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鸢,上班第三年,我穿了。
上一秒,我还在电脑前,对着一份永远也改不完的PPT和甲方五彩斑斓的黑的需求欲哭无泪。下一秒,我就穿着一身沉重的、绣着飞鱼的暗红色官服,跪在冰冷的金銮殿上,听着一个听起来就很暴躁的声音在头顶咆哮。
拖出去!斩了!
我:……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
花了零点三秒,我消化了原主的记忆。我,沈鸢,大周朝锦衣卫北镇抚司下属一名小旗,约等于一个24小时待命、全年无休、老板让你去死你就得去死的苦逼基层公务员。
而我们这位老板,当今皇帝萧彻,则是一个史书上能用暴虐、乖戾、杀人如麻十二个字精准概括的终极暴君。他登基五年,砍掉的朝臣脑袋,比我吃过的猪头肉还多。
刚才被拖出去那个,是户部侍郎,罪名是……奏折上有一个错别字。
我低着头,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死。996算什么福报,我这原主,为了查一个案子,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合眼了,标准的007,堪称大周朝卷王。就在刚才上朝的路上,他因为长期过劳,心悸猝死,然后,我来了。
我不想逆袭,不想升官发财,更不想成为暴君的心腹。我的职业规划很清晰:找个机会假死脱身,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上几亩薄田,雇上两个仆人,实现我上辈子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总而言之,就是躺平。
【这班味儿也太冲了。甲方再狗,也不会因为一个标点符号就砍了我的头。这破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萧彻这傻X怎么还不驾崩他要是今晚就马上风死了,我明天就申请退休。】
我跪在下面,面无表情,内心疯狂输出。反正没人听得见,就当是解压了。
就在这时,龙椅上那个低气压的源头,突然咦了一声。
我感觉到,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头埋得更低了。别看我,别看我,我只是一个无情的打卡机器。
沈鸢。暴君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心里一咯噔,身体却很诚实地抖了一下,用标准社畜的语气回道:臣在。
【叫我干嘛KPI又要加码了这个月的追凶报告我还没写完呢季度总结也没做。烦死了,能不能让我准时下班】
呵。萧彻似乎是笑了一声,那笑声,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抬起头来。
我认命地抬起头,第一次正视了这位传说中的暴君。
他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怎么说呢,非常符合一个暴君该有的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天生就带了三分刻薄和七分不耐烦。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龙袍,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淬了毒的利剑,让人不敢直视。
他正用一种审视的、饶有兴致的眼神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想辞职的员工吗我脸上写着我要躺平四个字吗也是,你们这些封建帝王,就是全世界最大的资本家,员工的命都不是命。】
萧彻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沈鸢,他又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金銮殿,朕听说,你为了追查前朝余孽的案子,十五日未曾合眼
来了来了,要开始画饼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资本家PUA的老套路了。
我立刻摆出感激涕零、随时准备为老板肝脑涂地的姿态: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臣,万死不辞!
【辞,我可太想辞了。最好是带着N+1的补偿金光荣退休。哦不对,这里是砍头。那没事了,我还是再苟一苟吧。】
万死不辞萧彻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堪称恶劣的笑容,很好。
朕看你,很有精神。
从今日起,不必回北镇抚司了。
我心中一喜。
【要给我放长假了还是直接把我给开了太好了!我今天就去城外看地皮!】
只听他下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雷,直接把我劈了个外焦里嫩。
他说:调入御前,以后,就跟在朕的身边,听用吧。
我:……
全场朝臣,都向我投来了或嫉妒或同情的目光。调入御前,那是天大的恩宠,是平步青云的开始。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的007,要升级成终身无休了。
意味着,我的老板,可以随时随地、二十四小时监控我的工作了。
意味着,我的躺平退休计划,在正式开始前,就宣告破产了。
我僵在原地,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谢主隆恩的欣喜表情。
内心却在咆哮:
【萧彻!我XXX!你还我退休生活!】
而龙椅上,那个年轻的暴君,看着我那张感激涕零的脸,和他脑中听到的、那段不堪入耳的怒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有点意思。
真的,有点意思。
2
成为御前带刀锦衣卫的第一天,我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老板就在你工位旁边的窒息感。
萧彻批阅奏折,我就得像个人形柱子一样,杵在他书房的角落里。他用膳,我就得在旁边试毒,顺便充当背景板。他睡觉……哦,他好像根本不怎么睡觉。据我观察,这位暴君老板,精力旺盛得像磕了药,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堪称本朝第一卷王,致力于将自己和所有员工都往死里卷。
我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内心弹幕刷得飞起。
【我的天,这奏折写的什么玩意儿逻辑不通,数据造假,排版还这么丑。放我们公司,实习生都写得比他好。这帮大臣是怎么办事的就这水平,还想贪污业务能力太差了。】
正在批阅奏折的萧彻,手里的朱笔,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瞥了我一眼。
我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摆设。
他拿起那本我正在吐槽的、来自工部尚书的奏折,重新看了一遍,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对嘛,早就该发现了。这上面说,修缮黄河大堤,预算要三百万两白银。放屁!我昨晚无聊,翻了下前几年的工程档案,同样的工程量,最多一百五十万两就够了。这工部尚手,是把老板当猪宰啊。胆子真肥。】
萧彻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啪地一声,将奏折摔在桌上。
来人。
门口的太监立刻连滚爬爬地进来:陛下。
传朕旨意,工部尚书贪墨国帑,玩忽职守,着锦衣卫即刻抄家下狱,严加审讯。
太监吓得一哆嗦,领命而去。
我站在原地,心中毫无波澜。
【杀鸡儆猴。又是熟悉的职场整顿。不过这效率可以,比我们公司那个只会开会,从来解决不了问题的HR总监强多了。】
解决了工部尚书,萧彻似乎心情好了点。他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陛下,您该歇歇了,喝口参汤吧。
这小太监,叫小德子,是萧彻身边最得宠的内侍,长得白净,说话也甜。
【哦豁,来了个小白脸。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惜了。】
我一边腹诽,一边用我那双经过专业训练的锦衣卫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
【嗯这小德子的指甲缝里,怎么有一点点淡紫色的粉末颜色很像……‘乌头草’的汁液。乌头草,剧毒,无色无味,但遇热汤,会加速挥发,产生一种能致人神经麻痹的微弱香气。萧彻这傻X要是喝了,不死也得瘫。】
【啧啧啧,这宫斗,不,这职场斗争,也太低级了。下毒都下得这么不专业。就这还想当反派业务能力还得再培训啊。】
萧彻正准备端起那碗参汤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那碗看起来香气四溢的参汤,移到了小德子那张忠心耿耿的脸上,最后,落在了我这个人形弹幕机的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古怪。
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哭笑不得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吗赶紧的,喝完睡觉啊,你不下班我怎么下班我的躺平大计啊!】
萧彻沉默了。
大殿里,一片死寂。
小德子被他看得冷汗直流,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汤……汤要凉了。
萧彻没有理他。他只是看着我,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沈鸢,你觉得,这汤……如何
我:……
我能怎么说我说有毒我怎么知道的我用鼻子闻出来的吗
我只能硬着头皮,用最恭敬的语气回答:回陛下,此汤乃御膳房精心熬制,臣……不敢妄议。
【议,我可太想议了。我想说这就是一碗催命符。但是宝宝心里苦,宝宝不能说啊。说了我怎么解释难道说我开了天眼吗到时候第一个被拉去切片研究的就是我。】
听完我的心声,萧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古怪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想笑但必须憋住否则人设就崩了的扭曲。
他缓缓地,把那碗汤,推到了小德子的面前。
既然是好东西,那就赏你喝了。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
小德子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他磕头如捣蒜: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这是给陛下的,奴才万死不敢喝啊!
