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咸菜坛子炸翻朝堂 > 第一章

我救了个快饿死的乞丐,顺手把家里最破的咸菜坛子塞给他装行李。
第二天朝堂炸锅:百官跪求陛下彻查,说那坛子是前朝藏宝图。
老宰相哭晕在御书房:那裂纹分明是龙脉走向!
御医捧着发霉的咸菜如获至宝:此乃长生仙药啊陛下!
我爹吓得连夜卷铺盖要跑路。
太监总管却突然踹开我家大门:圣旨到——
沈氏女献宝有功,特许自选夫婿,包括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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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秋老虎,毒得能把人晒蔫巴。我,沈如意,正蹲在自家后墙根那片可怜的阴凉地里,百无聊赖地数着砖缝里挣扎的蚂蚁搬家。日头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连青石板都蒸腾起一股子燥热的土腥味儿。
啧,这鬼天气,连蚂蚁都知道找个凉快地方。我嘟囔着,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黏糊糊的,难受得紧。正当我琢磨着是不是该挪回屋里去,继续面对我娘关于女红针法的耳提面命时,眼风扫过墙角拐弯处。
那里蜷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不是东西,是个人。一个乞丐,瘦得脱了形,像件被揉皱丢弃的破麻袋,软塌塌地堆在滚烫的石板上。灰败的粗布衣裳裹着嶙峋的骨头,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只露出的半截手腕细得吓人,皮肤蜡黄,紧紧贴着骨头。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来,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挡着我最后一点阴凉了!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蹿了上来。我拍拍裙角的灰土站起身,几步走过去,脚尖在那人脏污的裤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喂!醒醒嘿!换个地方挺尸成不成你挡我风水了!
那人没动,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我蹲下身,凑近了些,一股混杂着尘土、汗馊和……某种若有若无铁锈般的血腥气钻入鼻孔。不是饿晕的就是病得快死了。我皱着眉,盯着他沾满污垢的脸看了几息。啧,麻烦。可让他死我家墙根底下,更麻烦,回头我爹那老古板非得念得我耳朵起茧子不可。
认命地叹了口气,我转身跑回厨房。片刻后,捏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粗面饼子又冲了出来。我掰开那乞丐干裂的嘴唇,有点粗暴地把饼子一角塞了进去,又顺手从旁边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他几口。
冷水呛进喉咙,那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也跟着抽搐。咳了好一阵,他才艰难地掀开了眼皮。那是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像是古井里沉着的寒星,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很快又沉淀下去,变得幽深难测,锐利得几乎能穿透人。这眼神……绝不像个普通乞丐能有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点发毛。
看什么看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把剩下的饼子往他怀里一丢,有力气了赶紧滚,别赖这儿招晦气!说完,起身就要走。
刚迈开一步,眼角余光瞥见他身边那个寒碜的、瘪塌塌的破布包袱,可怜兮兮地摊在地上,几件同样破得看不出原色的衣物散落出来。这形象,配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诡异,像话本里写的微服私访的倒霉皇帝。
等等,皇帝我甩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赶出去。管他是谁呢!眼不见心不烦。
我大步流星往屋里走,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我娘的绣花针。路过堆杂物的廊下,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里一个蒙尘的陶土坛子。圆肚细颈,灰扑扑的,坛口缺了个小豁口,坛身上还裂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细纹——正是我家用了十几年腌咸菜、后来嫌它漏风又破旧被彻底淘汰的旧货。
一个念头倏地冒出来。我脚步一顿,折返回去,拎起那个沉甸甸、布满灰尘的咸菜坛子。入手粗糙,还残留着陈年咸菜那股子齁咸带点霉味的气息。
走回墙角,那乞丐已经勉强坐起了身,正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块硬饼子,动作慢得几乎停滞,但那双眼睛,依旧像两口深潭,沉默地投向我。
喏!我把咸菜坛子哐当一声墩在他脚边,动作粗鲁,激起一小片灰尘,看你那破包袱,装个屁!这个结实,凑合用吧。装完赶紧走人,别耽误我晒太阳!
