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陆筝最近压力大,Git提交记录里刺眼的error提示像在嘲笑他——这月第三次延误了,再搞砸真得去送外卖。
姜记黄焖鱼是他的最爱,今日份996结束,他关上电脑抄起大衣离开格子间,决定用烟火气祛祛班味儿。
好吃自然有好吃的道理,这家生意是出奇的好,170号!老板娘嗓门穿透半条街。
他看了眼手中的号牌,还有5桌。他索性走出大堂,蹲在电线杆下划开朋友圈,点了根薄荷味香烟,昏暗的灯光穿过阵阵氤氲,落在他干净清瘦的脸庞,羞赧的绒毛隐隐可见。
是林婉枫那条九宫格:装修精致的日料店,三文鱼北极贝泛着冷光,看不懂酒标的红酒,配文一个emoji酒杯刺得他太阳穴直跳。
烟灰簌簌落在手机屏上,盖住她三天前的私信:你上次说的创业想法,PPT写好了没,我拿给舅舅看一下吧
返回九宫格,陆筝想点赞的拇指悬了会儿,又收了回来,不经意撇了下嘴角,吐出一排笔直的烟雾,吹到那些食物上,随即锁了屏,灭了烟头,转身回姜记大堂,他的鱼应该也快排到了。
走出姜记,已近午夜11点,他抬头,明月高悬,万物清朗,一种松弛感充斥着毛孔,是自由之子的感觉。
他突然想到探险,高架桥、地下道、弄堂胡同,那种地方仿佛有种磁力,总在暗戳戳地牵着他。
做决定分人,有人一世有人电光火石。他来到一处离家不远的工地,三米高的空心水泥柱横亘在目,向他发出浅浅的召唤,像怪兽的喉咙。
他俯下身子,向黑洞一样的内部看去,细胞开始跳跃,心脏咚咚响,他有点兴奋了。
他弯着背走进去,耳边不再有呼呼的风声,变得异常安静。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水泥柱内部开始变大变宽,还是他在缩小
你总算来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语,未知的声源让他浑身一紧,凉气顺着脊梁窜上来,瞬间撑开了瞳孔,他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莫非自己幻听了
忽然之间,水泥管猛然开始扭曲转动,像被扔进洗衣机的易拉罐,陆筝再爱探险此刻也感受到了强烈危险,他慌不择路,只得孤注一掷朝一个方向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他汗水已浸湿衬衫,脚步却不敢怠慢分毫,长期的码农生涯让体力有些透支,他实在跑不动了,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喉头泛起血腥。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是两个。
哥,你就这么看着啊!
你说什么傻话,这鬼东西哪个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不是哥,你好歹帮帮他啊,万一...
这两个声音越来越模糊,筋疲力尽的陆筝怀着绝望又哭笑不得的心情,昏厥了。
他最后看见的,是管壁上密密麻麻的爪痕。
02.
第二天。
陆筝醒来发现自己竟在水泥柱子里睡了一夜!
此时自己怀里蜷着一团温热,一只布偶猫用蓝宝石般眼睛望着他,尾巴缠住他的手腕,像极了前女友说分手时的力道。
猫
陆筝一脸疑惑。
嘁。
等等,这不屑的语气,是人类的吗陆筝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我是花花啊!
猫竟开口说话了!!
陆筝面前这只白色布偶,萌萌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故事。
昨晚本来没打算折腾你,但没想到你现在这么虚。别跟我装不认识啊,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抛下我兄妹俩!
这奇猫一顿连珠炮,口气抱怨。
陆筝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来了句,你...你是猫精吗
精你个头,我就一普通流浪猫,你不想认我就算了,装个什么劲呐!
小布偶明显生气了,背部隆起,语调锋利。
不不不不,不是,花花小姐,我确实是第一次见你,而且我是人,你是猫,咱俩不一个物种啊。
陆筝慌张地为真理辩驳。
敖!
小布偶一声长啸,像是警告,一个轻盈地小跳落在陆筝胸口,尾巴直角于地面,黄铜般的猫眼死死盯着对面人类的瞳孔,像在找寻某种痕迹,或说谎的证据。
铃...一阵清脆的电话声响起,冲淡些紧张的空气。
怎么不回信息,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陆筝接起电话,是个好听的女声。
哎,起了起了,但怎么跟你说呢...
