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烙之血色梅花》
六年前火烧上官府的时候,他就在火场外。
冷眼看着一切被烧成焦炭和家破人亡的世间惨剧。
如今,我回来了。
以他最爱的瘦马模样。
以他最恨的身份。
美人计的戏码即将上演。
一出好戏开场了......
1
脱,冰冷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我故作矜持娇羞未动,眼角的余光却如尺。
精准扑捉着周翰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是猎手看到猎物故作姿态时的兴味和窃喜。
周翰嘴角一扯,倒却像他是猎手看到猎物反抗时的兴趣盎然。
嗤啦------!大手猛地撕开前襟!
肩胛骨上那朵隐秘的梅花胎记赫然醒目。
既惊恐又兴奋地他像发现了猎物的致命破绽。
寒光一闪!他竟抽出腰间匕首,这印记...上官嫡女,才有。
对着那双审视的、杀机四溢的鹰眼。
周老爷,什么上官,我是云箫呀!
媚笑地故作懵懂无知。
甚至微微挺了挺流血的肩,仿佛在展示什么杰作。
扬州师傅手艺,用的...可是波斯来的特制药水制成,原以为老爷会像喜欢梅花一样喜欢我。
带点委屈的娇嗔:刮狠了呀,可不就...化了血影响了今日的逍遥快活!
周翰的目光贪婪地盯着过我因刻意挺起而绷紧的锁骨,最终定格在我强作媚态的脸上。
他显然被眼前这具充满诱惑又带着危险刺激的躯体牢牢吸引,相信了那波斯药水的说辞。
就在这死寂里,我眼角的余光,刺破了屏风旁那片凝固的阴影。
貌似故人熟悉的身影,在我假意嗔怪药水的瞬间,他身体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人莫不是我苦苦寻找的上官府旧人
面对仇人突如其来的刺破身份的试探,暂且顾不上思虑这些。
娇嗔的眼神闪过一丝妩媚之后隐藏着只有我自己懂得的慌乱。
怕不能怕,我只怕过一次。
那年我才七岁,父亲上官渊,堂堂两淮巡盐御史,清名满天下。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抄家的官兵像黑色的潮水,撞开了府门。
我被奶娘死死搂在怀里,看到父亲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反剪双手拖向庭院。
火光映着他沾血的官袍,目光锁定了一个身影——那是父亲最隐秘的心腹,谢世安!
世安!
父亲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决绝!
父亲被粗暴按着,奋力侧头死死盯着他:带她走!护住婉儿!上官家...不能绝!
大人!
谢世安声音嘶哑如裂帛。
走——!
父亲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深深看了一眼父亲,那一眼,是刻骨的悲怆与无声的誓言!
然后猛地转身,如同负伤孤狼,朝着奶娘和我藏身的柴垛角落不顾一切冲来!
拦住他!
官兵头目厉喝,数把钢刀瞬间劈砍而下!
刀光血影中,谢教头悍勇格挡,但一条腿被狠狠砸中!骨裂声刺耳!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浴血的身影被重重人影和刀光吞没,一声闷响,他重重摔倒在地死了!
2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如潮水般涌向柴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与绝望中。
一个尖利嗓音刺穿了所有的喧嚣:圣旨到——上官渊接旨!
庭院瞬间陷入一种死寂。
为首的军官粗暴地将父亲按得跪伏在地。
一个身着蟒袍、面白无须的太监展开手中明黄的卷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两淮巡盐御史上官渊,勾结盐枭,私截军饷,今有周翰、江少恒二人密奏其罪,着抄没家产,妻女没官为奴!上官渊本人,赐——斩立决!钦此!
周翰、江少恒
这两个名字,连同斩立决
三个字,像烙铁狠狠烫进我七岁的灵魂里!
原来,是这两个名字!是他们递上的刀子!
同时烙下的,还有父亲那声染血的带她走!,谢教头浴血搏杀的身影!
隔着门缝,我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声音里,夹杂着某个沙哑的、带着谄媚和贪婪的嗓音:
周翰大人这次立了大功啊...听说您最爱扬州瘦马回头挑个顶好的头牌给您送去...
扬州瘦马...头牌...