我故意说得凶巴巴,掩饰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别扭。
那乞丐的目光,从我的脸,缓缓移到地上那个灰头土脸、布满裂纹的咸菜坛子上,停顿了很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古怪的光,像是惊愕,又像是……强忍的笑意快得让我以为自己眼花。
他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
哼!我鼻子出气,扭头就走,脚步快得带风。奇奇怪怪的乞丐,奇奇怪怪的眼神,还有我莫名其妙多管闲事的举动——今天真是诸事不宜!还是回屋面对我娘的绣花针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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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整个京城就被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笼罩了。往日喧嚣的朱雀大街安静得过分,巡逻的禁军盔甲摩擦声格外清晰沉重,透着肃杀。
沈府后宅,我那小小的闺房,更是成了风暴的中心。
砰!房门被猛地撞开。我爹沈侍郎,一个素日里最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儒雅文人,此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煞白,官帽歪斜,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卷明黄色的东西,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孽障!孽障啊!!他声音都劈叉了,指着我,手指哆嗦得能弹琵琶,你……你昨天!墙根底下!那个乞丐!那个破坛子!!
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他这一嗓子嚎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揉着眼睛:爹大清早的,您吃错药啦什么乞丐坛子的……
话说到一半,我猛地想起昨天墙角那个眼神古怪的乞丐,还有那个被我强行塞过去的咸菜坛子。心里咯噔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脊背。
还装傻!我爹急得直跺脚,几步冲到床边,把那卷明黄的东西几乎杵到我脸上,你自己看!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朝堂……朝堂上炸翻天了!!
我这才看清,他手里攥着的,是一道尚未展开、但已然象征着天威的圣旨。明黄的绸缎,刺得我眼睛发疼。
陛下……陛下昨夜秘密回宫了!我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惊又怕,整个人筛糠似的抖,就是昨天被你当乞丐塞了个破坛子的那位!那根本不是什么乞丐,那是咱们万岁爷啊!微服私访!遇了险!差点饿死在咱家墙根下!
哐当!
我脑子里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一片空白。那个瘦骨嶙峋、气息奄奄的身影……那双深不见底、锐利得吓人的眼睛……乞丐皇帝!我昨天……拿粗面饼子硬塞给皇帝吃还用脚……踢了他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手脚冰凉,感觉下一刻就要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这……这就够要命了!我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尖利,更要命的是那个坛子!那个你塞给他的破咸菜坛子!!
他猛地展开那卷圣旨,虽然内容尚未宣读,但他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朝会上!陛下把那坛子拿出来了!就摆在龙书案上!我的老天爷啊……
我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扶着床柱才站稳,脸色由白转青,像是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陛下金口玉言,说那是你‘临危所赠’的‘家传重宝’!满朝文武都看见了!老宰相周阁老,当场就扑通跪下了!指着坛子上那些裂缝,老泪纵横,一口咬定那是前朝失传的‘山河社稷图’!是龙脉走向!是复国宝藏的线索!哭喊着求陛下彻查啊!
我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咸鸭蛋。前朝藏宝图龙脉走向那……那不是我娘腌萝卜时坛子冻裂的缝吗去年冬天厨房漏风冻的!我爹当时还心疼坛子来着!
还不止!我爹捶胸顿足,声音抖得不成调,太医院院判!那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抱着坛子死活不撒手!从坛子底儿刮下一点发黑发绿、都长毛了的咸菜渣滓!说……说那是……是‘九转还魂草’炼化的‘长生仙药’!激动得差点当场厥过去!说能活死人肉白骨!陛下万岁万万岁啊!
长生仙药我眼前一黑。那是我家前年腌的芥菜疙瘩,放太久忘了,长毛了,馊得没法闻,我嫌占地方才没倒,一直留在那破坛子底儿!活死人肉白骨吃了怕是要直接升天吧!
还有那些御史!我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音,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传出去的,说你在墙根底下痛骂贪官污吏,句句直指要害,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说你是‘女中诸葛’,‘深藏不露’,早就看穿了朝中蠹虫!这是借机向陛下进谏啊!我的小祖宗,你昨天骂什么了!
