样子。她同样握着空气,脸上残留着惊怒,眼神深处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玩味。
镇纸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声音沉闷而绝望。巨大的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那点愤怒的余烬,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无助。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地上,牙齿咯咯作响,只能徒劳地抱紧自己冰冷的膝盖,死死盯着那面妖异如初的镜子。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刚刚展示过力量的、深不可测的怪物。
它……到底是什么
4
那一次徒劳的攻击之后,一种更深沉、更黏稠的恐惧彻底攫住了我。那面镜子不再仅仅是一个诡异的物件,它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充满恶意的存在,盘踞在我的卧室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我尝试过用厚重的绒布将它整个罩起来,隔绝那令人胆寒的镜面。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在绝对的寂静中,那绒布之下总会传来一些声音。
极其轻微,却像冰冷的针,刺穿着我的神经。
起初是沙沙声,如同指甲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刮过布料内衬。细微,却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试探感。后来,声音变了。变成了笃…笃…笃…,很轻,很有规律,间隔固定,像是指关节在绒布覆盖的镜面上,一下,又一下,耐心地叩击。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敲打在我的头骨内侧,每一次叩击都让我的心脏跟着紧缩一下。
我试过蒙头大睡,试过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有生命,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在死寂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绝望之中,我想到了姐姐林晓。她生前对这面镜子的痴迷,她那些无人理解的喃喃自语,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一坐就是半天的习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一定有关于这面镜子的秘密!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去翻姐姐的遗物!去找她的日记!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带着一种亵渎死者的罪恶感。但镜子里那持续不断的叩击声,像催命的鼓点,逼得我别无选择。
趁着父母出门,我再次推开了姐姐那间尘封的卧室。灰尘的气息依旧浓重。我目标明确,直奔她书桌最下方那个带锁的抽屉。小时候我见过她藏钥匙的地方——书架顶层那本厚重的《辞海》硬壳封套的夹层里。指尖探进去,果然摸到一小片冰凉的金属。我的心跳得飞快,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钥匙。
咔哒。
锁开了。抽屉里没有太多杂物,只有几本硬壳笔记本。我屏住呼吸,抽出最上面那本,深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花纹。翻开扉页,是姐姐娟秀熟悉的字迹:林晓·私语。
我快速地、几乎是慌乱地翻动着。前面大多是少女的心事,对某个男生的朦胧好感,对学业压力的抱怨,对未来的迷茫……直到翻到接近末尾的部分。
纸页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急促,甚至有些神经质,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大的亢奋或混乱之中。日期标注是……她车祸前不到一个月!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古籍上记载的是真的!‘彼界之钥’,‘置换之仪’……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面镜子不简单!它不是凡物!字迹用力地划破了纸张。
置换的条件……需要强烈的执念,需要血肉的祭品……需要在镜域内锚定‘彼方’的坐标……
其中血肉的祭品几个字被反复描画过,显得格外狰狞。
坐标……坐标就是……血脉相连者的……镜像……完全覆盖……
句子断断续续,语焉不详,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成功了!我感应到了!镜子里有回应!它……它在看着我!它在学习我!快了……就快了……
字迹到这里几乎狂乱得无法辨认。
最后几行,像是用尽力气写下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车祸……是最好的机会。混乱,疼痛,灵魂的剧烈波动……交界会变得薄弱!就在那一刻!林晚……我的妹妹……我唯一的……血脉相连者……你的镜像……就是我的坐标!
等我,妹妹。我们……很快就能换过来了。这腐朽的身体……这平庸的人生……我受够了!那光鲜亮丽的一切……该是我的了!
笔记本从我瞬间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我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和耳鸣。耳边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尖叫、在狂笑、在低语!姐姐……林晓……她不是死于意外那场惨烈的车祸……那个夺走她年轻生命的瞬间……是她计划好的一个精心设计的交换仪式!
祭品……是她自己的生命!坐标——是我——我的镜像!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猛地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原来如此!原来镜子里的延迟,那些自主的动作,那冰冷的注视……那不是幻觉,更不是恶作剧!那是林晓!是她的意识,她的执念,在镜子的世界里,学习我,模仿我,准备着……覆盖我!取代我!
她用死亡作为跳板,目标却是我的生命!
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算计的冰冷绝望,像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绞碎。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发出清晰的咯咯声,视线被汹涌而出的泪水彻底模糊。
姐姐……那个曾经会温柔地给我梳头、会偷偷把糖果塞进我口袋里的姐姐……她的灵魂深处,早已被这面妖镜的贪婪和对自己人生的憎恶,扭曲成了如此可怕的怪物!
