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穗七岁那年的麦收,太阳把田埂晒得冒白烟。
阿婆坐在竹椅上搓麻绳,手里的蓝布帕子摊在膝头,针脚歪歪扭扭地爬过布面,像刚学走路的娃。
那是她要绣给云珠的稻穗,才绣了半朵。
阿婆,姑姑还会回来吗云穗趴在麦秸垛上,看远处的雁群排着队往南飞。
阿婆的手顿了顿,针尖在布上戳出个小窟窿:会的。
父亲云卫华醉醺醺的回家,被阿婆举着纳鞋底的锥子赶出门:没出息的东西!天天吃喝嫖赌,忘了你妹妹是怎么被哄去沈家的你不想去报仇吗!
报仇报什么仇他踉跄着站直,手指点着田埂尽头沈家的方向,女人家迟早都要嫁人,跟谁不是跟沈家有地有房,总比跟着你在这破麦地里刨食强!
你个杀千刀的!她抓起帕子就往云卫华脸上摔,那是你亲妹妹!你骗她说去镇上看戏,转头就把她塞给沈老财当填房,你对得起云家的祖宗吗
填房怎么了云卫华被帕子抽得偏过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她现在穿金戴银,不比跟着你强当年要不是你非逼着我读书,我能被学校赶出来能落到今天这样
他突然踹翻脚边的竹椅,她云珠过得好,那是她的命!我云卫华的命,就该在这泥里烂着
沈草第一次来云家提亲时,云珠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发间系着阿婆给她编的红绳。
那男人掏出个银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云家妹子嫁过来,保准吃香的喝辣的,珠珠这名字,就得配珍珠。
云卫华在旁边搓着手笑,阿婆却把镯子扔回男人怀里:我云家的女儿,是珍珠,不是算盘珠子!
后来云珠还是走了,趁着阿婆去邻村换麦种的夜里。
二
麦子熟了,这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
在这个本应该丰收的季节,有些生命却悄然枯落凋零。
竹床发出吱呀的哀鸣,床上蜷着个瘦小的身影,仿佛被晒透的枯叶。
阿婆枯柴般的手指死死抠住褪色且肮脏的被褥,浑浊的眼珠在凹陷的眼窝里艰难转动。
她数不清熬过了多少个昼夜。
奶奶。带着哭腔的声音随风飘进屋子,老人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黯淡的瞳孔猛地亮起。
她颤巍巍地扭过头,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纹:阿囡啊,可算等到你了……
那枯皱的手指悬在半空,终究没能触到孙女的衣角,便无力地垂落,在床沿磕出轻响。
云穗僵立在门槛边,看着那只曾经拂过她脸上伤疤,一遍遍为她擦拭眼泪的手,此刻像折断的芦苇般苍白。
大滴大滴的滚烫的泪砸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圈圈苦涩。
她颤抖着伸手去够阿婆冰凉的指尖,突然被一记耳光掀翻在地。
扫把星!酒气熏天的男人踹开房门,父亲云卫华通红的眼珠里布满血丝,死了倒清净!
他粗鲁地拽住老人的脚踝,像拖麻袋似的把阿婆尚有余温的身体扯下床。
阿婆的后脑勺磕在床角,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惊不起醉汉半分怜悯。
云卫华总把日子过成一场逃亡。
当时中学退学那天,阿婆追到村口,瘦小的身影在风里摇晃,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千层底布鞋。
后来他在村口小卖部赊账喝酒,阿婆举着竹扫帚追出三条巷子。
再后来,他染上了赌博,在麻将牌碰撞的火花中,意识越来越混沌。
他不喜欢阿婆,他认为阿婆瘦小的身躯挡住了自己的未来。
云穗用脚尖碾着地上的一块石头,破旧的花布鞋随着脚的动静吱呀吱呀得响。
云卫华听得烦了,大骂道:滚,别妨碍老子睡觉。
云穗咬着嘴唇把阿婆安置在废弃的砖窑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血色。
她攥着挨家挨户讨来的皱巴巴钞票,看着棺材铺老板嫌弃地捏着鼻子接过钱。
丫头,你听叔的,快跑吧,去城市里,找你妈。棺材铺老板掐灭手中的香烟,咧开嘴露出满嘴金牙。跟着这赌鬼,你早晚得搭在他手里。
说罢,便指挥着几个大汉帮忙抬棺。
抬棺的汉子们往坟头填土时,远处突然传来叫嚷声。
云卫华家的!满脸横肉的债主扯着嗓子,粗犷熟悉的声音使云穗身体颤抖。
说话的人正是与父亲一起赌博喝酒的人的其中一个,他满脸横肉,声音恶狠。
他身旁的小女孩穿着簇新的粉裙子,怯生生揪着他的衣角,发间蝴蝶结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小女孩偷偷打量着云穗打着补丁的粗布衫,又低头抠弄着指甲上的蔻丹。
有钱买棺材没钱还债看我敲不死云卫华他丫的。