哦萧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致命的危险,是不敢,还是……不能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我,仿佛在说:你看,朕的应对,如何
我内心:【牛逼!老板牛逼!杀人诛心,高,实在是高!让你下毒,现在自己喝吧。这下有好戏看了。】
小德子眼看事情败露,突然面露凶光,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嘶吼着朝萧彻扑了过去!
狗皇帝!拿命来!
我:!
【卧槽!还有plan
B!这刺客可以啊,有点职业素养!】
我下意识地就要拔刀护驾,这是锦衣卫的肌肉记忆。
但萧彻比我更快。他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侧身一闪,躲过匕首,然后一脚,精准地踹在了小德子的手腕上。
匕首脱手,小德子也被踹翻在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我愣住了。
【好家伙,这暴君……不是,这老板,业务能力也挺强啊。能文能武,还会管理公司,除了脾气差点,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
萧彻解决了刺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仿佛能洞悉我内心的一切想法。
他缓缓地向我走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是要灭口吧他知道我知道他能听到我心声的这件事了吗应该不会吧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比之前那句调入御前更让我崩溃的话。
他说:沈鸢,朕觉得,你当个锦衣卫,太屈才了。
明日起,入内阁,当朕的……谋臣吧。
我:…………
我看着他那张带着欣赏和满意的脸,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谋臣出谋划策那不是比007还累】
【萧彻!你这个魔鬼!你就是想榨干我最后一点摸鱼的时间!】
【我只是想骂骂老板,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要替老板管理公司啊!】
3
当我第二天,穿着一身崭新的、代表着内阁行走身份的青色官服,站在朝堂之上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周围同僚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一个昨天还只是御前带刀侍卫的锦衣卫小旗,今天就一步登天,成了能参与朝政的内阁行走。这晋升速度,坐火箭都没这么快。
而我,只想找个角落,静静地思考一下人生。
【内阁行走,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个项目助理兼会议纪要员。以前是体力活,现在是脑力活。完蛋了,以后连站着发呆摸鱼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龙椅上的萧彻,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他处理了几件政务,然后,话锋一转。
众爱卿,关于北方旱灾,赈灾款项迟迟未能到位,流民四起,诸位可有良策
朝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是个烫手山芋。赈灾,钱从哪儿来国库早就被前几年打仗给掏空了。派兵镇压流民那更是会激起民变,谁提谁倒霉。
老奸巨猾的丞相站了出来,说了一大堆陛下仁德、天佑大周之类的废话,核心思想就是:这事儿难办,但我们相信老板您一定有办法。
【甩锅。太极拳打得真好。这丞相,在我们公司,绝对是市场部最会跟客户扯皮的那个总监。】我心里默默吐槽。
萧彻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出声,目光,就跟装了GPS一样,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沈鸢。
我:!
【别叫我!别叫我!我就是个臭写PPT的,不对,我就是个凑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鸢,萧彻加重了语气,你,可有良策
我头皮发麻。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我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回陛下……我能有什么良策我连大周朝有几个省都还没搞清楚。我只能把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历史剧里的桥段,拿出来胡说八道了。
臣……臣以为,可、可以‘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萧彻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是。我豁出去了,与其直接发放粮食,不如组织流民,兴修水利,疏通河道。一来,可以解决流民无所事事、容易生乱的问题;二来,修好的水利,又能为来年的耕种打下基础,一举两得。至于工钱,可以部分用粮食,部分用官府出具的‘工票’来支付,待日后朝廷财政好转,再行兑付。
【这不就是基建拉动内需加发行短期国债吗上辈子都用烂了的法子。不过对这帮封建土老帽来说,应该算是降维打击了。】
【至于启动资金……妈的,这个我可没想。总不能让老板自己掏腰包吧。有了,有了。】
【这帮朝廷大员,一个个富得流油。还有京城那些皇亲国戚,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让他们‘自愿’捐款啊。美其名曰‘为圣上分忧,为万民祈福’。谁捐得多,就给谁发个‘大周十大杰出青年’之类的荣誉称号,再赐块御笔亲题的匾额。这帮爱好面子的士大V,肯定抢着捐。这叫什么来着哦,对,‘非强制性定向募捐’。】
我表面上,结结巴巴地说完了以工代赈的四个字。
而我的内心,已经把整个项目的策划、融资、和后期宣传方案,都给做完了。
朝堂上,一片寂静。
那些老狐狸们,都在琢磨着以工代赈这四个字里的利弊。
而龙椅上的萧彻,在听完我完整的心声后,看着我的眼神,已经亮得吓人。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要因为妖言惑众被拖出去砍了的时候,他猛地一拍龙椅!
好!
好一个‘以工-代赈’!
好一个‘为圣上分忧,为万民祈福’!
我:
等等,后面那句我没说出口啊!
只见萧彻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满朝文武。
沈鸢所言,甚合朕意!
传朕旨意,即刻成立‘赈灾督办处’,由……沈鸢,全权负责!
户部、工部全力配合!京中勋贵百官,理应为朕分忧,三日内,将‘善款’送至督办处。凡有突出贡献者,朕,不吝赏赐!
我,一个只想躺平的摸鱼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北方赈灾这个S+级项目的总负责人。
手下管着户部、工部两个最大的部门,还得罪了全京城的权贵。
我看着萧彻那张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脸,内心是崩溃的。
【老板,我求求你了,别再给我画饼了!】
【这饼太大了,我吃不下啊!】
【我真的,只想做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而已。这个项目经理的职位,谁爱干谁干吧!我要辞职!立刻!马上!】
下朝后,萧彻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那张生无可恋的脸,突然笑了。
怎么朕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你,你不高兴
我能说不高兴吗
我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惶恐。怕有负陛下圣恩。
【高兴个屁!我现在只想连夜跑路!这个项目要是搞砸了,是要掉脑袋的!】
放心。萧-彻似乎看穿了我的担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种我很看好你的领导口吻说,大胆去做。出了事,朕给你兜着。
只要你,能像你……心里想的那么好,把这件事办成了。
朕,重重有赏。
说完,他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朕的江山需要你的伟岸背影。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殿里,欲哭无泪。
这饼,画得又大又圆。
可我,只想当个吃瓜群众啊。
救命,这个班,真的没法上了。
4
自从我莫名其妙地成了赈灾项目的一号位,我的躺平生活就彻底宣告结束了。
我拥有了一个独立的办公室——虽然只是在皇宫角落里的一个小偏殿,但好歹有了私人空间。萧彻还给我配了两个助手,一个是户部派来的老账房,姓钱,精通算术;另一个是工部派来的年轻官员,姓木,擅长测绘。
这两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和好奇。在他们看来,我就是当今圣上身边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倒霉蛋。
【烦死了,又要开项目启动会。】我坐在我的新办公室里,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关于北方旱灾的卷宗,一个头两个大。
钱主事,木主事,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学着当一个领导,关于赈灾的初步方案,我有一些想法,我们讨论一下。
我把我那套基建拉动内PEP+定向募捐的方案,详细地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那些过于现代的词汇。
老钱听完,捋着胡子,眼睛越来越亮。
小木听完,抱着他的图纸,激动得满脸通红。
沈大人,高见!实在是高见啊!
下官测绘多年,从未想过,兴修水利,还能如此操作!
