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劈开墨汁般浓稠的夜色,电蛇乱舞,刹那的光亮映得同福客栈门窗纸一片煞白,旋即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风打着旋儿撞在门板上,发出呜咽的声响。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攥着账本的手指失色,声音透过呼啸的风雷飘忽不定,这雷打得人心慌慌,感觉屋顶都要被劈开咧!
坐在八仙桌旁,正调试着桌上悬浮着一个流线型银色小圆球的晏辰,闻言抬头,嘴角噙着一丝安抚的笑意:掌柜的莫慌,我这‘天眼一号’天气监控兼避雷增强终端刚部署好,雷啊,劈不到咱头上。
他顺手捋了捋阿楚鬓角被风撩起的一缕发丝。
阿楚正对着一个悬浮在半空、只有指甲盖大小、正发出柔和蓝光的菱形物体说话,语速飞快:宝宝们看见没这鬼天气!感谢‘用户64839’送的【天象火箭】,老铁们稳住在【板凳前排】,今日同福主打一个‘惊雷之下,欢乐依旧’!对了,那个问后院菜地的宝宝,【李大嘴的新菜‘霹雳椒盐鸡’确定没糊】!
旁边端着个大海碗走过来的李大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碗扣地上。
全息投影无声地在客栈大堂半空铺开一行行字幕,如同浮动的溪流:
【湘玉姐别怕!掌柜的打折buff能驱雷避邪!】
【小贝女王内力护体请求出战!】
【想看小郭姐姐唱《雨一直下》!】
悬浮蓝光菱形体——正是傻妞的拟态直播终端——忠实地捕捉着一切。
哗擦!角落里擦着他的宝贝左轮手枪的白敬琪突然惊叫一声跳起来,什么玩意儿!一个影子刷的一下!
枪口下意识地指向大堂中央无人处。
吕青柠猛地从她爹吕秀才那本半新的《论语的现代价值》上抬起头,小脸绷紧:位置确认!凭空显现,空间坐标无过渡痕迹。目标……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那片突然微微扭曲的空气,眼神笃定,显现完成。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随即,浓郁得化不开的土腥气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似乎来自古老墓葬深处的陈旧气息猛然散开。
一个身影由虚转实,突兀地出现在了八仙桌旁的空地上。
来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道袍,边缘磨损得厉害。
头发花白杂乱,像从未梳理过的鸟巢,几缕黏在布满沟壑的额头上。
一张脸枯槁惨白,皱纹深深刻入皮肉,仿佛承载了千百年的风霜。
最瘆人的是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一个物事,通体由黑沉沉的不知名金属铸造,布满扭曲的刻线和几近磨平的符印,形如罗盘又像个变异的龟壳,散发着冰冷的死气和沉甸甸的血腥压迫感,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悸,仿佛魂魄都要被吸进去。
他周身萦绕着一股寒意,连墙角燃烧正旺的火盆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大堂里瞬间静默,针落可闻。
白展堂瞳孔微缩,本能地将佟湘玉护在身后,脚底踩出了盗圣特有的轻灵步法,人已悄无声息滑到了最便于出手的角度。
吕秀才的英语书啪嗒掉在地上,郭芙蓉攥紧了拳头,内力悄然流转。
莫小贝秀眉微蹙,手指在桌下屈起,一股温和却浩瀚如山岳的内力暗涌。
龙傲天一个箭步跨到祝无双身前,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猛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厚礼蟹!咩鬼
晏辰不动声色地按下阿楚的手,低语:别慌。
他指尖在自己佩戴的腕带上快速滑动。
铁蛋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移至晏辰与阿楚侧前方,合金骨骼在袍袖下微微绷紧,电子眼锁定目标,高速扫描,红光在瞳孔深处难以察觉地一闪。
傻妞的直播终端悄无声息升高了几寸,将镜头聚焦在那不速之客身上。
来人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如同冰冷的铁钩扫过大堂每一张惊愕、警惕或好奇的脸,声音嘶哑干涩得不似人声,带着浓重的南方古旧土腔,每一个字都像从破风箱里费力地挤压出来:地脉……死穴……绝命……绝户……气聚……而……亡……
他的目光落在佟湘玉脸上,又缓缓掠过白展堂,最终定在悬挂在大堂正中笑口常开的匾额上,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漠然,此间……大凶,七日内……不留……活口。
Oh!
