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癌症去世那天,家里闯进一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流浪猫。
它叫灵笼,知道我爸藏私房钱的秘密,会弹我爸教我的钢琴曲。
讨债的堵上门时,它甚至亮出爪子挠花了对方的脸。
我们全家都相信,是爸爸回来看我们了。
直到那天,猫突然叼出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我爸死前最后的求救信号。
而门外,响起了和当年逼死我爸一样的口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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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咽下最后一口气那天,我家那扇破木头门,是被一只猫撞开的。
不是那种软绵绵的喵呜一声推开门,是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门板都在抖,活像外面冲进来个扛着煤气罐要拼命的。我正跪在床边,手里攥着那张被汗浸透、皱得不像样的催款单,脑子里嗡嗡响的全是医生那句准备后事吧,就这两天了!
还有门外那群比秃鹫还狠的高利贷砸门催命的叫骂。这一声巨响,吓得我差点原地跳起来,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去。
撞门进来的,是只猫。
一只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大橘猫,瘦骨嶙峋,毛乱糟糟地打着结,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活像刚从哪个臭水沟里挣扎出来。它冲得太猛,直接在地上滚了两滚,撞到床脚才停下,溅起一片泥水点子。
我愣在原地,傻了一样盯着它。那猫甩了甩脑袋上的水,抬起一双眼睛。
琥珀色的眼珠子,左边那只靠近眼角的地方,有一小块深棕色的斑点。
我爸的眼睛!一模一样!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眼前都花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爸刚走,身体就在我身后这张床上,还带着点残存的温度……这只猫……这只该死的流浪猫,它怎么会有我爸的眼睛
我妈在旁边哭得快背过气去,也被这动静惊得停了哭声,茫然地看着地上那只瑟瑟发抖的橘猫。
哪……哪来的野猫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是死死盯着那只猫的眼睛。那块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棕色斑点,像刻在我记忆里一样清晰。我爸总说那是他小时候淘气摔的,是英雄的勋章。
那猫似乎缓过点劲,挣扎着想站起来,湿透的爪子在地板上徒劳地打滑,留下几道脏兮兮的水痕。它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度不安的咕噜声,尾巴紧紧夹在两条后腿之间,浑身的毛都炸着,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刺猬。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又带着点恐惧地扫过我和我妈,最后落在我身后那张盖着白布的床上。
就在这时,外面那群催命鬼砸门的动静猛地拔高了几个调,拳头、脚板甚至硬物撞在门板上的闷响一声紧过一声,伴随着不堪入耳的咒骂:陈大勇!死了没死了也得还钱!别他妈装死!开门!操你妈的开门!再不开老子把你家点了信不信!
操你妈的陈大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还!开门!听见没!
门板被砸得哐哐作响,整间破屋子都在跟着抖,灰尘簌簌地从房梁上往下掉。
我妈吓得啊一声尖叫,整个人缩成一团,筛糠似的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绝望地看向我,嘴唇哆嗦着:小默……小默……怎么办啊……
那张催款单在我手心里被捏成了一团烂纸,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一股子铁锈味。我猛地扭头看向地上那只猫。它也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得跳了起来,背弓得老高,炸着毛,喉咙里的咕噜声变成了威胁的低吼,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我爸的名字……它在盯着门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一丝绝望中抓住浮木般狂热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钻进我脑子里。我看着它那双和我爸一模一样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看它的眼睛……
我妈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哭声猛地噎住了,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猫。
像……像……她嘴唇哆嗦着,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门外的叫骂和砸门声更疯狂了,像催命的鼓点,一声声砸在我们脆弱的神经上。那只猫突然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喉咙里低吼着,目光扫过屋子,最后猛地定在靠墙那个老旧的五斗柜最底下的抽屉上。那是我爸以前藏他宝贝烟和私房钱的地方!它伸出爪子,急躁地挠着那个抽屉的缝隙,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喵!喵呜!它扭头冲我叫,声音又急又尖,眼神死死钉在那个抽屉上。
我爸藏私房钱的秘密!连我妈都不知道具体位置!这猫怎么会……
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椎骨猛地窜上来,头皮瞬间炸开。难道……真的是……
操!陈大勇你个老王八蛋!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老婆孩子还在里面呢!再不还钱,老子把你儿子腿打断!把你老婆卖窑子里去!门外恶毒的咒骂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来。
我妈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泣,恐惧地捂住嘴。
不行!不能让他们进来!绝对不行!
