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红尘修真 > 第一章

1997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渤海机械厂那巨大的、漆皮剥落的铁门,像一张沉默的嘴,吞吐着神色各异的人们。刘志明裹紧了身上那件穿了七八年的藏蓝色棉工装,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北风撕碎。他刚交完班,手里捏着的不是往常那个装着饭盒的网兜,而是一张薄薄的、印着红头字的纸——《关于刘志明同志下岗分流的通知》。
四等。通知书的右下角,盖着鲜红的厂办印章,旁边手写着一个冰冷的数字。四等补偿,意味着最少的那一档,买断工龄的钱,只够全家勒紧裤腰带撑上大半年。厂里效益江河日下,早已不是秘密,但当这张纸真切地落在手里时,刘志明还是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闷得喘不过气。
四十一岁。技术骨干成了富余人员。家里,儿子刚上初中,正是花钱的时候;老父亲的风湿腿,天一冷就疼得下不了床;妻子王秀琴在街道小厂糊纸盒,那点微薄的收入,杯水车薪。生活的担子,像冰冷的铁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几乎要把他挺直的脊梁压弯。
他麻木地随着人流往外走,耳边是工友们压抑的抱怨、无奈的叹息,还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憋红了脸的咒骂。这些声音嗡嗡作响,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个即将与他割裂的工厂上。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凉意,像初春解冻时渗入泥土的第一缕寒气,正顺着他的脚底,沿着脊柱缓缓向上攀爬。这不是生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源于身体深处、与外界某种无形存在共鸣的感。凝气成功近一年,他对体内那股微弱却坚韧的气的感知愈发清晰。尤其是在情绪剧烈波动,或者身处特定环境时,这种感知会被放大。
此刻,下岗带来的巨大失落、对未来生计的焦虑、身为顶梁柱却即将坍塌的恐慌……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沸腾的油锅。然而,在这滚烫的煎熬中,那丝凉意却异常顽固,像一枚投入沸水中的冰针,非但没有被融化,反而在混乱的能量场中开辟出一条奇异的通道,让他混乱的心神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他下意识地调动起体内那团凝聚在丹田附近的、微温的气。这是他在无数次深夜打坐、清晨吐纳、甚至在车间操作机床时反复尝试引导、压缩的成果。它还很弱小,远达不到传说中真气的威力,顶多是让他精力比常人稍好,冬天不那么怕冷,对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敏感一些。但此刻,这团微弱的气流随着他的意念,缓缓流转,试图去触碰、安抚那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在体内横冲直撞的乱气。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鸣,在他耳畔响起。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意识的回响。伴随着这声轻鸣,他口袋里一个硬物微微震动了一下。
刘志明脚步一顿,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东西——一枚小巧的、布满铜绿的青铜铃铛。这是大半年前,他在旧货市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一个乡下老农手里花五块钱买的。老农说是在老家拆老屋时从房梁上掉下来的老物件。铃铛没有铃舌,敲不响,表面刻着模糊不清、无法辨认的纹路。当时刘志明只是觉得它古旧,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便买了下来。后来他发现,每当他尝试凝神感应外界气的存在,或者自身情绪剧烈起伏时,这枚沉寂的铃铛就会产生一种微弱的、类似共鸣的震动,仿佛能吸收、或者映照他体内气的波动。
此刻,下岗通知书的冰冷触感,与口袋里青铜铃铛传来的、因他体内气机紊乱而加剧的温热震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代表着现实的残酷重压,一个则象征着那条他仍在黑暗中摸索、前途未卜的隐秘之路。
他用力攥紧了通知书,指节发白。生活的铁拳已经砸下,躲无可躲。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工厂特有的铁锈和机油的味道。体内的气在那丝凉意的引导下,艰难地平息着翻涌的负面情绪,让他的头脑恢复了些许思考的能力。
不能倒下。刘志明对自己说,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他抬头望了
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铅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他需要钱,需要尽快找到新的活路。修车他懂点机械。摆摊卖什么蹬三轮念头纷乱,每一个都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青铜铃铛,再次清晰地、连续地嗡了两下,比刚才更急促,带着一种指向性。刘志明心中一动,凝神感应。铃铛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温热共鸣,而是微微偏向了他的左前方,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带着某种陈旧和阴郁气息的场,如同水面的涟漪,从那方向扩散过来,触碰到了他因凝气而变得敏锐的感知边缘。
不是活人的气息。更像是……某种沉寂了很久的物件,或者……地方
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去。那是厂区边缘,一片废弃的旧仓库区。红砖墙早已斑驳不堪,窗户破碎,野草从水泥地的裂缝里顽强地钻出来。那里平时除了野猫,几乎没人去。厂里流传着一些关于那片区域的怪谈,什么半夜听到哭声,看到白影之类的,工人们都当是吓唬小孩或者排解压力的谈资。
以前刘志明也从不信这些。但现在……他低头看了看口袋里微微发热的铃铛,又感受了一下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阴郁场。他的气感虽然还很初级,但多次印证下来,尤其是在这铃铛的辅助下,极少出错。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如同冰缝里钻出的嫩芽,在他心中萌生:那旧仓库里,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不是鬼怪,而是……像他捡到的这个铃铛一样,属于里世界的某种残留物或许……值点钱或者,对他理解气有帮助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被现实的冷水浇了大半。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钱,是养家糊口的工作,而不是去废弃仓库里找什么虚无缥缈的宝贝。万一再遇到点不干净的东西,以他现在这点微末道行,自保都成问题。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老人等着他吃饭呢!