My
godness!
吕秀才惊得英文和中文混在了一起,郭芙蓉一把拉住他手臂,柳眉倒竖:少吓唬人!你哪个山头的我们这儿好着呢!什么死穴活口的!
白展堂眉头紧锁:朋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这神出鬼没的,吓着我媳妇儿了。
他握着佟湘玉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心冰凉。
龙傲天嗤笑一声,拨开身前的祝无双,大步上前,脸上写满倨傲,粤腔混杂着塑料普通话劈头盖脸砸过去:风水佬饿着肚皮过大海讲大话唔使本噶!你件陈年烂鬼法器,旧过**(粤语粗口)!丢!
他一撩衣摆,从腰后刷地掏出一个物件。
这玩意儿与对方那死气沉沉的罗盘截然不同:整体呈流线型的椭圆球体,外壳是亮银色的未知合金,表面布满了精密复杂的机械结构和嵌入式的微型发光晶体节点,正滴滴地发出柔和的蓝光,有规律的转动着,释放出一种理性而精准的能量场。
龙傲天将其托在掌心,微微旋转角度,几束淡蓝色光线扫过地面和对方手上的古老法器:睇下!能量图谱,清晰过**(粤语粗口)!呢度地气好到爆炸!能量曲线靓仔过维港夜景!你只古懂,过气啦!
天机子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龙傲天手中那流光溢彩的精密仪器,枯槁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那冰冷漠然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纹,裂口下是极深的惊愕、茫然,还有一丝被冒犯权威的、极其隐晦的震怒。
他攥着那黑沉沉罗盘的手指猛然收紧,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发出咯咯的轻微声响。
奇技…淫巧……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嘶哑的声音拔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古老的、与当世格格不入的执拗,地脉…有灵…岂容…凡铁…窥测!无知!无畏!
他手中的罗盘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怒意,盘面上那些几近磨平的刻痕突然闪烁起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微光,空气中那股土腥味和旧墓穴的气息陡然变得浓烈起来,像无形的潮水般挤压着大堂里的空气,让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拉长、扭曲,明灭不定。
哇呀呀!燕小六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拔出了刀,只是刀尖有些哆嗦,何方妖人!光天化日……呃,这大晚上的!敢在同福撒野!替我……
他话没喊完,邢育森也拔了刀,凑上前,压低声音对天机子挤出个笑脸:朋友,我看你也是道上混的……不如……放下那个铁疙瘩,咱们谈谈,有没有什么……嗯,那啥……你懂的……
他搓了搓手指,暗示明显。
阿楚捏了捏晏辰的手臂,语气带了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老板老板,热度炸了!弹幕疯了!
半空中那片全息投影的区域,字幕刷得飞快:
【真·大凶风水局VS赛博朋克法器!科幻片照进武林片场!】
【邢捕头本色出演!贪小便宜触发支线任务既视感!】
【龙哥硬核打假!那句粤语粗口我脑补了!帅炸!】
【那个碗……李师父!碗要拿不住了!!】
李大嘴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去捞那碗还剩下半碗汤的霹雳椒盐鸡,溅了一身油花。
吕青柠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语气笃定:真相只有一个:外力介入的能量异常爆发点,就在他手里的违禁物上。心理防线已出现漏洞,威胁性评估……上升了。
莫小贝站起身,亭亭玉立,内力在她掌心流转带来细微的气流扰动:封建迷信要不得。大叔,心里有疙瘩就说出来嘛,喊打喊杀的多难看。
天机子对周围的嘈杂、劝说甚至龙傲天的现代机器仿佛充耳不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不断闪烁暗红微光的古老罗盘上。
浑浊的眼中似乎燃起两簇幽暗的火苗,嘴唇急速地无声翕动着,念诵着无人能懂的古老咒言。
道袍无风自动,袍袖鼓荡起来。
客栈里所有的灯火都在疯狂摇曳,亮度被压缩到极致,拉长又短促的火苗在大堂里投下无数扭曲怪异的影子。
影子像是活物般,贴着墙壁、沿着地面,如同粘稠的黑色液体般蠕动着、膨胀着,张牙舞爪。
冰冷刺骨的阴风打着旋儿卷起,带着凄厉的呜咽,如同有数不清的怨魂在其中尖啸。
温度骤降,冰寒的气息刺入骨髓,李大嘴冷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连龙傲天那流光溢彩的现代化法器,扫描出的能量图谱也瞬间紊乱,蓝光急剧闪烁起来。
那股无形的沉重压力让公孙不惑感到窒息。
他捂着胸口,上海口音都急促得变了调:不妙!情绪能量太凶!集中负面……全是……怨恨绝望贪嗔……
他猛地吸了口气,眼神一凝,双手闪电般抬起,食指精准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又遥遥指向天机子,公孙秘术·安魂催眠!老阿哥!摒摒牢!万事好商量!清心寡欲——放!
