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铁甲难断情丝绕 > 第一章

1
凤冠下的背叛
顾铮凯旋那日,沈知微成了敌国新帝的王妃。他踏碎宫阶闯进寝殿,剑尖抵住她咽喉:为什么沈知微含笑饮下避子汤:将军,我贪慕荣华啊。后来他起兵造反,她将匕首刺入他胸膛:别再来送死了。城楼乱箭如雨时,沈知微突然扑向顾铮的战马。染血的衣襟滑落诊脉单:保孩子...求你...顾铮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才想起太医说她此生难孕。那碗避子汤,原是救他性命的解药。
玄甲军踏碎凤鸾殿前的白玉阶时,顾铮铁靴下的血洼,正映着一弯冰冷残月。琉璃宫灯碎裂一地,迸溅的光屑刺入眼瞳,像无数凝固的泪。空气里,是铁锈般的浓腥,混着椒兰焚尽的最后一丝甜腻,沉甸甸地压入肺腑,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的痛楚。
殿内一片狼藉。翻倒的紫檀屏风,撕裂的鲛绡帐幔,散落如枯叶的奏章,无声诉说着方才惊心动魄的奔逃与抵抗。唯有内殿深处,一豆烛火在瑟瑟寒风里倔强地摇曳,映着那个端坐于菱花镜前的纤细身影。
沈知微。
她身着繁复厚重的赤金凤纹宫装,乌发堆叠如云,正中压着那顶象征中宫权柄的九尾凤冠,珠玉流光,刺得顾铮双目生疼。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看着镜中那个同样身着玄甲、一步步逼近的身影。镜面如水,清晰倒映出他眉弓处一道新绽的伤口,血痕蜿蜒,狰狞如蜈蚣,一直爬进他赤红的眼底。
玄铁重剑的剑尖,带着一路杀伐而来的寒意与血腥,精准地抵上她细瓷般的颈侧。冰冷的剑锋压着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战栗。他周身蒸腾着浴血后的暴戾气息,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铁:
为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生生挤出,带着铁锈与硝烟的味道。
沈知微终于缓缓转过头。
烛光跳跃,照亮她的脸。依旧是那熟悉的、让他魂牵梦萦的眉眼,只是眉梢眼尾被精心描画过,勾勒出陌生的、属于宫廷贵妇的雍容线条。她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那笑容却像冰雪雕琢,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
她没有看那柄随时能取她性命的剑,目光掠过他眉弓那道狰狞的血口,最终落在他翻涌着痛怒与绝望的眼底。那眼神,像隔着千山万水,又像穿透了三年的时光。
将军,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幽深的古井,我贪慕荣华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铮握剑的手背青筋猛地虬起,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剑尖在她颈上压出一道更深的红痕。
几乎是同时,殿门被推开。一名身着宫装的老嬷嬷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剔红托盘,上面稳稳放着一只小巧的玉碗,碗中盛着半盏浓黑如墨的药汁。那药味苦涩辛烈,瞬间压过了殿内血腥与焚香的气息,霸道地弥漫开来。
老嬷嬷脚步无声,走到沈知微身侧跪下,将托盘高举过头顶。
沈知微的目光终于从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玄甲身影上移开,落在玉碗里。她伸出纤白的手指,稳稳端起玉碗。指尖没有一丝颤抖。她甚至对着顾铮的方向,将那碗黑沉的药汁轻轻晃了晃,碗底沉淀的药渣随之晃动。
陛下恩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残酷的轻快,新宠入宫,这碗避子汤,便是本宫作为正妻的贤德。
她仰起头,喉间微动,将那碗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动作决绝,没有半分犹疑。几滴墨汁般的药液沿着她优美的下颌滑落,滴在赤金色的凤纹上,洇开几小团更深、更暗的污迹。
苦涩的药气在鼻端炸开。顾铮死死盯着她吞咽的动作,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唇边残留的那抹黑痕。他持剑的手,第一次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个曾在草原篝火旁,为他笨拙包扎伤口的少女,眼眸清澈如星子,说阿铮,等你封狼居胥回来娶我的少女……和眼前这个身着凤袍、平静饮下避子汤的女人,身影在血与火的幻影中疯狂重叠、撕裂。
好……顾铮猛地抽回长剑,剑锋在她颈侧带出一道更长的血线,他却视而不见。喉间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低吼,又像是彻底心死的狂笑,好一个贪慕荣华!好一个贤德王妃!