骂什么我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是嫌那乞丐挡路,骂骂咧咧了几句好狗不挡道还是抱怨天气太热骂了句这鬼日子没法过了这跟贪官污吏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完了完了完了!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刷屏。前朝藏宝图长生仙药女中诸葛每一条都是欺君!都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那个破咸菜坛子,它就是个咸菜坛子啊!我爹那张煞白的脸在我眼前晃悠,他抖得像是风中的残烛,眼神里全是灭顶的绝望。
快!快!我爹猛地回魂,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收拾细软!金银!能拿多少拿多少!趁着宫里旨意还没正式下来,咱们……咱们赶紧跑!往南边跑!去岭南!去琼州!躲得越远越好!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疯狂,再不走,咱们沈家满门,都得给你那个破坛子陪葬!
跑对!跑!我像被烫到一样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扯过床头的衣服往身上套,脑子里乱成一锅滚烫的粥。藏宝图长生药女诸葛这些荒谬绝伦的屎盆子,怎么就全扣我脑袋上了就因为一个破坛子我爹已经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转,翻箱倒柜,把值钱的首饰、压箱底的银票胡乱往一个包袱皮里塞,动作慌乱,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绊倒。
快!如意!别磨蹭!他声音发颤,把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往我怀里一推,沉甸甸的,压得我胳膊一坠,从后门走!阿福在外面套车了!爹……爹去前院看看动静!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那背影佝偻仓皇,哪里还有半分侍郎大人的威仪。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我家的房门,那两扇厚重的、平日里开关都吱呀作响的木门,像是被攻城锤狠狠撞上,伴随着一声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呼喝,轰然洞开!
圣——旨——到——!!!
这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家威严,狠狠劈进了这方寸之地,也劈碎了我们父女俩刚刚冒头的逃亡妄想。
门口,黑压压站了一片。当先一人,身着深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眉眼细长上挑,正是御前大总管刘公公!他一手高举一卷明晃晃的圣旨,身后跟着两队盔明甲亮、手持长戟的御前侍卫,个个面容冷硬,眼神如刀,瞬间将小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我爹扑通一声,像根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瘫跪在地,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连求饶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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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里那个塞满了细软银票的包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金银首饰滚落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闪烁着绝望而讽刺的光。跑往哪儿跑这阵仗,插翅也难飞了。
刘公公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片,精准地扫过瘫软如泥的我爹,掠过地上散落的金银,最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穿了所有荒唐闹剧的奇异光芒,定格在我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那刻意拉长的、尖细的嗓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口:
沈氏女——沈如意——接旨——!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双腿不听使唤地发软,几乎是凭着本能,噗通跟着跪倒在我爹旁边,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完了,咸菜坛子引发的血案,终究是逃不过了。是砍头还是流放三千里九族……我爹,我娘,还有我那个才八岁的傻弟弟……
刘公公缓缓展开圣旨,明黄的绢帛在侍卫铠甲反射的寒光下,刺眼夺目。他那毫无波澜、却字字千钧的声音,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沈氏女如意,秉性纯善,慧眼识珠。于朕微服困厄之际,慷慨施以援手,馈以家传重宝,解朕之危局,功莫大焉!
家传重宝……那破坛子……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其洞察秋毫,虽身居闺阁,心忧社稷。临别赠言,振聋发聩,直指时弊,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之奇女子也!
临别赠言我骂他挡路那句好狗不挡道还是抱怨天气那句这鬼日子没法过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冲淡了恐惧,只剩下哭笑不得的麻木。
朕心甚慰,感念其忠勇赤诚。为彰其功,特赐殊恩——
来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白绫还是鸩酒我爹在旁边发出一声压抑的、濒死般的抽气。
刘公公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戏剧性的穿透力,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特许沈氏女如意,于天下才俊之中,自择良婿,以配其才!
自择良婿我猛地抬头,怀疑自己耳朵被吓出了毛病。不是问罪是赐婚赐我自己挑夫君这……这转折也太大了吧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涌上来,刘公公那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微妙、意味深长的弧度,慢悠悠地补上了最后、也是最炸裂的一句:
此‘天下才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件滚落的金簪,最后落回我因极度震惊而呆滞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地砸下:
——包、括、朕。
轰——!!!
仿佛一道九天玄雷,不偏不倚,正正劈在我天灵盖上!
自择良婿包括……皇帝!