看着这两个技术骨干崇拜的眼神,我内心毫无波澜。
【别吹了,别吹了,这都是我上辈子从各种纪录片里看来的皮毛。赶紧把执行方案做出来,我好交差下班。】
但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一步,募捐,就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那些皇亲国戚、勋贵大臣们,一个个都哭穷。今天这个说府里遭了贼,明天那个说自己小妾生了二十个儿子要养。三天过去了,收上来的善款,连买粮食的零头都不够。
我坐在办公室里,听着手下的汇报,气得肝疼。
【好家伙,这帮老狐狸,跟我玩这一套。真以为我没办法了】
【不就是哭穷吗谁不会啊。】
【萧彻这傻X,怎么还不来平时催命一样催我交方案,现在真遇到问题了,他人呢再不来,我可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我正吐槽着,说曹操,曹操到。
萧彻一身便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进展如何他问。
我立刻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把募捐的困境说了一遍。
……臣,无能。请陛下降罪。我低头,一副我已经尽力了但项目实在带不动的样子。
【快骂我吧,快把我这个项目经理给撤了。我真的只想当个薪水小偷,在公司里安安静静地混到退休。】
萧彻听完我的心声,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无能朕看,你心里,主意多着呢。
他走到我面前,拿起我桌上的一份名单,上面是所有哭穷的勋贵的名字。
说吧,你心里,是怎么骂他们的又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我:……
【这天没法聊了。老板直接问我想怎么在背后搞同事,我能说吗】
【还能怎么办杀鸡儆猴呗。找个最有钱、叫得最欢的‘出头鸟’,把他家给抄了。理由我都想好了,就说他家在修建王府的时候,僭越规制,用了只有皇家才能用的九龙雕花。这种罪名,可大可小,全看老板您的心情。】
【把他家抄出来的金银财宝,直接充作赈灾款。然后,再把他‘自愿捐赠’的收据,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你看其他那些老狐狸,还敢不敢哭穷。】
【这一招,在我们那儿,叫‘头部客户重点攻关,树立行业标杆’。】
听完我这套完整的公关+法务+财务组合拳,萧彻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赞赏。
他拿起那份名单,用朱笔,在安国公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安国公,当朝国舅,也是最有钱、最嚣张的那个。
就依你。萧彻把名单丢给我,朕给你一道密旨,给你调动城防营的权力。今晚,就去给安国公,送个‘温暖’。
我拿着那道沉甸甸的密旨,手都在抖。
【我只是想当个薪水小偷,安安静静地在角落里发光发热(指摸鱼)。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要去抄国舅爷的家啊!】
【这工作,风险也太高了!我要申请加薪!不,我要申请人身意外险!】
当晚,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前文案策划,现任内阁行走,就这么穿着一身飞鱼服,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城防营士兵,踹开了国舅爷家的大门。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安国公指着我的鼻子骂,说要让我在天亮之前人头落地。
我面无表情,内心慌得一批。
【大哥,别骂了,我也是打工的。都是老板的吩咐,有事你找他去。我就是个传话的。】
但当我的人,真的从他家后院,挖出了一个僭越规制的九龙影壁,和他私藏的、足以买下半个京城的金银珠宝时,安国公,彻底蔫了。
第二天,安国公深明大义,为国分忧,自愿捐赠全部家产用于赈灾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那帮原本还在哭穷的王公大臣们,排着队,把一箱箱的银子,送到了我的赈灾督办处。
募捐款,一天之内,就超额完成了。
我,沈鸢,一战成名。
成了京城里,人人畏惧的、暴君手下最会搞钱的酷吏。
我拿着账本,看着上面那一长串零,欲哭无泪。
【我真的,只是想摸个鱼而已啊。】
5
解决了钱的问题,我和我的草台班子团队,正式投入到了以工代赈这个S+级项目的具体执行中。
我,项目总负责人沈鸢。
户部的钱主事,我的财务总监(CFO)。
工部的木主事,我的首席技术官(CTO)。
我们三个人,天天窝在那个小偏殿里,对着一张巨大的北方地图,开会,吵架,再开会。
不行!钱主事摇着头,花白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从京城运粮到灾区,路途遥远,损耗太大。光是运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这不符合‘降本增效’的原则!
【听听,听听,这就叫专业。我们公司的财务,要是有人家一半的成本意识,公司也不至于去年差点倒闭。】我内心默默点赞。
可是不运粮,流民吃什么总不能让他们啃树皮吧小木也急了,而且,河道要怎么修,水渠要怎么挖,这些都需要精确的测绘和规划,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嗯,技术部门的痛点。需求很美好,落地很困难。熟悉,这味道太熟悉了。】
我听着他俩的争吵,一个头两个大。
【烦死了,当个项目经理怎么这么累。上辈子是伺候一个甲方爸爸,这辈子是伺候全天下的灾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这事儿,也好办。】
【粮食,就地解决。让灾区当地的那些乡绅、地主,先把粮仓打开。美其名曰‘朝廷借粮,秋后双倍奉还’,再给他们发‘荣誉好市民’的奖状。他们要是不肯……哼哼,安国公的例子,还不够典型吗】
【至于工程规划,让小木先带着人,去现场勘探。做一个简单的、能快速上手的‘一期工程’规划,比如,先把堵塞最严重的几段河道给清了。复杂的、长期的‘二期工程’,可以慢慢来。这叫什么‘敏捷开发,小步快跑,快速迭代’。先把1.0版本做出来,让老板看到效果,后面的预算和支持,才好申请嘛。】
我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然后,我把我内心这套分步走和就地取材的方案,用他们能听懂的话,重新包装了一下,说了出来。
……总之,我们的原则是,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钱主事,你负责‘搞钱搞粮’;木主事,你负责‘搞技术搞规划’。我们三个人,要形成一个高效的铁三角,懂了吗
钱主事和小木,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用一种更加崇拜的目光看着我。
大人……高才!