他身边的小女孩皱了皱眉,轻轻拽了拽男人的衣摆:爸爸,她看着好可怜,要不还是算了,我也不是很想要那个玩具。
那凶神恶煞的男人的脸扭头看向女儿的那瞬间,笑靥如花。
阿珠乖啊,今天倒是欠债的成祖宗了欠债不还,有没有天理啦。
云穗紧紧地绞着手指,双腿止不住地打颤,但是她的眼睛却不住地往那位名叫阿珠的女孩身上瞟。
那女孩叫沈明珠,是村里大地主家的女儿。
她从小在父母爱的浇灌下成长,又生得水灵,被父母套上了红裙子,戴上了精致的蝴蝶结。
每天还会搓其他小孩做梦都得不到的香香,她往那一站,活脱像个白净的洋娃娃。
云穗不禁低头,用沾满泥土的手扯了扯身上肮脏的如同破抹布般的粗麻衬衫,心头生出一丝羡慕。
同样的年纪,阿珠就像那朵艳丽的红玫瑰,而自己就像野草。
她羡慕阿珠从小就有父母的疼爱和关怀,从小就有用不完的衣裳和搓不完的香香,从来不会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挨打挨骂。
还羡慕她的名字,明珠。
她不应该羡慕的,因为她的名字,是阿婆起的。
奶奶读过书,在当时封建的背景下,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奶奶后来说,云穗,要像云一样,自由自在,不受世俗任何拘束,要像稻穗般饱满,即便低垂着头,也能守得住自己的一方天地,有归宿,有家,有爱有温暖。
可此刻的她,却连片遮风挡雨的屋檐都没有。
最终是棺材铺老板出面说了几句好话,将男人打发走了。
……
冬来。
云卫华烧碳时睡着,一个翻身打翻了火盆。
云穗听到响声,踉跄地跑出房屋。
大火吞噬老屋的那个深夜,云穗站在灼人的热浪里,恍惚看见阿婆坐在火焰中微笑。
去年秋天的场景在火光中重现——雁群掠过天际,阿婆温热的手掌指着天空:等雁儿再飞回来时,阿婆就来接你了。
火势冲天而起时,屋内传来父亲的惨叫。
云穗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泪水在高温中蒸发。夜风卷起灰烬,像极了那群远去的归雁。
她突然想到了棺材铺老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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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云穗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
火苗在云穗黝黑的瞳孔中跳跃,她心中无数刺向父亲的箭终于被释放,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直到舌尖感受到泪水的苦涩,才发觉自己流泪了。
她知道,她妈没有在城里,她妈妈早就被父亲打死了。
她抹了把眼泪,抬头注视夜空,后而毅然决然地朝着月亮的方向跑去。
阿婆说过,月是故乡明,有月亮的地方就有故乡,有故乡的地方就有爱。
三
云穗跑了整整一夜,鞋底磨穿了洞,脚底板渗出血珠。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撞见辆往县城去的拖拉机。
司机是个面善的大叔,见她单薄的身影在寒风里打晃,往她手里塞了个热馒头:丫头,去哪儿
往有月亮的地方去。她咬着馒头,热气糊了满脸,眼泪却混着面渣往下掉。
拖拉机突突地颠簸在土路上,车斗里的白菜沾着白霜。
云穗缩在角落,把阿婆留的那块蓝布帕子紧紧攥在手心——帕子上绣着半朵稻穗,是阿婆临终前没绣完的。
到了县城,她在汽车站的墙角缩了三天。
有人丢给她半瓶矿泉水,有人捂着鼻子绕开,她都不在意。
直到看见张招工启事,写着纺织厂招学徒,包吃住,她攥着皱巴巴的帕子走进了工厂。
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棉絮飘在空气里,吸进肺里像扎着细针。
云穗跟着师傅学接线头,手指被纱线勒出一道道血痕,夜里疼得睡不着,就借着窗外的月光绣帕子。
她把那半朵稻穗补全,又在旁边绣了片云,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厂里任何一块花布都让她安心。
日子像纺车转出来的线,细长得没有尽头。
她渐渐长开了,褪去了脸上的菜色,双手虽布满茧子,却稳得能接住断线的瞬间。
供销社买肥皂,撞见个穿红裙子的姑娘,梳着马尾,发间的蝴蝶结晃得人眼晕。
是沈明珠。
她身边跟着个戴眼镜的青年,两人笑着说些什么,沈明珠抬手拂开鬓角的碎发时,云穗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和当年她发间的蝴蝶结一样晃眼。
沈明珠也看见了她,愣了愣,随即皱起眉,拉着青年快步走开,像躲什么脏东西。
云穗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秋衣。