我张着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刘公公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鸭子同时被掐住了脖子,嘎嘎乱叫着乱成一团,又像是被塞进了一整个京城最热闹的瓦舍戏台,锣鼓铙钹齐响,唱念做打乱飞,最后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炸成了五颜六色的烟花,噼里啪啦,一片混沌。
地上散落的金簪银票,在透过门洞照进来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讽刺的光。我爹沈侍郎,此刻像一尊被抽掉了骨头的泥塑,咚的一声,脑门结结实实磕在了冰凉坚硬的地砖上,彻底没了声息——这回是真的晕死过去了。
满屋子盔甲森然的御前侍卫,如同庙里的罗汉金刚,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只有刘公公,依旧稳稳地托着那卷明黄的圣旨,细长的眼睛里,那抹洞悉一切却又乐见其成的笑意,清晰得令人发毛。
他微微颔首,尖细的嗓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沈姑娘,天恩浩荡,还不快谢恩哪
---
房梁上,刘公公那句石破天惊的包括朕,余音袅袅,还在嗡嗡地撞着木头柱子。
我爹沈侍郎那颗饱读圣贤书的脑袋,跟个熟透了的烂西瓜一样,咚地一声,结结实实磕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彻底没了声响。只有几缕花白的头发,可怜兮兮地黏在汗湿的额角,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如果那还能叫呼吸的话)轻轻颤动。
满屋子穿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的御前侍卫,活脱脱就是庙里刚塑好金身、还没来得及点眼珠子的罗汉金刚。他们杵在那儿,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只有铠甲缝隙里偶尔转动的眼珠子,泄露出一丝活人的气息,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刘公公稳稳地托着那卷象征着泼天富贵(也可能是灭顶之灾)的明黄圣旨,他那张保养得宜、白净无须的脸上,嘴角那点弧度,像用最细的狼毫笔精心描画上去的。笑意盈盈,却比腊月的冰溜子还冷,还渗人。那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我这副皮囊,看尽了我心底那点惊涛骇浪和荒谬绝伦的腹诽。
沈姑娘,他那把被阉割过的、刻意拉长的尖细嗓音,像生了锈的铁片在刮擦琉璃瓦,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往我耳膜里钻,天恩浩荡,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还不快——谢恩哪
最后三个字,尾音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还有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谢恩谢哪门子恩
谢那坛子成了前朝藏宝图谢那发霉的咸菜渣子成了长生仙药谢我骂街成了女诸葛还是谢……谢这自择良婿,包括朕的旷古奇恩
一股邪火,混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荒谬到极致的悲愤,噌地一下,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就把脑子里那点混沌和恐惧烧了个干干净净!
豁出去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呃,好女!总好过被这天恩架在火上烤,天天对着那张龙椅提心吊胆,哪天坛子露馅了,咸菜毒发了,骂街被拆穿了,九族都得跟着玩完!
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脖子扭了。脸上硬是挤出这辈子最灿烂、最狗腿、也最浮夸的笑容,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民女沈如意——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额头咚地一声砸回地面,震得我眼前金星乱冒。疼!真特么疼!但心里那股憋屈的邪火,随着这一磕,似乎泄出去一点点。
刘公公似乎很满意我这识相的反应,细长的眼睛里那点毒蜜般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条斯理地卷起圣旨,那动作,优雅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沈姑娘快请起。他虚扶了一把,那冰凉滑腻的触感隔着衣袖都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陛下的恩典,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沈姑娘当真是洪福齐天,祖坟上冒了……咳咳,祥云缭绕啊。他及时刹住了话头,但那未尽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
我僵硬地站起身,膝盖还在发软。眼角余光瞥见我爹,依旧挺尸般趴在地上,人事不省。旁边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地上躺着的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刘公公,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陛下隆恩,民女……感激涕零!只是……我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顶着刘公公骤然锐利起来的审视目光,豁出去了,只是这‘自择良婿’……陛下金口玉言,是‘天下才俊’之中任选,对吧
刘公公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自然。陛下金口玉言,岂有戏言沈姑娘看中了哪位青年才俊是新科状元郎还是哪位勋贵家的麒麟儿亦或是……他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地顿了顿,……龙章凤姿
我心里冷笑一声。龙章凤姿我怕我消受不起!嫁皇帝那不是一步登天,那是直接一步跨进阎王殿!想想以后的日子:天天提心吊胆怕坛子露馅,怕咸菜毒发,怕说错一句话就被扣上欺君的帽子,还得跟后宫三千佳丽斗智斗勇,从诗词歌赋斗到人生哲学……这日子是人过的吗我沈如意只想找个老实人,安安稳稳地晒我的太阳,数我的蚂蚁!