他不再看她一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凶兽,猛地转身。玄甲带起的劲风卷起地上的残纸碎帛,哗啦啦作响。他拖着那柄饮血无数的重剑,大步踏出这华美而冰冷的牢笼,靴底踏过碎裂的琉璃灯罩,发出刺耳的爆裂声,如同他心中某种东西彻底崩塌的回响。
2
避子汤的秘密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合拢,隔绝了内殿的烛光,也隔绝了那个端坐镜前的赤金身影。沈知微依旧挺直着背脊,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无边的厮杀声和夜色里,直到确认他真的离开了。
那一直强撑的、宛如冰雕的完美面具,才一寸寸碎裂开来。
呕——她猛地伏下身,剧烈的干呕撕扯着喉咙和脏腑,方才强压下去的恶心翻江倒海般涌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厚重的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脊背上。她死死抠住梳妆台冰冷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会倒下的东西。
老嬷嬷慌忙上前,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额角的冷汗和唇边的药渍,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将军他…他分明是…
住口!沈知微猛地抬头,厉声打断。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却燃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光芒,那光芒深处,是无法言说的巨大痛楚。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本宫要你们阖宫陪葬!
老嬷嬷吓得浑身一抖,噤若寒蝉。
沈知微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气。她缓缓抬手,抚上平坦的小腹,指尖冰凉一片。那里,有一个刚刚被那碗避子汤确认存在的、极其微弱的心跳,一个在绝望深渊里骤然亮起的微小火种。
可这火种,又能燃烧多久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在宇文拓那双阴鸷多疑的眼睛下,在顾铮那燃尽一切的恨意中……她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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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兵戈交击的锐响、垂死的哀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这座象征着宇文氏无上权力的宫城,正被顾铮和他麾下那支如疯似魔的玄甲军,一寸寸踏碎。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
顾铮的玄甲军像一柄烧红的利刃,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狠狠捅穿了宇文氏看似固若金汤的江山。从北境边陲狼烟之地,一路摧枯拉朽,直逼帝京。所过之处,城池望风而降,宇文氏经营数年的根基,在这股以血洗血、以命搏命的疯狂攻势下,竟脆弱得如同朽木。
血与火铺就了他通往皇权的道路,也彻底焚毁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名为沈知微的柔软。那夜凤鸾殿中,她饮下避子汤时唇边冰冷的笑意,她颈间被自己剑锋划出的血痕,如同烙印,日夜灼烧着他的神魂。每一次挥剑斩下敌酋的头颅,每一次踏过叛军的尸骸,都像是在践踏那个曾被他珍藏在心底的名字。
帝京巍峨的城墙终于在望。连绵的烽烟遮蔽了天空,将残阳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城头之上,宇文拓那身刺眼的明黄龙袍隐约可见,他身侧,簇拥着最后的死士,刀剑出鞘,寒光凛冽。
玄甲军列阵城下,黑压压一片,沉默如渊。唯有战马不安地刨着蹄下的焦土,喷出灼热的白气。肃杀之气凝结成冰,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顾铮勒马立于阵前,玄铁重盔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那里面再无半分昔日少年将军的意气,只剩下被仇恨和绝望淬炼过的、死寂的寒光。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槊,槊尖直指城楼最高处那抹明黄身影,也指向他身侧那个同样刺目的赤金凤纹。
攻城令即将出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刹那,沉重的宫门,竟在无数双震惊的目光中,吱嘎一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那狭窄的门缝之中。
3
城楼上的决绝
沈知微。
她未戴凤冠,乌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素白的脸上脂粉未施,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幽火。她身上,依旧是那夜凤鸾殿中的赤金凤袍,在漫天烽火的映照下,华美得近乎悲怆。她孤身一人,缓缓步出宫门,朝着玄甲军森严的阵列,朝着顾铮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
脚下的土地,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污和灼热的焦痕。她的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踏在死寂的战场上,每一步都像踏在所有人的心尖。
玄甲军阵中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无数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阵前的主帅。顾铮握紧长槊的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暴戾的风暴。她竟敢出来穿着这身象征宇文氏权力的凤袍,在他即将踏平这座城池、手刃仇敌的前一刻!
