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最近总爱舔我的手。
他会像小狗一样撒娇,拱我的腿。
直到那天,他看到我拿出小黑狗生前的项圈。
他竟然像疯了一样扑过去,紧紧抱住。
那一刻,我汗毛倒竖,一个荒谬的念头冲上脑海。
我儿子,就是我那条死了九年的小黑狗。
01
厨房里弥漫着番茄和肉酱熬煮的香气。
我拿着木铲,心不在焉地搅动着锅里的意面酱,黏稠的红色酱汁冒着细小的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思绪却飘得很远。
小宇,我的儿子,今年六岁了。
他最近有些不对劲。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客厅传来,打断了我的出神。
小宇跑了进来,小小的身影停在我腿边。
我低头看他,他正仰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
妈妈。他奶声奶气地叫我。
我放下木铲,准备蹲下身抱抱他。
他却抢先一步,把脸埋在了我的手背上,用他小巧湿润的鼻子,用力地蹭了蹭。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动物特有的、讨好的亲昵。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
紧接着,一条温热湿滑的东西,轻轻地、带着一点点痒,舔过我的手背。
一下,又一下。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这个动作……
太熟悉了。
熟悉到我的骨头缝里都泛起一阵酸楚的寒意。
小黑。
我九年前去世的爱犬,小黑。
它最喜欢这样,在我做饭或者工作的时候,跑过来,用它的黑鼻子蹭我的手,然后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我,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又像是在撒娇。
小宇,别闹。我的声音干涩得吓人,我猛地抽回手。
小宇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委屈地看着我。
妈妈,你不喜欢小宇了吗
没有,妈妈爱你。我立刻蹲下,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
可我刚才感受到的,分明是另一种记忆里的温度和触感。
一个荒谬的、冰冷的念头,像一条毒蛇,钻进了我的脑子。
我一定是疯了。
压力太大了,最近接的设计稿太熬人,都出现幻觉了。
我拍着小宇的背,不断地告诉自己。
他只是个孩子,孩子的好奇心和模仿能力都很强,可能在哪里看到过小狗这么做。
对,一定是这样。
晚饭时,我丈夫张明回来了。
他是一家公司的项目经理,严谨、务实,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
饭桌上,我把小宇舔我手的事情当成一个童言无忌的笑话讲给他听。
我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正常的反应,来驱散我心里的那片阴霾。
嗨,多大点事。张明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小宇碗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小孩子嘛,狗都嫌的年纪,什么都学。你别一天到晚大惊小怪的,设计师的神经都这么脆弱吗
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调侃。
我却笑不出来。
他不懂。
他永远那么理性,那么科学。
在他眼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存在任何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带。
他不知道小黑对我意味着什么。
小黑是我从大学就开始养的流浪狗,它陪我度过了毕业、失恋、找工作、结婚,直到我怀孕。
它是我前半生最重要的家人。
张明对小宇说:小宇,以后不能舔妈妈的手了,不卫生,知道吗
小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看着儿子天真的脸,心里的那条毒蛇,非但没有退去,反而吐出了更冷的信子。
因为张明回家时,小宇的反应,也和往常不一样。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喊着爸爸扑过去。
而是守在门口,看到张明开门,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原地小幅度地蹦跳,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不住的、类似呜呜的喜悦声音。
那不是一个孩子欢迎父亲回家的姿态。
那是一只小狗,在迎接它的主人。
02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潜伏在自己家里的侦探。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小宇的一举一动,甚至背着张明,偷偷在笔记本上记录。
我的记录本上,诡异的细节越来越多。
10月12日,晴。小宇拒绝睡在他的儿童床上,半夜偷偷跑到我们卧室,不睡在我们中间,而是睡在床脚的地毯上,蜷缩成一团。
10月15日,阴。给他新买的机器人玩具,他只玩了五分钟就丢在一边。反而对我扔出去的网球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会飞快地跑过去,用嘴……不,是用手抱住,然后献宝一样地拿回来给我。
10月19日,雨。打雷了。他吓得浑身发抖,不是哭喊着找妈妈,而是钻到桌子底下,无论我怎么叫都不出来。我记得很清楚,小黑生前,最怕的就是打雷。
每一条记录,都像一把小小的凿子,在我理智的堤坝上,凿开一个新的裂口。
张明对我的变化有所察觉。
他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不以为意,变成了担忧和不解。
林悦,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老是盯着小宇发呆他不止一次地在我身后这样说。
你是不是对小宇太紧张了他就是个普通孩子,你别老用放大镜看他。
要不……你把手头那个项目停一停,我们一家人出去旅个游,放松一下
他的关心像一层温水,但我知道,水下是冰冷的礁石。
他觉得我不正常了。
真正的冲突爆发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那天阳光很好,我整理换季的衣物,翻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储物箱。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樟脑丸和旧时光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都是小黑的东西。
它用过的食盆,磨牙的玩具,还有一条已经洗得发白褪色的蓝色项圈,上面挂着一个刻着小黑名字的铜牌。
我拿起那条项圈,铜牌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
九年了。
我以为我已经能平静地面对这些遗物。
可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铜牌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
小宇当时正在客厅玩积木。
他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丢下积木就跑了过来。
妈妈,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条项圈。
那眼神,不是一个孩子对新奇玩意儿的好奇。
那是一种……渴望,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占有的执念。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旧东西。我含糊地回答,下意识地想把项圈藏到身后。
晚了。
小宇的动作比我的念头更快。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扑了过来,一把从我手里抢走了项圈。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在我手背上划出了几道红痕。
