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情网解密 > 第一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被门槛上的铜环叫醒的。那光从东边的天际漫过来,先吻了吻镇口的老槐树,再顺着青石板路溜进同福客栈的雕花窗棂——窗棂上刻着缠枝莲,是三年前小贝用剑穗磨出来的花样,此刻被阳光照得透亮,莲瓣的影子投在大堂的青砖地上,像谁撒了一把碎金。
阿楚踩着木楼梯下来时,楼梯板吱呀了三声。头两声是在二楼转角,第三声正落在最后一级台阶。她怀里的银灰色金属匣子表面泛着冷光,是昨儿个刚从城里科技铺换的新款,比去年那个小了一半,却能分解出三十二片菱形薄片。走到大堂中央,她手腕轻扬,匣子咔嗒弹开,薄片像受惊的银鱼窜上天花板,盘旋两周后落下来,组成个半透明的半球,淡蓝色的全息光膜嗡地铺开,把八仙桌、条凳、柜台都罩在里头,连梁上那只刚结了半张网的蜘蛛,都在光膜里显出毛茸茸的腿。
家人们早啊!阿楚对着光膜里跳动的绿色光标挥手,指尖划过空气,调出个悬浮的控制面板,瞧见没新升级的360度投影,连掌柜的账本上第三行的墨团都能拍清楚——老白,赶紧把那蜘蛛网扫了!昨儿个有粉丝截了图,说像你年轻时偷东西的路线图!
白展堂正靠在柜台边,手里转着个铜钥匙圈,圈上挂着后厨的门钥匙、地窖的锁钥,还有片磨得发亮的铜钱。他给白敬琪比划着云手的起势,闻言从墙角抄起鸡毛掸子,掸子杆是老竹的,顶端绑着的白鸡毛有点发黄——那是他年轻时从京城最大的戏班偷的,当年还被班主追着打了三条街。我说阿楚姑娘,他用掸子尖戳了戳光膜,你这直播能不能挑点正经的拍昨天有个网名叫‘盗圣迷妹’的,截了我领口沾的韭菜叶,愣是在评论区编出段‘盗圣落魄街头偷包子’的戏码,害得你佟掌柜拿着账本跟我对账到后半夜,说我是不是私藏了酒钱买包子。
爹,我来扫。白敬琪噌地站起来,腰间的左轮枪套撞在桌角,发出叮的一声。那枪是去年他去关外走商时买的,枪套上的铜扣刻着只小狼,晨光落在上面,狼眼亮得像要跳出来。他右手在枪套上虚按了按,手腕翻转的弧度比昨天又快了半分:昨儿个跟镇上枪匠学了快拔术,据说能在眨眼间上膛。阿楚姐,要不我给直播间露一手保准涨粉。
去去去,拿个玩具枪瞎比划啥。白展堂用掸子敲了下他手背,力道不重,却把敬琪的手腕敲得往下沉了沉。他瞥了眼全息屏上飘过的弹幕,突然提高了声调:哎哎,那个叫‘点穴爱好者’的,别刷屏了啊!‘葵花点穴手’是违规内容,平台不让播——要我说多少次咱们得传播正能量,比如……比如小贝扫院子,或者大嘴洗碗。
光膜上的弹幕顿时滚成了团:
【哈哈哈哈白大哥急了!】
【敬琪的枪是真家伙吗看着比邢捕头的铁尺威风】
【求看小贝扫院子!上次她用扫帚打蚊子,命中率百分百】
铁蛋抱着录音机从后厨钻出来时,裤腿上还沾着灶灰。那录音机是台老款的燕舞牌,机身上贴着的红双喜贴纸边角都卷了,是他娘当年嫁给他爹时,用两斤红糖从货郎那换的。他把录音机往靠门的八仙桌上一放,桌腿咯吱晃了晃——这桌子是三年前吕秀才算错账,用半车书抵给木匠的,四条腿三个高一个矮,平时总垫着片竹篾。阿楚姐,铁蛋按下播放键,磁带嘶啦转了半圈,昨儿个你说要配背景音乐,我翻箱倒柜找着俺娘结婚时的古筝磁带,里头有《渔舟唱晚》,听听中不中
古筝曲淌出来时,像山涧的泉水漫过青石。第一声哆刚落,傻妞端着一摞粗瓷碗从厨房出来,碗沿上还沾着小米粥的黄渍。她眼尖,瞅见铁蛋把录音机摆在客人常坐的位置,伸手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那力道是祖传的,她娘当年拧她爹,能把棉袄拧出三道褶。你个瓜娃子!傻妞的声音脆得像敲碗,这破玩意儿放这儿,等会儿张屠户来吃早茶,他那两百斤的身子一坐,不把机子压成饼赶紧挪到柜台边去!