这几个字深深的牢记心底。
再后来,夜里不知怎的起了大火,浓烟滚滚,跌跌撞撞逃出快要倒塌的柴房。
奶娘吓得魂飞魄散,用尽最后力气把我塞进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狗洞深处!
小姐!快爬!别回头!天亮前千万别出来!
她嘶哑地喊完,猛地用身体堵住了洞口!
在浓烟和嘈杂中,我似乎还听见母亲凄厉的哭喊声被粗暴地打断。
以及官兵的呵斥:…押走!这个也带走!…送入教坊…
声音很快被火焰吞噬。
我当时只当是绝望中的幻听,或者…是母亲也遭遇了不测。
逃出后,我没有投奔镇守北疆的叔叔上官府,也没有找吏部任职的舅舅王府。
而是找到城里出名且最狠的牙婆。
不投奔是担心他们恐遭牵连,说不定他们也会把我送到官府邀功,那我岂不是白逃了。
还有就是我要为父报仇,而元凶之一则好扬州瘦马的头牌那口吃食。
我要做最好的瘦马,做头牌。牙婆捏着我的下巴,像在掂量牲口的牙口:根骨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太小得吃几年苦头。
我不怕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媚骨柔肠...您尽管教,要学得比谁都好。
心底嘶吼:我要活着!
活着才能弄清父亲为什么死!
活着让喊‘斩立决’的人付出代价!
从那天起,上官家的小姐死了。
活下来的,是牙婆手里一件精心打磨、待价而沽的货物,名叫云箫。
七年时光。
琴弦磨破指尖,血染红丝弦,我笑着弹更婉转的调子。
诗词歌赋我不仅要会,还要吟出最勾魂夺魄的风情。
最终我成了扬州瘦马里顶尖的货色。
今日被送到了这里,送到了当年那个周大人--周翰的面前。
从此,我只怕一件事--怕仇人死得太轻易,偿不清上官家百条人命和家破人亡!
在我思绪万千时被周翰声音打断。
倒是个好货色。
他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逡巡刺激...这小浪蹄子...有点意思。
他的笑声在厅堂里回荡。
我垂着眼睫,心脏狂跳。
屏风后的那片阴影里,方才匕首刮过烙印时,腰间刀柄上的手死死压制...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惊心动魄的念头,狠狠刺入脑海——
难道...是...谢教头!
不!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倒下!他早死了。
可他若真活着...又怎会...站在仇人周翰身边人。
3
危机来得更快。
后院角门,扫地的老仆张伯——当年上官府的旧人!
他手抖着,扫帚落地,小…小姐他无声翕动嘴唇,转身就踉跄着冲向大夫人的正院!
完了!
绝不能让他告密!周翰或许存疑,若大夫人知道我必死无疑!
冷汗瞬间透衣,脑子飞快盘算:周府里能压大夫人的,只有独子周达——那个心软好诗文的书生。
机会稍纵即逝!我抄近路扑进花园。
周达正倚着湖心亭发呆。
就是现在,深吸气,压下慌乱。
指尖拨动琴弦,不成调的清响引他回头。
谁他皱眉。
奴婢云箫,声音哽咽带颤:惊扰少爷…只是见残荷,想家乡梅花…
周达饶有兴趣的说弹曲听听。
《落梅调》哀婉流出,启唇轻唱:
今我来思…雨雪靡靡…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尾音只剩气若游丝的颤抖,琴音止,我泪如断珠。
你周达声音震动,这伤心这曲子…他走近,眼神充满怜惜。
奴身如浮萍,哀伤自己,污了少爷清听…
胡说!他义愤,瘦马也是人,岂能作践,我禀明父亲,以后你就在我院子伺候!
成了!
周达,这条通往周家核心的路,撕开了!
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我迅速收起眼泪。
住进他的院子我知道了,这看似安稳的新笼子,只怕杀机更浓。
但离刀尖更近一步罢了。
4
周达说到做到,我真成了他院里的伺候人。
他爱听我弹琴、看我写字,眼神怜惜几乎要溢出来。
但张伯认得我,那是悬在头顶的刀,必须除掉!