一股无形的精神能量波,带着抚慰安宁的意念,如同清澈的溪流涌向天机子,试图平息那怨念风暴。
然而,公孙不惑的力量刚接触天机子周身那片浓稠的负面气场,就如石沉大海,顷刻间就被淹没、同化、扭曲!
呃啊!公孙不惑发出一声痛苦短促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那无形的精神波像触碰到烧红的烙铁般猛地反弹回来,带着千百倍放大的暴戾、绝望和癫狂的呓语,狠狠撞进他自己的脑海!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太阳穴青筋暴起,俊脸痛苦地扭曲着,牙关紧咬迸出破碎的字词:脑、脑髓、脑髓要‘瓦特’(坏了)咧!全是贪嗔痴……毒火攻心……
整个人竟僵立原地,眼神有片刻的空洞迷离,竟是被那反噬的怨念冲击得暂时失去了自我意识!
师兄!祝无双惊呼,抢上两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公孙不惑,却被那反弹的残余怨气冲击得浑身一震,俏脸也白了几分。
公孙!莫小贝又急又怒,清澈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锋,她娇叱一声,双掌一错,一股磅礴、阳和、充满勃勃生机仿佛朝阳初升般的内力自她体内沛然涌出,直向天机子和他身前那片扭曲蠕动的鬼影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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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风呼啸,带着灼热的正气,装神弄鬼!都给我散开!
Happy
Positive
Energy!
傻妞清脆的川音响彻大堂,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几乎在同一瞬间,铁蛋响亮的东北腔紧随其后:Music!
On!老铁宝宝们燥起来!
铁蛋打了个响指,指向傻妞那悬浮的直播终端,动作潇洒得像音乐厅的指挥家。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一首节奏欢快、旋律洗脑、充满俗世烟火气的《好运来》骤然炸响!
声音并非来自某个喇叭,而是精准地从傻妞的直播终端和铁蛋身上发出,化作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裹挟着快乐元素的声波能量洪流!
这音乐混响饱满,音量恰到好处地盖过阴风呼啸,甚至在那诡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响亮喜庆!
原本扭曲拉长、形态可怖的影子在这欢快音浪的冲击下,猛地一颤!
如同被滚烫的沸水泼到的墨渍,边缘瞬间变得模糊、溃散,蠕动的速度也陡然迟缓僵化!
那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寒意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波动、涣散!
莫小贝那蕴含了纯净生机、如阳光驱散阴霾般的掌力紧随其后拍至!
两股力量,一实一虚,一内一外,一阳和一喜乐,如同两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那片扭曲阴暗的核心——
轰!