他没有看我,甚至没有理会我的惊呼。
他把那个项圈紧紧地、死死地抱在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把脸埋在项圈上,用力地嗅闻着,喉咙里发出满足而又委屈的呜咽声。
那个声音……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小黑每次犯了错,被我关在门外,等我开门后,它扑进我怀里时发出的声音。
是撒娇,是委屈,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呆立在原地,浑身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客厅的门被推开,张明提着刚买的菜走进来。
他看到了这一幕。
小宇像护食的野狗一样抱着一个破旧的项圈,而我,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这又是怎么了张明皱起眉头,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林悦!你又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干什么
他大步走过来,想从小宇怀里拿走项圈。
别碰!我尖叫出声。
别碰他!
我的声音凄厉得不像我自己。
张明和小宇都愣住了。
小宇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看着我,又看看一脸怒气的张明,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依赖。
他依赖的人,是我。
张明被我的反应彻底激怒了。
林悦你是不是有病!你看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一个破狗链子,你至于吗小黑都死了快十年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你把它当个宝,儿子看见了当然也学你!你到底想把儿子教成什么样!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我的心脏。
他说我病了。
他说是我在影响儿子。
在他眼里,我才是那个疯子,那个罪魁祸首。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看看怀里紧紧抱着项圈、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发抖的儿子。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在此刻,不再是猜测。
它变成了一个骇人的真相,带着血淋淋的证据,呈现在我面前。
我儿子。
就是我那条死了九年的小黑狗。
03
那场争吵最终以张明的摔门而去告终。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壁都在嗡鸣。
小宇吓得一哆嗦,把项圈抱得更紧了。
我蹲下身,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他抬起头,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我的倒影。
妈妈……他小声地叫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拿过了那条项圈。
他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翻过那个铜牌。
背面,是我当年用小刀歪歪扭扭刻下的一行字。
林悦的宝贝。
我摩挲着那几个字,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
我看着小宇,一字一句,用我这辈子最轻柔、也最颤抖的声音问道:
小黑,是你吗
小宇愣住了。
他那双属于孩童的、天真无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随即,那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深沉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熟稔。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小手,用他肉乎乎的小指头,轻轻地、准确地,点在了铜牌上林悦那两个字上。
然后,他抬起手,又点了点我的心脏。
最后,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林悦。
我。
他。
这个动作,是只有我和小黑才知道的秘密。
以前,我抱着小黑看电视,总会指着电视里的人,告诉它,那些都不是我。
然后我会点点它的名牌,点点我的心口,再点点它毛茸茸的脑袋。
告诉它,这才是我们。
一个独一无二的、属于我们的羁绊。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
我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小宇,放声痛哭。
不是悲伤,不是恐惧。
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心疼和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巨大情感洪流。
是你。
真的是你。
我的小黑。
你没有离开我。
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小宇没有哭,他只是安静地靠在我怀里,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
像是在安慰我。
就像以前,我每次伤心难过时,小黑会把它的头搁在我的膝盖上,用它的体温温暖我一样。
晚上,张明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酒气,脸色憔悴。
他没有再发火,只是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对我说:
林悦,我们谈谈。
我把睡着的小宇抱回他的房间,给他盖好被子。
他的手里,还攥着那条项圈。
我回到客厅,坐在他对面。
林悦,对不起,我下午不该冲你发火。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你,也担心小宇。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挣扎。
我约了王医生,她是市里最好的儿童心理医生。我们明天……带小宇去看看,好吗
王医生。
我听过这个名字,在一些育儿论坛上,她被誉为儿童心理问题的终结者。
她代表着权威,代表着科学,代表着正常。
而我,和我的儿子,在她面前,将会被定义为异常。
他没有病。我平静地说。
我的冷静似乎超出了张明的预料。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口婆心地劝道:林悦,我没有说他有病。只是他最近的行为……确实有点奇怪。让专家看看,我们也能放心,对不对就当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不是为了小宇,也不是为了我。
他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那个正常的家庭,为了他那张体面的脸。
一个行为举止像狗的儿子,一个精神恍惚、疑似疯了的妻子。
这些都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让他感到了恐惧和失控。
他想做的,不是理解,是修正。
张明。我看着他,如果我说,小宇就是小黑,你信吗
我问出了这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空气瞬间凝固。
张明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从担忧,变成了惊恐。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儿子,是我九年前死掉的那条狗,它转世了。我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道。
啪!