直到被送入周府,我再次见到他——谢世安,如今周府护卫头子。
沉默如冰,微跛的腿支撑着他沉重的身躯。
府中下人敬畏他,周翰倚重他。
但我强烈感知到,那条断腿背后藏着一段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我: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又为何成了仇人的心腹
直到我听到两个老仆醉酒闲谈才知缘由:
谢头领当年救过老爷性命,山道惊马,巨石坠落,他不要命地护主,一条腿因而被砸断。
那这样老爷自然感念大恩,但查了他的底,说是被上官渊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
直觉告诉我这可能不是巧合。
可能是精心策划的苦肉计,用一条腿换来了打入周府的身份。
难道他没有忘记上官家的血仇,提前布局先我潜入周家
直到后花园被犬追咬,成了最终确认的契机。
混乱中,我故意让袖中铜钱滚落——那是七岁生辰时,谢教头亲手用废箭头削刻的小玩意儿,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安字。
谢世安走近,弯腰拾起。
指尖触碰铜钱边缘的安字刹那,他眼神闪烁,然后递还:拿好,府里规矩,莫丢三落四。
但在递还的瞬间,他的小指极其轻微地碰了我的掌心。
他断腿潜伏,我确信只为复仇!
我意外的出现将会让复仇得到珠联璧合的里外的完美配合。
张伯必须死,必须立即付诸行动,当下谢世安是最好的帮手。
从周达书房路过管事房时,看四下无人告诉谢世安张伯起了疑心。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让我回房休息。
天刚亮,张伯自尽的消息传遍府邸。
手法做得干净利落,甚至伪造了认罪书。
他巡逻路过低声说了一句混在晨声中的叹息:小姐可以安心了…好好照应自己。
5
七年家仇,滔天恨意早已将我腐蚀得面目全非。
周翰,是点燃我满门血火的元凶之一。
你的独子——周达,就是我复仇祭坛上的第一份祭品!
站在佛堂外的檐下,听着雨声砸在青瓦上,如同催命的鼓点。
周达,今日必死。
我要让周翰痛失爱子,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半月前,我换了他随身携带的哮喘药粉。
里面掺杂的不是毒药,而是一种极细的、遇湿冷会急剧膨胀的异域花粉。
周达的体质对这类刺激本就敏感。
这些天他咳喘日益加剧,尤其在阴雨天,发作时脸色发青,喉咙里像堵着湿透的棉絮。
他只当是天气作祟,从未怀疑那包救命药。
同时,我盯上了花园西侧那座临水的书亭。
它年久失修,几根关键的木桩底部早已被白蚁蛀空大半。
我只需在风雨最大的时候,给它最后一击那周达则生还无望。
几天前深夜,我悄悄潜入,并非凿松榫卯(易留新痕),而是刮掉关键支撑点糊着的旧泥灰,让蛀空的部分更明显暴露在湿气中,那廊柱非常脆弱。
暴雨倾盆,湿冷刺骨,药效在周达体内翻涌,时机到了。
昨夜,我已匿名投书于周翰案头,暗示书亭之下埋有江少恒昔日构陷同僚的铁证。
周翰多疑,必会派人探查。
为防打草惊蛇或儿子卷入太深,他很可能让周达先行一步去确认虚实。
暴雨是最好的掩护。
果然,抄经未半。
一个仆妇低语道:怪事,少爷一个人冒雨往西边书亭去了,伞都没打!
我心一沉,又惊又喜,故作镇定。
片刻后,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一声沉闷得几乎被淹没的断裂声——咔嚓!
紧接着,是一声模糊的、短促的惊呼!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难道他没立刻落水亭子只是部分坍塌
顾不得许多,我故意焦急地对领头的仆妇说:雨这么大,少爷独自去那边年久失修的书亭。刚才那声响动…怕是不好!我们快去看看吧!
我的担忧情真意切,一群人慌忙随我冲向废亭。
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亭子一角完全塌陷,断裂的木梁斜插在水中。
周达并未完全落水,他头若隐若现的在水中,一只手死死抓着湿滑的木柱。
另一只手徒劳地拍打着水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哮喘声,脸已憋得青紫!
风雨太大,他的呼救完全被淹没。
少爷!我惊叫,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刺骨的池水,奋力向他游去。
必须在他被人拉上去之前彻底溺死他,我抓住他一条胡乱蹬踹的腿,狠命向下拽!
