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赖的名声在村里彻底坏了。
没人再愿意正眼瞧他,就连路边的野狗见了他都夹着尾巴绕道走。
他爹娘,两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靠着在后山坡上那几亩薄田,起早贪黑,汗珠子摔八瓣,才勉强把日子从泥坑里拽出来,眼看着缸里有了粮,匣里有了点碎银子。
可王二赖心眼活了,觉得这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去搏一搏。
这一搏,就把他自己连同爹娘那点微薄的盼头,全押在了乌烟瘴气的赌桌上。
钱像流水一样出去,再没回来。
他娘哭干了眼泪,在一个飘着冷雨的深夜,卷了仅有的两件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灶台上半凉的稀粥。
他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像被抽了脊梁骨,眼里的光一天天黯淡下去,咳嗽声却越来越响,最后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清晨,咳尽了最后一口气,也撒手去了。
爹娘没了,家里那点积蓄眨眼就见了底。
王二赖红了眼,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最后,那双枯瘦却曾养活了一家人的手,颤抖着按在了地契上。
他卖了祖辈传下来的最后几亩地,揣着沉甸甸却又轻飘飘的银子,再次一头扎进了赌坊。
这一次,连仅剩的黄土也没能给他带来好运。
银子来得快,去得更快,还没捂热,就哗啦啦流进了别人的口袋。他输得精光,连买半斤糙米的铜板都没剩下。
债主们像嗅到血腥味的狼,成群结队地堵在了茅草屋门口。
拳头砸在破门板上,砰砰作响,粗鄙的咒骂声穿透薄薄的土墙。
王二赖缩在墙角,像只受惊的老鼠,大气不敢出。
他知道,出去就是死路一条。等屋外叫骂声渐歇,他趁着夜色,像条丧家之犬,跌跌撞撞逃进了村后连绵的深山老林。
他在人迹罕至的山坳里,用枯枝、茅草、烂泥胡乱搭了个窝棚。
风吹过,四面透风,摇摇欲坠。
饿了,刨点野薯野菜,或者厚着脸皮去附近村子偷摸点东西;渴了,喝山涧里的生水。
日子过得比野狗还不如,但至少,暂时躲开了那些要命的债主。
这天夜里,他又输光了身上仅剩的几个偷鸡摸狗换来的铜板,踉踉跄跄地走在回他那破窝棚的路上。
手里拎着个瘪了一半的酒葫芦,劣质的酒液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也烧得脑子昏沉沉的。
山里的路崎岖难行,夜雾弥漫,湿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更加沉重。
他喘着粗气,肺部像拉风箱一样呼哧作响。
走到半道,实在撑不住了。
他看见路边一个小小的土包,想也没想,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整个身子瘫软地靠了上去,冰凉的土气隔着单薄的破衣渗进来。
他拧开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冷风打着旋儿吹过,带着山林深处枯叶腐烂和泥土的气息,吹得他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他茫然地抬起头,四下张望。
月光黯淡,勉强勾勒出周围影影绰绰的树影,像一个个沉默的鬼魅。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靠着的土包,触感有些异样。
低头仔细一看,借着稀薄的月光,他看清了——这分明是个新起的坟包!
土色新鲜,没有杂草,边上还散落着几片没烧干净的黄纸钱,显然是这两天刚埋下的。
王二赖在山里待久了,胆子确实比寻常人大了不少。
最初的惊悸过去,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新坟说不定里头埋着点值钱的东西!