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上面的水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林悦!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他低吼道,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我看该去看医生的不是小宇,是你!
我看着他暴怒又恐惧的样子,心里一片冰凉。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我只是需要一次彻底的、不留任何余地的确认。
确认在这条不可思议的、孤独的路上,我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好。我点了点头,明天,我带他去见王医生。
张明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快就妥协了。
他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松了口气的疲惫。
这就对了,林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伸出手,想来拉我。
我避开了。
他不知道。
我同意去,不是为了治疗。
我是去迎战的。
为了守护我的孩子,我的小黑,我要去对抗整个正常的世界。
04
王医生的诊所,和我预想中一样。
冷色调的装修,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香薰混合的味道,干净、理性,却毫无温度。
墙上挂着各种专业证书和奖杯,像一排排沉默的卫兵,彰显着主人的权威。
王医生本人,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审视。
她就是那种典型的、你一看就知道,她坚信自己永远正确的人。
张明在我身边坐立不安,他不停地整理自己的领带,手心全是汗。
我却异常平静。
小宇坐在我腿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他似乎能感受到我的情绪,没有吵闹,只是把小手塞进我的掌心。
王医生先是和小宇聊了几句。
问他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喜欢什么玩具。
小宇的回答奶声奶气的,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六岁男孩。
王医生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她的本子上一边听一边记录。
然后,她把目光转向了我。
张先生在电话里,已经和我说了一些基本情况。她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林女士,能具体谈谈,你觉得小宇有哪些‘异常’行为吗
她特意加重了异常两个字。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张明,身体瞬间绷紧了。
他害怕我说出那个真相。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对王医生说:他喜欢舔我的手,喜欢趴在地上,害怕打雷,还喜欢追球。
我只说了行为,没有说我的猜测。
王医生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光。
这些行为,持续多久了
大概一个月。
在他出现这些行为之前,家里或者他的生活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
王医生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这是一个典型的、准备下结论的姿态。
林女士,张先生。她开口了,语气不容置喙,根据我的初步判断,小宇的情况,在临床上并不少见。这是一种儿童在特定压力环境下,可能出现的‘行为倒退’现象。
行为倒退张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问。
是的。王医生推了推眼镜,简单来说,就是孩子在面对自己无法理解或处理的压力时,会退回到更早期的、让他有安全感的行为模式。比如模仿婴儿,或者……模仿他认为能得到关注和爱的对象,比如,宠物。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问题,然后贴上一个科学的、合理的标签。
那……那是什么压力造成的呢张明追问。
王医生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就要问林女士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穿透力。
林女士,我听说,你曾经养过一只狗,感情很深,它在九年前去世了。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会想起它甚至,会把对它的思念,不自觉地投射到孩子的身上
孩子是非常敏感的。他能捕捉到母亲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当他发现,母亲对‘狗’的形象有特殊的情感偏好时,他就会无意识地去模仿,以此来获取母亲的关注和爱。
她的话说完了。
整个诊室里一片死寂。
张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你看,我就说吧的释然。
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科学的、能让他心安理得的解释。
问题不在儿子。
问题在我。
是我的病态思念,导致了儿子的行为异常。
我成了那个刽子手。
我看着王医生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用她的专业知识,构建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闭环。
在这个闭环里,我是偏执的病人,小宇是可怜的受害者,而她,是洞悉一切的救世主。
所以,王医生的结论是我轻声问。
结论很明确。王医生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小宇需要进行心理疏导和行为矫正,让他重新建立正确的自我认知。而你,林女士……
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我强烈建议你,也接受心理治疗。你积压了太久的悲伤,需要一个专业的渠道来疏解。否则,你的问题,会持续影响你的家庭和你的孩子。
她的话,就像一份判决书。
宣判了我的罪行。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
我只是觉得,无比的疲惫和荒唐。
他们用所谓的科学,把一份跨越生死的爱,定义成了一种需要被矫正的病。
他们要夺走的,不是小宇那些像狗的习惯。
他们要抹杀的,是小黑存在过的痕迹。
是我和它之间,那份独一无二的羁绊。
我抱着小宇,站起身。
谢谢你,王医生。我礼貌地说,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张明也跟着站起来,脸上堆着感激的笑,不住地向王医生道谢。