他惊恐地回头,浑浊的雨水和绝望的目光与我交汇了一瞬。
就在他脱力松手、整个人沉入水中的刹那。
我装作呛水挣扎,浮出水面。快救人!岸上的人乱作一团。
护卫们七手八脚将周达拖上岸,进行按压施救。
事先被我放置水底被水泡得有些脱落的锦囊残片也被水流带出,漂在水面,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另一个护卫眼尖,立刻捞起。
书童凑近一看,声音发颤:这…这像是江府装贵重药材用的锦囊料子!
没错!另一个立刻附和,前日老奴就瞧见两个面生的小厮在池边鬼鬼祟祟,手里拿的包袱正是这种料子!
我站在一旁,浑身湿透,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将周达抬进屋内施救。
可他早已没有了气息。
大夫赶来,搭了脉,摇头叹息:溺水太久,肺中积水太深,回天乏术。
周翰阴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狠狠钉在我湿透苍白的脸上。
他眼底翻涌着狂暴的悲痛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全程在抄经且第一个下水救人,虽然抓不到任何直接把柄,但那目光让我明白——
我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周达溺毙,最终周翰尝到了失去至亲的独子之痛。
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几十岁,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春风得意。
也再没有了附庸风雅欣赏扬州瘦马的雅兴。
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使大夫人疯了。
周府貌似一夜之间垮了。
也让周翰和江少恒两人出现了合作嫌疑。
6
我开始怀疑,父亲的死,远不止得罪盐商那么简单。
那年抄家如雷霆,精准得令人胆寒。
江少恒接手盐务、周达步步高升,都顺利得不像话。
可真相,深藏于周府这龙潭虎穴之中,如何触碰
周府戒备森严,如铁桶一般。
直到那天,我失手打翻了茶水,泼湿了周翰账本一角。
他脸色微变,立刻抽出帕子去擦。
我装作惊慌失措:奴婢该死…
他头也没抬,语气严厉:笨手笨脚!还不滚出去!仔细你的皮!
但在低头快速翻动湿页的瞬间,我目光捕捉到——某一页纸边墨迹勾勒的特殊符号!
那符号,我在牙婆处被迫学过辨认——是硝石的代号!
这绝不是盐账!
心头如遭重锤,我强压惊涛骇浪,唯唯诺诺退下。
然而就在我退到门口阴影处时,谢世安状似无意地将一本看似无关紧要的旧书册推到桌角边缘,几乎要掉下来。
我脚步微顿,他眼神扫过我,又迅速移开,继续低头处理账本。
我瞬间会意。
待确认无人注意,我迅速折返装作整理书架,飞快地将那本旧书册收入袖中,心脏狂跳如鼓。
回到安全角落,我屏息翻开书册。
里面夹着一张折叠的、墨迹很新的草图!
图上赫然是周家后山那座废弃的空墓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标注了数个点和守卫轮换时间,旁边一行小字:戌时三刻,暗哨加倍,换防口令‘山风’。
空墓!
那座周家从不上香、讳莫如深的空墓!
结合账本上硝石符号和草图上守卫异常加强,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他们在那里藏匿军械!
谢世安这是在冒险给我传递关键信息!
他无法明说,只能用这种方式。
这草图也证实了我的猜测,那空墓绝对有问题!
夜里,我披头散发,眼神涣散空洞,模仿着大夫人疯癫时的姿态,在府中游荡。
守卫们果然见怪不怪,甚至带着一丝厌恶避开。
我顺利接近后山,凭借草图避开明哨,利用山风口令的时机,潜入了空墓附近。
目标不是空墓本身——那里守卫太森严。
草图还指向一个被忽略的地点:旧库房旁一个堆满废弃杂物、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传闻那里闹鬼,无人靠近。
在厚厚的尘土、破箱烂柜和蛛网中,我小心翼翼地翻找。
指尖被锈铁划破也浑然不觉。
终于,在一个破旧不堪的漕运标记的木箱夹层里,摸到了几枚冰凉沉重的铜块。
掏出细看,是铜制封印,样式与江南盐船上的封条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但其中一枚的纹路中心,多了一道极细微的、代表铁的凹刻标记!
旁边散落着几张残破泛黄的清单,隐约可辨硫磺二十石、精铁锭、箭簇等字样。
而夹在其中的一张残页,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中:
第三批货已发北疆,李参军接应。验收无误,银货两讫。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这哪里是走私,这是通敌!