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什么力量驱动着,猛地扑向那只猫盯着的抽屉。手指哆嗦着拉开,里面果然散乱地塞着一些旧物。我发疯似的扒拉着,一个硬硬的小东西硌到了我的手——是个裹了几层塑料袋的小布包!
喵!猫在我脚边叫了一声,像是催促。
我抖着手撕开袋子,里面是卷起来的一小叠钱!全是零票,最大面额也就五十,皱巴巴的,沾着点油渍,总共大概也就一千多块。这大概是我爸偷偷攒了很久,准备给我下学期买参考书的!
这点钱,连个零头都不够!塞牙缝都不够!外面那群吸血鬼可是放话要五万!我爸治病欠下的高利贷利滚利,早就成了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这点钱……这点钱能顶什么用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刚抓住的那一丝侥幸。
砰!
一声巨响,门锁终于不堪重负,发出金属断裂的刺耳呻吟。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狠狠拍在后面的墙上,震得整面墙都在呻吟。
三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男人堵在门口,为首那个剃着青皮,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正是放贷的头子,绰号刀疤强。他一只脚刚踏进来,嘴里叼着烟,狞笑着扫视屋内,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哟呵陈大勇真挺尸了刀疤强踢了踢门板,大摇大摆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一脸凶相的打手。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带着烟味、汗味和一股令人作呕的暴力气息。
他目光落在我妈身上,那双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下流的精光。嫂子,节哀啊。不过呢,人死债可不能消。强哥我今儿是来收账的,要么还钱,他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踱到我妈跟前,粗糙的手指作势要去抬她的下巴,要么……嘿嘿,嫂子这模样,风韵犹存嘛,总能抵点利息……
滚开!我脑子轰的一声,血全冲到了头顶,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刀疤强那只恶心的手,像头被激怒的小兽挡在我妈身前,死死瞪着他们,别碰我妈!
操!小崽子活腻歪了刀疤强被我撞得一个趔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凶得像要吃人。他身后的一个打手立刻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我脸上扇过来!
完了!我下意识闭上眼,准备承受剧痛。
呜——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猫嚎,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紧接着是打手啊!的一声惨叫!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我猛地睁开眼。
那只橘猫!它像一道黄色的闪电,不知何时从我脚边窜了出去,狠狠扑在了那个打手扬起的胳膊上!尖利的爪子完全弹出,死死抠进皮肉里,整个身体都吊在了上面!打手痛得脸都扭曲了,疯狂甩着手臂想把猫甩掉,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妈的!死猫!滚开!啊——!
橘猫四只爪子像钩子一样牢牢抓住,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打手,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凶狠。它完全不像一只猫,更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型猛兽!
操!弄死它!刀疤强又惊又怒,吼着命令另一个打手。
另一个打手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抄起门边一根不知谁落下的短木棍,朝着挂在同伴胳膊上的猫就狠狠砸过去!
不要!我失声尖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木棍带着风声砸落的瞬间,那橘猫猛地松开爪子,灵活得像没有骨头一样,身体在空中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木棍!它轻盈落地,没有半点停留,后腿发力,嗖地一下,目标明确地再次扑向刀疤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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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强显然没料到这猫如此凶悍灵活,下意识后退半步想躲。橘猫的爪子带着寒光,快如疾风,狠狠挠向他的脸!
嗤啦!
皮肉被撕裂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
刀疤强捂着脸踉跄后退,指缝里迅速渗出血迹。他放下手,左脸颊上赫然出现了三道深深的血痕,皮肉翻卷,看着就疼!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打手痛苦的抽气声,刀疤强粗重的喘息,还有那只橘猫落回地面后,喉咙里持续不断的、威胁的低吼。它挡在我和我妈前面,背脊弓起,尾巴炸得像根鸡毛掸子,琥珀色的眼睛死死锁定刀疤强,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孤狼。
我妈瘫坐在地上,忘了哭,忘了怕,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猫,嘴巴张着,眼神一片空茫。
刀疤强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手上的猩红,又看看地上那只眼神凶狠、毫不退缩的猫,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惊疑不定,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妈的……邪门……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在我和我妈身上扫过,又忌惮地瞥了一眼那只随时准备再次扑上来的猫。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提醒他刚才那一下有多快多狠。
行……行!刀疤强咬着牙,眼神阴鸷地像毒蛇,指了指我,又指了指猫,陈默,还有你这邪门的畜生!老子记住你们了!钱,一分不能少!三天!就三天!再他妈拿不出来……他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老子送你们全家下去陪陈大勇!走!