我心累地挥了挥手。
【快去干活吧,别在这儿拍马屁了。我只想早点把这个项目交付了,然后申请调休。】
我的办公室,成了整个皇宫里最忙碌的地方。每天都有无数的奏报、图纸、账目,雪片一样地飞进来。
而朝堂上,其他的官员,也进入了一种极度内卷的状态。
自从我这个火箭干部横空出世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危机。
为了不被比下去,吏部的官员,开始加班加点地考核地方官,一个月考核三次。
兵部的将军,开始天天在京郊大营操练兵马,半夜都能听到他们喊号子的声音。
就连后宫,都开始卷起来了。皇后带头,带着一众嫔妃,亲自下场缫丝织布,说是要为国库创收。
整个大周朝,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你不奋斗,就得被淘汰的焦虑气息。
只有我,看着这一切,内心毫无波澜。
【卷吧,卷吧,都卷成麻花了才好。你们越努力,显得我这个‘关系户’越无能,到时候老板一生气,说不定就把我给开了。】
然而,事与愿违。
我的赈灾项目,在钱主事和小木的给力执行下,进展神速。
募捐来的钱粮,迅速到位。
以工代赈的流民们,有了饭吃,有了活干,情绪稳定。
几段关键河道的疏通,也让下游的农田,得到了及时的灌溉。
捷报,一份接着一份地,送到了萧彻的案头。
那天,萧彻又来了我的办公室。
他看着墙上那张被我用各种颜色的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地图,沉默了良久。
沈鸢。他突然开口。
臣在。
你,很不错。
【完了,完了,又被老板公开表扬了。年终奖估计是稳了,但是明年的KPI,肯定也要翻倍了。】我心里哀嚎。
朕在想,萧彻看着地图,眼神幽深,既然旱灾可以这么解决。那南方的水患,边关的军屯,还有漕运的改革……是不是也可以用你这种……‘法子’
我:……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有一个绝妙的新点子的兴奋脸庞,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暴君!你不要再给我加需求了!】
【我只是个赈灾的项目经理,不是你们整个王朝的首席运营官啊!】
【救命!我想辞职!我想退休!我想离开这个内卷到变态的公司!】
6
南方的水患,边关的军屯,漕运的改革……
萧彻这个魔鬼老板,真的把这一系列S+++级的超级项目,打包成一个大周王朝振兴计划,然后,毫不犹豫地,丢给了我。
我的头衔,也从赈灾督办处负责人,变成了革新变法总参议。
听起来,更牛逼了。
实际上,更累了。
我的办公室,也从一个小偏殿,搬到了内阁的核心区域。每天进进出出的,都是一部尚书、六部侍郎这种级别的大佬。
他们每个人,在向我汇报工作的时候,都客气得不得了。一口一个沈大人,生怕得罪了我这个暴君面前的当红炸子鸡。
但我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在看我的笑话。
一个二十出头、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居然想凭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王朝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当然也知道这事的难度。
【这哪里是变法这分明是让我一个人,去单挑整个公司的元老会、董事会、和所有的关系户啊。】
【萧彻这傻X,画饼画上瘾了。他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无所不能】
我开始摆烂。
不是不干活,而是用一种最低限度的方式去干活。
南方发大水了
我的方案是:让当地官员组织百姓,往高处跑。等水退了,再回家。至于田地被淹、房屋被毁的损失……呃,这个属于不可抗力,等明年天气好了再说。
【核心思想:只要人活着,就有产出。其他的,都是固定资产折旧,问题不大。】
边关军费不够了
我的方案是:让戍边的将士们,自己开荒种地。种出来的粮食,一半自己吃,一半卖给当地百姓,创收。美其名曰军屯制。
【核心思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别老想着跟中央要预算,要学会自己搞钱。这叫‘业务部门自负盈亏’。】
漕运贪腐严重
我的方案是:把漕运的经营权,外包出去。让几个有实力的大商人,来竞标。谁出的钱多,谁就来负责。朝廷只负责收管理费,和制定KPI。
【核心思想: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叫‘非核心业务外包’。】
我把我这几份充满了躺平和甩锅智慧的方案,交给了萧彻。
我以为,他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然后,让我滚蛋。
没想到,他看了之后,只是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看着我,问了一句:沈鸢,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朕的江山,就是一个随时会倒闭的烂摊子
我:……
【恭喜你,答对了。】
【可不就是个烂摊子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烂透了。我都怀疑,你这个CEO,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萧彻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把我的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
混账!他终于爆发了,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让百姓自生自灭让将士去当农夫让国之命脉,交到一群唯利是主的商人手里
沈鸢,朕真是看错你了!
我低着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对对对,就是这样!快骂我!快开除我!我早就想不干了!】
陛下息怒。我用一种诚惶诚恐的语气说,臣……才疏学浅,思虑不周,请陛下降罪。
萧彻气得在大殿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以为,我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但,我还是低估了,一个暴君老板的,不按常理出牌。
他骂了我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从我的方案,骂到我的态度,再骂到我这个人。
骂到最后,他似乎是骂累了。
他停下来,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我。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的方案,狗屁不通。
但是……
你提出来的这几个‘法子’,有点意思。
我:
朕不管你是想躺平,还是想甩锅。他重新捡起那几份奏折,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那种项目经理的光芒,你给朕,把你这几套‘狗屁不通’的法子,写成一份详细的、可执行的、有明确KPI和时间节点的……策划书。
三天之内,朕要看到。
我,再一次,愣在了原地。
【不是吧,阿Sir】
【我都这么摆烂了,你居然还能从我这堆垃圾里,找出能用的东西来】
【你才是最强的项目经理吧!】
我看着萧彻那张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的冷酷脸,内心,是深深的绝望。
这个老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我感觉,我的躺平退休之路,遥遥无期了。
暴君,你不要再给我加需求了!我真的,只想当个废物啊!
7
最终,我还是熬了三个通宵,把我那几份狗屁不通的方案,扩写成了一份长达三万字的《大周王朝革新计划白皮书1.0(草案)》。
里面详细地阐述了,如何在南方水患灾区,建立蓄滞洪区,实行以渔代耕;如何在边关,推行军户承包责任制,实现兵农一体;以及,如何引入漕运招投标机制,打破垄断,提高效率。
当然,这些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方案,内核只有一个:别来烦我,你们自己看着办。
我把这份凝聚了我甩锅智慧的白皮书,交给了萧彻。
他看得非常仔细,甚至,还拿了一支笔,在上面圈圈画画,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我的天,他不会真的要采纳吧】
【这可都是我瞎编的啊。到时候搞出了乱子,第一个被砍头的就是我。】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他知难而退。】
陛下,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臣以为,此法……虽有新意,但推行起来,阻力甚大。尤其是漕运改革,牵扯到江南诸多世家门阀的利益,他们,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快放弃吧,快放弃吧。这帮门阀,就是你们公司的那些皇亲国戚级别的老股东,你一个光杆司令CEO,斗不过他们的。】
萧彻抬起眼,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竟然带了一丝……赞许
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他说:朕知道,这很难。
所以,朕决定,亲自去一趟江南。
我:!
【老板要亲自出差去搞定最难搞的客户了】
【太好了!他一走,我就可以在京城里,名正言顺地摸鱼了!】
我心中狂喜,脸上却是一副为君分忧的忠臣相:陛下英明!有陛下天威亲至,江南世家,定然望风披靡,臣等,在京城,静候佳音!
萧彻看着我那张忠心耿耿的脸,和听着我那段欢天喜地的心声,嘴角,又勾起了那种熟悉的、恶魔般的微笑。
你说得很对。他说,所以,朕决定……
带你一起去。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朕的‘总参议’,这么重要的改革,你怎么能不在朕的身边,为朕出谋划策呢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亲切得让我头皮发麻。
就这么,我被强行打包,带上了南巡的出差队伍。
南巡的队伍,很庞大。除了上千的禁军和锦衣卫,还有内阁的几位重臣,以及……我这个不知道该算文官还是武官的倒霉蛋。
一路上,我见识到了一个,和我从奏折上看到的,完全不同的大周朝。
我看到了,因为连年水患,而变得满目疮痍的土地。
我看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眼中只有麻木和绝望的流民。
我看到了,地方官员为了迎接圣驾,粉饰太平,强征百姓,搞得民不聊生。
这些,都是那些冰冷的奏折数据背后,一个真实到令人窒-息的,腐烂的王朝。
而萧彻,也和我一样,看到了这一切。
他一路沉默,脸色,一天比一天,更加阴沉。
他不再只是那个坐在龙椅上,听着我吐槽,然后指点江山的暴君老板。
他变成了一个,真正背负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的,最高负责人。
他开始频繁地失眠。
深夜里,我常常看到他一个人,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黑暗,一站,就是一夜。
有一次,我给他送披风过去。
他没有回头,只是问我:沈鸢,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我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不自信,甚至,带着点脆弱的话。
【做错了你何止是做错了你简直是大错特错。】
【你登基五年,杀了那么多人,搞得人人自危。你只知道用高压手段去控制,却从来没想过,这个公司的根基,已经烂了。】
【你就像一个能力很强,但情商为零的CEO。你只关心业绩,只关心KPI,却从来没关心过,你手下这些员工的死活。】
【你的KPI,是整个天下。但这个天下,快要被你玩儿完了。】
我心里,把他从头到脚,批判了一遍。