周翰和江少恒,竟在私造并贩卖兵器给北狄!
难怪父亲查到那些奇怪盐船的蛛丝马迹,就惨遭灭门!
他触碰到了这足以诛九族的滔天罪证!
我死死攥紧那张残页和那枚特殊的铜封,心理豁然开朗。
父亲的死,终于找到了最黑暗的源头!
7
身后传来轻微吸气声。
我猛然转身,匕首滑入掌心!
谢世安站在阴影中,肩头带血,目光扫过我手中的证物,没有惊讶,只有凝重。
小姐,他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您……拿到要拿的东西了他显然早就知道这里藏着什么。
我点头,心跳如擂鼓:你……
跟着您下来的。他打断我,阿吉报信说您进了废沟,我不放心。
快走!这铜封和清单只是冰山一角,扳倒他们,需要真正的账本。那东西……藏在更致命的地方。
顿了顿:仿造‘狼头牌’的事,太险了,周翰书房那块,是江少恒所赠,背面有一道‘闪电’刻痕,乃为专有标记。
他又说:您要仿,光外形不够,这刻痕才是关键。
心头一震!难怪那日周翰反应如此激烈!原来暗记在此!
仿造之事……我低声说,牙婆处的匠人靠不住。谢伯,我需要真品图样细节,越精确越好!
我又补充道:还有江少恒的笔迹,我需要他近期手书、带私人印鉴的密函,光看批阅公文不够。
谢世安眼中精光一闪,微微颔首:图样三日内送到您窗台花盆下。密函……我想办法。小心行事,府里……有江少恒的暗桩。
他最后深深看我一眼,捂着伤口,悄无声息退入黑暗。
拿到谢世安送来的精细狼头图样与江少恒真迹残片后,我才真正开始行动。
之前的失败让我明白,牙婆处的匠人只能做粗胚。
我秘密联系了当年学艺时认识的刻章圣手鬼手张。
重金与性命威胁双管齐下,他勉强答应。
选材熔炼:选用西域黄铜,反复调整火候,确保色泽质感逼真。
精雕细琢:鬼手张对照图样,耗时两日两夜完成狼头浮雕与闪电刻痕,几乎以假乱真。
做旧处理:用秘制药水浸泡、烟熏,模拟经年使用的磨损与包浆,掩盖新铜的火气。
仿写密令:我闭关临摹江少恒真迹残片,揣摩其私印篆法、印泥色泽与盖印习惯。
模仿其语气撰写的密令,反复誊写数十遍,直至形神兼备,最后钤盖精心仿制的私印。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我没有直接投入巡盐司,而是通过谢世安提供的废弃鸽道,将伪造密令送到了李伦之在扬州的秘密联络点。
风暴如期而至。
周翰震怒,江少恒在书房内对峙声浪穿透门板:
……周兄!你被那扬州瘦马迷了心窍吗这栽赃手段如此拙劣,你也信!江少恒压抑狂怒。
拙劣周翰冷笑:这印鉴!这笔迹!这‘黑鹞号’!除了你江少恒的心腹,谁能拿到
他又不满说到:李伦之的奏章都递上去了!你想让我当替死鬼!
替死鬼江少恒声音充满讥讽:周翰!你才是引狼入室而不自知!你以为那‘云箫’是什么人她是上官渊的女儿——上官婉!
如同惊雷炸响!我贴在窗棂下的身体瞬间僵直!他果然知道了!他是如何……
她那个镇守北疆的叔叔上官辕,还有在吏部任职的舅舅王家,江少恒厉声道:早就暗中串联旧部,搜集证据要翻案了!我此来,本想以密捕此女为质,要挟上官辕和王家收手,将旧案彻底钉死!
没想到,你府上防卫松懈至此,竟让她先下手为强,伪造证据离间你我!周翰,你误我大事!
书房内随即是周翰野兽般的低吼:上官婉!她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让她活着离开扬州!
命令谢世安道:来人!封锁全府!给我把那个贱人揪出来!生死不论!
8
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入回廊更深的阴影——是谢世安!
他脸色凝重如铁,塞给我一个小布袋和一把短匕:小姐,江少恒在府里有眼线,您身份藏不住了!府门已封,墙头加了双岗,海捕文书即刻发出!这是碎银和路引,从西跨院废弃水井密道走!快!