乡下人下葬,总喜欢塞点贴身的东西陪葬。
万一……万一真让他捞着点什么呢
赌瘾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太需要钱了,哪怕只是几个铜板,也能让他再去试试手气。
妈的,干了!他低声嘟囔一句,又猛灌了一口酒,烈酒的辛辣似乎真的壮了他的胆气。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在附近摸索着,找到了一根还算粗壮结实的枯树枝。
他掂量了一下,觉得趁手,便借着那点黯淡的月光,对着那新鲜的坟包,吭哧吭哧地挖了起来。
泥土潮湿粘腻,挖起来格外费力。旧坟土硬,新坟土松软却沉。
他咬着牙,使出浑身力气,树枝一下下戳进土里,再费力地撬起来甩到一边。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裳,混着泥土贴在身上,冰凉又黏腻。
额头的汗珠顺着肮脏的脸颊流下来,滴进土里。
寂静的山林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被惊飞的夜鸟扑棱翅膀的声音。
挖了将近半个时辰,手上磨出了血泡,手臂酸麻得抬不起来,后背的汗水被冷风一吹,冻得他直哆嗦。
就在他快要泄气的时候,手中的树枝猛地戳到了一块硬物,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成了!王二赖心中一喜,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几颗黄牙。
他用树枝扒拉开那硬物上的浮土,动作急切又慌乱。
但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了,失望像冷水一样浇了下来。
露出来的,只是一块非常普通的薄木板,连漆都没上,粗糙得很,甚至能看到木头原始的纹理和枝节。
呸!穷鬼!王二赖啐了一口,不甘心地摇头。
他想着,埋在这种地方,用这种破木板当棺材盖,死者生前必定也是个和他差不多的穷光蛋,估计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但他贼不走空,都挖到这份上了,总要掀开看看。
他飞快地清理掉棺材盖上的泥土,伸手就去掀那木板。
木板纹丝不动。他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木板边缘钉着几颗粗大的生锈铁钉,把这简易的棺材盖死死钉住了。
真他娘的抠门!
王二赖骂骂咧咧。没办法,只能撬了。
他再次用树枝插进木板的缝隙处,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试图把一角先撬起来。
腐朽的木头发出嘎吱声,然后是几声短促的啪啦脆响,几块木屑崩飞出来。
感觉撬开了一条缝,他把树枝更深地插进去,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压了上去,像撬动一块沉重的石头。
棺材盖发出痛苦的呻吟,终于被撬起了更大的一条缝。
他看差不多了,丢开树枝,用满是泥污和血泡的双手,抠住那裂开的边缘,憋足了气力,猛地向上一掀!
哐当一声闷响,整个棺材盖被他掀翻在一旁,溅起一片尘土。
王二赖喘着粗气,探头朝棺材里望去。
月光惨白,吝啬地洒落在棺材内部。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刺目的鲜红!那死者穿着一身簇新的、样式古怪的鲜红色寿衣,头上还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块同样鲜红的布——红盖头王二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
邪门儿……他嘀咕着。死人盖盖头,他听说过,但那都是盖白色的孝布,取哀思之意。
这大红盖头,红得像血,算怎么回事娶亲哪有把新娘子埋了的道理
他甩甩头,想把这不吉利的念头甩出去,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死者手腕上的东西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个手镯,即使在这样惨淡的月光下,也隐隐透出一种沉甸甸、厚实实的金色暗光。
金的王二赖的心脏猛地跳起来,刚才那一丝寒意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冲散。
管它红盖头白盖头,有金子就行!他所有的顾虑和恐惧都被眼前的金色压倒了。
他迫不及待地弯下腰,伸手就去抓那女尸的手腕,手指急切地抠向那个金镯子,想把镯子捋下来。
镯子冰凉刺骨,入手沉甸甸的。
他用足了力气,手指都勒得发白,甚至能感觉到女尸手腕骨头的僵硬。
可那金镯子就像是焊死在了那纤细的手腕上,纹丝不动。
怪了!
这姑娘的手看着细得很,怎么镯子像是长在上面一样
王二赖发了狠,双手并用,连拧带拽,脸都憋红了,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
金镯子依旧牢牢地套在那里。
摘不下来王二赖的贪婪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摘不下来就先放着!棺材里说不定还有别的宝贝!
他强忍着那刺目的红色盖头带来的不适感,借着昏暗的光线,开始在棺材里四处摸索。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尸的身体,手指在冰冷的寿衣褶皱里探找,在女尸的腰间摸索,甚至翻开她另一只空着的手。
棺材里空间很小,除了这具穿着红衣的尸体,就只有一层薄薄的、同样廉价的垫布垫在身下。
他连垫布下面都掀开一角看了看——空空如也。
除了这个诡异的穿着和那个摘不下来的金镯子,这棺材里简陋得可怜。
妈的,真穷!王二赖低声咒骂,失望透顶。
现在,只剩下那块遮住脸的红盖头下面没看了。或许头发里藏着簪子耳朵上有耳环
虽然自诩胆大,但要去掀开一个死人的盖头,尤其是穿着这么一身邪门红衣的死人的盖头,王二赖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发毛。
那鲜红的颜色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做了两次深呼吸,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女尸的头部靠近。
他伸出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红布的边缘时——
喵嗷——!!!
一声凄厉尖锐、仿佛婴儿啼哭般的猫叫,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炸响!