但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的背影,我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
我说:陛下,您没错。
您只是……太急了。
也太……孤独了。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不是应该趁机打击他,让他对我失望,然后放我走吗
萧彻也愣住了。
他猛地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因为,这是第一次。
我说的,和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8
那晚在船头的对话,像一根无形的针,戳破了我和萧彻之间那层由读心术维系的、诡异的平衡。
他开始用一种全新的、探究的目光看我。不再是看一个会行走的吐槽弹幕机,而是看一个……真正的人。
而我,也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把他当成一个只会压榨员工的SB老板。
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冷战期。
他不主动找我听吐槽了,我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在心里骂他。
我们俩,就像一对刚刚大吵一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小情侣,别扭到了极点。
直到,我们抵达了江南,此行的目的地——苏州。
苏州织造府,是江南最富庶,也是利益关系最盘根错节的地方。掌管这里的,是江南最大的世家,顾家。顾家的家主,就是当朝的丞相。
可以说,整个江南的经济命脉,都握在顾家的手里。
而漕运,就是他们最大的钱袋子。
我的漕运改革,就是要从他们这个钱袋子里,挖肉。
我们抵达苏州的当晚,顾家就为我们举办了一场极尽奢华的接风宴。
宴会上,珍馐美馔,歌舞升平,一派花团锦簇的景象,与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流民的悲惨,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顾家的家主,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满脸和气的老狐狸,带着一群江南的富商和官员,轮番向萧彻敬酒,嘴里说着最恭维的话,却对漕运改革一事,闭口不提。
萧彻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坐在他下首,看着这群人的表演,内心,是抑制不住的冷笑。
【好家伙,这不就是公司年会吗各个部门的领导,轮流给大老板敬酒,表忠心,画大饼。就是没人提,公司上个季度的利润,为什么会下滑百分之五十。】
【这顾老头,就是典型的老油条。跟你打哈哈,就是不接招。想从他手里搞钱难。】
萧彻端着酒杯,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
显然,虽然我们俩在冷战,但他的外挂,并没有下线。
宴会进行到一半,顾老狐狸终于图穷匕见了。
他拍了拍手,一群穿着薄纱的舞女,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尤其绝色,一双眼睛,像带着钩子,直勾勾地,就往萧彻身上瞟。
陛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老臣特意寻访了江南绝色,为陛下解乏。顾老狐-狸笑得像一只弥勒佛。
【来了来了,标准的企业公关流程。搞不定老板,就搞定老板的下半身。】
【可惜了,萧彻这傻X,他不是好色,他是好权。你送他再多美女,都不如送他一张能掌控江南盐铁生意的批文。】
【不过这小妞长得确实不错,比我们公司前台那个网红脸强多了。萧彻要是不要,可以给我啊……哦不对,我现在是文官,不能收这种贿赂。可惜了。】
我正想得入神,突然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我一抬头,正好对上萧彻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朕不要,你倒是想得挺美
我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研究我面前的盘子。
萧彻放下酒杯,淡淡地开口:顾爱卿,有心了。
只是,朕这次南下,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朕,是来办事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明日,朕要在织造府,亲自主持‘漕运改革’的听证会。
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参加。
谁要是不来,朕,就亲自去他府上,请他。
一句话,让整个宴会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歌舞停了,笑声没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惶恐。
图穷匕见。
这位年轻的暴君,终于,露出了他锋利的獠牙。
那天深夜,我被萧彻,叫到了他的房间。
他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色。
沈鸢,他没有回头,你怕吗
我沉默了。
怕,当然怕。明天那场听证会,就是一场鸿门宴。我和他,两个人,要对上整个江南的利益集团。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怕,就对了。他转过身,看着我,因为,朕也怕。
我愣住了。
我从未想过,像萧彻这样的人,会承认自己害怕。
朕怕,朕坐不稳这江山。
朕怕,朕辜负了父皇的托付。
朕怕,朕一觉醒来,这个天下,就不是我萧家的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那双永远充满着暴戾和不耐烦的眼睛里,此刻,却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刻的疲惫和脆弱。
他们都说朕是暴君,都盼着朕早点死。
那你呢沈鸢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问我,为何不争权夺利,为何一心只想躺平。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藏不住的血丝,和那份属于帝王的、无处诉说的孤独。
我突然,有点理解他了。
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疯狂地内卷,要那么偏执地,把所有权力,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因为,他除了这座摇摇欲坠的江山,一无所有。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的语气,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说:陛下,我不想争,不是因为我清高。
而是因为,我怕死。
更具体点,是怕……猝死。
9
猝死
萧彻显然是被我这个过于现代的词汇,给说愣了。他皱着眉,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看着他那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是啊,猝死。过劳死。英文叫Karoshi。】
【就是指,像你我这样,天天加班,没有休息,精神压力巨大,最后,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加班深夜,突然心跳停止,一命呜呼。】
【你以为你是在为江山社稷奋斗不,你只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等你哪天真的死了,史书上最多给你一句‘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然后,新的CEO上任,你的江山,你的理想,你的一切,都会被迅速地推翻和遗忘。】
【所以,奋斗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不都是一场空。还不如,找个地方,种种田,养养鱼,活到九十九。】
我用一种最丧、最佛系的躺平哲学,在心里,把萧彻的奋斗逼价值观,给批判得体无完肤。
而他,就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困惑,到震惊,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和沉思的古怪。
原来……他喃喃自语,在你那个……地方,人,是会因为‘做事’太多,而‘死’的
是。我点了点头,决定跟他摊牌,在我们那儿,这叫‘过劳’。是一种很常见的……病。
荒唐。他脱口而出,人生在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才是臣子本分,丈夫气概。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病’
因为,在陛下眼里,天下是您的。但在我眼里,命,是我自己的。我看着他,无比平静地说出了这句最大逆不道的话。
我们俩,一个封建王朝的终极统治者,一个来自现代文明的底层社畜。
我们的价值观,在这一刻,发生了最剧烈的、也是最根本的碰撞。
他无法理解我的躺平,我也无法认同他的内卷。
阶级与立场,像一道天堑,横在我们中间。
大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萧彻的一声长叹。
罢了。他似乎是放弃了说服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明日,称病,不必参加听证会了。
朕,一个人去。
说完,他转身,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走向战场的背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甸甸的感觉。
第二天,我真的称病,没有去。
我一个人,待在驿馆里,听着外面传来的、关于听证会的各种消息。
听说,会场上,剑拔弩张。
顾丞相,联合了江南所有的世家大族,公然对抗萧彻的改革。他们引经据典,痛陈与商争利的危害,甚至,搬出了祖宗礼法,指责萧彻动摇国本。
听说,萧彻一个人,舌战群儒。
他拿出了我准备的那些详实的数据和案例,将那帮世家子弟的虚伪和贪婪,驳斥得体无完-肤。
听说,到最后,双方彻底撕破了脸。
顾丞相,甚至以江南士族集体罢市相要挟。
整个江南的局势,一触即发。
我坐在房间里,听着这些,心里,却越来越慌。
我本以为,我能心安理得地,当一个旁观者。
但当萧彻真的一个人,去面对那群豺狼虎豹的时候,我却发现,我做不到。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昨晚,那个疲惫而孤独的背影。
【这傻X,他真的以为,光靠辩论,就能让那帮既得利益者,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吗】
【太天真了。】
【对付这帮人,讲道理是最没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他们最害怕的东西,去威胁他们。】
【他们的命门是什么不是钱,不是权,是‘名’。是他们那身比命还重要的,‘士大夫’的清名。】
【我有办法。】
【我有一个,能让他们乖乖就范的,又阴又损的办法。】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他】
【他死了,天下大乱了,关我什么事我正好可以趁乱跑路,实现我的退休大计。】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昨晚,我吐槽萧彻是本朝第一打工人时,他听完之后,那复杂的、带着一丝自嘲的眼神。
破案了。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管了。