一声低沉的闷响,仿佛无形的壁垒被敲碎。
空气中浓重的土腥腐气被瞬间冲淡。
疯狂摇曳、拉扯得细长的灯火陡然恢复平稳,暖黄的光晕重新稳定地照亮大堂。
那些贴在墙上地上的诡异鬼影如同被阳光暴晒的雪人,眨眼间寸寸崩解、消散,只留下一些深浅不一的暗痕,证明它们曾存在过。
阴风呜咽着不甘地消散。
刺骨的冰寒如同退潮般消去,虽然还有凉意,却不再令人窒息。
龙傲天手中那枚银色法器重新亮起稳定的蓝光,能量图谱恢复了理性的流畅线条。
吕青橙小嘴微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哇……没了
吕青柠小脸上全是深思:情绪能量对抗……物理驱散与精神引导的协同效应……有意思。
被莫小贝掌风余波扫过的天机子,一个趔趄,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枯槁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骇神色,眼中那两簇固执燃烧的幽暗火苗像是被浇了一瓢冰水,只剩下迷茫的烟气和一片空洞的灰烬。
他用一种近乎陌生的、带着巨大困惑的眼神扫过铁蛋那故意昂起的下巴、傻妞因喊麦而略带兴奋的俏脸,又看向那稳定下来的灯光和莫小贝尚未完全收回、闪耀着温暖光泽的手掌。
破煞……除阴……天机子嘶哑地低语,眼神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和那似乎失去所有光泽、变得暗淡无光的黑铁罗盘,那表情像是第一次真正审视它们,正阳掌力……祥和之声……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鲜活的脸孔——佟湘玉抚着胸口却带着庆幸,白展堂警惕中透着关怀,李大嘴还在心疼他的衣服,郭芙蓉叉着腰一副早该如此的神情,连刚刚从精神冲击中清醒过来的公孙不惑,也在祝无双的搀扶下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老阿哥摒摒牢的苦笑表情。
他手中那沉重冰冷的罗盘,哐当一声,脱力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没有碎裂,却像一个沉重的句点。
天机子枯槁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死灰,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支撑。
他不是被力量击倒,而是被一种他从未想象、更无法理解的温暖洪流冲垮了所有的堤坝与伪装。
那构筑在绝望和孤独之上的森严堡垒,在好运来的节奏和少年人蓬勃的掌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吸气声,像是破旧的风箱最后无力的抽动。
冰冷怨毒的壁垒崩塌了,露出里面早已干涸枯萎的泉眼。
……为何……不惧他声音碎得不成调,眼珠艰难地转动着,死死盯住四周。
他看见的不是预想中的瑟瑟发抖或穷凶极恶,而是佟湘玉在拍着胸口低念佛号后,转头竟对着半空中那片闪动的文字熟练地招呼:宝宝们辛苦了,今晚全场桂花酒半价!驱驱寒气!
她的声音里有惊魂未定,却也有一种掌柜的当家本色。
白展堂轻轻拍着他媳妇的背,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江湖痞气又隐含关切地对他说:兄弟,看你脸色,比我这跑了十条街的汗血宝马还惨,心里苦大发了说出来大伙儿帮你琢磨琢磨,别整那吓唬人的活计了,容易玩脱。
祝无双把还有些晕乎的公孙不惑安顿在条凳上,利索地拧了个热手巾把递给他,还不忘用她特有的温柔腔调念叨:放着我来,师兄你这次可真是‘摒’过头了,还好有莫掌门。
她眼波一转看向天机子,也带着善意的探询,这位老师傅,您说七日内必有绝户之祸……莫不是您自己的至亲遭了什么难处陷在这……呃,‘绝户死穴’里了
绝户死穴四个字从她软糯的嗓子里说出来,没了丝毫阴森,反而有种奇特的滑稽感。
吕秀才的眼镜不知何时捡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面子:That
is
to
say,这位……道、道兄!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您刚才展露的……呃……非物质能量扰动颇为惊人,但从现象学角度分析,任何所谓的‘灾厄气场’,其根本成因很可能在于群体性心理暗示与特定地质能量场的不协调共振……
他越说越文绉绉。
郭芙蓉直接一爪子拍在他后脑勺上,把他未尽的能量频率理论拍了回去:少在那掉书袋!听白大哥的!这位大叔,看你这样也不是天生坏种,到底摊上啥糟心事了总不会是被你那破铁疙瘩给坑了吧说出来!说出来咱们这儿人多主意多!
她声音爽脆,带着种理所当然的热忱。
莫小贝已经收回了内力,重新坐回凳上,端起一杯温茶啜饮,目光清澈又带着洞悉的狡黠:是啊大叔。您自己想想,您那法子有用吗您这罗盘一亮相,这风啊鬼啊就来了,最后咋样没把我们吓死,倒把您自己给困得更死更难受了吧
她轻轻放下茶杯,‘绝命死穴’,听着能吓死人,可害您的,到底是地方,还是您自己钻进这死巷子出不来的心魔呀
字字句句,不是刀剑,却比刀剑更锐利,直直钉入天机子最不愿面对、层层包裹掩饰的核心。
天机子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死灰般的僵硬似乎被某种巨大的内部冲撞撕裂,五官痛苦地扭曲着,沟壑般的皱纹里瞬间浸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湿痕。
他张大了嘴,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急促地喘息,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眼睛死死闭了一下又猛然睁开,里面是血丝密布的绝望和恐惧的狂乱。
积蓄了不知多久的负能量洪流被强行冲开一道口子,堵在里面的滔天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困住了……都……都困死了啊!他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嚎,不再是那漠然的诅咒腔调,而是濒死野兽般的泣血哀鸣,混杂着浓重的悔恨与恐惧,那……那不是普通的‘穴’……那……那是我寻着的……真正的……龙潭阴宅宝地啊!