然而,口袋里的青铜铃铛似乎感应到了他心思的转变,又轻轻地、带着催促意味地嗡了一声,指向旧仓库的方向更加明确。同时,那丝阴郁场也仿佛清晰了一丝。
妈的!刘志明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这操蛋的生活,骂这该死的下岗通知,还是骂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他烦躁地把下岗通知书胡乱塞进工装内侧口袋,冰凉的纸张贴着心口,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他需要冷静,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想想下一步。
他没有立刻走向旧仓库,而是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厂区外那条熟悉的、通往家属区的坑洼小路。他需要回家,需要面对妻子担忧的眼神,需要给儿子一个交代,哪怕这个交代是爸爸下岗了。生活的重担,比任何鬼怪都更真实,更迫在眉睫。
就在他走出厂门,拐上小路,经过一片光秃秃的杨树林时,一阵猛烈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刘志明下意识地侧身躲避,用手臂护住头脸。
就在这风沙弥漫的瞬间——
嗡!!!!
口袋里的青铜铃铛,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不是温热,而是瞬间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大腿上!与此同时,一股强烈到令他头皮发麻、汗毛倒竖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猛地从侧后方的杨树林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将他笼罩!
这气息与刚才在厂区感知到的阴郁场截然不同!它更浓烈、更凶戾,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和一种……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腐朽死寂!它像一只无形的冰冷手掌,瞬间扼住了刘志明的咽喉,让他体内的那团微弱气骤然凝滞,几乎要溃散!
刘志明的心脏狂跳,血液似乎都冻僵了。他猛地回头,瞪大眼睛望向那片在狂风中摇摆嘶吼的、光秃秃的杨树林深处。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挣扎着穿透稀疏的枝桠,在林中投下长长的、扭曲晃动的阴影。就在那片最深最浓的、被几棵粗壮老树遮蔽的阴影里,他似乎瞥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不是树的影子!
那轮廓极其怪异,像是佝偻的人形,却又扭曲得不似人类,四肢的比例透着非自然的诡异。它仿佛没有实体,由最纯粹的阴影和冰冷的恶意凝聚而成,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眼睛,但刘志明却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贪婪、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他身上——不,是钉在了他口袋里那枚滚烫的青铜铃铛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风声、远处厂区的嘈杂声、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那个诡异的轮廓,以及口袋里那枚烫得几乎要灼穿布料、发出无声尖啸的青铜铃铛。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刘志明,远比下岗的绝望更甚!这东西是什么它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这铃铛
它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
那阴影中的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周围的温度骤降。刘志明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体内的气在极致的恐惧和铃铛的剧烈反应下,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流转,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左冲右突,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胀痛。
跑往哪里跑这东西给他的感觉,绝非他之前接触过的那些弱小模糊的邪祟气息可比!它更像是一头从古老坟墓里爬出来的、带着无尽怨恨的凶物!