沈知微在距离顾铮马前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这个距离,刚好在他长槊的攻击范围之外,又足以让彼此看清对方脸上的每一丝神情。
风卷起她素色的裙袂和未束的几缕发丝。她仰起脸,目光穿透冰冷的铁盔,直直撞入顾铮那双被恨意烧红的眼底。她的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死一般的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玉石俱焚般的平静:
顾铮。
她唤他的名字,不再是将军,亦非阿铮,只是最直白的两个字,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
宇文拓已死。她缓缓说道,语调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城防图在我手中。降者不杀,这是你当年在北境立下的军规,还算数么
顾铮胸腔里的恨意如同熔岩般翻腾!她竟用他当年的信条来质问他用这满城蝼蚁的性命来拖延为了宇文拓留下的这点残渣!他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咆,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人立而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她冲去!
玄甲军阵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十步距离,瞬息即至!
就在那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铁蹄即将踏碎她单薄身躯的刹那,沈知微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马,而是扑向马背上那暴怒的身影!
一道寒光,在她手中骤然亮起!快得如同闪电!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铮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高大的身躯在马背上剧烈地晃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一柄小巧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深深没入了他玄甲覆盖的胸膛左侧!那位置,离心脏仅差毫厘!匕首的柄,握在一只纤细、苍白、此刻却稳如磐石的手中——正是他当年在草原篝火旁,亲手赠予她的定情信物!
鲜血,迅速从玄甲缝隙中涌出,染红了冰冷的甲片,也染红了她握柄的手。
沈知微仰着脸,近在咫尺。她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面甲,那双曾映满草原星子的眼眸,此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一人能听清,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耳膜:
阿铮,够了。
别再为我…来送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抽出匕首!带出一股温热的血箭!
顾铮闷哼一声,巨大的痛楚和一种灭顶般的、被彻底背叛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战马因剧痛和主人的失控而惊恐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就在这电光火石、顾铮重伤坠马的生死一瞬!
放箭——!!!
城楼上,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变调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最后的疯狂!
嗡——!
弓弦齐震的恐怖嗡鸣撕裂了空气!
无数箭矢,如同骤然掀起的、黑压压的死亡蝗群,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从城楼之上倾泻而下!目标,赫然是城门前这片小小的、聚集着玄甲军主帅的空地!是那匹受惊失控的战马,更是那个刚刚刺伤主帅、正暴露在箭雨最中央的赤金身影!
宇文拓虽死,他留下的死士,依旧执行着最后的疯狂!
保护将军!!
玄甲军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盾牌瞬间如林竖起!
可这一切都太快了!
顾铮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视线被剧痛和眩晕模糊,只看到那片致命的黑云朝着自己,更朝着离自己极近的那个身影当头罩下!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她刚才那句别再送死的含义,一种源于本能的、撕心裂肺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
他嘶哑的咆哮被淹没在箭矢破空的尖啸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道赤金色的身影,那个刚刚才将匕首刺入他胸膛的沈知微,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动作!
4
箭雨中的牺牲
她非但没有寻找掩体躲避,反而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顾铮即将坠地的方向,朝着那匹因受惊而扬起前蹄、恰好将顾铮相对安全的后背暴露在箭雨之下的战马前方,决绝地扑了过去!
噗!噗噗噗——!
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密集地响起!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顾铮重重摔落在地,尘土飞扬。巨大的撞击让他眼前彻底一黑,胸口的剧痛几乎令他窒息。但他挣扎着,猛地抬头!
视线里,一片刺目的红。
沈知微就倒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她纤细的身体,像一只被无数利箭贯穿的蝶,颓然扑倒在冰冷的土地上。那身华美的赤金凤袍,此刻被数支黑色的羽箭狠狠钉穿,箭尾犹自震颤不休。鲜血,正以惊人的速度从数个创口汩汩涌出,在她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浸透了尘土,也染红了那刺目的凤纹。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城楼上歇斯底里的喊杀,玄甲军愤怒的冲锋号角,箭矢破空的尖啸……一切喧嚣都瞬间远去,只剩下他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又仿佛被生生捏碎的心脏,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
知…微…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挣扎着想爬过去。断裂的肋骨和胸口的刀伤剧痛无比,每一次挪动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全然不顾。手脚并用,拖着沉重的玄甲,在染血的泥土中狼狈地爬行,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
终于,他颤抖着、沾满血污的手,碰到了她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可怕。
知微!!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翻过来,抱入怀中。
那张素白的脸,此刻已无一丝血色,唇边不断溢出粘稠的鲜血。她的身体在他怀里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唯有那双眼睛,在涣散的边缘,竟奇异地凝聚起最后一点光亮,死死地、执拗地望着他。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的血沫从口中涌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住他染血的护腕,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铁甲缝隙里。另一只手,艰难地、颤抖地伸向自己胸前那被鲜血浸透的衣襟,仿佛要抓住什么。
顾铮的心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他顺着她的动作看去。
只见她那只染血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颤抖着,拼命地撕扯着衣襟内侧的某处。布帛碎裂的声音细微却刺耳。
终于,一小片薄薄的、染着大片深褐色血迹的纸张,从她破碎的衣襟内侧滑落出来,飘落在她身下的血泊里。
那纸张边缘粗糙,显然是从什么簿册上匆忙撕下。上面,用极其潦草、却带着医者特有印记的笔迹写着几行字。最刺眼的,是顶端那三个字:
【诊脉单】
顾铮的目光如同被钉子钉住,死死地、颤抖地落在下面的几行小字上:
【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应指圆滑…】
【断:喜脉。胎象初萌,约两月余。】
【备注:体虚宫寒,此胎…恐是唯一生机…需…万分珍重…】
嗡——!