那还不赶紧来上班,你今天考勤没戏了,这回我帮不了你。
那女生语气冷漠,不等陆筝解释,直接挂断,干脆利落。
她说什么了,你们俩刚才在说什么花花把猫脸凑到手机听筒边询问。
啊你不是能听懂人话吗你离这么近,都能听到吧。陆筝疑惑地回应。
陆筝心想,这只猫敏感又警惕,但它靠近自己时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尤其是刚才它问话的神态,认真中带了些呆萌和喜感。
喵,真不动脑子,还是那个笨蛋...
花花像叹了口气一样,舔了舔爪,摆了摆尾巴,朝着水泥管外走去,到洞口时又回头看了看陆筝说道。
你要是还没想好,就别来找我们。
说完,一溜烟遁了。
03.
林婉枫挂了电话后还是有点不放心,整个晨会都心不在焉,手机在掌心反复翻转,锁屏界面亮起又熄灭,最终停留在与陆筝的对话框,但始终没再往里敲一个字,距离刚才那通电话已过去2小时17分。
12:00,林婉枫走出总助的房间,径直推开技术部的玻璃门。
正午的光斜切在陆筝后颈的绒毛上,他正蜷缩在人体工学椅里,像一只壁炉旁的波斯猫——看似温顺却绷着暗劲。
你身上怎么一股子猫味儿,昨晚去哪儿了
一杯冰美式被唐突地搁在工位上,她双手插在胸前,眉眼全是审视的味道。
同屋技术部的键盘声逐渐消弭,几个程序员默契地抱起笔记本作鸟兽散,识趣地把他俩单独留在偌大的办公室。
呵,反正没空陪大小姐去吃三文鱼...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砂质感,昨夜被折腾够呛,此时脑子里全是问号,被拽来工作又被审问,情绪肯定是有的。
跟陆筝喜欢阴阳的性格不同,林婉枫那大小姐脾气一般人搂不住,被陆筝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呛,直接心态炸锅。
但此刻,她多年优秀的教养发挥了作用,要是私下和男友撒泼吵架撕X都行,但贵为公司管理层,犯不着跟一个普通员工较劲儿。
这股明火算是没地儿撒了,他狠狠地咬着嘴唇,三天前刚做的水晶延长甲在暗处折出冷光,像某种亟待出鞘的武器。
她缓了缓神儿,用一种强制平和的口吻说道。
陆筝同学,昨晚我跟舅舅陪NJ资本吃饭,主要说的就是你创业项目的事儿呢。
......
看陆筝没回应,林婉枫感觉太阳穴已在突突,但她继续绷着说。
这个公司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呢,你去看看,哪个人是你这样的工作态度,我们是请了个少爷吗
他依然闷不作声,她不爽的情绪火燎般蔓延,终于爆发。
你以为干公司容易吗我每天都是怎么过的财务、人事、销售、接待哪一样我能不管你呢上班摸摸鱼,下班打打游戏,抽空再塞给我几个bug,不高兴了再玩个消失真的陆筝,好几次了,我都不想说,我跟我舅舅都欠你的
林婉枫,别一口一个你舅舅你舅舅的好吗!
陆筝再也不想听她训儿子一般的口气,猛地拍案而起,吓得林婉枫一激灵。
您每天操心财报股价还不够连我这技术部的小克拉米都要亲自盯梢好吧,我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个创业项目也配不上你们公司。所以,别管我了好吗求你。
他恶狠狠地咬着字,说完后,双手重重拍在一起,比了一个挑衅味儿很重的双手合十,那架势像是要给谁一拳似的。
眼前的陆筝第一次让林婉枫感到陌生,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叶与落地窗,打在地板上又弹进她的眸子,晃眼又凉薄。
她感到一阵眩晕,紧跟着是难以抑制的呕吐感,她紧咬着发紫的唇,像突然跨一样,两手瞬间垂下,下意识撑在面前的桌子上。
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是:
好,你被fire了。
临到嘴边却变成了颤巍巍一句:
好,你先回去...
04.
同天,工地。
所以,我从这里出去就变成人了
陆筝根本不相信自己以前也是只猫!!