就在刘志明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怖压垮,准备不顾一切转身狂奔的刹那——
吱嘎——
一声刺耳的自行车刹车声在旁边响起。一个下班的工友骑着二八大杠,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毫无所觉地从他身边驶过,车轮碾过路面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噪音。
这突如其来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凝固的恐怖气场。
刘志明眼角的余光瞥见,林间深处那个恐怖的阴影轮廓,如同被惊扰的墨汁,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后一缩,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更深、更浓的树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笼罩全身的刺骨阴冷和令人窒息的恶意,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风还在刮,枯叶还在飞舞,远处传来家属区孩子们模糊的嬉闹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只有刘志明,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冷汗浸透了棉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颤抖着手,伸进口袋,紧紧握住那枚青铜铃铛。入手不再是滚烫,而是一片刺骨的冰凉,表面的铜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铃铛不再震动,死寂一片,仿佛刚才那剧烈的反应耗尽了它所有的力量。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片杨树林深处。阴影重重,除了在风中摇晃的树枝,空无一物。
但刘志明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东西……走了还是……只是暂时隐藏了起来
它为什么盯着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普通的工友惊走是忌惮活人的阳气还是……时机未到
下岗的阴云尚未散去,一张更恐怖、更未知的网,似乎已经悄然罩下。口袋里的通知书冰冷依旧,而那个消失在阴影中的诡异轮廓,却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生活的重压之下,那条隐秘的修行之路旁,潜藏的似乎不只是资源与感悟,还有……择人而噬的深渊。
他攥紧了冰凉刺骨的铃铛,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和远处亮起零星灯火的家属楼。他必须回家,必须面对妻子和儿子。但此刻,家这个温暖的港湾,在他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
那东西……会跟来吗
刘志明咬紧牙关,拖着依旧有些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背后那片杨树林的阴影里,似乎有冰冷的视线在如影随形。口袋里的青铜铃铛,沉寂得像个不祥的预兆。
真正的恐惧,不在于看得见的刀山火海,而在于未知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双……不知何时会再次睁开的眼睛。
---
家,那扇熟悉的、漆着墨绿色油漆的木门,此刻在刘志明眼中,仿佛重逾千斤。他站在楼道口,冰冷的汗水早已被寒风吹干,留下刺骨的凉意黏在皮肤上。口袋里,下岗通知书像一块冰坨,而那枚青铜铃铛,则沉寂得像一块死铁,唯有指尖触及时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不祥的冰冷。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狂擂的心跳,以及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阴影轮廓带来的极致恐惧。不能把这份恐惧带回家。他用力搓了搓僵硬的脸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带着疲惫的表情,这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吱呀——
门开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饭菜香和淡淡药膏味道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这暖意本该是抚慰,此刻却让刘志明心头一酸,更添沉重。
爸!儿子刘磊刚放下书包,正趴在饭桌上写作业,看到他立刻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今天厂里发奖金了吗老师说下周要交资料费……
孩子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刘志明的心上。他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妻子陈雪美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炒白菜,脸上带着习惯性的、掩饰不住的疲惫。她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的异样——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里透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重的惊悸和茫然。怎么了志明脸色这么难看厂里出事了
刘志明避开妻子探询的目光,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换鞋。……有点累。他最终只挤出这三个字。下岗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他舌根,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他需要缓冲,需要想想怎么开口才能让打击显得不那么残酷。更何况……那个阴影里的东西,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心头,让他无法安心。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刘磊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学校的事,陈雪美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不时担忧地看向沉默扒饭的丈夫。她能感觉到,丈夫的沉默不是因为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像是……魂被什么东西勾走了一部分。
刘志明味同嚼蜡。白菜寡淡,米饭粗糙。下岗的阴云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家,而更恐怖的威胁,似乎就潜藏在窗外的黑暗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铃铛,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它现在安静了,但那种被冰冷视线锁定的感觉,仿佛还黏在他的后背上。
咳……咳咳……陈雪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捂着胸口弯下腰。
妈!刘磊吓了一跳。
秀琴!刘志明连忙放下碗筷,过去轻拍妻子的背。没事吧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陈雪美摆摆手,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声音带着嘶哑:没事……老毛病了,天冷,气管不舒服。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掩饰着眉宇间的一丝痛苦和忧虑。
看着妻子强忍不适的样子,刘志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下岗……医药费……孩子的学费……生活的重担从未如此清晰地、带着锋利的棱角,悬在头顶,摇摇欲坠。而那个阴影轮廓的存在,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这点微末的气,在现实的铁拳和超自然的恐怖面前,渺小得可笑。
爸,你答应我的新运动鞋……刘磊小声嘟囔了一句,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刘志明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儿子那双旧球鞋鞋底都快磨穿了。他张了张嘴,下岗两个字在喉咙里翻滚,几乎要冲口而出。但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他最终只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哑声道:磊磊,再等等……爸爸……爸爸想想办法。
哦……刘磊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低下头默默扒饭。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自责涌上刘志明心头。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我去抽根烟。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到了狭小的阳台上。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肺腑,让他打了个寒颤。楼下是家属院昏黄的路灯和影影绰绰的冬青树丛。他点燃一支廉价的香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他死死盯着楼下那片空地,尤其是靠近那排杨树林的方向。黑暗深沉,树影婆娑,寂静无声。那个东西……还在吗它会不会就藏在那片阴影里,如同潜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出击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下意识地运转起体内那团微温的气。凝气成功后,这股气虽弱,却能让他心神稍定,感官敏锐。此刻,他竭力引导着它在经脉中流转,试图驱散那份刺骨的寒意和心悸。
就在这时——
嗡……
口袋深处,那枚沉寂的青铜铃铛,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震动了一下!