不行!绝对不行!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在屋子里扫射。侍卫不行,太危险,万一是个皇帝心腹,天天监视我呢文官更不行,心眼比莲蓬还多!勋贵子弟纨绔草包,看着就烦!
视线越过那些冰冷的铠甲,穿过洞开的房门,飘向后院的方向。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霸道的、混合着油脂、香料和烟火气的浓郁香气,霸道地钻进了我的鼻孔。
是肉香!酱卤大肉的香!油脂被高温逼出的焦香!还有一股……一股极其熟悉的、带着点霉味(等等,霉味)的咸香!
这味道……太熟了!
一个胖乎乎、圆滚滚、总是系着条油渍麻花围裙的身影,瞬间撞进我的脑海!那张被灶火熏得红扑扑、冒着油汗的憨厚圆脸,那双因为常年掂勺而格外粗壮有力的胳膊,还有他每次偷偷塞给我刚出锅热乎肘子时,那带着讨好和一点点狡黠的小眼神……
御膳房!胖厨子!张铁勺!
就是他!去年冬天,我嫌屋里冷,溜达到御膳房后门蹭暖气,正好撞见这胖厨子被他那个尖酸刻薄的师父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卤的肉味道不对,糟蹋了上好的食材。我那天刚好吃了我娘腌过头齁咸的咸菜,嘴里正没味儿,顺手就把兜里揣着的一个咸菜疙瘩丢给他:试试这个!提味儿!
结果第二天,他师父就红光满面地跑来跟我爹道谢,说小徒弟开了窍,用秘方卤的肉,香飘十里,连皇帝都多用了半碗饭!还得了赏赐!那胖厨子张铁勺,从此看我的眼神,就跟看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似的,每次有好吃的,都偷偷给我留一份。
那秘方,就是我家那齁咸带霉味的咸菜疙瘩啊!
一个能把发霉咸菜化腐朽为神奇的厨子!一个心思单纯、就知道琢磨好吃的胖子!一个远离朝堂纷争、烟火气十足的地方!
这不就是老天爷给我指明的金光大道吗!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念头清晰无比!
我猛地挺直腰板,脸上那点浮夸的假笑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坚定!我抬起手,手臂伸得笔直,食指如同精准的罗盘指针,毫不犹豫地、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越过满屋子惊愕的侍卫,越过门口探头探脑的下人,直直地指向后院御膳房的方向!
那方向,浓郁的肉香正源源不断地涌来。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洪亮无比,带着一种即将脱离苦海的狂喜和解脱,响彻在死寂的沈府上空:
我选他!
空气,再次凝固了。
这一次,连侍卫们铠甲缝隙里转动的眼珠子,都彻底僵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我那根坚定不移的手指,投向那虚无的后院方向,仿佛想穿透重重墙壁,看清我指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刘公公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高深莫测的假笑面具,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明显的缝隙。细长的眼睛第一次瞪圆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种被荒谬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的茫然。
沈……沈姑娘刘公公的尖嗓子第一次有点劈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您指的……是……
御膳房!掌勺的!张铁勺!我生怕他听不清,字正腔圆,吐字如钉,那个胖胖的!圆脸的!卤肉一绝的厨子!张铁勺!
我甚至怕他搞错,又急吼吼地补充了一句,就是他!去年冬天,我给了他一个咸菜疙瘩,他卤的肉皇上都夸好的那个!