她没觉得难堪,阿婆说过,稻穗饱满了才会低头,不是因为卑微,是因为心里装着沉甸甸的谷粒。
她继续在纺织厂做工,晚上去夜校识字。
老师夸她聪明,说她写的字有韧劲。
她把每个月的工资分成三份,一份交学费,一份存起来,剩下的买些布料,在宿舍的灯下缝缝补补。
她给工友们改衣服,谁的袖口磨破了,谁的裤子短了,她都笑着接过来,用多余的布料补出小巧的云纹或稻穗图案。
有天厂长来车间视察,看见个女工的围裙上绣着朵稻穗,眼睛亮了:这花样不错,能不能绣在咱们厂的新布上
后来,纺织厂的新花布火了。
淡蓝色的底布上,云纹缠着稻穗,被城里的姑娘们裁成衬衫、裙子。
厂长给云穗涨了工资,让她专门设计花型,还送她去美术学校进修。
她第一次走进画室那天,特意穿上了自己缝的裙子——米白色的布,裙摆绣着细碎的云,走起路来像有风吹过。
窗外的月光落在画布上,她握着画笔的手微微发抖,画的第一幅画,是金色的稻田,田埂上站着个瘦小的老人,正朝着远方挥手。
四
多年后,云穗成了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她的工作室里总摆着块蓝布帕子,旁边放着本字典,穗字的那页被翻得卷了边。
有次采访,记者问她设计灵感从哪来,她指着窗外的月亮笑:从故乡来,从阿婆那里来。
那天采访结束,她收到封来自老家的信,是村委会寄来的,说要修村史,想问问她的情况。
信里还附了张照片,是村里新修的小学,操场边种着排白杨树,树下立着块石碑,刻着捐助人的名字。
她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看见了沈明珠。听说她后来嫁了个商人,日子过得优渥。
只是去年回村时,村里人说她总在夜里哭,说梦见小时候的玩伴。
云穗把信放进抽屉,转身走到窗前。
城市的霓虹灯很亮,却盖不过天上的月亮。
她想起那个大火的夜晚,自己朝着月亮奔跑的模样,想起阿婆的话,月是故乡明。
原来故乡从来不是某片土地,是阿婆掌心的温度,是稻穗低头的弧度,是她心里那片永远饱满的谷田。
她拿起画笔,在新的画布上落下第一笔——一轮圆月,底下是无边无际的稻田,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像无数个低头微笑的自己。
沈明珠找到云穗工作室时,手里攥着个褪色的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玻璃窗映出她精致却憔悴的脸,名牌套装穿在身上,倒像是借来的铠甲。
我能进去坐会儿吗她的声音比记忆里柔和许多,发间没了蝴蝶结,鬓角竟有了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发。
云穗正对着画布调色,笔下的稻穗在月光里泛着金芒。
她侧身让开门口。
工作室里飘着淡淡的草木香,是云穗特意点的线香,说能想起故乡的田埂。
沈明珠坐下时,沙发垫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局促地拽了拽裙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把布包推到云穗面前。
这个,或许你认得。
布包解开的瞬间,云穗的呼吸顿了顿。里面是块洗得发白的帕子,边角磨出了毛边,上面绣着半朵稻穗,针脚歪歪扭扭,正是阿婆没绣完的那半朵。
当年在坟地边捡到的。沈明珠的声音发颤,我爸拉着我走的时候,它挂在砖窑的茅草上。
云穗没说话,拿起桌上的蓝布帕子。
五
我爸后来赌输了家产,跑了。沈明珠突然笑了,眼里却泛着泪。
我妈带着我改嫁,日子过得体面。直到去年回村,听见老人说你阿婆的事,说她是个读过书的老太太,说她给孙女起了个好名字……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从包里掏出张汇款单,金额栏的数字很醒目。
这是给村里小学的,以你阿婆的名义捐的。我知道……我知道这没用,可我总想做点什么。
云穗把两块帕子叠在一起,放进个木盒里,我们都在土里长过,只是后来走了不同的路。
沈明珠走的时候,云穗送给她块新布,淡蓝色的底,上面绣着两朵稻穗,挨得很近,像是在田埂上并排站着。
做件衬衫吧,天快热了。
沈明珠接过布,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突然红了眼眶。
她转身走出工作室时,阳光正好落在门口的稻穗盆栽上。
云穗回到画布前,提笔在圆月底下添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扎着马尾,一个梳着麻花辫,手里都攥着半块帕子,在金色的稻田里慢慢走着,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最后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窗外的月亮又升起来了,照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也照着远方的田埂。