他捂着还在淌血的脸,带着两个狼狈的手下,骂骂咧咧地退了出去,狠狠摔上了那扇已经摇摇欲坠的门。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那只猫身上的毛慢慢塌了下去,尾巴也垂落下来。它转过身,走到我妈身边,用湿漉漉的、沾着泥和一点点血迹的脑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我妈冰凉的手背。
呜……一声极轻极软的呜咽,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和刚才的凶狠判若两猫。
我妈浑身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头看向它。她看着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看着它依恋地蹭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床上已经冰冷僵硬的丈夫……
呜……呜……她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死死地把那只脏兮兮、湿漉漉的橘猫抱进了怀里!抱得那么紧,像是要把它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汹涌地砸在橘猫凌乱的毛发上。
是他……是他回来了……是他啊……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语无伦次,他舍不得我们……他回来看我们了……大勇……大勇……她把脸深深埋进猫湿漉漉的皮毛里,哭声闷闷地传出来,绝望又带着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癫狂。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我妈抱着那只猫哭得肝肠寸断,看着那只猫温顺地依偎在她怀里,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呼噜声,甚至还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我妈脸上的泪水。
我爸藏钱的抽屉……我爸的眼睛……还有刚才那不要命护主的凶狠……
这一切,巧合得让人头皮发麻。
难道……真的是爸爸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我的心脏。我看着那只猫,看着它琥珀色眼瞳里那块小小的棕色斑点,眼泪毫无预兆地冲出了眼眶,模糊了视线。心里某个地方,被这巨大的荒谬和绝望中的一丝暖意,狠狠揪了一下。
爸……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那只猫在我妈怀里抬起头,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看向我。它安静地看着我,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轰!
我的世界,炸了。
它点头了!
那只猫!它对我点头了!它在回应我!
我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荒谬和撕心裂肺的悲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防线。喉咙里堵得死死的,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妈!妈你看见了吗!它点头了!它真的是爸!真的是爸回来了!我几乎是扑过去的,跪倒在我妈和那只猫旁边,伸出手,颤抖着想去摸它,又不敢,生怕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我妈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看我,又看看怀里异常温顺的橘猫,那双和我爸一模一样的眼睛正安静地看着我们。她哭得更凶了,紧紧抱着猫,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用力地点着头,泣不成声:是……是……是他……是他……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似乎被这只突然闯入的橘猫冲淡了一点点。它成了我们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是我们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们用来对抗无边恐惧和巨额债务的唯一慰藉。我们固执地相信,它就是爸爸。那个为了我们这个家拼尽了最后一口气的男人,他舍不得走,他回来了。
我们叫它大勇,我爸的名字。
大勇,吃饭了。我把拌了点鱼汤的剩饭放在一个豁了口的旧碗里,轻声唤它。
橘猫——大勇,迈着无声的步子走过来,没有立刻吃,而是先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然后才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那姿态,莫名让我想起我爸每次下班回来,总是先拍拍我的头,才去端碗的样子。
我妈的精神也好了那么一丝丝,不再是整天以泪洗面。她会给大勇梳毛,用一把掉了好几根齿的旧梳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边梳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你看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毛都打结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勇总是很安静地趴在她脚边,眯着眼睛,偶尔喵一声,像是在回应。
它似乎对家里的一切都熟悉得过分。我爸生前最爱坐的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成了它专属的御座,它总爱蜷在上面晒太阳打盹。我爸藏在五斗柜里的、我妈一直找不到的一小袋晒好的红薯干,也被它不知从哪里扒拉了出来,叼到我们面前。
最让我们震惊的,是那架放在角落、落满了灰尘的旧电子琴。
那是我爸当年省吃俭用给我买的,想让我学点音乐。可惜我没天赋,又嫌枯燥,没学多久就放弃了。后来我爸自己倒是偶尔会瞎按几下,弹得不成调,但总乐呵呵的。
那天下午,我妈在里屋躺着,我在桌前翻着那些看了无数遍、却找不到任何出路的招聘广告,愁得头发都快薅秃了。家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突然,一阵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琴音响起。
叮…叮咚…叮叮咚……
调子很生涩,按键的节奏也乱七八糟,但那个旋律……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是《小星星》!