他佝偻着背,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胸口的破烂道袍,似乎要把心都抠出来。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布被撕扯。
我……我……鬼迷心窍……痴念一起……想着……想着要那富贵延绵万万年……背着东家……把、把……把我娘、我媳妇儿、还有我那才五岁的囡囡……
他说到这里,猛地卡住,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窒息般的停顿后,是更撕心裂肺的恸哭和忏悔,用……用那祖传的法门……活……活葬了下去啊!!!
什么!郭芙蓉失声尖叫,俏脸唰地变得惨白。
佟湘玉惊骇得倒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白展堂身上,被白展堂牢牢扶住,他脸色铁青,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寒光。
连一贯跳脱的吕秀才都惊得忘了之乎者也,只剩下哆嗦的嘴唇。
李大嘴手里的碗再一次滑落,这次真真切切地掉在地上,热菜汤溅了一地。
龙傲天和祝无双也震惊地倒吸一口冷气,脸上交织着惊骇与极端的厌恶。
莫小贝霍然站起,柳眉倒竖,清澈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实实在在的怒火。
公孙不惑刚刚缓过来的脸色又变得难看无比。
大堂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天机子那无法抑制的、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肺腑深处被碾磨出来的、低沉而绝望的哭泣声在回荡。
那嘶哑的声音里饱含着巨大的痛苦:我想改……可……可那坟一动……煞气就反噬……比那砒霜还毒!靠近的人……畜生……都……都烂成一团脓水啊!……我想寻解救的法子……跑断了腿……翻烂了无数故纸堆……全是……全是必死之局!……走投无路……才……才想借着这雷暴裂开的时空罅隙……逃到这传说的……异世桃源……寻那传说能破一切诅咒的……‘同福气运’啊!
他抬起布满血丝和浑浊泪水的眼睛,绝望而疯狂地看着众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虚无的稻草:我……我不要富贵了……我不要了……只求……只求她们……能……能脱离那……苦海……哪怕是……能好好入土……可……可怎么进去啊!进去就是死……死路一条啊!
他再次崩溃地抱住了头,枯槁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沉默。
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同福客栈大堂。
只有天机子压抑不住的呜咽在回荡。
突然,全息投影上的文字像是苏醒过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滚动起来:
【卧槽!活人殉葬!这还是现代故事吗老祖宗的糟粕真吃人!】
【细思极恐!自己埋了自己至亲,现在又被困死在阵法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难怪!那法器看着就像吸饱了血和怨气的!全是血亲的诅咒啊!】
【龙哥快上!用你的赛博法器分析一波怎么破阵救人!】
【救楼上清醒点!那是他自己造的孽!活人殉葬啊亲!怎么洗】
【冷静!重点不是救不救他!重点是那无辜惨死的娘子和孩子!还有那地方会不会继续害人!】
【小郭姐姐眼睛红了!无双姐姐脸都气白了!看得好难受……】
【公孙小哥你刚缓过来就别再试了!那反噬太可怕了!】
【莫掌门说得对啊!心魔才是最毒的阵!大叔啊大叔,早点回头多好!】
晏辰眉头紧锁,指尖在腕带上快速敲击,调出复杂的分析图谱,低声对阿楚和旁边的白展堂道:能量图谱指向一种极端危险的生命场吞噬属性……高度排他性。活人殉葬加特定地势形成的怨煞囚笼……物理层面强行破入……基本等同自杀式攻击。
他的表情异常凝重。
阿楚紧紧咬着下唇,对着直播终端,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却带着明显的压抑:家人们……情况就是这样。封建迷信……害死人。
她没有说更多煽情的话,但这寥寥数字,道尽了最深沉的悲愤与无奈。
就在这沉重几乎要将空气凝固的时刻,莫小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中的怒火,声音清晰地响起,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纯粹:龙傲天!铁蛋!傻妞!晏老板!