云穗对着画布笑了笑,阿婆说的没错,有月亮的地方就有故乡,有爱扎根的地方,就永远不算流浪。
六
沈明珠走后第三日,云穗收到个快递,来自村里的老邮局。
纸箱被雨水泡得发涨,拆开时掉出个铁皮饼干盒,锁扣早锈成了红褐色。
盒里没有饼干,只有一沓泛黄的作业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沈明珠。
她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铅笔字被水洇过,却仍能看清内容:今天偷了云穗的帕子,她阿婆绣的稻穗真好看。爹说她家是穷鬼,可我想跟她换裙子……
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像被人狠狠划过:阿婆说偷东西会烂手,可我把帕子藏在砖窑了,云穗会不会哭
云穗的指尖顿在纸页上。砖窑——正是当年安置阿婆的地方。
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快递员举着个破损的信封:刚漏了件,寄件人写着‘沈’。
信封里只有张照片,是沈明珠和个陌生女人的合影。
照片背面写着行小字:1987年,赠卫华。
云穗盯着照片上女人的脸,心脏骤然停跳。
那眉眼,是姑姑!
云穗连夜回了村。
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空了半心,像个豁开的嘴。
村委会的大爷认出她,递来本积灰的户籍册:前阵子整理老档案,发现你阿婆还有个女儿,叫云珠,早年间跟人跑了……
户籍册上的照片泛着蓝,姑娘梳着麻花辫,发间系着红绳,眉眼像极了沈明珠。
听说后来嫁了个姓沈的地主,生了个女儿,也叫珠珠。大爷抽着旱烟,可惜啊,那姑娘命薄,生娃时伤了身子……
云穗的手指抚过照片上云珠两个字。
手机突然震动,是沈明珠的短信,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姐姐。
云穗抬头望向月亮,突然看清了阿婆绣帕上的秘密——那半朵稻穗的背面,用金线绣着极小的字:穗者,穗也;珠者,珠也。
原来她和沈明珠的名字,从来都是一对。
云穗在阿婆坟前烧了那两件帕子。
火焰里,半朵稻穗与半朵稻穗终于合二为一,像极了双生花。
沈明珠赶来时,手里攥着只银镯子,是她母亲云珠的嫁妆。
我妈说,这镯子该传给云家的女儿。她把镯子塞进云穗手里。
云穗戴上镯子,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
云穗的指尖触到银镯子的刹那,冰凉的金属突然烫得像火。
她猛地抬头,沈明珠的眼眶红得发亮,鬓角的白发在月光里泛着霜色——那是和阿婆晚年一模一样的发色。
妈走前说,当年是大伯把她从家里骗出来的。沈明珠的声音发抖。
他说阿婆要把她卖给老光棍,逼着她跟了沈家……可我在旧箱子里找到封信,是阿婆写给我妈妈的。
云穗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
那个总在夜里抱着她哭的女人,手腕上也有个银镯子,只是被父亲摔碎在门槛上,碎成的月牙状,像极了此刻手里镯子的缺口。
大伯总打伯母,我偷听过。沈明珠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枚生锈的铜锁,这是妈留的,说和大伯家的那把是一对,能开同一个箱子。
云穗的呼吸骤然停滞。阿婆床底下确实有个带锁的木箱,父亲喝醉了就踢它,骂里面藏着断子绝孙的祸根。
她连夜撬开箱子,里面只有件婴儿襁褓,绣着云纹和稻穗,边角绣着两个极小的字:穗、珠。
沈明珠没说话,只是从颈间解下条红绳,坠着半块玉佩。
云穗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领口——她也有半块,是阿婆塞给她的,说等找到另半块,就知道家在哪了。
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稻穗,穗粒间刻着行小字:云家有女,双生并蒂。
远处传来收割机的轰鸣,新麦的香气漫过坟头。
云穗突然明白,阿婆说的雁儿回来从不是指死亡,而是指失散的根须终将缠绕。
两人并肩坐在田埂上,月光把影子叠在一起。
云穗看着沈明珠,沈明珠也看着她。
云为穗,珠为穗,本是同根生。
风吹过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弯下腰,像在对着土地深深鞠躬。
而月亮的影子落在水里,碎成了两半,一半叫云穗,一半叫沈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