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铺开,街角的水泥地还泛着夜露的湿气。我推着三轮车来到小广场,车轮碾过一道浅浅的裂缝,发出轻微的咯噔声。保温箱边缘的漆皮又剥落了一小块,我伸手抠了抠,没去管它。昨夜收摊时太晚,脑子沉得像灌了铅,可躺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小男孩临走前说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叔叔,我明天还能来吗?”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笑了笑。
可今天一早,摊子刚支好,炉火点燃,锅底刚泛起蓝焰,人就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直接扫码:“老规矩,加辣不加葱。”他身后跟着两个白领模样的姑娘,其中一个笑着说:“我同事昨天吃了,今天特意带我来排队。”
我低头擀面,手上的节奏比昨天稳了许多。面皮在擀面杖下延展,薄得几乎透光。刷酱三遍,每一遍都均匀得像画上去的。锅里的饼滋滋作响,油星轻跳,香气一层层荡开,先是甜面酱的醇厚,再是花椒的微麻,最后那丝陈醋的清冽悄然浮现,像一阵风掠过鼻尖。
人群渐渐聚拢,保温箱前排起了长队。有人掏出手机拍照,有人边吃边和同伴讨论:“这酱料是不是加了姜末?怎么吃着有股暖意?”我依旧没吆喝,只是专注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火候、力道、时间——每一步都像在复刻奶奶灶台前的影子。
就在我递出第六个饼时,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的早点铺门口,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站在那儿,手里捏着个小本子,时不时低头写几笔。他没买饼,也没走开,就那么远远地盯着我的操作流程。我装作没看见,手上的动作没停,心里却记下了那张脸。
日头渐高,客流没减反增。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接过饼咬了一口,忽然停下:“这味道……像老街王婆家的?”她眯着眼打量我,“你是不是跟她学过?”
我笑了笑,没接话。
她摇摇头走了,留下一句话在风里:“可惜啊,那老手艺,多少年没人做了。”
中午收摊前,我清点收入,手机震动了一下。扫码进账加上现金,一天下来,竟有四千出头。这个数字让我愣了两秒——照这个速度,系统给的五万目标,或许真能在期限内完成。
我蹲下身收拾工具箱,手指无意间探进保温箱角落,触到一处空隙。我皱了皱眉——那里原本放着一小包特制酱料,是昨晚特意分装好的备用料,现在不见了。我环顾四周,摊位周围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翻动的痕迹。我沉默片刻,没声张,只是把空位重新塞了块干净抹布进去。
傍晚,我推车路过街角那家早餐铺,看见三个男人围坐在塑料桌旁,桌上摆着几碗豆浆和油条。其中一人穿着围裙,正是早上那个灰夹克。他正低声说着什么,另一人冷笑:“装什么神秘,不就加点醋?能火几天?”
第三人叼着烟,烟头在桌角摁灭:“让他火,火得越猛,摔得越惨。”
我没停下脚步,推车继续往前。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夜里十一点,我已回到出租屋,刚脱下外套,忽然心头一紧。说不清为什么,就像某种直觉在拉扯神经。我盯着墙上挂钟的指针,秒针走了一圈,我没动。三分钟后,我重新穿上外套,抓起钥匙,快步下楼。
街面早已安静,路灯昏黄,树影斑驳。我推着车走到小广场,远远就看见摊子歪在角落——遮阳伞被掀翻,铁架倒地,保温箱敞开着,里面的面皮散落一地,酱料罐被打翻,深褐色的酱汁顺着水泥地的缝隙缓缓流淌。
我站在原地,没出声。
走过去,蹲下,手指触到一块被踩扁的饼,黏腻的酱渍沾在指尖。**我慢慢把它捡起来,放进密封袋,动作沉稳而冷静。**可这一次,心里没有失落,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冷意在蔓延。
我翻找工具箱,发现擀面杖不见了。低头一看,半截断木躺在炉灶旁,握柄处刻着“老李记”三个字,漆色斑驳。我捏起它,指腹摩挲过那道刻痕,像是有人故意折断后扔在这里。
保温箱底部,半张纸片被踩进了泥里。我捡起来,抖掉灰尘——是“配方V1.0”的一角,边缘有灼烧的痕迹,像是被烟头烫过。我盯着那焦黑的缺口,忽然笑了。
我站起身,把断掉的擀面杖插进工具箱侧袋,像插进一把未出鞘的刀。然后蹲下,一块一块捡起散落的面皮,放进保温箱。酱料罐扶正,抹布擦净地面。最后,我重新撑起遮阳伞,哪怕明天未必能在这里摆摊,我也要把这个摊子,一寸一寸地扶正。
风从街口吹来,掀动了保温箱上贴着的价目表。纸角翻飞,露出背面一行铅笔写的小字——那是奶奶教我的最后一句口诀,我一直没擦掉。
我转身推车离开,脚步平稳。走到街角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银行入账提示。
一笔五万的转账,备注写着“项目预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