厚礼蟹,修仙小说吗玩儿这么大的吗
他反复打量着那根差点要他命的水泥管子,他伸手去摸粗糙的石壁,平平无奇。
花花和她哥阿力悠哉地在一旁炫着香喷热乎的姜记黄焖鱼。
哎,你俩别只顾吃,倒是跟我说说呀
陆筝反复调查这石壁,寻觅着机关。
喵,你别找了,没用。自从你走了后,我跟花花每天都来研究这根大柱子,我俩脚垫都快磨掉了,还不是一无所获,就差拿舌头舔了!
喵,哥你瞎说啥,我可没这样,也没天天来找他。
喵,妹子我也没说咱是来找他,这不是告诉他别瞎耽误功夫嘛。
等会儿!
陆筝听出不对,立即打断兄妹二猫的对话。
你刚才说这玩意啥特殊的也没得那为啥昨天我在这里转的死去活来的
阿力突然跃上不远处生锈的钢筋堆,油光的尾巴扫过警示牌上的危字说道。
喵,上个月有个醉鬼在这蹦迪...他开始模仿人类踉跄的步伐,然后掉下来爬进这个柱子,结果转得比仓鼠跑轮还欢,最后吐得...
喵!哥你别说了,我正吃饭呐!花花狠狠剜了阿力一眼。
我晓得嘞,可这位陆先生需要科学解释撒。
这白色布偶和黑色缅因一对兄妹,让陆筝更迷茫了。
吃饱肚皮,阿力踱步到陆筝脚边,跟妹妹不同,他个头更大,毛量更密,但大多卷曲发叉,显得很邋遢,远不如妹妹的精细,眼神兄妹俩也不同,阿力看上去更平和,有一种无所谓的气质。
喵,你在人类那边叫啥子
陆筝。
啥子路障你们人类取名宝里宝气得嘞,还不如原来的罗子撒。
what!我原来叫骡子
喵,哥你咋了!今天为啥光瞎说,他明明叫罗罗!
啰啰我真是谢谢你俩了。陆筝被这俩活宝整的无语,摇了摇头走到过去收拾鱼骨。
花花察觉到陆筝的情绪,轻盈地绕到他脚边,歪着头用清澈的大眼睛盯着他看,陆筝也同样望向她,两道目光间仿佛真的有情感流动,花花温柔地舔了舔爪,端坐后娓娓道来。
喵,我跟哥从小相依为命,动物收容所被拆除后,我俩就彻底流浪了,刚开始一直被欺负,哥一边找食物,一边照顾我,经常为了半盒罐头跟其他猫打架,自从遇到了你,猫生才逐渐稳定下来。
陆筝突然有点想笑,但花花认真又动情的范儿,他强行压住。
花花顿了一顿,没纠缠,继续说道。
喵,我知道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罗罗,但那段日子真的很温暖。你对我们很好,你总能找到好吃的,也知道那里更安全、舒服,我们现在住的小棚子,就是你当时找来的。
喵,是啊罗罗,你当猫那会儿脑壳灵活,身手也蛮好,有你这得力干将,再也没猫欺负过咱们,要不然我也不会同意你跟花花恋爱撒。
虽然陆筝有心理准备,但当恋爱两个字从阿力口中飞出时,他内心还是有点飘,一幅幅想象画面浮现眼前,仿佛自己又变回那只勇敢的罗罗...
05.
回到住处,陆筝失眠了,白天与兄妹猫的对话萦绕耳边。
我现在这副模样,你们怎么能确认,我就是你们曾经的罗罗
你能听懂我们猫说话不是嘛一般人能做到不还有,你身上的味道没变,我一闻就知道是你好吧。
莫非,我真是一只猫变的
可我一点印象都没啊!