咸菜疙瘩四个字一出,刘公公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他身后的侍卫群里,响起几声极其轻微、又迅速被憋回去的抽气声。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摁住,粘稠得化不开。
死寂。
比刚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刘公公那张白净的脸,颜色变幻不定,从震惊的煞白,到荒谬的铁青,再到一种被巨大荒谬冲击后的、近乎麻木的茫然。他手里那卷象征着无上荣耀(也可能是巨大麻烦)的明黄圣旨,似乎都变得有些烫手。
厨……厨子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沈姑娘,您……您确定陛下说的是‘天下才俊’……
民女确定!万分确定!我回答得又快又急,生怕他反悔,张铁勺就是民女眼中的‘才俊’!他手艺精湛,心思纯善,民女……民女就喜欢他这样的!请公公回禀陛下,民女沈如意,此生非张铁勺不嫁!
我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跪得心甘情愿,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额头再次咚地磕在地上,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决心。
刘公公:……
他沉默了。那沉默长得可怕,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在我身上、在我爹挺尸的身体上、在散落一地的金银细软上,来回逡巡了好几遍。最终,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皇宫深处,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也许是解脱也许是哭笑不得
他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然后,用一种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喉咙、认命般的语气,艰难地开口:
沈姑娘……志趣……独特。咱家……明白了。
他顿了顿,似乎还在消化这个惊天动地的选择,此事……干系重大,咱家需即刻回宫……面圣禀报。
他挥了挥手,动作都显得有些沉重滞涩。两个侍卫上前,像拖麻袋一样,把我那依旧昏迷不醒的老爹从冰冷的地上架了起来。
沈侍郎……忧惧过度,晕厥于此。陛下仁厚,特恩准留府休养。刘公公有气无力地宣判了我爹的命运,眼神复杂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荒谬、怜悯、一丝同情,还有一点点……如释重负
沈姑娘,静候……佳音吧。
说完,他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沾染上什么甩不掉的晦气,猛地一甩拂尘,带着那卷烫手的圣旨和一队同样表情恍惚、仿佛集体做了个荒诞噩梦的御前侍卫,脚步匆匆,近乎逃离般地离开了沈府。
那扇被暴力踹开的大门,在侍卫撤离后,吱呀呀地摇晃着,留下一个空洞洞的门洞,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大嘴。
*
*
*
皇宫,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息袅袅盘旋,却压不住空气里那丝微妙的凝滞。
紫檀木龙书案上,那个灰扑扑、布满歪扭裂纹、还沾着可疑黑色污渍的咸菜坛子,正被郑重其事地供奉在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托架上,位置显眼得刺目。
年轻的皇帝陛下,萧景琰,一身常服,斜倚在宽大的龙椅里。他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单调的哒、哒声。那双曾伪装成落魄乞丐时、深如寒潭的眼睛,此刻锐利依旧,却多了几分玩味和探究,正饶有兴致地听着下方刘公公的禀报。
刘公公躬着身,尖细的嗓音努力保持着平稳,但字里行间那挥之不去的荒谬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沈氏女跪地谢恩,声音洪亮,感激涕零……刘公公小心翼翼地措辞,然……然当老奴问及她所选‘良婿’时……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烫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皇帝敲击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顿,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嗯她选了谁是探花郎李卿还是镇国公家那个号称‘京城第一俊’的小子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好戏的兴味。
刘公公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回……回禀陛下……沈姑娘她……她抬手指着御膳房的方向,斩钉截铁地说……说……
说什么皇帝的声音沉了一分。
说……此生非御膳房掌勺厨子张铁勺不嫁!
哐当!
侍立在御案旁,一直努力维持着老成持重表情的老宰相周阁老,手里捧着准备刮点长生仙药去研究的玉碟子,一个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光洁的金砖地上,摔成了几瓣。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御书房里格外刺耳。
老宰相本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了顶门心,花白的胡子剧烈地抖动着,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直勾勾地盯着刘公公,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一声变了调的、近乎呻吟的质疑:谁……谁!厨……厨子!