走出诊所,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张明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
林悦,你听到了吧王医生都这么说了。我们就按医生说的办,给小宇做疏导,你也去看看心理医生,啊为了孩子,为了我们这个家。他搂着我的肩膀,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
我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宇。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刚才那压抑的气氛,小脸绷得紧紧的。
我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额头,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别怕,妈妈在。
他仰起小脸,看着我,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没有了恐惧。
他伸出小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我的下巴。
这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是小黑以前,最喜欢对我做的动作。
那一刻,我的心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去他的科学。
去他的正常。
去他的为了这个家。
这是我的孩子。
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谁也别想矫正他。
05
我开始了我的表演。
我假装接受了王医生的诊断,也同意了张明的治疗方案。
我每天按时送小宇去王医生的诊所,然后自己再去另一位张明帮我找的心理医生那里咨询。
当然,这都是表象。
我会在离王医生诊所两条街的咖啡馆停下,给小宇点一杯他最喜欢的草莓奶昔,然后陪他看一上午的绘本。
至于我自己的心理咨询,我更是只去了第一次,应付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没去过。
我用这些时间,带着小宇,去了很多地方。
我们去了以前我经常带小黑去的那个河边公园。
我没有给任何提示。
小宇就像被遥控的导航仪,熟门熟路地穿过草坪,绕过那个生了锈的秋千,径直跑到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
他停下来,用脚刨了刨树下的泥土,然后回头,冲我汪汪叫了两声。
那声音,不是模仿,而是一种本能的、喜悦的宣告。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因为那棵树下,埋着小黑最喜欢的一个红色飞盘。
那是我们最后的秘密基地。
我拍下了视频。
我们还去了我大学时住过的那个老旧小区。
楼下的那家宠物店早就改成了便利店。
可小宇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脚,歪着头,对着便利店的玻璃门,发出了低低的、困惑的呜咽声。
我记得,那家宠物店的老板娘,每次见到小黑,都会给它一块牛肉干。
我也拍下了视频。
我收集的证据越来越多。
这些视频,我没有给张明看。
我知道,没用的。
他只会觉得,是我在诱导小宇,是我这个疯子导演的一场场闹剧。
这些证据,不是给他的。
是给我自己的。
是在我被全世界质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用来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你没有疯的强心针。
张明对我的配合非常满意。
他觉得一切都在朝着他期望的正常轨道发展。
他开始按时回家,会给我带一些小礼物,饭桌上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他以为,那个正常的妻子,和那个正常的儿子,都快要回来了。
他甚至开始和我商量,等小宇康复了,就带他去迪士尼乐园。
看着他那张充满期盼的脸,我只觉得一阵阵的反胃。
他不是在爱我,他是在驯养我。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独立思想的妻子,而是一个符合他贤妻良母设定的、温顺的搭伙伙伴。
他想要的不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儿子,而是一个可以向外人炫耀的、成绩优异、行为得体的标准化产品。
我们的家,不是港湾。
是一个需要用正常和体面来粉饰的、华丽的牢笼。
而我和小宇,是这个牢笼里,唯二的异类。
我一边不动声色地收集着证据,一边开始做另一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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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联系了一位律师朋友,咨询了离婚和争取抚养权的相关事宜。
我把我名下的设计工作室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把我们婚后的共同财产,做了一份详细的列表。
我在离市区稍远的一个地方,看好了一套小小的公寓,租金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离一所不错的幼儿园也很近。
我像一只准备过冬的仓鼠,悄悄地、一点一点地,为我和小宇的未来,储备着粮食。
我清醒地知道,这场战争,我不能输。
输了,我和小宇,都会被他们所谓的爱,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06
平静的日子,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一个多月后,王医生给张明打了个电话。
她说,小宇的行为矫正毫无进展。
她在诊疗记录上写着:该患儿对心理疏导表现出极强的抗拒性,并且在家长的‘纵容’下,其‘行为倒退’现象有加剧趋势。
电话里,王医生的语气充满了专业人士的挫败和不悦。
她向张明提出了一个更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我建议,对小宇进行为期两周的封闭式观察治疗。
在专业的、隔绝了负面家庭环境影响的场所里,由我们的团队对他进行24小时的行为干预。
所谓的封闭式观察治疗,说白了,就是把小宇送进一个类似精神康复中心的机构。
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张明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是在书房。
他关上了门,脸上带着一种下了很大决心的沉重。
林悦,这是王医生最后的建议了。她说,这是为了小宇好。
只有把他和你暂时隔离开,才能阻断你对他的负面影响。
他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仿佛把我这个母亲,当成了一种需要被隔离的病毒。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已经替小宇办好了手续,就在城南那家康复中心,环境很好,很专业。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下周一,我们就送他过去。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他已经替我们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他就是我们这个家的神,是主宰,是那个可以决定我们命运的刽子手。