最简单的儿歌!我爸当年笨手笨脚学了半天,才勉强能磕磕绊绊弹出来的第一首曲子!他总笑着对我说:儿子,看,爸爸也能弹琴了!
我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耳朵,死死盯着角落那架旧电子琴。
大勇不知何时跳了上去,正用它沾着泥土、不太干净的爪子,一下一下,认真地按着琴键。它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滑稽,按下的音符也错漏百出,但那努力的样子,那不成调的旋律……和我爸第一次尝试时,一模一样!
爸……我喉咙发紧,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出声,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我妈也听到了动静,从里屋冲出来,看到这一幕,直接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滑落。
大勇停下了爪子,扭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我们,带着点疑惑,又带着点……像是做对了事等待夸奖的孩子气。
好……好孩子……我妈走过去,颤抖着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弹得……弹得真好……她泣不成声。
那一刻,所有关于巧合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我们彻底沦陷在这只猫带来的、虚幻却温暖的父爱里。它是爸爸。只能是爸爸。它用它的方式,笨拙地、努力地,在告诉我们,他在,他一直在。
它成了我们对抗外面那个冰冷残酷世界的唯一精神支柱。每当夜深人静,想到那三天期限和刀疤强凶狠的眼神,恐惧就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让我窒息。但只要看到大勇蜷在藤椅上安静睡觉的身影,看到它那双熟悉的眼睛,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荒谬的勇气:爸爸在呢,爸爸会保护我们的。
虽然这勇气,脆弱得像肥皂泡。
三天期限,像悬在头顶的铡刀,一秒秒逼近。我和我妈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连老鼠洞都恨不得掏一遍,也只凑出不到三千块,还是加上我爸那点可怜的私房钱。这点钱,在五万块的巨额债务面前,连塞牙缝都不够。
绝望重新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上来。我妈抱着大勇,眼神又开始发直,嘴里喃喃着:大勇……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大勇被她抱着,温顺地趴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放大,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傍晚,距离刀疤强给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不到十个小时。
夕阳的余晖把破败的小院染上一层不祥的橘红。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丝风都没有。我妈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子角落那堆废弃的砖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我坐在她旁边,手里捏着那薄薄的一叠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脑子乱成一锅粥,无数个疯狂的念头起起落落:跑能跑到哪里去报警高利贷那群人渣,警察管得了多少跟他们拼了拿什么拼拿命吗可我妈怎么办
巨大的无力感像巨石一样压得我几乎要垮掉。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趴在我妈脚边的大勇突然站了起来。它耳朵警觉地竖着,朝着院子角落那堆废弃的砖头走去。那里以前是个小花坛,后来塌了,砖头乱七八糟堆着,长满了杂草。
大勇我妈茫然地叫了一声。
大勇没理她,走到砖堆旁,开始用爪子扒拉那些半埋着的碎砖。它扒得很用力,爪子刮在砖石上发出嚓嚓的声响,泥土和灰尘被刨得飞起来。
它在干嘛我妈疑惑地问,声音干哑。
我也皱起眉,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异样。这几天大勇的表现虽然神奇,但都在熟悉环境的范围内。这种明显带着目的性的挖掘行为,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过去看看。我扶起我妈,两人走到砖堆旁。
大勇还在奋力扒拉着,它似乎认准了一个地方,爪子飞快地交替刨着。很快,一块半截埋在土里的、比较完整的砖头被它扒拉得松动了一些。它用嘴咬住那块砖的边缘,脑袋使劲往后扯。
喵呜!它喉咙里发出用力的低吼。
我和我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我蹲下身,帮它把那块沉重的砖头搬开。
砖头下面,是潮湿发黑的泥土。大勇立刻扑过去,两只前爪疯狂地刨着那片松软的泥土。泥土四溅,它身上很快沾满了黑泥。
大勇!停下!脏!我妈想阻止它。
可大勇像是没听见,反而刨得更快了,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它的爪子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
喵!它叫了一声,动作更快,泥土像被小型挖掘机翻动一样飞出来。
终于,一个沾满泥巴的、小小的、深色的东西被它从土里完全刨了出来!那东西不大,像个小盒子,但被泥糊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原貌。
大勇叼起那个泥疙瘩,转身跑到我们面前,把它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蹲坐下来,仰着头看着我们,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温顺依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复杂的光芒。它喘着气,胸膛起伏着,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它用沾满泥的爪子,轻轻推了推那个泥疙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像是在催促。
我和我妈的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我爸……埋的东西
我妈颤抖着手,捡起那个泥疙瘩。我也凑过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用手擦掉上面的湿泥。泥块剥落,露出了里面东西的轮廓——是一个深蓝色的、硬塑料材质的……药瓶
我的心猛地一沉。药瓶我爸生病后期,家里最多的就是各种药瓶。他埋个药瓶干嘛
我妈也愣住了,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了茫然和一丝失落。她用力擦掉瓶身上顽固的泥垢,瓶子标签早就被泥土和潮气腐蚀得看不清字迹,只剩下模糊的色块。