被点名的几人下意识地应声看向她。
莫小贝的目光明亮而锐利:这阵法的根子是怨气和死气缠成的锁链!他用什么方法拘着他至亲的魂,这法子就怎么成了困死她们的牢!硬破阵是找死!但你们想,什么力量能化开这最深的怨
她眼神扫过众人,声音拔高,至情之人,用至真之念!
龙傲天眼睛猛地一亮,那倨傲的脸上瞬间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挑战之色:厚礼蟹!懂咗!破阵唔使硬撞!用真情撼动佢(他)核心逻辑!
他飞快地操作起他那流光溢彩的法器。
铁蛋一拍光溜溜的合金脑门,东北腔瞬间昂扬:哎妈呀!这不就对上暗号了嘛!论传播真情实感情绪价值,咱老铁专业啊!
他几步跳到傻妞身边,那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老婆!咱给这位大叔的老家……整点啥绝活才能最走心
傻妞那双电子眼飞快地闪烁着数据流,川音清脆利落:要得!情绪切片分析……焦虑、绝望、恐惧、占主要成分!但核心驱动力……是后悔!深不见底嘞后悔!还有……藏得最深嘞……思念!对对对!娃儿嘞笑声!女人嘞温柔!老娘嘞唠叨!
妥了!铁蛋重重一点头,转向还在痛苦忏悔的天机子,声音特意放得温和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他,大叔,听好喽!您那宅子如今的大门朝哪开院里有树没树是啥品种房门口铺没铺石板路您囡囡……平日里最爱啥玩耍您老娘……最爱念叨您点啥您媳妇儿……她给家里人做饭,最爱放的调料是啥盐咸了淡了您记不记得
一个个极其具体、极其平凡又充满了生活烟火气息的问题砸过去。
天机子痛苦的呜咽声渐渐停了,布满泪痕的枯槁脸上,浮现出迷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追忆。
他下意识地、语无伦次地回答着,那些早已被极端情绪尘封在心底的琐碎细节,如同河床下的鹅卵石,被这极其生活化的水流一一冲刷显露:
门……大门……朝南……是朱红色的……那漆还是我……我亲手刷的……有些地方刷厚了……不好看……门口……是块大青石板……囡囡小时候……总在上面跳格子……摔了也不哭……只会咯咯笑……声音又尖又亮……
树……是棵老桂树……花开的时候……很香……我娘……总在树下做针线……念叨我这么大了还……还不成器……要我……要我好好念书考功名……别老想着……想着那些寻龙点穴的虚妄……
我娘子……她……她做鱼鲜最好……最爱放几滴老酒……可总……总爱多放一撮盐……说是咸点下饭……我……我那时还抱怨过……囡囡吃得猛喝水……
他说着说着,浑浊的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绝望,那泪水里似乎揉进了几分遥远模糊、却异常清晰的思念的痛楚。
龙傲天的法器高速运转着,无数蓝色光线精准扫描着天机子周身溢出的那些细微又复杂的情绪颗粒,将其转化为可视的数据图谱。
晏辰也同步介入,腕带投射出全息结构模型。
傻妞的直播终端则悄无声息地记录下天机子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将那些关于朱红大门、青石板、桂花香、咸鱼、囡囡咯咯笑的描述和天机子追忆时那瞬间柔软下来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投射在半空的全息投影上。
资料捕捉完成!龙傲天低吼一声,将法器上的数据流与晏辰的模型对接,形成了一个复杂的虚拟坐标锚点,能量映射完成!情感频率锁定——最温柔念想区域!老铁!傻妞!共鸣频率……现在输出!
晏辰在腕带上按下一个复杂的三维组合键:‘天眼一号’功率……超限90%!空间锚定——投射!
他眼神坚毅,这操作有风险,但值得一试!聚焦‘思念原点’!
收到!铁蛋猛地一挥手,充满感情的东北腔带着奇特的穿透力,家人们!老铁们!下面!见证爱!的力量!