我拿起那份文件,纸张很厚,上面印着儿童心理健康康复中心的字样。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条款。
治疗期间,家属每周只有一小时的探视时间。
为了保证治疗效果,患儿不允许携带任何个人物品。
治疗团队有权根据患儿情况,采用包括但不限于‘约束’‘隔离’等必要的干预手段。
约束。
隔离。
这些冰冷的、没有人性的词语,像一把把尖刀,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的小宇,我的小黑。
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爱我。
他们却要把他关起来,像对待一个危险的疯子一样,矫正他,约束他。
我的手开始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
一种几乎要将我理智烧毁的、滔天的愤怒。
林悦,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张明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响着,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等他好了,我们就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你相信我。
相信你
相信你这个为了自己的面子和所谓的正常,可以亲手把儿子送进地狱的成年巨婴吗
相信你这个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一步步把我逼向绝境的搭伙伙伴吗
我慢慢地,把那份文件,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直到它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纸屑。
我把纸屑,扔在了张明的脸上。
你做梦。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决绝。
张明愣住了,他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愤怒和错愕交织在一起。
林悦!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和孩子!他咆哮起来。
为了我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张明,你别再用‘爱’这个字来恶心我了。
你爱的不是我,是你那个完美丈夫的人设。你爱的不是小宇,是你那个‘我有一个正常儿子’的面子。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的面子,你自己去挣。我儿子,我自己守护。
我们离婚吧。
我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份我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
我把它,拍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财产我已经分割好了,工作室是我婚前的,跟你没关系。房子和车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宇。
你签个字,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张明死死地盯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他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
他那个一向温顺、隐忍、以家庭为重的妻子,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浑身长满了刺的、六亲不认的疯子。
他不知道。
当一个母亲,决定要保护她的孩子时。
她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07
张明当然不会轻易签字。
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离婚这两个字。
对他这种把体面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来说,离婚,就等于承认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
他开始用各种方式,对我进行软硬兼施的挽留。
他先是打亲情牌。
他把双方父母都请了过来。
我的婆婆,一进门就开始哭天抢地。
林悦啊,你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我们张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闹啊
小宇才六岁,你怎么忍心让他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你这个当妈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我的母亲,则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
悦悦,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张明也是为了孩子好,他压力也大,你多体谅体谅他。
一个女人,离了婚,带着个孩子,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他们所有的人,都站在张明那边。
他们的话,像一张巨大的网,要把我重新拖回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他们指责我自私,指责我狠心,指责我不负责任。
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
我没有哭,也没有和他们争辩。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像看一场与我无关的、荒诞的舞台剧。
我对我的婆婆说:妈,张明不是在闹,是在用‘为他好’的名义,要把您的亲孙子,送进一个叫‘康复中心’的地方,每天被‘约束’‘隔离’。您要是舍得,我没意见。
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又对我的母亲说:妈,日子是我自己过的。以前我觉得,有个家,有个男人,就是依靠。现在我明白了,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我不是在闹离婚,我是在自救,也是在救小宇。
最后,我看着张明。