陆筝很疑惑,但跟猫对话又是个事实,他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或是自己中了巫师的魔法。
他开始联系家人、亲戚、朋友,通讯录上但凡熟络一点的都被他打了个遍。
从小学的班主任到大学宿舍楼的宿管阿姨,从最爱玩的游戏到模仿过的明星,追溯的回忆统统对得上,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生活轨迹清晰明了。
这时,手机屏幕蹦出一条熟悉的信息。
睡了吗
来自林婉枫。
忽然窗外电光一闪,轰雷滚滚,陆筝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他腾得坐起来,死死盯着林婉枫的对话框和朋友圈,像侦探一样,逐帧过滤着她的过往,竟然发现自己对她的生活碎片竟如此模糊。
关于她,他只知道和她是恋人关系,在她舅舅的公司上班,别的再无其他。
陆筝一直很奇怪,自己明明不喜欢她却还跟她在一起她明明可以选一个更优秀的男人却非要跟自己这种咸鱼拉扯
最要命的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过往,陆筝是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
这女人到底是谁
陆筝的手悬在九宫格上,码了很多字又统统删去,他迫切的想知道所有的真相,恨不得马上冲到林婉枫面前问个明白。
想来想去,他还是克制住,稳妥地回应了一条无关痛痒的消息。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在林婉枫面前就像一张白纸,那种被支配的恐惧,让他不敢轻易试探。
他翻身把自己裹进被窝,窗外暴雨骤至,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
06.
之后半个月,陆筝几乎每天下班都跑去工地,听花花和阿力追忆过往的艰辛与乐趣,老规矩不忘捎上一份黄焖鱼。
没有卷生卷死的职场,不用算计人际关系,无需考虑世俗观念,远离人类那些破事儿,简简单单真好。
他不止一次冒出这想法,甚至想变回猫,他感知到花花和阿力那边的生活更有色彩,是一个有温度的、极度自由的世界。
你想变回猫!
兄妹俩异口同声。
有什么方法吗,你们肯定知道对吧
陆筝眼神坚定,甚至有些急切。
这...
兄妹同时露出复杂的表情,看似十分为难。
怎么,不想我变回去哦,我知道了,怕我变回去就吃不着姜记了是吧俩吃货...陆筝有点不悦。
哎,莫急咯,激动个撒子嘛黄焖鱼是好恰,但我们又不贪吃,你要变回猫,是要付出代价的,晓得不咯!阿力没好气地回应着。
什么代价,说来听听。陆筝继续刨根问底。
怎么搞,说还是不说阿力看向妹妹,仿佛在听她的指令。
花花叹了口气,温柔地看向陆筝说道。
你想变回猫,应该还需要另一个人。
什么意思
不太想讲,但说到这,还是摊开吧。你上次是跟一只小母猫一起消失的。
what
真的,骗你是小狗!
呃,小猫小狗有什么分别吗算了,你继续。
听其他流浪猫说,他们亲眼所见,你确实跟一只小母猫走了!我说你最后那几天怎么有点不对劲,原来早就想跟别的猫私奔了!我和哥四处找你,翻遍了所有你可能去过的角落,起初很痛苦,后来也慢慢死心了,直到前一段再次遇见你,才发现你已经变成了人。就这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跟那只猫一起变成了人
你离开我们是事实,但后来你发生了什么,一切只是推测,毕竟真相没人亲眼见证。
所以,你们觉得如果我要变回猫,就需要反着来一遍比如找一个人类异性钻进这破柱子里,是吗
嗯,也许吧,谁知道呢。
这也太他妈疯狂了...
陆筝觉得这世界越来越魔幻了,他甚至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会是林婉枫吗那个一身谜团女人,难道她就是那只猫
07.
晚上9点,加班狂魔林婉枫又是全公司最后一个下班的。虽然忙碌但她无心事业,经常盯着厚厚一摞商业计划书发呆,烦恼的根源还是陆筝,自己的恋人长时间反常,换谁都挺心焦的。
她不想暴露自己,让手下去跟踪,没发现跟别的女生约会,也没黄赌毒违法乱纪,这让林婉枫些许宽慰。
但他经常下班后去喂猫,总喃喃自语像是跟空气对话,看起来不太正常,有点疯癫。
这也太怪了吧...难道是术后并发症
咳,不想了,只要他还能喘气并认得自己,爱干什么就随他吧,林婉枫合上笔记本,纤细的手指反复揉搓太阳穴。
就在她准备开始练习冥想时,呯一声门被推开了。
陆筝!
林婉枫有点被吓到,声音有些发飘,眼前这个男人目露凶光,一股强烈的愤怒感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去摸桌子下方的报警器,食指慌不择路地停在上面。
你怎么了,眼圈这么红,最近没休息好吗
花花和阿力,你把他们怎么了!