谢伯!那你……
别管我!我留下周旋,制造混乱掩护您!他打断我,记住,扳倒他们,账本是关键!大夫人每月初八去慈云庵,那是唯一机会,务必计划周详!快走!
他猛地推了我一把,转身冲向追兵方向,故意弄出巨大声响。
我强忍泪水,按记忆冲向荒废的西跨院。
挪开井口石板,顺着湿滑绳梯滑下。
井壁果然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矮洞!我毫不犹豫地钻入,爬行许久,终于从城外乱葬岗钻出。
重见天日时,我已是谢三爷的侄女,一个投亲的乡下妇人。
在福记米铺的帮助下,我隐匿于城外偏僻农舍。
必须赶在销毁证据前拿到账本。大夫人的慈云庵之行成了唯一突破口。
我调整绑架计划,安排一名疯婆子伪装大夫人。
初八当日,谢世安安排人制造混乱,趁机将真正的大夫人调换至我处。
我拿出丙字船清单,声音冰冷:夫人,江承运、承泽押运的是军械吧‘黑鹞号’那次他们在船上。
她猛然一震,眼神凝聚,脸色惨白。
周达已经死了!我直刺她最痛处,您娘家只剩一线生机。说出账本下落,或许还能挣条生路!否则,周翰江少恒倒台之时,就是您江家灭族之日!
她崩溃瘫软:在西角门……第三块活砖下……夹层……但子时换班口令是‘山风’,还有‘鬼哭’……那是暗哨……千万别去……去了就是死……
还有一件事!我紧逼不放,当年我母亲王氏,到底被卖去了哪里!
她眼神涣散:好像是被北边哪个将军府买走了……饶了我吧……
得到情报后,我们迅速将她送给三个真正绑匪伪造成绑架,后面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当夜,谢世安带着心腹阿吉潜出周府,与我会合。
大夫人说的‘鬼哭’是暗号,子时守卫最森严。他指着简图,但戌正二刻,东库房会起火,吸引巡逻。我们只有十五分钟空隙。
子时将近,我们在废沟入口潜行。谢世安熟练找到第三块活砖,推开石板,露出洞口。
他先下探路,我紧随其后。
洞底是一间石室,守卫已被解决。谢世安刚割断最后一人喉咙,我便扑向角落的黑檀木匣。
匣中正是几本厚重账册!我迅速抱起。
走!谢世安肩头带伤,推着我冲向出口。
我们从废沟原路撤出。身后警报才响起,但为时已晚。
夜风凛冽,我抱着沉重的木匣,感受着它带来的真相与复仇的重量。
9
我带着木匣,连夜出了周府,江少恒的命,就藏在这几页泛黄纸张里。
但要送他上断头台,需借朝中最锋利贪婪的刀——御史李伦之,他觊觎江南盐务已久。
只要他嗅到权力更替的味道,便会主动出击。
我只需推他一把。
我将账本与密信重新封好,密信让我叔叔转交,并附上一封信:今有铁证,揭江少恒私通北狄,谋逆多年,东港三号仓丙字船,黑鹞号,李参军接应,可查。
扳倒此獠,江南盐务当归朝廷直管,大人前程无量。
信未署名,只在封口火漆背面,精心刻印了那枚仿制的、带有闪电刻痕的狼头徽章——李伦之的幕僚中必有识货之人。
他果然如获至宝,但他没有立刻动手。
接下来的三天,他动用了自己的盐务暗线。
回报证实:
丙字船记录异常;李参军死前确与江少恒密会;黑鹞号形迹可疑;东港三号仓上月曾发生意外火灾...
铁证链条闭合,李伦之眼中燃起权力的火焰。
第四日清晨,一道措辞凌厉、证据详实的弹劾奏章直抵天庭!