5
日记里血淋淋的真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我的脑海。林晓不是受害者,她是策划者。那场车祸是她通往我生命的血腥桥梁。而镜子里的东西,那个学习我、模仿我的存在,就是她残留的执念,是等待吞噬我的恶鬼!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在我体内激烈交战。逃!必须逃!离这面镜子越远越好!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姐姐的旧房间,反手死死锁上那扇仿佛通向地狱的门。回到自己的卧室,目光一触及那面被绒布覆盖的镜子,强烈的恶心和眩晕就再次袭来。我抓起钱包和钥匙,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像被无形的恶犬追赶。
外面的阳光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可这一切都无法驱散我骨子里的寒意。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融入这喧嚣的正常世界,但姐姐日记里那些疯狂的字句,镜子里那双冰冷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我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把我带到了公司楼下。熟悉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或许……或许工作能让我暂时忘记哪怕只是几个小时我需要一点正常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没有被那个镜中的怪物完全侵蚀。
我刷卡,走进电梯,金属厢体上升的轻微失重感让我一阵恍惚。推开部门玻璃门,格子间里熟悉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同事间低低的交谈声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哟,林晚,来了邻座的张姐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带着一丝探究,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嗯……有点失眠。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
刚走到自己座位前,部门主管李哥从旁边经过,也停了下来。他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认同:小林,你这状态可不行啊。昨晚……是你最后走的吧安保部那边调了段监控,说有点问题让我看看,正好看到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紧。监控我……我昨晚下班就走了啊。
李哥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个静止的监控画面截图,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四十七分。拍摄角度是我们部门开放办公区的侧上方。
画面里,惨白的灯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区。一排排电脑屏幕漆黑着。而就在画面中央,我那空荡荡的工位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是我。
穿着昨天上班时那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黑色的半身裙。长发披散着。她背对着监控摄像头,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扭曲的姿态站立着——脚尖踮起,足弓绷紧到极限,像跳芭蕾舞的起势,但整个身体却毫无优雅可言,反而透着一种僵硬的、非人的怪异感。她的双臂并非自然下垂,而是高高抬起,僵硬地举过头顶,五指张开,像在虚空中抓握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脖子以一个人类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扭向侧面,下巴高高抬起,似乎正对着……天花板角落的某个虚空之处。
她在跳舞还是某种……献祭的姿势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昨晚!昨晚十一点四十七分!我明明在自己家里,蜷缩在床上,被绒布下那可怕的笃笃叩击声折磨得几乎精神崩溃!我怎么可能出现在公司穿着白天的衣服!
这……这不是我!我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调,引得周围几个同事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李哥收回手机,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不是你是谁小林,这身衣服,这身形,这头发……不是你是谁监控时间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你是不是……梦游了这可不是小事!精神压力太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梦游这个词像冰锥刺进我的耳朵。我猛地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找回一丝理智,不!我没有梦游症!从来没有!李哥,昨晚我一直在家里!真的!你可以……
我想说你可以查小区监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查了又如何证明我确实在家那公司监控里这个穿着我的衣服、顶着我的脸的东西又是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将我彻底淹没。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关心,而是混杂着疑惑、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他们的眼神像针,扎在我身上。我仿佛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连自己行踪都无法解释的、精神失常的怪胎。
我……我有点不舒服……请个假。
我再也无法承受那些目光和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抓起桌上的包,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办公室。身后,隐约传来同事们压低了的议论声。
小林最近真的不太对劲……
压力太大了
那个姿势……看着好吓人……
议论声像冰冷的潮水,追着我涌进电梯。镜中的我……它已经不满足于待在我的房间里了!它走了出来!顶着我的脸,穿着我的衣服,在我的工作场所,在监控之下……堂而皇之地行动!它在宣告它的存在!它在向我的整个世界渗透!它在为最终的置换做准备!