太医院那位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院判,原本正捧着刮下来的那点发黑发绿的仙药渣滓,凑在鼻尖下,闭着眼,一脸陶醉地嗅着,仿佛吸食着天地间最精纯的灵气。听到厨子二字,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冲击,手里的仙药差点撒了一地:张……张铁勺那个……那个卤猪蹄炖得特别入味的胖子
皇帝萧景琰敲击扶手的手指彻底停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那双锐利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似乎在确认自己听到的不是幻觉。随即,一丝极其古怪的、难以言喻的神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迅速扩散开来——是愕然是难以置信是啼笑皆非还是……一种棋差一着、被彻底打乱节奏的错愕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直了身体。目光,从刘公公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移到老宰相那副天塌地陷的惊恐,再掠过老院判那捧着仙药如捧烫手山芋的茫然,最后,定格在龙书案上那个供奉着的、灰头土脸的咸菜坛子上。
坛子身上的裂缝,在透过窗棂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朴实无华。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只有老宰相粗重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幸好不是选老夫的儿子!)又混杂着巨大荒谬感的喘息声,还有老院判手里玉粉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
萧景琰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雕龙纹路。嘴角,那点惯常的、带着掌控一切的弧度,先是抿成了一条僵直的线,接着,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开始细微地抽动。那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终,一声极其突兀的、短促的、仿佛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噗!
笑声,打破了死寂。
那笑声很轻,很短,带着一种被巨大荒谬彻底击中要害的失控感。随即,他猛地抬手,用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开始耸动,越抖越厉害。
刘公公、老宰相、老院判,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在龙椅上抖得像个筛子,压抑的、闷闷的笑声从袍袖后面断断续续地逸出来。
……厨子……张铁勺……好……好一个‘天下才俊’……好一个沈如意!
皇帝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笑出的气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哈哈哈……好!好得很!
他猛地放下袖子,脸上还残留着忍俊不禁的潮红,眼角甚至笑出了点点生理性的泪花。他看向那个咸菜坛子的眼神,变得无比奇异,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传旨!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甩脱烫手山芋的爽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沈氏女如意,慧眼独具,性情率真,深得朕心!其择婿之愿,朕——准了!
啊!老宰相和老院判同时失声惊呼。
刘公公倒是反应极快,立刻躬身:奴才遵旨!
慢着!皇帝抬手止住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玩味的笑容,目光再次落在那咸菜坛子上,沈姑娘献‘宝’有功,朕向来赏罚分明。她既心系庖厨之道……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中精光一闪。
擢升御膳房掌勺张铁勺,为……嗯,为‘御膳珍馐特使’!秩同五品!赐婚沈如意!另——他拖长了调子,手指在坛子上轻轻一点,念沈氏献此‘定国神坛’有功,加封沈如意为‘慧宜乡君’,食邑三百户!赏黄金千两!绫罗百匹!
陛下!老宰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厨子封官……乡君……这……
嗯皇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还残留着笑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周相有异议还是觉得,朕该亲自去问问沈姑娘,是否愿意改变心意
老宰相看着皇帝眼中那抹你敢搅黄朕好不容易甩出去的麻烦朕就让你好看的威胁,再看看那个怎么看怎么像咸菜坛子的定国神坛,脖子一缩,把剩下的话全咽了回去,憋得老脸通红。
至于此宝……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坛子上,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嫌弃交由太医院……好生供奉研究!务必……参透其长生之秘!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老院判看着手里那点发黑发绿的东西,再看看皇帝眼中那你敢说研究不出所以然来试试看的深意,眼前一黑,差点步了沈侍郎的后尘。
刘伴伴,皇帝转向刘公公,语气轻松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去传旨吧。顺便……告诉沈姑娘,朕祝她与张……特使,百年好合,举案齐眉,好好钻研她的庖厨之道!没事……就不用进宫谢恩了!
奴才遵旨!刘公公响亮地应道,声音里也透着一股甩脱麻烦的轻快。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卷被赋予了新使命的圣旨,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老宰相和老院判面面相觑,看着龙椅上神清气爽、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难题的皇帝陛下,再看着那个被郑重供奉起来的咸菜坛子,只觉得这个世界,荒谬得让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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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传到沈府的时候,我爹沈侍郎刚被府医掐着人中救醒过来。一碗参汤还没灌下去,就听到了御膳珍馐特使、慧宜乡君、赐婚厨子张铁勺等一系列足以让他再晕过去八百回的旨意。
噗——!
一口参汤全喷在了府医的脸上。
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得了十年帕金森,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变了调的哀嚎:孽障!孽障啊!!沈家的列祖列宗……我沈文清……愧对你们啊!!!