三日后,江少恒被召入宫问话,最后被大理寺羁押审理案件。
他的府邸被抄,党羽被削,昔日风光一朝覆灭。
10
周翰被抄家入狱,我想知道当年父亲冤枉的实情。
但周翰好像要报复我似的死活不开口。
他宁可带着秘密进棺材,也不愿开口说出一句话。
我查过他的旧账、密信、甚至派人日夜监视狱中探视记录,一无所获。
我只能逼他——不是用刑,也不是用权,而是用鬼。
我花了三天三夜,临摹一封信。
一笔一划,都像在和死去的父亲对话。
我模仿他常写的奏折字体,是他批阅盐务案卷时惯用的笔锋。
纸上,是这样几行字:
周翰,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我曾以为你是好友,是我能托付之人。
可你告诉我,为何我的头颅会被悬于城门三日
是你亲手断送了我最后的信任。
你说我不该查盐船…可你可知,我真正死因,是‘他们’怕我说出真相
我问你一句——这一生,你可曾悔过
字字如刀,句句带血。
我用了他书房常用的宣纸,还特意熏了他最爱的沉水香。
我把这封信,悄悄夹在狱中允许传阅的一本《论语》里。
那天夜里,狱卒来报:周翰吐血昏迷,梦中呓语:
我不是主谋...我只是棋子...是江少恒!是他发现你在查盐船,是他让我先动手灭口...他说那些船碰不得,是北狄的命...我只是...递了折子...
第二日清晨,他吊死在梁上。
手中紧攥着一封亲笔遗书。
写得清清楚楚:江少恒先动的手,是他发现了我爹在查盐船,建议周翰抢先下手,以免事泄。
周翰点头,亲自向京中递上贪墨证据。
江少恒负责伪造文书、操控御史台、封锁消息。
他们联手,将云家三百口送上断头台。
上官渊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
那一刻,周翰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洗不清了。
我拿着遗书,去找谢世安。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周翰杀你爹,是为了保命。
江少恒帮周翰,是为了借力。
一个动刀,一个遮眼,一个杀人,一个埋尸,好一个默契。
我心头一震,两个老狐狸,各取所需。
一个想活命,一个想升官。
于是,他们合起伙来,杀了我全家。
11
冬日刑场,寒风卷雪。周翰与江少恒被押上高台,反剪跪地。
周翰须发凌乱,囚衣污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台下人群,不甘、恐惧、绝望交织成一片死寂。
独子之死,家族覆灭,早已抽空了他的魂魄。
江少恒那微微颤抖的唇角与暴起的青筋,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滔天悔意。
监斩官洪亮而冰冷的声音穿透寒风,宣读罪状:…查原巡盐御史上官渊,廉洁奉公。遭奸佞构陷,蒙受不白之冤。今真相大白,特旨昭雪,赐谥‘忠烈’,上官渊之妻王氏,查实系被没官为奴,今已寻回,特赦其奴籍,复其诰命!田产宅邸,悉数发还其妻女上官婉。
人群中掌声雷动,有人激动落泪。
上官家的清誉,时隔多年,终于重见天日。
我缓步上前,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从容接过圣旨。
民女上官婉,叩谢天恩。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旧宅修缮完毕,匾额重挂,门庭焕然一新。
昔日的屈辱与黑暗被彻底洗刷,府邸焕发出新的生机。
我站在庭院中,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小姐!门外…门外有位夫人求见,说是…说是您的…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朴素布衣、鬓角染霜却难掩昔日清丽风韵的妇人,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娘…我难以置信地低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个在火光血影中模糊了的身影,那个我以为早已化为枯骨的母亲…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
婉儿!我的婉儿!母亲的怀抱依然带着记忆深处那模糊而温暖的气息,只是此刻更添了劫后余生的沧桑与力量。
那一刻,迟来的团圆温暖驱散了所有寒意,血脉相连的亲情终于冲破了死亡的阴霾和七年的离散。
而在这份团圆与安宁的背后,还有一个人,默默退场。
谢世安来到我跟前:大仇已报,家业重光,至亲团圆。老奴…心愿已了,再无牵挂。
看着他染霜的鬓角和眉宇间刻下的、比十年前更深的沧桑与风霜,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敬重。
没有他这条隐忍的暗线,没有他十年断腿潜伏的牺牲,我和母亲,恐怕都早已化为枯骨。
谢伯。将早已备好的厚厚银票和地契塞入他手中,这是京郊一处依山傍水田庄,还有这些银钱,足够您安享婉年。
谢世安看着手中东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推辞,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和眼底隐约闪烁的泪光。
他再次深深一揖,做最后的告别:小姐保重!夫人保重!老奴…就此别过。
他没有再多言,毅然转身,走向了自己的自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