就放一小会儿嘛。铁蛋揉着胳膊嘿嘿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去年掉了颗门牙,新长的那颗歪歪扭扭,是被小贝用弹弓打中的。等会儿大嘴叔端菜出来,我立马挪。再说了,张屠户今早要去城外杀猪,来不了——昨儿个我去肉铺买猪油,听见他跟王婆说的。
正说着,楼梯板又吱呀响了,这次是一串急促的声儿。佟湘玉踩着花盆底下来,鞋跟敲在青砖地上,噔噔噔像打梆子。她衣襟上别着朵绢做的海棠花,花瓣是用染了胭脂的细布缝的,花芯里还藏着颗小珍珠——是上个月秀才给她算账时,多找的碎银子买的。额滴个神啊!她扶着柜台,指关节把柜面拍得噼啪响,这才刚开门就吵吵嚷嚷,是想把客人都吓跑吗小贝呢让她把昨儿个新学的剑舞跳给家人们看看!昨儿个李秀才家的丫头还托人来问,说想学这舞当嫁妆呢!
后院的门吱呀开了,莫小贝跑进来时,青色的裙摆扫过门槛,带起阵风,把地上的几片落叶卷得打了个旋。她往大堂中央一站,先顺了顺额前的碎发——那头发是今早无双给梳的,用根红绸带系着,绸带末端还缀着两颗小铃铛。看好了啊!她腰肢轻轻一拧,袖摆唰地展开,像两朵突然绽放的流云。脚尖点地转第一个圈时,铃铛叮铃响了一声;转第二个圈时,她路过靠里的八仙桌,指尖看似不经意地碰了下桌角。
桌角的木纹里还嵌着去年的酱油渍,此刻被她指尖一碰,桌子竟微微晃了晃——却没倒。
全息弹幕哗地炸开了:
【!!!小贝这内力控制绝了!三年前她舞剑能把房梁捅个窟窿】
【那桌子是瘸腿的!我上次去吃饭,垫了三片竹篾都晃】
【佟掌柜的海棠花是城西秀坊新出的醉春颜吧我娘子上周刚买了朵】
【白大哥的鸡毛掸子是不是祖传的扫蜘蛛网都透着股江湖气】
郭芙蓉正坐在窗边描眉,眉黛是上个月从城里带的远山青,她用细尖的眉笔在眉峰处顿了顿,把弹幕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哎哎,你们也太偏心了。她把眉笔往描金小碟里一搁,碟沿上还沾着去年中秋的桂花蜜,想当年我‘排山倒海’刚练成时,在后院劈柴,一掌能劈成八瓣,可比她这剑舞威风多了!
芙妹说的是。吕秀才凑过来,手里捧着本线装的《论语》,书页边缘都被他翻得起了毛。他往郭芙蓉耳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故意让光膜的收音器能听见: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哼小曲的样子,比当年耍威风时更动人。就像……就像月光下的夜莺,还带着点辣椒味的那种。
少贫嘴。郭芙蓉嘴上嗔怪,嘴角却翘得老高,露出左边嘴角那颗小痣——那痣是当年她跟人打架,被石子蹭出来的,秀才总说像颗胭脂痣。赶紧把你那破书收起来,等会儿刘掌柜来算布钱,看见你这酸样,指不定又要念叨‘酸秀才抠门’。
祝无双端着盆清水从柴房出来时,裤脚沾了片枯叶。她把水盆往地上一放,水哗啦晃了晃,映出她额前的碎发。见龙傲天正对着全息屏摆弄姿势——他今儿个穿了件月白长衫,领口绣着朵玉兰花,是昨儿个托绣娘赶制的——无双用抹布蘸了点水,往地上擦了擦:傲天,帮我数数拍子呗我新练了段落雪式,总觉得第三转的节奏不对。
龙傲天转过头,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蜡是用城里最贵的头油王,据说抹一点能亮三天。厚礼蟹,他往旁边挪了挪脚,生怕水渍沾了他的新鞋,你那动作比蜗牛爬还慢,我这节奏快得能跳《将军令》,跟不上啦!