顾铮的脑子像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声音、所有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张染血的诊脉单,在眼前疯狂旋转、放大!
喜脉……两月余……唯一生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上!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绝望到极点的咆哮猛地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响彻了整个血腥的战场!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就在他踏碎凤鸾殿白玉阶、持剑闯宫质问她的前一日,他麾下最忠诚、也最沉默的暗卫,浑身浴血地倒在他营帐外,只来得及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宇文…疑…后…通敌…鸩酒…备下…将军…小…心…
还有那碗避子汤!那碗她当着他的面,带着冰冷笑容饮下的、浓黑如墨的药汁!
那根本不是避子汤!
那是解药!是唯一能解宇文拓那杯赏赐给通敌王妃的鸩毒的解药!她饮下它,是为了向他证明她的贪慕荣华,是为了彻底斩断他的念想,更是为了……为了保住腹中这个刚刚萌芽的孩子!保住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不被允许存在的联系!
她刺向他的那一刀,不是为了宇文拓!是为了逼他退兵!是为了在城楼死士最后的疯狂箭雨下……推开他!
啊——!!!
顾铮死死抱住怀中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额头青筋暴起,发出泣血般的嘶嚎。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毫无生气的脸颊上。
孩子…知微…我们的孩子……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他颤抖的手徒劳地想要去堵住她身上那些汩汩冒血的箭孔,可那温热的血,依旧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涌出,带走她最后一丝温度。
保…孩子……沈知微涣散的瞳孔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死死地、哀求地望着他。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固执:…求你……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紧紧抓着他护腕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了,软软地垂落在血泊里。
那双曾映满星子,也曾盛满绝望荒芜的眼眸,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彩。空洞地望着被烽烟染红的、浑浊的天空。
知微——!!!
顾铮的嘶吼彻底撕裂了苍穹。他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冰冷的身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颤抖着低下头,一遍遍徒劳地亲吻她冰冷的额头,脸颊,沾满血污的唇,试图唤回一丝温度,却只尝到满口冰冷的血腥和绝望的咸涩。
玄甲军已经如同愤怒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失去指挥的帝京守军,喊杀声震天动地,迅速朝着皇城深处席卷而去。胜利的号角在残破的城头呜咽响起。
可这一切,都与顾铮无关了。
他抱着她,坐在尸山血海、遍地狼藉的战场中央。身下是粘稠的、渐渐冷却的血液。怀中,是他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整个世界,正在不可挽回地变得冰冷、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也被厚重的烽烟吞噬,天地间只剩下血色和灰烬。
顾铮终于动了。
5
血色凤袍的终
他轻轻放下怀中冰冷的躯体,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拖着沉重染血的玄甲,踉跄着走向不远处,那柄跌落在地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那把曾刺入他胸膛,也葬送了她性命的小刀。
他弯腰,拾起匕首。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脏。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安静沉睡的女子。目光掠过她平坦的、曾孕育过他们唯一骨血的小腹,掠过那张染血的诊脉单,最终定格在她毫无生气的、却依旧美丽得惊人的脸庞上。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出一个比哭更绝望的弧度。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将那柄曾象征定情、此刻却染满两人鲜血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呃……
剧痛瞬间攫住了他。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无力地向前倾倒,重重地伏在了沈知微冰冷的身体上。
鲜血,从他心口的创口和口中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身下那件早已被血染透的赤金凤袍。两种同样炽烈、同样绝望的红色,终于在这一刻,彻底交融,不分彼此。
他最后一点模糊的视线里,是凤袍上那只被鲜血浸染得更加鲜艳、仿佛要振翅飞起的金凤。
原来最锋利的剑,从来斩不断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