因为,在我眼里,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暴君,一个SB老板。
他还是……一个跟我一样的,被这操蛋的工作和责任,逼得快要发疯的,可怜的,打工人。
只不过,他的工位,在龙椅上。
他的KPI,是天下苍生。
而他的老板,是列祖列宗,是史书上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评价。
从这个角度看,他比我,还要惨。
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来人!备马!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这场鸿门宴,我迟到了,但,我必须到场。
10
当我一身青衣,佩着内阁行走的腰牌,出现在剑拔弩张的听证会现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南的官员和士绅们,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顾丞相,那只老狐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而坐在主位上的萧彻,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掀起了一丝巨大的波澜。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萧彻的身边,对他行了一礼。
陛下,臣,病好了。特来为陛下分忧。
萧彻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我站直身体,面向那群义愤填膺、自以为拿捏住了皇帝的江南士族。
各位大人,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无礼的语气开口,关于漕运改革,大家谈了这么久,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你们怕,改革,会伤了你们的利。
而陛下,怕不改,会伤了国之大利。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我们,不如,换个玩法。
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册子。
那是我昨晚,连夜赶出来的。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我晃了晃手中的册子,笑得像个魔鬼,上面,记录了在座各位,从江南,运往京城的,每一船‘孝敬’的详细账目。
比如,顾丞相,上个月初三,经由漕运,送往京中三皇子府上的,‘文房四宝’,共计十船,价值,大概,五十万两白银。
再比如,张员外,上上个月,给吏部王侍郎家,送的‘土特产’,那一船,可真够沉的。
我每念一个名字,底下就有一个人,脸色变得惨白。
整个会场,瞬间,雅雀无声。
我呢,是个读书人,不懂什么打打杀杀。我继续用我那人畜无害的声音说,我只是,想把这本册子,印上那么万儿八千本,贴满大周朝的每一个州,每一个县。
再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就叫……《江南雅集:一份来自漕运的礼物清单》。
我甚至,还想请京城里最好的说书先生,把这里面的故事,编成评书,天天在茶楼里说。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听听,我们江南的士大夫们,是多么的‘风雅’,多么的‘重情重义’。
各位大人,你们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
顾丞相那张仙风道骨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手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这一招,太阴,太损,太毒了。
我没有跟他们谈钱,没有跟他们谈权。
我直接,要了他们最看重的名。
士大夫,最重清誉。
结党营私,输送利益,这些事,大家都在做,但,是放在桌面底下的。
一旦被我用这种方式,血淋淋地,公之于众。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身败名裂,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这就是,我为他们准备的,舆论战。
我看着他们那一张张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的脸,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让你们搞我老板,不,搞我同事。】
【跟我玩职场斗争我上辈子是干什么吃的我可是乙方公司的金牌文案,最擅长的,就是搞臭甲方的竞争对手。】
【这一套,叫‘负面公关精准打击’。】
萧彻坐在主位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欣赏,和一丝……哭笑不得。
他似乎也没想到,我这个一心只想躺平的咸鱼,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杀人不见血的本事。
最后,还是顾丞-相,那只老狐狸,先撑不住了。
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萧彻,深深地,鞠了一躬。
陛下……圣明。
漕运改革……利国利民。
老臣……附议。
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立刻,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
臣等……附议。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就这么,被我用一本小小的册子,给化解了。
我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里,却没有半分得意。
反而,有点累。
【你看,这帮人,就是贱。好好跟他们说话不听,非得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才肯说人话。】
【这个公司,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我用我那套来自现代的、降维打击的降本增效的法子,帮助萧彻,狠狠地,抄了江南士族的家。
不,是,让他们自愿地,为漕运改革,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
改革,轰轰烈烈地,推行了下去。
而我,和萧彻,也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合作模式。
我,负责出各种阴损的、但又极其有效的点子。
他,负责用他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把我这些点子,变成现实。
我出脑子。
他出刀子。
我们俩,成了大周朝这个濒临破产的公司里,最强的,项目推进组合。
11
漕运改革的成功,让我和萧彻的合作,进入了蜜月期。
他似乎是默认了我心口不一的这个设定。只要我能提出有效的方案,他就不在乎我心里是怎么吐槽他的。
而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在暴君身边当嘴替的生活。反正骂了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骂白不骂。
我们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对大周朝这个烂摊子公司,进行大刀阔斧的业务重组。
我提议,精简政府机构,裁撤冗员。
【翻译:裁员,优化组织架构。】
他第二天,就下旨,把好几个常年吃空饷的清水衙门,给整个端了。
我提议,改革科举制度,不光考经义,还要考算学、律法、农桑等实用技术。
【翻译:改变招聘标准,不能只要会写PPT的,还得要会写代码、会跑业务的。】
他立刻下令,秋季恩科,增设实务科,由我,亲自担任主考官。
我提议,开放海禁,大力发展海外贸易。
【翻译:开拓海外市场,寻找新的业务增长点。】
他当即成立市舶司,任命我……当第一任提举。
……
我感觉,我快要累死了。
我只是想躺平,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王朝的首席变革官
【这个项目太难了,我真的带不动。】
【萧彻这傻X,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万能的了我又不是三头六臂。】
【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猝死在这个岗位上了。】
我向萧彻,提出了我的第一次辞职申请。
当然,说辞很委婉。
我说,我才疏学浅,德不配位,恳请陛下,另选贤能。
萧彻正在看一份关于市舶司选址的报告。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驳回。
陛下!我急了,臣,真的快撑不住了。
哦他终于抬起眼,看了我一眼,哪里撑不住了
【哪里我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指甲,就没有一个地方是撑得住的!】
【我每天只睡三个时辰,比你这个卷王老板还少!】
【我脑子里,同时在跑着七八个S级项目,CPU都快烧了!】
【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会死!】
萧彻听着我内心的咆哮,放下了手中的报告。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笑了。
沈鸢,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朕是在把你,当牛做马
【难道不是吗】我用眼神,表达了我的控诉。
是。他竟然,大方地承认了。
我:……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个天下,除了朕,还有谁,能让你如此‘为所欲为’
你想出来的那些,在别人看来,是‘离经叛道’、‘荒唐可笑’的点子,除了朕,谁敢用谁能用
你想裁撤那些盘根错错的机构,你想动那些世家门阀的奶酪,你想改变千年来的祖宗之法……除了朕,谁,能给你撑腰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那双永远带着暴戾和不耐的眼睛里,此刻,却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灼热的光芒。
像是一个,找到了唯一知己的,孤独的创业者。
沈鸢,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和朕,是同一种人。
我们,都想改变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只不过,你想的,是躺着把它变好。而朕,习惯站着。
我被他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我那些看似躺平和甩锅的方案,之所以能成功,核心,还是因为有他这个独裁的老板,在用最强硬的手段,为我扫清一切障碍。
没有他,我那些想法,连一纸空文都算不上。
我们俩,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
缺了谁,都不行。
【完蛋了,被他PUA成功了。】
【他这番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公司虽然烂,但只有我这个老板,才给你最大的平台和最自由的空间’的洗脑话术】
【不行,我不能上当。】
陛下,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做最后的挣扎,就算如此,臣,也需要休息。再这么下去,不等天下变好,臣,就先没了。
萧彻看着我那张写满了我要休假的脸,沉思了良久。
最后,他似乎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说:好。
朕,准你一个月的假。
我心中狂喜!