你就不能迁就我一下嘛。无双跺了跺脚,手里的抹布甩得呼呼响,水珠溅到龙傲天的裤脚,他哎呀了一声。等我练熟了,说不定能上城里的戏台子演一出呢。她声音低了些,眼角往柜台那边瞟了瞟——昨儿个听佟掌柜说,城里戏班的班主下周要来客栈吃饭,专看民间才艺。
吕青柠坐在角落的桌子旁,面前的青瓷茶杯里飘着片茶叶。那杯子是她爹留给她的,杯底有个小缺口,是当年她跟青橙抢糖人时摔的。她用指尖在杯沿画着圈,圈了三圈后开口:我总觉得今天不对劲。往常这个时辰,邢捕头早该揣着他那破茶杯来蹭茶水了,今儿个太阳都晒屁股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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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门帘哗啦被掀开,邢捕头钻了进来。他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柜台上的新手机——那是阿楚昨天刚买的亮屏3Pro,屏幕比客栈里所有的镜子都亮堂,连他鬓角新长的白发都能照得清清楚楚。他缩着脖子往柜台挪,脚底板在青砖上蹭出沙沙声,像只偷油的耗子。
佟湘玉正低头对账,账本上的墨迹还没干,是她凌晨起来核的菜钱。邢捕头趁她转身去拿算盘的功夫,悄悄伸出手——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儿个啃猪蹄的油星,眼看就要碰到手机壳上的挂绳,手腕突然被个硬邦邦的东西撞了下。
捕头哎,莫伸手,伸手必被抓!燕小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手里的快板敲得震天响,竹板碰在一起,啪嗒啪嗒像打鼓。这手机是阿楚姑娘的私人物品,你咋总想占便宜上次你蹭她的充电宝,充得自己的破手机开不了机,忘了
我就是看看,又不拿。邢捕头缩回手,手背在衣襟上蹭了蹭,讪讪地往柱子边靠。那柱子上还留着他去年刻的到此一游,被佟掌柜罚着用砂纸磨了三天,只剩淡淡的印子。再说了,我这不是关心高科技嘛,万一这玩意儿出故障,影响了直播咋办家人们还等着看小贝舞剑呢。
古筝曲突然咔地卡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铁蛋赶紧蹲下去拍录音机,机身上的红双喜贴纸被他拍得更卷了。咋回事啊他嘀咕着,手指在播放键上按了按,昨儿个还好好的……
话没说完,大堂中央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那涟漪起初像碗里没搅开的豆浆,慢慢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成了片晃动的水幕,连光膜上的弹幕都被晃得变了形。厚礼蟹!这是啥龙傲天第一个跳起来,往祝无双身后躲,长衫的下摆勾住了桌腿,差点把自己绊倒。
别动。吕青橙原本在给白敬琪演示穿云掌的起势,见水幕里坠下道灰影,脚在地上一点,像片叶子般飘到水幕前。她手掌微微抬起,掌风带着股凉意——那是她练了十年的功夫,掌心的茧子比铜钱还硬。
青橙姐!莫小贝从后面拉住她的衣袖,指尖暗自用力。一股柔和的内力顺着衣袖散开,像春天的柳絮拂过众人脚踝,在周围织成层无形的屏障。他身上没带兵器。小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看他袖口磨破的地方,是被树枝勾的,不是打斗的痕迹。
灰影咚地摔在地上,激起阵灰尘。那人挣扎着站起来时,众人看清他穿的灰袍——袍子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右肘处缝着块补丁,补丁的布是种深紫色,像是从女子的裙角剪下来的。他肩膀很宽,却微微佝偻着,像是扛了千斤重的东西。眼睛红得吓人,像是浸在血里泡了三天,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双手紧紧攥着,指缝里夹着片干枯的柳叶,叶尖都被捏碎了。
你……你们这群骗子!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粗砂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像要咳出血来,都是因为你们,我娘子才失踪的!