什么花花阿力,他们是谁,你朋友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林婉枫不知所措。
别装,你的人天天跟着我,当我傻吗
啊你...是说公司那几个保安,我...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嘛,你看看你最近一直心神不宁的。
林婉枫无力的解释在陆筝听来傲慢又冒犯,他一个跃步上前,绕开办公桌,双手用力按住林婉枫的转椅扶手,不等她反应,歘的一下就把她转向自己的方向。
你现在必须跟我去一个地方!
说完没等林婉枫反应,附身托起她细软的腰肢,另一侧坚实的臂膀同时挽起她的腿窝,一举把她腾空抱起,动作连贯又充满力道,林婉枫的心扑腾狂跳,瞬间脸红到了脖子。
出办公室,陆筝大步走进电梯间,径直来到地下停车场林婉枫的车位前。
现在你能告诉我去哪儿不林婉枫问得小心翼翼。
去工地,有些事我想弄明白。陆筝回答的不容置疑,随即拉开了车门,把林婉枫放进副驾。
一路上林婉枫闪过无数念头,她相信陆筝不会对她谋财害命,这是底线。
但她确实很担忧他的精神状况,也就是近一个多月,陆筝变得孤僻敏感、烦躁易怒,刚才的偏激行为更是让人脊背发凉,那个曾经温柔明亮的大男孩就像换了一个人。
还有,那个神秘的工地到底藏着什么猫腻,能让他中邪一样往那儿钻怎么跟流浪猫待那么久也许,这些只有亲自去了解,才能解开他的心结。
此时的林婉枫,胆怯又好奇,她把车窗打开,任由晚风吹乱她的长发,再呼到她脸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段已逐渐消亡的关系,但耐不住探索欲不断鼓励着她去揭开事实的真相。
08.
车在工地入口附近停下了。
一轮满月给大地铺上银灰色的画布,近处广告牌探照灯和远处商业街霓虹灯相互交融,为这片空地添了几分复杂的江湖气息,而那根巨大的水泥柱则孤零零地躲在光线顾不到的暗处,像一只没有邀请函只得徘徊在宴会门口的犀牛。
两人一前一后,陆筝的脚步急走在前面,林婉枫警惕地观察四周尾随其后,到那根柱子跟前,陆筝停了下来,林婉枫也没有继续往前,一道光影划过两人之间的空地,好像他们分属于两个世界。
现在能说了吗,你带我来这里干嘛林婉枫先开口。
我的朋友们不见了,我需要你帮我去找他们。陆筝一脸认真。
你的朋友别告诉我是那两只流浪猫...
没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是我朋友,我能听懂他们说话,平时他们都会在这里等我,现在他们不见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的人把他们抓走了!
林婉枫瞪大双眼,突如其来的伤感刺得她眼眶湿润,她仿佛看到陆筝在向着深渊滑去。
陆筝,你是不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你先回答我!
好,我是让保安跟了你两次,是怕你有事瞒着我,但仅此而已,没有抓任何人或猫,更不知道你们是朋友,你相信我。
空气安静了,巨大的沉默横亘在他们中间,陆筝知道林婉枫没有撒谎,只需要直觉,不需要证据。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们以前是猫呢陆筝停顿了一会儿,口气变得耐心。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就是说会不会,我们以前不是人,是两只流浪猫变的。
陆筝你是疯了吗你是认真的吗还是在跟我说上辈子的事儿
婉婉,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请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实的。
证据呢就因为你能听懂猫说话
不只是这样,他们还说了很多我以前是猫那会儿的事,而且逻辑都能对得上...
什么狗屁逻辑!你就是好端端的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也认识你的家人,你怎么可能是猫变得!陆筝,你特么中邪了吧!!
林婉枫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把这句话吼了出来,双手不住颤抖,像是被沸水反复顶开的锅盖。
还是说,你就是想编个荒唐的理由离开我对吧话到此处,林婉枫任由两行热泪划过她白皙的脸颊,这泪水仿佛带着她压抑许久的情绪,重重地拍向脚下的沙土。
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林婉枫,陆筝惊讶又担忧,原本坚定的想法也开始松动,他鼻子一酸,刚准备迈步去抱她,但刚伸出的手却缩了回来,接着深深叹了口气。
婉婉,我理解你。但我还是想弄清楚真相,一年前我来到你舅舅的公司上班,这期间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说实话我并不开心,原因不在你和公司,是我自己一直无法适应。
陆筝这不怪你,是我平时工作太忙,忽略了你的感受。
不,婉婉,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年前,我对你没有丝毫印象!你知道吗,你像一个凭空出现的人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好像你之前根本不存在一样!