他手指天幕般指向傻妞的直播终端。
傻妞清脆的川音响彻云霄:情绪共鸣曲目——《萱花草》!情感频率最大化!发送——
没有任何乐器的声音,一段纯净到极致、如同清泉流淌在月光下、又像婴儿在母亲怀抱里安然呼吸的旋律,带着最纯粹、最原始的温柔与眷念,精准地、毫无保留地穿越了空间的壁障,按照那个汇聚了无数情感碎片构筑出的虚拟坐标锚点,以强大的能量形式,发送了出去!
那旋律似乎融入了初生时的啼哭,懵懂时的呢喃,归家时那盏暖黄的灯火,母亲鬓角第一缕银丝在风中的叹息……
它并非摧毁,而是如同最轻柔最坚韧的丝线,一层层缠绕、覆盖、渗透那冰冷绝望的怨煞囚笼。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能量爆炸。
客栈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住大堂中央失魂落魄的天机子。
天机子猛地抬起了头!
他浑浊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极致,仿佛像被惊雷击中!
身体剧烈地震颤起来,比任何一次都更剧烈、更深沉、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共鸣!
……囡……囡囡他枯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嚅动着,发出梦呓般破碎的音节。
脸颊上未干的泪痕被新的、汹涌而出的温热泪水冲刷。
那泪水不再浑浊冰冷,而是带着一种释然的清澈和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恸与……奇迹般的安慰。
他的身体忽然停止了颤抖。
一种奇异的平静降临在他身上,取代了先前所有的癫狂与绝望。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的柔和。
他没有看大堂里的任何人,视线空洞地、又仿佛穿透了万水千山,投向遥远、极其遥远的方向。
那眼神深邃得像是看尽了沧海桑田,却唯独映不进此刻的灯火。
……桂花……开了吧……他没有流泪,声音轻得如同夜风拂过窗纸,带着一种彻底的解脱与难以言喻的苍凉,香……真香……隔了那么远……那么远的岁月……都闻到了……
他踉跄了一下,脚步有些虚浮,却不再需要支撑。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同福客栈敞开的、迎接风雷过后的清凉夜气的大门走去。
那佝偻的背影被温暖的灯光拉得极长,投在平整的地面上,像一个蹒跚的、孤独的剪影。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告别。
在门槛处,身影似乎顿了一顿。
夜风吹拂着他花白散乱的头发。
……安心……睡吧……都……睡吧……这句叹息飘散在夜色里,轻得几不可闻。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被一阵晚风彻底吹散的烟雾,倏然消失在门外浓厚的、雷雨洗涤过的纯净黑暗中,不留一丝痕迹。
只留下那枚黑沉沉、冰冷冰冷的古老罗盘,如同被主人彻底遗弃的旧梦,孤零零地躺在八仙桌旁光滑的青砖地上。
大堂里久久无人说话。
只有傻妞直播终端投影出的全息弹幕依旧在无声地流淌、更新:
【他最后闻到的是桂香还是错觉那曲子真的穿透了】
【哭了!给那被活埋的娘子和娃儿……也给这执迷一生的可怜人……】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古人诚不我欺!】
【佟掌柜的半价酒什么时候开始我想喝一杯压压惊!】
【白少侠帅啊!刚才护着掌柜那一下,安全感拉满!】
【公孙不惑怎么样了无双姐姐给他揉揉太阳穴!】
【龙哥的赛博法器立大功!铁蛋傻妞神配合!莫掌门定乾坤!】
【所以最狠的阵从来不在外面,在心里啊!】
【同福客栈,渡尽劫波笑口开!实名羡慕!】
一阵夹杂着青草与水汽的清凉夜风,适时地穿堂而过,卷走了最后一丝阴霾与不适。
佟湘玉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胸口的沉重都呼出去。
她轻轻挣脱白展堂的怀抱,抬手理了理并未散乱的鬓发,眼神扫过地上那枚刺眼的罗盘,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清醒。
她再次抬起头,对着那悬浮的全息投影区域,露出了一个尽管有些勉强但努力营业的笑容,陕西口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松弛:宝宝们久等咧!掌柜的说半价就半价!李大嘴——
李大嘴立刻接口:到!掌柜的!放心!这就上硬菜!‘喜气洋洋狮子头’马上出锅!保管吃得家人们都乐呵起来!