药……药瓶子我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失望,甚至有些自嘲,大勇……你挖这个出来做什么是你……是你以前吃的药吗她看向大勇,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大勇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又看看我,眼神里的那种沉重感更明显了。它伸出爪子,再次轻轻拍了拍那个被擦去大部分泥的药瓶,发出嗒嗒的轻响,然后固执地看着我们,喉咙里又发出一声短促的喵,像是在强调什么。
我盯着那个普通的药瓶,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爸爸不会无缘无故埋一个空药瓶。大勇……或者说,我爸的魂,更不会在这种时候,挖一个没用的东西出来。
妈,打开看看。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妈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大勇,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哆嗦地拧开了那个塑料药瓶的盖子。
瓶子里空空如也。没有药片。
但在瓶子底部,似乎塞着一小团白色的东西。
我妈把瓶子倒过来,用力在掌心磕了磕。
一小团被揉得极皱、边缘都磨毛了的纸条,掉落在她满是泥污的手心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棂,斜斜地照在那团小小的纸条上,映出上面模糊的、深色的痕迹。
不是墨水。
是暗沉的、凝固的……褐色。
像干涸了很久很久的血。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瞬间窜遍了我的全身,激得我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抽搐起来!
我妈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看着掌心那团染着可疑褐色的纸条,又猛地抬头看向蹲坐在面前的大勇。大勇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它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顺依恋,也没有了那种父亲般的慈祥,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那不是猫的眼神。
那更像一个……知晓一切、却无法言说的旁观者。
这……这是什么我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她不敢碰那纸条,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我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捏住了那团染血的纸团。
纸团被揉得很紧,带着泥土的潮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发抖的手指,一点一点,将它展开。
纸条不大,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上面深褐色的污迹斑斑驳驳,像是干涸了很久的血点溅射上去的。就在那一片刺目的污渍中央,用一根颜色同样发暗、像是烧焦的炭条或者什么硬物,仓促而潦草地划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别信猫
找王瘸子
快跑!**
那字迹……我认得!
虽然扭曲变形到了极致,带着濒死的挣扎和刻骨的恐惧,但我认得!那是我爸的字!是他写给我成绩单签名时,那带着点笨拙却认真的笔画的变形!
轰——!
脑子里像是有个炸弹猛地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血红!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别信猫
找王瘸子王瘸子是巷子口修自行车的老王,跟我爸关系不错,以前常一起下棋。
快跑!
我爸临死前……用血……留下了这样的纸条!他埋在了花坛底下!为什么!他知道了什么他在怕什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
喵……
一声极轻的猫叫,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叹息意味,在我脚边响起。
我猛地低下头!
大勇——那只我们坚信是我爸灵魂转世、守护着我们的橘猫——正蹲在那里,仰着头看我。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恰好落在它脸上,那双琥珀色的、有着熟悉棕色斑点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脸。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顺,没有了依恋,没有了父亲的慈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审视的、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平静!
它一直都知道!
它知道这纸条的存在!它知道纸条上写着什么!它知道我们把它当成了爸爸!它甚至……是它引导我们找到了这个致命的真相!
它不是守护者!
它是……它是什么!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攥着那张染血的纸条,手指几乎要把它捏碎,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小默……小默……我妈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字,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只猫,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混乱和崩溃,这……这是……什么意思大勇……大勇他……
别信猫……我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就在这时——
嘘~嘘嘘嘘~~~
一阵清晰、熟悉、带着点轻佻和戏谑的口哨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那调子……那吊儿郎当、带着点恶意的调子……
和我爸下葬那天,那个混在人群里、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吹着同样口哨的男人……一模一样!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止一个。
沉重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停在了我家那扇破败的门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