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撕裂般的绝望和凶狠!
啊!
王二赖吓得魂飞魄散,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都涌到了头顶,又从头顶瞬间褪去,只留下彻骨的冰冷。
他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棺材边弹跳起来,僵硬地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脖子像生了锈的机器,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扭过去。
月光下,不远处的树丛里,两点幽绿的光一闪而逝,伴随着细微的枝叶摩擦声,迅速远去。
是只野猫!该死的畜生!
王二赖长长地、哆嗦着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一手冰凉的冷汗。
他暗自唾骂自己:王二赖啊王二赖,你他妈还真是个怂包,一只猫就把你吓成这样!
惊魂稍定,贪婪再次占了上风。
他重新蹲回棺材边,定了定神,又一次把手伸向那块刺眼的红盖头。
这次他动作快了不少,不想再节外生枝。手指捏住了红布的一角,正要用力掀开——
呼……
一阵阴冷的夜风,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从山林深处吹来,带着浓重的寒意和湿气,精准地拂过棺材。
那阵风不大,却带着一股邪乎的劲道。
它仿佛有意识般,轻轻地、却又无比灵巧地,正好拂在了那块红盖头的边缘上。
王二赖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力,就眼睁睁地看着那股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将那覆盖在死者脸上的红布,缓缓地、轻盈地掀开了……
王二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头皮发麻。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张腐烂、肿胀、爬满蛆虫的恐怖面孔。他做好了看到最恐怖景象的准备。
风声停了。四周死寂。
他猛地睁开眼,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朝棺材里那张暴露在月光下的脸看去——
没有腐烂,没有肿胀。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极其美丽的脸孔。
小巧的瓜子脸,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细腻得看不见毛孔。
眉毛弯弯如柳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
嘴唇小巧,不知是天生还是画上去的,呈现出一种娇嫩的、恰到好处的嫣红。
更令人惊异的是她的妆容,淡淡的胭脂晕染在脸颊和眼睑,让她看起来不像是死去,倒像是陷入了沉沉的甜梦。
头顶的发髻上,别着一支精巧的紫金发簪,细小发亮的紫金珠子在月华下反射着微弱但华丽的光泽。
这哪里是个死人分明是一个盛装打扮完毕,正静静等待新郎来迎娶的、娇美动人的新娘!
她的神态如此安详,如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那双紧闭的眼睛,对他露出羞涩的微笑。
王二赖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连女人的手都没正经摸过几次。
此刻,面对棺材里这张近在咫尺、年轻娇艳的脸庞,一种原始的、混杂着强烈渴望和恐惧的冲动猛地攥住了他。
他不自觉地喉咙滚动,咽下了一大口唾液,一股燥热不受控制地从小腹升起。
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线条,那嫣红的嘴唇仿佛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他失神地往前凑近了一点,鬼使神差地抬起那只肮脏的、沾满泥土和汗垢的手,想要去触摸那张脸……
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那冰冷肌肤的刹那,一阵更猛烈的山风袭来,吹得四周草木哗哗作响,像无数人在低语,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林中急速穿行。
这风声像一盆冰冷的雪水,兜头浇在王二赖发热的脑子上。
他在干什么!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取代了刚才那股燥热。
这可是个死人!穿着大红寿衣、盖着红盖头、棺材钉得死死的死人!
他要是真敢做出那种禽兽之举……王二赖猛地想起了村里流传的那些厉鬼索命、冤魂索债的恐怖传说,每一个都伴随着血淋淋的下场。
冷汗又一次涔涔而下,比刚才被猫吓到时更冷。
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
他死死盯着那张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脸,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不能碰……绝对不能碰……他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求财!他只是求财!不能节外生枝!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邪念和色欲。
王二赖慌忙捡起被风吹落在一旁的红盖头,手忙脚乱地重新盖回女尸脸上,把那令人心惊胆战的美丽容颜严严实实地遮住。
做完这一切,他扑通一声跪下,朝着棺材里的尸体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泥土上。
姑娘!对不住!对不住!他声音发颤,语无伦次地念叨着,眼睛死死闭着不敢睁开,我王二赖就是个混蛋,是个烂赌鬼!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只求财,不求别的!我发誓!我就拿走那个镯子,换点钱翻本!等我赢了钱,发了财,我……我一定回来,给你买个上好的楠木棺材,修个漂漂亮亮的大墓!给你烧金山银山!让你在下面享福!求你开开恩!求求你高抬贵手!千万别找上我!