佟湘玉吓得往白展堂怀里缩了缩,衣襟上的海棠花啪嗒掉在地上,珍珠滚到了邢捕头脚边。展堂,这到底是咋回事嘛她声音发颤,抓着白展堂衣襟的手都在抖,咱们客栈可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啊!上次王寡妇来哭穷,我还多给了她两文钱呢!
阿楚赶紧在光膜上点了几下,原本分散的弹幕瞬间聚成一团,像群急着说话的麻雀:
【这人看着好可怜啊,是不是有啥误会】
【同福客栈不像骗人的地方啊,我都看直播三年了,上次我家猫丢了,还是阿楚姐帮我调监控找着的】
【白大哥快想想办法!要不你给唱段《十八摸》不对,传播正能量!】
晏辰一直站在角落里调试设备,他手里的螺丝刀转得飞快,把投影仪的镜头擦得锃亮。这时他走过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指尖刚碰到灰袍,就感觉到布料下的骨头硌得慌。这位兄弟,晏辰的声音很稳,像他手里的螺丝刀一样让人安心,有话好好说。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这光膜能调监控,能查记录,用高科技帮你查清楚,行吗
高科技那人冷笑一声,甩开晏辰的手。他的指甲又黑又长,差点刮到晏辰的手背。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娘子才会被人拐走!去年我在这儿住过一晚,你们说能帮我找到她,结果呢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阿楚眨了眨眼睛,指尖在控制面板上划了个圈。客栈的入住记录像流水一样在光膜上铺开,从去年清明一直滚到重阳。家人们帮着看看,她指着屏幕,去年这个时候,有没有这位大哥的入住信息系统显示去年今日住店的客人里,姓张的有三位(其中两个是父子,来卖药材的),姓李的有五位(三个是戏班的,来赶庙会),就是没有姓吴的呀。
我没说我姓吴!那人突然激动起来,双手在空中乱挥,袖口的破布扫到了旁边的条凳,我叫吴明轩!去年中秋那天住的店,当时是个梳双丫髻的姑娘登记的,她说能帮我发寻人启事,结果根本没发!
中秋那天登记的是我呀。祝无双停下擦桌子的手,抹布还攥在手里。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的月亮特别圆,把院子里的石榴树都照得发白。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住店的客人里,确实有位找娘子的大哥。你当时穿了件蓝布衫,袖口绣着朵小兰花,对不对你说你娘子叫春桃,左边嘴角有颗痣。
燕小六把快板往腰里一别,竹板硌得他腰带都歪了。没错!他往前凑了两步,嗓门比快板还响,我还记得那启事上画着个穿红棉袄的大姐,左边嘴角有颗痣,手里还牵着个三岁的娃!你说娃在家等着娘,让我们多留意——我把那启事抄了三份,一份贴在城门口的老槐树上,一份贴在菜市场的石碾子上,还有一份给了王婆,让她跟镇上的媳妇们念叨念叨!
吴明轩愣住了,嘴唇动了半天,像被冻住的鱼。你……你们真的贴了他声音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那为啥我娘子到现在还没消息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会回来的……她答应过娃,中秋要带桂花糕回来的……
说不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呢。吕秀才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论语》捡起来,吹了吹封面的灰。去年冬天雪下得那么大,腊月里连下了三天三夜,山路都被封了。我听去关外送货的商队说,有个村子被雪埋了半截,村民们都在山上挖雪找吃的,也许春桃大姐是被困在那儿了。
不可能!吴明轩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像被刀劈开的木头。他双手猛地往前一推,两道淡黑色的气浪从掌心涌出来,气浪里裹着股土腥味,直冲着吕秀才而去。
小心!郭芙蓉眼疾手快,拉着吕秀才往旁边一躲。气浪砰地撞在柱子上,震得屋顶落下些灰尘,正好落在邢捕头刚捡起来的珍珠上。你这人怎么回事郭芙蓉瞪着吴明轩,手里的眉笔被她攥得发白,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动手!当年我跟秀才吵架,最多也就摔个砚台,哪像你这样动真格的!