他挺着胸脯,故意吆喝得很大声。
龙傲天收好自己的法器,恢复了那副宇宙最强的酷拽表情,但语气缓和不少:哼,搞定!小意思!都系洒洒水啦!
他走到祝无双身边,低声问:师兄无事吧
祝无双扶着已经清醒、只是还有些虚弱的公孙不惑坐下,闻言点点头,习惯性地道:放着我来照顾就行啦。
她的手轻轻在公孙不惑的太阳穴上按压着。
公孙不惑靠在条凳上,脸色还有些白,却露出一个劫后余生又带着点自嘲的浅笑,上海口音温软:老阿哥今朝确实‘瓦特’了……惭愧,惭愧!还是莫掌门那快乐掌力和傻妞那歌调救心!
莫小贝甩了甩方才运功的手腕,笑得一派轻松明媚:小意思小意思!主要是大家伙配合得好!你看,
她下巴点点地上那罗盘,邪的,终究压不过正的!
哗擦!白敬琪突然大叫一声,打破了这略显沉闷的气氛。
他一拍桌子,把擦好的左轮手枪啪地往桌上一拍,对着旁边的吕青柠挤眉弄眼:看见没!这就是迷信的下场!青柠姐,啥‘绝户死穴’,最后还不是被咱们同福客栈的‘正气流量’给冲垮了!科学才是硬道理!
吕青柠本来还想再分析点那情绪转化效率之类的高深话题,结果被白敬琪这么大大咧咧一嗓子给整破功了,小脸莫名地偷偷红了一下。
阿楚和晏辰对视,彼此眼中都能看到波澜过后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晏辰悄然握住了阿楚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阿楚嘴角忍不住弯起,但立刻板着脸,另一只手作势要捶他:少来!
随即想起直播还开着,清清嗓子,又看向那片弹幕,恢复了主播腔调:好啦宝宝们!刚才那一段真是……够呛!不过这也充分证明了,信念坚定,心怀光明,团结一心,就没有渡不过的难关!家人们说是不是
她顿了顿,眼珠一转,调皮一笑,刚才弹幕有人问酒李大厨的‘喜气洋洋狮子头’和佟掌柜的半价桂花酒安排上!还有人点歌点郭芙蓉郭大侠的成名曲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郭芙蓉立刻来了精神,蹭地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还在回味刚才万古之悲氛围的吕秀才:快!Good
morning了秀才!点咱们的新歌!就唱那首《今天是个好日子》!给大家伙驱驱晦气,贺一贺咱们这‘同福气运’!
吕秀才被拍得一激灵,下意识地站起来:Oh,
yes!
My
honey!
此情此景,正当高歌一曲,以抒胸臆,涤荡阴霾!
他也起了兴致。
铁蛋立刻朝傻妞比划了一个完美的手势,东北腔活力满满:得咧!《好日子》准备!Music!
走你!这次换咱老铁亲自献唱两句哈!
要得要得!我来给你和声!傻妞开心地点头,川音脆生生的。
欢快喜庆、节奏感十足的熟悉旋律瞬间洒满了整个同福客栈大堂。
郭芙蓉爽利高亢的歌声随之而起,吕秀才文绉绉的念白穿插其中带着喜感,连带着李大嘴那油亮的脑门都跟着节奏晃动起来。
全息投影上的字幕也瞬间变得轻快、热闹:
【好家伙!画风突变!刚才还emo呢,这就KTV模式了】
【郭女侠威武!秀才念经也好配!】
【为无双姐姐打call!公孙小哥好点没】
【白少侠眼神杀我!一直在看青柠妹妹吧】
【青橙妹妹在啃鸡腿好可爱!】
【莫掌门又在笑看风云了!美!】
【铁蛋傻妞这对CP我磕爆!歌声里都是糖!】
歌声笑声汇成了一片温暖的海洋,将这间经历了诡异风波的客栈冲刷得如同被阳光暴晒过一般通透敞亮。
灯光暖暖地照着每一张或畅快、或微笑、或跟着节奏轻轻摇摆的脸。
那冰冷沉重的黑铁罗盘依旧躺在光亮照人的青砖地上,被这人间最温暖喧嚣的烟火彻底遗忘。
天雷沉寂换盏光,
心作樊笼悔葬香。
一曲欢歌春浪起,
同福笑口纳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