刘志明浑身一僵,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香烟差点掉落。他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不是错觉!那一下震动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就像……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
他紧张地环顾四周,阳台狭窄,只有几盆冻蔫了的花草。楼下空地依旧安静,杨树林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并无异样。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枚铃铛。
入手冰凉依旧,但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铃身的瞬间,那股微弱的震动感再次传来,比刚才清晰了一丝!而且,铃铛内部,似乎不再是死寂一片,而是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寒潭深处暗流涌动般的气的流转!更让他惊异的是,这丝流转,隐隐指向一个方向——不是楼下杨树林,而是……厂区的方向!确切地说,是他白天感应到阴郁场的源头,那片废弃的旧仓库!
刘志明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白天在厂门口,铃铛也是先感应到仓库的阴郁场,之后才被那恐怖的阴影轮廓所激发!难道……这铃铛与那废弃仓库里的东西,有着某种联系它此刻的微弱反应,是在呼应仓库里的东西还是……在警告他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再次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去仓库!现在就去!
这个念头一出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白天那恐怖的一幕还历历在目,现在又是深夜,独自一人去那种地方,无异于送死!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
然而,现实的困境如同冰冷的锁链,勒得他喘不过气。下岗、妻子的病、儿子的学费……他需要钱!需要一条活路!如果废弃仓库里真的藏着什么里世界的残留物,哪怕只是一件稍微值钱的古物,都可能解燃眉之急!这枚诡异的铃铛,是他唯一的指引和依仗。更何况,那阴影轮廓似乎是被铃铛吸引的,如果铃铛指向仓库,是否意味着仓库里的东西,对那邪祟也有某种克制或吸引力或许……仓库里能找到对付那东西的线索
不去,只能坐以待毙,在现实的泥潭和未知的恐惧中沉沦。去了,九死一生,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咳咳……咳咳咳……屋内又传来妻子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一声声像锤子敲在刘志明的心上。
他猛地掐灭了烟头,火星在黑暗中瞬间熄灭。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不能等了!与其被恐惧和穷困慢慢磨死,不如拼一把!这铃铛是他唯一的非常之物,是他窥探那神秘世界的钥匙。他必须赌!
他悄悄回到屋内。陈雪美咳得满脸通红,刘磊懂事地给她拍着背。志明……咳咳……你脸色……还是不好……妻子喘息着说,眼神里满是担忧。
没事,就是有点累。刘志明声音沙哑,强作镇定,秀琴,你好好休息。我……我出去一趟,找……找老张问问有没有零活。他撒了个谎。老张是他厂里的工友,也下岗了,境况比他还差。
这么晚陈雪美皱起眉。
嗯,他白天忙,就晚上有空说说话。刘志明不敢看妻子的眼睛,迅速套上那件厚实的旧棉大衣,把冰冷的青铜铃铛紧紧攥在手心,塞进大衣内袋,贴着胸口。那微弱的震动感隔着布料传来,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早点回来……外面冷。陈雪美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嗯。刘志明应了一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寒冷的夜色中。
夜,深沉如墨。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家属区的灯光稀疏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刘志明裹紧大衣,低着头,脚步匆匆,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厂区方向走去。他专挑背光的、人迹罕至的小路,尽量避开路灯的光圈,如同一个行走在阴影里的幽灵。
越靠近厂区,周围越是寂静。废弃的厂房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大片大片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种说不出的陈旧腐朽气息。白天的喧嚣早已褪尽,只剩下风穿过破窗的呜咽,像鬼魂的低语。
他绕到厂区侧面,找到了那片被铁锈斑驳的矮墙半围起来的旧仓库区。几排低矮的红砖房,窗户大多破碎,黑洞洞的,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嘴。荒草在砖缝间疯长,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刘志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停下脚步,躲在一堵断墙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有微弱的星光勉强勾勒出仓库模糊的轮廓。白天感应到的那股阴郁场,此刻在寂静的深夜变得更加清晰可感。它像一层无形的、粘稠冰冷的薄纱,笼罩着这片区域,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死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怨念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却异常清醒。他再次集中精神,全力运转体内的气。凝气期的微薄气流在经脉中加速流转,带来一丝暖意,也极大地提升了他对周围能量变化的感知。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意念,探向怀中紧贴胸口的青铜铃铛。
嗡……
仿佛感应到他的意念和外界浓郁的阴郁场,沉寂的铃铛再次震动了一下!这一次,震动感明显强于在阳台时,而且带着一种清晰的指向性——直指仓库区最深处、最破败、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那一栋!