白展堂纵身跳到吴明轩面前,动作快得像道白影。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晃着脑袋,嘴里念着新编的打油诗:世间本无烦心事,何必拿它当回事;若把仇怨抛脑后,日子过得有滋味。你看那檐下燕,冬去春又回,何况是夫妻,总有相见时。
全息弹幕又活泛起来,像刚被泼了水的鱼:
【白大哥这打油诗越来越溜了!建议开个说书专场,我第一个打赏】
【无双快跳段舞缓和下气氛!我记得你上次跳的《霓裳羽衣》,水袖能绕桌子三圈】
【大嘴呢赶紧端盘硬菜出来!我赌他吃了红烧肉就消气——上次邢捕头抢他的肉,他追了三条街,吃块肉就忘了】
祝无双真的提起了裙摆。她的水袖是上个月用染坊剩下的蓝布做的,边缘缝着圈白边,像初融的雪。吴大哥你看,她转了个圈,水袖在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弧线,这落雪式我练了半年,刚开始总把水袖缠在自己脚上,摔了不下二十次。凡事都得有耐心,找娘子也是一样的道理。
李大嘴端着盘冰镇酸梅汤从厨房出来,木托盘上还冒着白气。他的围裙上沾着酱油渍,是今早熬酱肘子溅的。这位客官,先喝碗酸梅汤降降火。他把盘子往吴明轩面前一放,酸梅汤里的冰块叮当撞了下碗沿,这里头的冰糖是我托人从江南带的,甜滋滋的,比吵架舒服多了。我跟我娘吵架,每次喝碗酸梅汤就好了——她总说我做的菜太咸。
吴明轩却抬手把盘子扫到了地上。粗瓷碗哐当碎成了八瓣,酸梅汤溅在青砖上,洇出片深色的印子。你们少在这儿装好人!他指着众人的鼻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知道,肯定是你们见我娘子长得好看,把她藏起来了!她穿红棉袄的样子,镇上没有哪个媳妇比得上!
你胡说八道啥呢!傻妞把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拍,抹布上的水珠溅到了光膜上,弹幕晃了晃。我们同福客栈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正经做生意的!去年你住店时,佟掌柜还少收了你两文钱,说你找娘子不容易——藏你娘子对我们有啥好处能当饭吃
就是。铁蛋把录音机往怀里一抱,机身上的红双喜硌得他胸口有点痒。再说了,你娘子要是真那么好看,咋会看上你这穿灰袍子的我娘说,好看的姑娘都喜欢穿新衣服的汉子——你看龙傲天,天天穿新长衫,镇上的姑娘见了他都脸红。
龙傲天正好整理完他的长衫,闻言挺了挺腰:厚礼蟹,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品味。
吴明轩被这话激怒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像风箱一样。他一掌拍向旁边的八仙桌,掌风带着股狠劲——那桌子就是小贝刚才碰过的瘸腿桌。莫小贝眼疾手快,指尖在桌腿下轻轻一点,一股内力顺着桌腿往上涌。桌子咯吱晃了晃,却稳稳地立在那儿,连桌角的酱油渍都没掉下来一点。
别冲动。晏辰从怀里掏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装置,往空中一抛。装置啪地散开,成了无数银色的微粒,像撒了把星星。阿楚,启动时空回溯程序,把去年中秋那天的监控调出来。让他自己看。
阿楚在光膜上点了三下,原本显示弹幕的地方突然亮起。去年中秋的同福客栈慢慢在光膜上显出来:
那天的月亮特别圆,像个银盘子挂在天上。吴明轩穿着件新做的蓝布衫,袖口的兰花绣得歪歪扭扭——是春桃亲手绣的,针脚里还沾着她的头发。他把寻人启事递给祝无双时,手一直在抖,启事上的墨迹都晕开了点。燕小六凑过来看,嘴里还嚼着块月饼,豆沙馅的,渣子掉在了启事上。
画面快进了三天,转到了城门口的老槐树。一个穿红棉袄的妇人站在槐树下,正踮着脚看启事。她左边嘴角的痣在阳光下很明显,手里拎着个小布包,包上绣着朵桃花——跟吴明轩灰袍补丁上的紫布是一套,原是件紫底桃花的裙子,春桃说拆了做两个包,夫妻各带一个。她刚想伸手揭启事,突然从树后窜出两个蒙面人,捂住她的嘴就往马车里拖。那两人的手腕上,都戴着个虎头形状的银镯子,镯子上的铃铛叮铃响了一声,被风吹散在空气里。
看到没吕青柠突然开口,小手指着画面里的银镯子。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是昨儿个芙姐给她修的。去年冬天,我们在黑风岭抓山贼时,缴获过一模一样的银镯子。当时青橙追了他们七里地,砍下了其中一个的半只耳朵——那些山贼说,他们是‘虎头帮’的,专门在关外拐带妇人,卖到北边的矿上给矿工当媳妇。