姐姐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实现。而我,像个被蛛网黏住的飞虫,挣扎得越厉害,缠绕得就越紧。绝望像浓稠的沥青,一点点将我吞噬。
6
逃离公司后,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飘荡了很久。太阳一点点西斜,拉长了行人和建筑物的影子,给喧嚣的城市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色泽。我最终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了公寓楼下。抬头望向自己那扇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张沉默等待的嘴。那面镜子就在里面。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回家回到那个被怪物盘踞的巢穴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
我摸出手机,指尖冰凉,在通讯录里徒劳地滑动。找谁父母不,不能把他们拖进这个地狱。告诉他们姐姐的死是自杀式的谋杀告诉他们镜子里的鬼魂要取代我他们会崩溃,会以为我疯了。朋友谁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公司里那些带着疑虑和疏离的目光再次刺痛了我。世界那么大,此刻竟没有一个安全的角落。
无处可逃。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一股混合着绝望和自暴自弃的孤勇猛地冲上头顶。既然无处可逃,那就面对!毁了它!彻底毁了那面镜子!管它是什么妖物!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滋生,便迅速生根发芽,压倒了恐惧。我冲进楼下的便利店,几乎是抢似的抓了几瓶最便宜的高度白酒,又买了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收银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丢下钱,抱着酒瓶转身就走。
回到公寓门口,掏出钥匙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插进锁孔。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这房子本身也带着那镜子的气息。我反手锁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那面被绒布覆盖的梳妆镜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卧室门口投下的那片阴影里。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酒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靠近它。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空气似乎变得粘稠,阻力越来越大。越是靠近,那股源自镜子的阴冷感就越发强烈,几乎要将我冻僵。
终于,我站在了它面前,距离不到一米。绒布厚重地垂着,掩盖着下面那令人胆寒的存在。我甚至能感觉到绒布后面传来的、冰冷的注视。
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绒布的一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扯!
嘶啦——
绒布被粗暴地扯落,滑到地上。
光滑幽暗的镜面瞬间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苍白如鬼、神情扭曲的脸,还有我怀里那几瓶廉价的、透明的烈酒。
然而,镜中影像的动作,却比我慢了半拍。
就在我扯下绒布,酒瓶的轮廓在镜中刚刚显现的瞬间——镜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
不是涟漪,而是如同烧开的沥青,剧烈地翻滚、沸腾!深黑色的、粘稠的镜面物质疯狂地涌动、拉伸,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下面撕扯!
紧接着,一只惨白的手猛地从沸腾的镜面中心穿刺而出!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那是一只女人的手。一只我无比熟悉的手。
姐姐林晓的手!
冰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手指,带着镜面深处刺骨的寒意,像捕食的毒蛇,精准无比地、一把扣住了我正抱着酒瓶的手腕!
呃啊——!极致的冰冷和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惨嚎!那感觉像是被一块万年玄冰瞬间冻住,骨头和神经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本能地想要挣脱,但那五根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地箍住我的腕骨,力量大得惊人!
怀里的酒瓶哗啦一声全部砸落在地板上,刺鼻的酒精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玻璃碎片和透明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我惊恐绝望地抬头,看向镜面。
镜中那片沸腾的黑暗正在缓缓平复。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我惊恐的脸。
是我。
穿着和我此刻一模一样的衣服,连惊恐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但镜中我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拉扯出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冰冷而愉悦的弧度。那个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充满了得偿所愿的疯狂和恶意。眼神里燃烧着赤裸裸的贪婪和兴奋,像饿鬼终于看到了唾手可得的盛宴。
那只穿透镜面、死死扣住我手腕的惨白的手,正是从镜中我的身侧伸出来的!仿佛镜中人和那只手,本就是一体!
镜中的我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模仿来的、却又极其生硬的戏谑。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口型清晰无比,如同毒蛇吐信:该——换——我——出——来——了。
每一个无声的音节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和大脑!
她的目光扫过我脚边破碎的酒瓶和流淌的酒精,那眼神中的嘲弄和了然如同实质的尖刀。随即,那目光又落回到我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主宰猎物命运的残忍快意。
镜中我的嘴唇再次开合,无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宣判我的结局:你——进——去——替——我。
寒意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和思维。手腕上那只冰冷刺骨的手猛地发力,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巨大拖拽力量传来!我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拉扯着,无可挽回地向前扑倒,朝着那片沸腾过、此刻正荡漾着粘稠波纹的幽暗镜面!
眼前是镜中我那张带着疯狂笑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迅速放大。耳边,仿佛有无数个重叠的、属于林晓的尖利笑声,穿透了现实的屏障,从镜子的最深处汹涌而来,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终于得逞的狂喜!
不——!!!
我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却瞬间被那冰冷的镜面吞噬。
黑暗。冰冷。粘稠。
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子宫,将我彻底包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