那栋仓库的墙壁坍塌了一角,露出黑黢黢的内部。一股更加强烈、更加凝练的阴冷气息,正从那缺口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外围的阴郁场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氛围。
刘志明的心脏狂跳如鼓。白天被那阴影轮廓锁定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让他四肢冰凉。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咬紧牙关,将体内那点微薄的气尽力运转到四肢百骸,让身体保持灵活和温热,同时将大部分心神集中在铃铛上,把它当作唯一的探测器和……护身符
他像一只灵猫,贴着断墙和荒草的掩护,朝着那栋最破败的仓库潜行过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踩在枯草和碎石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夜风吹过破窗,发出呜呜的怪响,每一次都让他头皮发麻,以为是那东西的动静。
终于,他摸到了仓库坍塌的墙角。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烂木头、尘土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铁锈混合了血腥的怪味扑面而来。那股核心的阴冷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体内的气流转都变得有些滞涩。
他躲在坍塌的砖石后面,探头向里望去。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坍塌的缺口和破窗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星光,勉强勾勒出一些巨大、模糊的轮廓,像是废弃的机器残骸,或是堆积如山的杂物。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
刘志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用布蒙住大半灯头的手电筒(他怕光线太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了开关!
一道昏黄、狭窄的光柱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光柱扫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地面,扫过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铁架,扫过一堆堆覆盖着厚厚尘土的、看不清原貌的杂物……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在光柱下清晰可见。
突然,光柱停住了。
在仓库最深处的一个角落,一堆被破烂油布半掩着的杂物后面,似乎……有东西!
那不是普通的废弃物轮廓。在昏黄的光线下,刘志明隐约看到,那里似乎有一个……柜子一个样式非常古旧,像是老式中药柜一样的木柜子!柜子的木头颜色深暗,在厚厚的灰尘下,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雕刻纹路。
而那股强烈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源头,赫然就指向那个角落!他怀中的青铜铃铛,也在这时前所未有地、剧烈地震动起来!不再是微弱的嗡鸣,而是一种急促的、带着共鸣般的震颤!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旧识,又像是遭遇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更让刘志明头皮炸裂的是,在手电筒昏黄的光柱边缘,在那古旧木柜投下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一双眼睛!
一双没有任何反光、纯粹由最深沉的黑暗凝聚而成的眼睛,正静静地、毫无感情地睁着,穿过飞舞的尘埃,穿过昏黄的光线,死死地盯着他!
不是杨树林里那个扭曲的阴影轮廓!这双眼睛更小,更凝聚,充满了纯粹的死寂和一种……冰冷的审视!
它就在柜子旁边的阴影里!
刘志明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他几乎要失声尖叫,握着电筒的手剧烈颤抖,光柱随之疯狂晃动。
就在这时,那堆半掩着柜子的破烂油布,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拂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油布滑落一角,露出柜子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嵌在地面上的、布满灰尘的……
青铜圆盘
圆盘上,刻满了与刘志明怀中铃铛表面纹路极其相似的、扭曲而古老的符号!在昏黄的手电光下,那些符号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微弱的、暗沉的光!
怀中的青铜铃铛,震动骤然加剧!一股强烈的、近乎灼热的能量猛地从中爆发出来,顺着刘志明的手臂直冲而上!这能量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急切的呼唤或者……一种试图建立连接的渴望
这股能量瞬间与那阴影中的眼睛、那刻满符文的青铜圆盘,以及整个仓库弥漫的阴冷气息,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激烈的共鸣!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颤鸣,毫无征兆地在整个仓库空间内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震得刘志明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都仿佛要跳出胸腔!
地面,似乎也随之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那阴影中的眼睛,在铃铛能量爆发和这声颤鸣响起的瞬间,猛地眨了一下!纯粹的黑暗眼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的……或者说……惊异的波动
紧接着,在刘志明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刻在地上的青铜圆盘,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凹槽,突然亮起了一点针尖大小的、幽绿色的光芒!
光芒虽小,却像黑夜中点燃的鬼火,瞬间刺破了浓重的黑暗和死寂!
它指向的,赫然是刘志明怀中那枚剧烈震颤的青铜铃铛!
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钥匙!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