后来那些山贼被官府抓了,关在县城大牢里。燕小六补充道,快板在手里转了个圈,我上个月去送公文,听牢头说,他们招认拐了十七个妇人,其中就有个穿红棉袄、嘴角有痣的,说是已经派人送回老家了。估计是路上耽搁了,毕竟从关外回来,得走一个多月呢。
吴明轩盯着画面里的红棉袄妇人,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那哭声像被踩住的野兽,起初是闷在喉咙里的呜咽,后来越哭越响,震得光膜都在微微发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是故意不回家的……他用袖子抹着脸,把灰袍的袖子蹭得更脏了,都怪我,我不该怀疑她,更不该怀疑你们……我找了她整整一年,从春天找到冬天,脚都磨破了三双鞋……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片干枯的柳叶。这是她最喜欢的。吴明轩的声音哽咽着,她说柳叶能辟邪,去年春天,她在院子里种了棵柳树,说等柳树发芽了,就带着娃去摘柳叶编草帽……
郭芙蓉从屋里拿了件厚棉衣出来,是她前年给秀才做的,秀才嫌太厚不爱穿,一直压在箱底。别哭了。她把棉衣往吴明轩手里塞,指尖碰到他冻得冰凉的手,现在知道真相了就好,赶紧回家看看。说不定你娘子早就在家等你了,正跟娃说‘你爹咋还不回来’呢。
就是。吕秀才蹲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我跟芙妹当年在客栈吵了八百回架,她总说我酸,我说她凶,可从来没怀疑过对方。有次她去城外打老虎,我在家等了三天三夜,头发都愁白了,也没敢想她会不回来。
吴明轩接过棉衣穿上,衣服有点小,裹得他肩膀紧绷绷的。他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像张弓。那……那我现在就回家。他的声音还有点抖,却比刚才稳了些,要是能见到她,我一定带着她来给你们道谢。带她尝尝李大嘴师傅做的酸梅汤,看看小贝姑娘的剑舞……
道谢就不用了。佟湘玉从柜台里拿出个布包,往他手里塞。布包里窸窸窣窣响,是她刚从钱匣里数的碎银子,还有两包桂花糕——是今早刚蒸的,本想留给小贝当点心。这里面有些干粮和碎银子,路上用得着。到家了给我们发个消息,让家人们也放心。阿楚,把你的通讯器借他用用。
阿楚解下腰间的银色小匣子递给吴明轩:按中间的按钮就能发消息,记得说清楚地址,我们好给你回。
吴明轩捏着通讯器,指腹在冰凉的表面蹭了蹭。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回头对着大堂里的众人笑了笑——那笑容很涩,像没熟的柿子,却比刚才的哭脸让人心里暖。同福客栈真是个好地方。他说,以后我一定常来,带着春桃和娃一起来。
门帘哗啦合上时,铁蛋把录音机重新打开了。古筝曲又淌了出来,还是那首《渔舟唱晚》,只是这次听着,比刚才多了点暖意。全息弹幕像潮水般涌来,把光膜都快填满了:
【佟掌柜真是菩萨心肠!那布包里的银子够买三斗米了,还不算桂花糕】
【白大哥刚才那打油诗我记下来了,回去教我家娃背!比私塾先生教的顺耳】
【小郭姐递棉衣的样子好温柔!难怪秀才对她死心塌地——当年她可是能一掌劈碎石头的人】
【敬琪刚才一直护着青橙姐!他站在青橙姐身后,手都按在枪套上了,这俩人肯定有情况】
【龙傲天虽然嘴碎,但刚才吴明轩拍桌子时,他往无双前面站了半步!有点男人样了】
【青柠妹妹眼神真好!那银镯子我暂停了三次才看清,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吴明轩能遇到同福客栈,真是走了大运了——换了别的地方,早把他当疯子赶出去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大堂里的热气渐渐散了。李大嘴端着刚出锅的酱肘子出来,油香混着古筝曲漫到街上,引得路过的小孩扒着门框往里瞅。邢捕头终于蹭到了阿楚的手机,正举着它拍肘子,嘴里念叨着给我家老婆子看看,让她也学着做。燕小六在旁边敲快板,唱的是新编的《同福客栈好人多》,竹板声脆得像咬冰糖。
月亮升起来时,同福客栈的灯亮了。是小贝先点的,她踩着凳子够到房梁上的油灯,火折子呼地燃起,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开翅膀的小鹰。