他把能想到的承诺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语气卑微又急切。磕完头,他也不敢抬头看,手脚并用地爬到棺材边,颤抖着再次把手伸向女尸的手腕,摸索那个冰凉的金镯子。
这一次,他甚至还没用力,只是手指搭上去轻轻一捋——
镯子松动了!
它极其顺滑地、毫无阻碍地从那只纤细冰冷的手腕上滑落下来,落入了王二赖同样冰冷的掌心。
那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触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
王二赖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触感。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那枚在月色下依旧暗淡却不容置疑的金镯,又猛地抬头看向那被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头部位置。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狂喜是难以置信还是……一丝夹杂着强烈恐惧的庆幸
他不敢细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多谢!多谢姑娘开恩!多谢!
他语无伦次地对着棺材连连作揖,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手忙脚乱地抓起那根用来挖坟的树枝,把掀在一旁的棺材盖板拖过来,胡乱地盖在棺材上。
他甚至顾不上找石头砸钉子,也顾不上把土回填得多么严实,只是用树枝把挖出来的泥土匆匆忙忙地往棺材盖上推、扫、扒拉,勉强盖住了木板,堆起一个比原来更矮更歪歪扭扭的坟包。
做完这一切,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里死死攥着那个金镯子,像攥着自己的命根子,也像是攥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烫手山芋。
他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地朝着他那个破败窝棚的方向狂奔而去。
脚步踉跄地冲出刚堆起的坟包范围,头也不敢回,只想赶紧逃离这片透着邪性的地方。
刚走出没多远,也许就十来步的距离,身后的坟包里,清晰地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沉闷,短促,间隔均匀,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棺材里面,用指关节在敲击着棺材板。
王二赖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
头皮一阵发麻,冷汗刷地浸透了后背冰凉的衣服。
他僵硬地转过身,惊恐地瞪着那堆被他胡乱堆起的土包。
声音还在持续,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催促感。
咚!咚!咚!
姑…姑娘王二赖的声音干涩,镯子…镯子我不是……我道过歉了啊!我…我磕过头了!发了誓的啊!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难道是刚才自己不够诚心还是因为没把那破棺材盖钉回去,也没把坟包弄好,惹得她不高兴了这敲击声,是提醒是警告还是……索命
那敲击声固执地响着,在死寂的山林里回荡,每一次都像敲在王二赖的心尖上。
他僵立在原地,恐惧和贪念在脑子里疯狂拉扯。
跑万一被缠上怎么办回去他实在不想再面对那口棺材和里面那个诡异的红盖头女人。
可那声音不停,像催命符一样。
莫非……莫非是自己挖坟惊扰了她,现在拿走镯子她反悔了
或者,她根本就没同意借
王二赖听着那持续不断的咚咚声,酒劲早已被吓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混乱的思绪。
他咬咬牙,把心一横。妈的,躲是躲不掉了,不如回去看看到底怎么个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步挪回那被刨开的坟包前。
敲击声还在继续,空洞而清晰。
他喘着粗气,再次抄起那根沾满泥污的树枝,跪在地上,双手哆嗦着,把刚刚扒拉上去的泥土又奋力地刨开。
汗水混杂着泥土淌进他的眼睛,他也顾不上擦,只想快点弄清楚棺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挖开浮土,露出那口简陋的薄皮棺材。
他丢掉树枝,双手抠住棺材盖板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嘿地一声,再次把那厚重的木板掀翻在地!
说来也怪,就在棺材盖被掀开的瞬间,那持续不断的咚咚声,戛然而止。
山林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二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惊疑不定地探头看向棺材里。
女尸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红盖头盖得严严实实,鲜红的寿衣在惨淡的月光下格外刺目。
这……这到底怎么个意思王二赖懵了,一头雾水。
他瞪着眼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棺材里的情景,除了那份死寂的诡异,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手腕上空空如也,他想了下,把金镯子重新給新娘戴了回去。
一切似乎和他第一次打开盖子前一模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大概是自己盖盖子时没盖好,或者是土没压实,风吹动了什么发出了声音
他壮着胆子,俯身又把那沉重的棺材盖板拖过来,重新盖在棺材上。
为了确认,他还特意用力按了按板子。
就在棺材盖严丝合缝地盖好的那一刻——
咚!咚!咚!
那沉闷的敲击声,再次无比清晰地、固执地从棺材内部传了出来!
比刚才似乎更加急促、更加用力!