陆筝这话语气温柔,却让林婉枫从头凉到脚,表情瞬间僵住,像是突然被咒语封印了五感。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陆筝!都怪我,我真没想到,你的病现在这么重,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明天我们就去看医生,我求求你...
短暂的停顿后,林婉枫语气急切,急匆匆奔向陆筝,不料高跟鞋踩进一个暗坑,把脚给扭了,她顾不上疼,重新站起来踉跄的扑进陆筝怀里。
你是想说我有病对吗,不管怎样,我需要真相。
陆筝托着林婉枫的双臂,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是在临行前的告别。
09.
从诊断结果看,患者因外力撞击导致左侧海马体受损,属于是内侧颞叶创伤后遗忘症,会出现逆行性遗忘和时间感知紊乱等现象。
当医生平静地把结果告诉林婉枫时,她的心脏就像被扔进了正在飞驰的车轮,搅得稀碎。
大夫,那..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恢复吗
很遗憾,这个状况是不可逆的,打个比方,这位男士他大脑中存贮那段记忆的‘硬盘’出现了物理损坏,虽然还可以用,但已损部分就没办法了。
那对他以后还能醒过来吗还能认识自己和身边的人不
倒也没那么夸张,他这伤口不大,醒过来后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往后避免高强度脑力劳动,太烧脑的工作还是别干了。最好试着用一些他习惯的旧物件,看能不能唤起深层记忆,人体嘛,很奇妙的,说不定有奇迹呢。
往事随风,此时的林婉枫一边叹气一边抹眼泪,这泪水中除了心疼还有自责,毕竟陆筝受伤跟她也有些关系。
陆筝只是发呆,当他得知自己是在公司大楼建设时,被一把从天而降的螺丝刀砸开了脑瓜,安全帽都被穿了个大洞,后来在医院昏迷了大半年,才算是捡回条命。
这些对他来说,就像上辈子的事儿一样。
这就是真相吗陆筝叩问自己。
或许我应该相信婉婉,如果是事实,去医院查一下就清楚了,她没必要骗我。但花花怎么办
正当犹豫时,妖风四起,倏忽间卷起漫天沙尘,陆筝赶忙架起臂膀,挡在林婉枫身前。他俩只得眯起眼睛,目光同时锁定在那根水泥柱上,那是周围唯一能暂挡风沙的存在。
林婉枫本能地加快脚步,在陆筝的掩护下,向那根神秘的柱子靠近。
10.
眼瞅着俩人就要进去避风了。
陆筝突然警醒,猛地拽住林婉枫的袖子,由于用劲儿过大,一下把她拉倒摔在地上。
此时风力甚急,不断扬起的尘土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沙尘暴,尽管林婉枫一头雾水,但也无开口说话的可能,只好坐在地上摆着手势示意陆筝快钻进柱子里躲躲。
陆筝迅速脱下外套,蹲下来,把衣服搭在两人头顶,形成一个小型的帐篷。
你听我说,进去就可能是另外的一种生活了。
看着陆筝认真的脸和红润的眼眶,那种莫名的紧张感让林婉枫更加心疼,她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是还陷入在陆筝脑部受损的往事中。
她曾天真地以为他已经痊愈,她相信医生口中的奇迹真的降临了。
最近发生的事,只是让她觉得那是他有可能的变心,直到两人今天的对话,她才意识到他依旧是个病人。
但此刻,他又变得好温柔,好想就这样在他撑起的保护下做个小女人。
林婉枫回忆着过去两人在一起时美好的画面,她已然感受不到外面浑浊不堪的空气和风沙刺进毛孔的不安,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温顺柔软,她不再焦虑,也不再害怕,然后脱口而出。
没关系陆筝,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愿意。
说罢,略微起身进入了那个深邃的,看不见出口的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