白展堂在教白敬琪练轻功。敬琪踩着条凳往上跳,总差半寸够到房梁上的铜铃。别急。白展堂站在旁边,手里转着钥匙圈,当年我第一次偷东西,蹲在人家房檐上等了三个时辰,腿都麻了才下手。轻功不是比谁跳得高,是比谁落得稳。敬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再跳时,脚尖轻轻碰了下铜铃,叮的一声,像落了颗星星。
郭芙蓉和吕秀才在院子里赏花。院子里的石榴树结了果,青绿色的果子挂在枝头,被月光照得透亮。你看那果子,郭芙蓉指着最大的那个,像不像当年你给我画的胭脂盒吕秀才笑了,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胭脂盒,旁边写着芙妹亲启——是他十年前画的。比那个好看。他说,你现在用的胭脂,比这果子红多了。
祝无双在给龙傲天纠正姿势。龙傲天练的是他新学的玉兰花式,总把腰挺得太直,像根竹竿。要松点。无双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腰,就像风吹过玉兰花瓣,是软的,不是硬的。龙傲天脸有点红,调整姿势时,长衫的下摆扫过无双的裙角,两人都笑了。
邢捕头和燕小六在角落里分酸梅汤。酸梅汤是下午新熬的,冰在井里镇了半个时辰,凉得能冰掉牙。邢捕头舀了两勺,往燕小六碗里倒了点:给,算你今天帮我说话的谢礼。燕小六没接,把自己的碗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多喝点,明天还得去县城送公文呢,路上解渴。
铁蛋和傻妞还在抢录音机。铁蛋想放《渔舟唱晚》,傻妞想放她娘唱的秦腔。两人抢着抢着,录音机咔地停了,磁带卡在里面转不动。都怪你!傻妞瞪他,却伸手帮他一起抠磁带,指甲缝里沾了黑灰也不在意。
佟湘玉坐在门槛上数铜钱。铜钱是今天的收入,她一枚枚往钱匣里放,叮当声混着远处的狗吠,像支温柔的曲子。数到最后一枚时,她抬头看了眼大堂,灯光明亮,人影晃动,突然笑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愁客栈的生意,如今却觉得,钱赚多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屋里的人,都在。
莫小贝在给阿楚演示新练的剑招。她的剑是把木剑,是白展堂用老槐树的枝桠做的,剑身被磨得光滑。你看这招‘柳叶归’,小贝手腕一转,木剑在月光下划出道弧线,像不像吴大哥手里的那片柳叶阿楚点点头,光膜上还留着吴明轩的画面,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却比来时挺拔多了。
晏辰在调试设备,准备明天的直播。他把投影仪的镜头擦了又擦,确保能拍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光膜上的弹幕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一行字,是个叫老槐树的粉丝留的:
【月照客栈暖如旧,情网消散心归真;科技慧光照迷途,欢声笑对世中人。】
阿楚伸手关掉设备时,金属匣子咔嗒合住,像咬住了最后一缕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混着客栈里的笑声——白展堂的钥匙圈响,郭芙蓉的嗔怪,小贝的铜铃声,还有不知是谁哼的《渔舟唱晚》——这些声音缠在一起,漫过雕花窗棂,漫过镇口的老槐树,漫向无边的月光里,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三日后,阿楚的通讯器响了。是吴明轩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他站在自家院子里,身边站着穿红棉袄的妇人,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娃,三人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两包没开封的桂花糕。背景里,一棵新栽的柳树正发着芽,嫩绿的柳叶在风里晃,像无数只小手,在向同福客栈的方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