王二赖吓得嗷一嗓子,猛地向后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蹭了好几尺远,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真他娘的……见鬼了!他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
这回他彻底明白了,根本不是什么风吹草动,就是棺材里面那个东西在敲!
镯子还回去了,道歉也说了,坟也重新盖上了(虽然粗糙),可这东西还是不依不饶!
一股邪火混合着极致的恐惧猛地窜上头顶。走投无路的绝望和被戏耍的愤怒瞬间压倒了一切。
操!老子镯子还你了!也他妈道歉了!你到底还想怎样!王二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几步冲到棺材边,指着那盖着红盖头的女尸头部,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老子是挖了你的坟拿了你的镯子,是老子不对!可老子都还你了!你敲个没完没了是什么意思!真当老子好欺负!烂赌鬼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的声音嘶哑而疯狂,在山林里回荡。
话音落下,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竟然对着一个穿着大红寿衣、躺在棺材里的诡异女尸破口大骂!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湮灭了刚才那点愤怒的火焰。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他绝望地想。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
一个极轻、极细、若有似无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从棺材的方向钻进他的耳朵里,仿佛隔着厚厚的棉花,又像是直接响在他混乱的脑海中:
对不起……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弱的歉意,甚至……还有点无助
data-fanqie-type=pay_tag>
王二赖整个人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纹丝不动的红盖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幻听还是……真的是她在说话
……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透。
山中弥漫着浓重的乳白色雾气,浓得化不开,几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
草木叶片上凝结着沉重的水珠,空气湿冷得刺骨。
在这片浓得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寂静白雾中,突然出现了一队人影。
他们敲着锣,打着鼓,吹着唢呐,竟是一支披红挂彩的娶亲队伍!
只是那本该喜庆喧闹的乐声,在这寂静的清晨山野里,在弥漫的大雾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瘆人。
唢呐吹出的调子尖利刺耳,锣鼓敲得急促而单调,毫无喜庆可言,倒像是在驱赶着什么,宣告着什么。
轿夫抬着一顶同样装饰着红绸的小轿子,但那轿子显得格外轻飘,没有新娘子应有的分量。
队伍在浓雾中穿行,最终停在了昨夜那座新坟前。乐声停了下来。
一个穿着体面、面容带着几分刻薄精明的中年男人从队伍前头走出来。
他正是邻村有名的富户赵老爷。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仔细看了看坟包的位置,走上前去,准备指挥人开始接亲。
然而,当他拨开坟包周围的杂草,看清眼前的情形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紧接着转为暴怒和难以置信。
坟包被刨开了!泥土散乱地堆在一边,露出了下面那口简陋的薄皮棺材。
更让他肝胆欲裂的是——棺材盖被掀开,随意地丢在一旁,而棺材里面,空空如也!
那具他费尽心思、花了不小代价才定下来的新娘尸体,竟然不翼而飞!
只剩下那鲜红的寿衣垫布还留在棺材底,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刺眼凄凉。
是谁!!
赵老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额头青筋暴跳,眼珠子气得通红,哪个天杀的畜生干的!敢偷老子的儿媳妇!!
他谋划良久,好不容易才说服了那病夭女娃的父母,答应将这刚死没两天的闺女配给他早年夭折的儿子做阴亲。
他连时辰吉日都算好了,聘礼也下了,就等着今天一早来接亲,将新娘迎回去与他儿子合葬在自家祖坟,了却一桩心愿,也图个家族昌盛的吉利。
没想到,居然被人掘坟盗尸了!
给我搜!
赵老爷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嘶哑,他朝着带来的家丁、轿夫以及几个帮忙的村民狂吼,就算把这后山翻个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偷尸贼给老子找出来!把新娘子找回来!活要见人,死……也得把尸首给老子抢回来!!
他带来的十几号人被他的怒火震慑,立刻应声而动,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呼啸着开始向四面八方散开搜索。
浓雾中,人影绰绰,呼喊声、咒骂声、拨开灌木草丛的哗啦声,打破了山林的死寂。
他们手持棍棒、锄头,有的还不忘举着送亲用的火把和灯笼,橘黄色的火光在浓重的白雾中晕染开一小团一小团诡异的光晕,更添了几分紧张和恐怖的气氛。
赵老爷站在被掘开的空坟前,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被雾气笼罩的山林,咬牙切齿地低吼着:该死的贼!坏我儿大事!抓住你,非扒了你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