然而,当听到食邑三百户、黄金千两时,那哀嚎声戛然而止。他浑浊的老眼眨了眨,看看地上散落的、之前准备跑路的金银细软,再看看宣旨太监捧着的、金光闪闪的御赐黄金,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调色盘,在巨大的屈辱和巨大的实惠之间疯狂摇摆,最终定格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欲哭无泪的麻木。
谢……谢主隆恩……他气若游丝地挤出几个字,白眼一翻,又软了下去。这次,是心疼加肉疼,还有一丝家门不幸但好像又捞着了点实惠的复杂晕厥。
而我,沈如意,新晋的慧宜乡君,未来的御膳珍馐特使夫人,正叉着腰,站在我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仰天大笑三声:
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沈如意!
劫后余生!否极泰来!咸鱼翻身!
不用嫁皇帝!不用掉脑袋!不用诛九族!还白捞了个乡君头衔和三百户食邑!黄金千两!绫罗百匹!虽然夫君是个厨子……可那又怎么样张铁勺多好啊!老实憨厚,手艺绝佳,以后想吃什么好吃的没有还不用担心他三妻四妾!更不用担心哪天因为一个破坛子掉脑袋!
这简直是老天爷给我量身定做的完美结局!
至于那个被我爹视为奇耻大辱的厨子女婿……
三天后,当一身崭新官袍(虽然样式有点不伦不类)、紧张得满头大汗、胖乎乎圆滚滚的张铁勺,带着他精心准备的、装了满满八大食盒的定亲礼——酱香浓郁颤巍巍的肘子、油亮酥烂的烧鸡、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还有几碟子用我家秘制咸菜炒的爽口小菜——出现在沈府门口时。
我那刚刚病愈、依旧觉得颜面扫地的老爹沈侍郎,正黑着一张脸,准备给这个辱没门楣的厨子女婿一个下马威。
浓郁的、勾魂夺魄的肉香,混合着咸菜那独特而霸道的咸鲜,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沈府大门,钻进了沈侍郎的鼻孔,钻进了他因为愤怒和憋屈而空空如也的肠胃。
咕噜噜……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突兀的腹鸣,在寂静的前厅里骤然响起,清晰地盖过了沈侍郎酝酿到一半的冷哼。
沈侍郎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不争气的肚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严厉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张铁勺手里那打开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食盒。
油亮红润的肘子皮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张铁勺紧张地搓着手,看着未来岳父那变幻莫测的脸色,鼓起勇气,笨拙地讨好道:岳……岳父大人……小婿……小婿特意给您老卤的……您尝尝
沈侍郎:……
他死死地盯着那肘子,又看看张铁勺那张写满老实巴交和忐忑的圆脸,再看看旁边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的我。
最终,所有的怒火、屈辱、文人的清高,在绝对的美食诱惑和巨大的现实利益(食邑三百户!黄金千两!)面前,土崩瓦解。他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抓起食盒里备好的筷子,颤巍巍地……夹起了一块颤巍巍、油汪汪的肘子皮。
闭眼,塞进嘴里。
下一秒——
沈侍郎紧皱的眉头,以惊人的速度舒展开来。脸上的悲愤麻木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被极致美味击中的陶醉和……认命般的妥协。
他囫囵吞下那块入口即化、香糯不腻的肘子皮,又飞快地夹起一块咸菜炒的肉丝,塞进嘴里。咸、鲜、脆、爽,带着熟悉的、属于沈家墙根下那破坛子的独特风味,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
……嗯。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鼻音,从沈侍郎喉咙里哼了出来。他不再看我们,只是埋头,一筷子接一筷子,动作越来越快,吃得无比专注,无比投入,仿佛要把这几天受的惊吓、丢的脸面,统统吃回来。
阳光正好,落在油亮的肘子皮上,落在张铁勺紧张又欣喜的胖脸上,落在我爹那化悲愤为食量的、带着点狼狈又满足的吃相上,也落在我如释重负、灿烂无比的笑容上。
院墙根下,那群蚂蚁还在不知疲倦地搬运着过冬的粮食。我眯起眼,感受着暖洋洋的日光。
嗯,咸菜坛子引发的血案
不。
是躺赢的富贵,和卤肉一样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