但是,他又说,朕,要和你一起休。
我:
朕,也累了。他看着我,眼神里,竟然真的,流露出了一丝疲惫,这一个月,朕,把奏折,都交由内阁处理。朕,就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由你,带着朕,去看看,你口中那个……可以‘躺平’的江南水乡,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一个只想休假的社畜。
就这么,被迫,要带着我的卷王老板,去进行一场体验生活式的,团队建设。
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12
我最终,还是带着萧彻,这个全天下最难伺候的甲方,开始了我们为期一个月的江南团建。
我们换上了普通富家翁的衣服,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条船,顺着运河,慢悠悠地,向苏州城外的一个小镇漂去。
那是我早就看好的,一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养老圣地。
萧彻,显然,非常不适应这种慢生活。
第一天,他嫌船速太慢,问我为什么不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
【大哥,我们是来休假的,不是来赶着投胎的。】
第二天,他嫌镇上的饭菜太粗糙,没有御膳房的精致。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知不知道,你治下的很多百姓,连草根都快没得吃了。】
第三天,他看到镇上的孩子们在街上追逐打闹,皱着眉说有辱斯文,不成体统。
【你这种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变态,当然不懂什么叫童年了。可怜。】
我每天,都在心里,把他吐槽八百遍。
而他,也每天,都在听完我的吐槽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然后,他开始,笨拙地,学着改变。
他会学着我,坐在船头,什么也不干,只是看着两岸的风景,发呆。
他会尝试着,吃那些在他看来粗糙的饭菜,虽然每次都皱着眉,但还是会吃完。
他甚至,会在看到那些打闹的孩子时,嘴角,流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我们俩,就像两个来自不同星球的生物,在努力地,去理解对方的世界。
有一天,我们去镇上的茶馆听书。
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当今九千岁,不,是当今圣上,萧彻的传奇故事。
要说咱们这位陛下,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登基五年,杀伐果断,整顿吏治,改革漕运,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萧彻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过啊,这人嘛,有好就有坏。咱们这位陛下,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听说啊,他身边,有个姓沈的谋臣,天天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好几次都差点被拖出去砍了呢!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抖。
只听那说书先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为啥那沈大人,都这样了,还不跑吗
因为啊,有人说,咱们这位陛下,和那位沈大人,其实是……那种关系!
噗——
我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我猛地转头,看向萧彻。
只见他,也正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们俩的脸上,都写满了卧槽,还有这种说法的惊恐。
【离谱!太离谱了!】我内心在疯狂尖叫。
【我和他CP这帮古代人,也太会嗑了吧!他们是不是还给我俩取了CP名叫‘彻夜难眠’啊】
萧彻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震惊,变成了铁青。
他身上那股属于帝王的、冰冷的杀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茶馆里,原本还兴高采烈讨论着的茶客们,瞬间,噤若寒蝉。
【完了完了,这傻X要发飙了。】
【他不会要把这整个茶馆的人都给杀了吧】
【冷静!老板,冷静!这是诽谤!是谣言!我们可以告他!不能动手啊!】
我赶紧,在桌子底下,悄悄地,踢了他一脚。
萧彻被我一踢,似乎是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股杀气,又硬生生地,给压了回去。
他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都怪你!
我无辜地回望:这锅我不背!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我们俩之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沈鸢。他先开口,声音干巴巴的。
臣在。
你……不必,如此拘谨。他似乎是想缓和气氛,那些市井流言,朕,不会放在心上。
【你不放我在心上,我放在心上啊!】
【万一传回京城,那些御史言官,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给淹死。】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单身青年,怎么就成了‘以色侍君’的佞臣了我冤不冤啊!】
萧彻听着我的心声,脸上的表情,又开始扭曲了。
他似乎是想笑,但又觉得不合时宜。
咳。他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了话题,朕只是想说,这几日,朕,想了很多。
朕在想,是不是,朕真的错了。
我愣住了。
朕以为,只要让这个天下,按照朕的想法去运转,它就会变好。
但朕现在发现,这个天下,有它自己的活法。
有哭,有笑,有打闹,有……胡说八道。
他看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沈鸢,或许,你说得对。
有时候,‘躺平’,也是一种智慧。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开始试图理解我的,暴君老板。
我的心,突然,跳得有点快。
就在这气氛,逐渐变得有点和谐的时候,他突然,又说了一句。
他说:但是,沈鸢。
这个天下,可以躺平。
你,不行。
我:
只见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霸道的语气,看着我,缓缓地,说出了那句,让我差点当场去世的话。
他说:除了朕,没人,能让你躺平。
13
我们一个月的团建休假,最终,在一封来自京城的、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中,被迫提前结束了。
信,是萧彻的心腹,东厂提督曹醇派人送来的。
信上,只有八个字:
藩王异动,京城有变,速归。
萧彻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我们脚下的运河水,还要深沉。
看来,有人,不想让朕,休这个假啊。他冷笑一声,那股属于暴君的、熟悉的肃杀之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得,假期泡汤了。】我内心哀嚎。
【就知道,当老板的,就没有一个能真正放下工作的。】
【藩王异动哪个藩王让我想想。哦,是那个,镇守北方的,宁王。】
【我记得,这个宁王,是萧彻的亲叔叔。手握三十万北方边军,是这个王朝,除了中央之外,最强大的一股军事力量。】
【他要是反了,那可比之前的什么江南士族,要难对付一百倍。】
【这下,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这对我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陷入了沉思。
【从躺平的角度看,这绝对是好事。】
【宁王要是真的造反成功,打进京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萧彻。萧彻一死,我这个前朝宠臣,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消失在人海,去过我的退休生活了吗】
【但……】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是天大的坏事。】
【宁王,在史书上的名声,比萧彻,还要差一百倍。他要是当了皇帝,那整个大周,就不是996和007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倒退回奴隶社会。到时候,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我那几亩薄田的退休生活,估计也保不住。】
我,第一次,发现。
我的命运,已经和萧彻这个傻X老板,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抬头,看向萧彻。
他也正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
他显然,也在听着我的,这番天人交战。
沈鸢,他问,你,会帮朕吗
这是一个,真正将选择权,交到我手上的问题。
我帮他,就意味着,我要彻底放弃我的躺平大计,陪他,去打一场,胜负未卜,而且,就算赢了,以后也只会更累的仗。
我不帮他,甚至,可以趁机,投靠宁王。以我现在的名声和才华,宁王,一定会对我,奉若上宾。到时候,荣华富贵,和躺平自由,唾手可得。
我的最终考核,来了。
在谋反,和过劳死之间,二选一。
我看着萧彻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胁迫,没有命令,只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ah觉的,紧张。
他在等我的答案。
他在怕,我会选择,背叛他。
我突然,笑了。
我笑我自己,怎么到了现在,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走到他面前,无比自然地,拿过他手中的那封密信,看了一眼。
然后,用一种,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的、轻松的语气,说:
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回京啊。
再不回去,你这个CEO的位置,就要被人家给端了。
到时候,我这个总参议的工资,找谁发去
萧彻,愣住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用这种方式,来回答他。
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潮水般,涌上了他的眼底。
他猛地,伸出手,将我,狠狠地,拉进了他的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他的怀抱,很僵硬,很笨拙,还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龙涎香的味道。
但,很温暖。
【卧槽!卧槽!老板性骚扰啊!】
【冷静,冷静,他只是太激动了。他是个gay,不对,他是个太监,他对我不感兴趣。我们只是纯洁的、牢不可破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萧彻抱着我的手臂,猛地一僵。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喜悦,瞬间,又变成了那种熟悉的、咬牙切齿的扭曲。
他松开我,咳了两声,恢复了那副暴君的模样。
即刻启程,回京。他冷冷地,下令。
只是,我看到,他的耳根,有点红。
14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秘密潜回了京城。
此时的京城,表面上,依旧平静。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的气息。
宁王,虽然还没有正式起兵,但他的各种小动作,已经不断。
他一边,在朝中,联络那些对萧彻心怀不满的旧臣,一边,在民间,散布各种攻击萧彻的谣言。
说萧彻,是不祥之人,克父克母,才导致天灾人祸不断。
说萧彻,宠信佞臣(没错,就是在下我),才搞得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一时间,整个舆论,都对我们,极为不利。
我和萧彻,回到了皇宫,那个熟悉的、充满了班味儿的战场。
但这一次,我们的心态,都变了。
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压榨与被压榨的,劳资关系。
而更像是……一个初创公司的,两个联合创始人。
一个,负责战略和技术。
一个,负责资源和拍板。
宁王,这是想先搞臭我们的名声,在舆论上,占领高地。我分析道,等民怨沸腾的时候,他再打着‘顺应天意,替天行道’的旗号起兵,就名正言顺了。
【标准的公关战术。先用黑稿,把竞争对手的名声搞臭。等对方股价大跌,再发起恶意收购。】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萧彻看着我,眼神里,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很简单。我笑了,他打他的舆论战,我们打我们的。
他不是说我们没钱,搞得民不聊生吗
那我们就,把钱,发给老百姓。
发钱萧彻皱眉,国库的钱,要用来备战,哪有余钱,发给百姓
谁说要用国库的钱了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叠纸。
那上面,画着一些,设计精美的……票据。
这叫,‘大周皇家福利彩票’。我对他,露出了一个奸商的笑容。
每张,售价二文钱。头等奖,可得白银一千两。
只要我们把奖池做得足够大,宣传做得足够好,全天下的百姓,都会抢着来买。
到时候,我们收上来的钱,一部分,用来做奖金;一部分,用来赈济灾民,改善民生;剩下的一大笔,不就可以,充作军费了吗
【这一招,叫‘众筹’。利用人性的贪婪,来解决公司的现金流问题。】
【等宁王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不仅有了钱,还收获了民心。一举两代,完美。】
萧彻,看着我手中那几张设计精美的彩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鬼才的,深深的震撼。
沈鸢,他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朕有时候,真的想打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在我的策划下,大周皇家福利彩票,以一种席卷天下之势,火速铺开。
一时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万一我中奖了呢的狂热之中。
无数的铜钱,从四面八方,汇入了我设立的皇家慈善基金会的账户。
宁王的舆论攻势,不攻自破。
他眼看一计不成,终于,撕下了最后的伪装。
他以清君侧,诛沈鸢为名,正式,在北方,起兵。
三十万边军,兵锋直指,京城。
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了。
萧彻,穿上了他那身冰冷的、黑色的铠甲,亲自,登上城楼,督战。
而我,就站在他的身边。
看着城下,那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叛军。
说实话,我腿有点软。
【三十万对五万(京城守军),这兵力差距,有点大啊。】
【老板,我们这次,不会真的要玩儿完吧】
【我还有好多想吃的,想玩的,我不想死啊!】
萧彻,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慌。
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突然,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甚至是,带着点笑意的语气,对我说:
沈鸢。
朕的江山,分你一半。
我:
【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这江山,都快保不住了,还分我一半分我一半的债务吗】
只见他,看着我那张写满了你是不是疯了的脸,无比认真地,补充完了他的后半句话。
他说:朕的江山,分你一半……摸鱼时间。
等打赢了这一仗,朕,准你,以后,上半天班,休半天假。
奏折,你挑着看。朝会,你爱来不来。
朕,以这万里江山,许你一个,一辈子的,‘躺平’自由。
15
萧彻的这个offer,无疑是,精准地,击中了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躺平自由。
还是,由全天下最大的老板,亲自认证、以皇权担保的躺平自由。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社畜的终极梦想啊!
【成交!】
我内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替自己,签下了这份终身劳动合同。
【为了后半辈子,能名正言顺地带薪摸鱼,这一仗,我拼了!】
【宁王,你这个该死的,妄图破坏我退休生活的反派!我跟你不共戴天!】
我的斗志,前所未有地,被点燃了。
我看着城下那黑压压的三十万大军,脑子,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
【三十万大军,听起来吓人。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他们从北方一路打过来,后勤补给线,拉得那么长,这,就是他们最致命的弱点。】
【只要我们,能切断他们的粮道……】
【怎么切】
【有了!】
我凑到萧彻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出了我的计划。
陛下,还记得,我们之前,在江南,整顿的漕运吗
宁王的粮草,大部分,都要经过南方的几条主要运河。
我们,可以这样……
我把那个,在现代,被称为焦土战术和供应链精准打击的,又阴又损的计划,告诉了他。
萧彻听完,眼神,越来越亮。
他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朕就知道,你,永远不会让朕失望。
半个月后。
围困京城的宁王大军,断粮了。
他们派出去筹粮的队伍,发现,沿途所有州县的粮仓,都空了。所有的百姓,都坚壁清野,躲进了山里。
他们想从南方运粮,却发现,所有的漕运商船,都以河道淤积,无法通行为由,集体罢工。
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一天的消耗,是天文数字。
没过几天,军心,就开始动摇了。
而此时,萧彻,亲自,写了一封信。
不是给宁王的,而是给宁王手下,那几位,最有实权的大将。
信里,没有劝降,也没有威胁。
信里,只有一份份,详细的,关于大周皇家福利彩票的,财务报表。
和,未来几年,关于北方边境的,军屯商业化改革和退役将士福利分房的,详细规划。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话:
跟着宁王,是死路一条。跟着朕,有肉吃,有钱分,有房住。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不,是,诱之以利。】
【对付这帮粗人,讲什么家国大义,都没用。给他们最实在的好处,才是王道。】
【这一招,叫‘策反核心技术人才’。】
又过了十天。
宁王大军,不战自乱。
他手下的几名大将,深夜倒戈,绑着宁王,打开城门,向萧彻,投降了。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叛乱,就这么,被我和萧彻,用金融战和心理战,兵不血刃地,给化解了。
我,沈鸢,一个只想躺平的锦衣卫。
因为盼着老板驾崩,而被老板听到了心声。
然后,一步步地,被迫,从基层员工,干到了项目经理,再干到了首席运营官。
最后,因为帮助老板,打赢了这场公司保卫战,而立下了不世之功。
我以为,我的带薪摸鱼的美好生活,终于要来了。
但是,我还是,太天真了。
萧彻,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
他下旨,封我为安国公,食邑万户,准我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甚至,还真的,给了我,上半天班,休半天假的特权。
可是,宁王倒了,这个国家,却成了一个更大的烂摊子。
战后重建,安抚百姓,整顿朝纲,提拔新人……
无数的事情,堆积如山。
而萧彻,这个已经完全离不开我的老板,每天,都会用那双写满了信任和依赖的眼睛,看着我。
沈鸢,这个,你看怎么办
沈鸢,那个,你有什么好主C意
沈鸢,沈鸢,沈鸢……
我感觉,我比以前,更累了。
终于,在又一次,帮他解决了国库空虚,如何提高财政收入这个世纪难题之后,萧彻龙颜大悦。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了一个,让我彻底崩溃的决定。
他说:安国公沈鸢,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功。朕,意效仿古之圣君,拜其为……相父,摄政国事。
我,一个连相父是什么官职都不知道的现代人,就这么,被强行,推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的位置。
我站在金銮殿上,穿着那身紫色的、代表着最高荣耀的相国官服,看着底下,那黑压压的、对我跪拜的文武百官。
我的内心,一片死寂。
【我没盼到他驾崩。】
【我甚至,还帮他,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可是,我那小小的、卑微的、躺平退休的梦想啊……】
【它,好像,再也,实现不了了。】
我抬头,看向龙椅上,那个对我笑得,一脸欣慰和得意的,暴君老板。
我,好像,把自己,干成了,这个王朝的,终身荣誉打工人。
这,到底,是HE,还是BE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班,看来,是要上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