张明,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你要是还想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就把字签了。否则,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你猜法官,会不会对一个想把亲生儿子送去‘电击治疗’的父亲,有什么好印象
我故意夸大了治疗的恐怖程度。
我知道,这会击中他最脆弱的死穴——他的面子。
果然,张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家庭调解,以失败告终。
见软的不行,张明开始来硬的。
他冻结了我的信用卡,停掉了我的车。
他以为,用经济手段,就能逼我就范。
他太小看我了。
我早就把工作室的流动资金,转移到了我自己的私人账户上。
他那些小动作,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他甚至开始威胁我,说要去法院起诉我精神失常,来争夺小宇的抚养权。
林悦,你别逼我!王医生的诊断报告还在我这里!你觉得法官会把孩子判给一个有妄想症的疯子吗他在电话里对我怒吼。
你去啊。我对着电话,轻笑了一声,正好,我把我拍的那些视频,也一起呈上去。让法官看看,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么准确无误地找到九年前埋下的玩具的。让全中国的网友都来评评理,到底是谁疯了。
我的冷静和有恃无D,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开始害怕了。
他怕我真的把事情闹大,怕他那个青年才俊、模范丈夫的完美面具,被我亲手撕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包括他。
08
我带着小宇,搬进了我早就租好的那套小公寓。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阳光很好。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把这里布置成了我们喜欢的样子。
墙壁刷成了温暖的米黄色,客厅里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绿植。
我还给小宇买了一个帐篷,放在他的房间里,他说,那是他的秘密基地。
搬家那天,张明来了。
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威胁。
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我和搬家公司的师傅,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
林悦,你真的要做到这么绝吗他哑着嗓子问。
我关上后备箱,回头看着他。
张明,不是我绝情,是你先放弃了我们。
在你决定把小宇送走,把我当成一个病人来‘治疗’的时候,我们这个家,就已经死了。
是你,亲手杀死了它。
说完,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宇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透过车窗,好奇地看着他的父亲。
我没有再看张明一眼,发动了汽车。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我和他,和那段令人窒息的过去,终于,彻底告别了。
新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辛苦,但也比我想象中要自由。
我每天送小宇去幼儿园,然后去我的工作室工作。
我的工作室不大,但因为我之前积累了不少客户和口碑,业务一直很稳定。
收入足够支撑我和小宇的生活,甚至还有一些结余。
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再需要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而委曲求全。
我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做我自己。
小宇在这里,也变得越来越开朗。
他不再需要压抑自己的天性。
他会在家里光着脚跑来跑去,会在我工作的时候,把头枕在我的脚边,安静地打个盹。
他会用他湿漉漉的鼻子蹭我的脸颊,会在我假装生气的时候,伸出舌头舔我的手心求饶。
我给他买了一个小小的足球,他每天都会在客厅里,把它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
我再也不用担心,他这些像狗的行为,会被别人看到,会被当成一种病。
因为在这里,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
这就是最正常的、最动人的日常。
我给他讲小黑的故事。
我拿出那些老照片,告诉他,他以前是一只多么勇敢、多么忠诚、多么帅气的黑色拉布拉多。
告诉他,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快乐时光。
他每次都听得特别认真,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他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
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接受了。
我完完全全地,接受了我这个特殊的儿子。
他是小宇,也是小黑。
他是我的孩子,也是我失而复得的灵魂伴侣。
这份跨越了物种和生死的羁绊,不再是让我恐惧和挣扎的秘密。
而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奇迹。
09
生活步入正轨后,张明又联系过我几次。
他不再提治疗和康复中心的事情。
他只是说,他想小宇了,想见见他。
我没有拒绝。
他是小宇法律上的父亲,我不能剥夺他们见面的权利。
我约他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在一家亲子餐厅见面。
张明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他给小宇带来了很多礼物,昂贵的遥控汽车,最新的乐高套装。
小宇礼貌地说了谢谢,但看得出来,他对那些玩具,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的儿童套餐。
张明试图和他聊天。
小宇,在幼儿园过得开心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爸爸给你买的这个擎天柱,喜不喜欢
小宇只是点点头,或者嗯一声,惜字如金。
气氛有些尴尬。
张明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希望我能帮忙缓和一下气氛,让小宇多和他说说话。
我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有作声。
这不是我的责任。
父子之间的隔阂,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他不能指望我,来替他修补这段被他自己打碎的关系。
你的面子,你自己挣。
你的父子情,也请你自己去维系。
我不是来开慈善堂的。
吃完饭,张明提出,想单独带小宇去游乐场玩一会儿。
我同意了。
我坐在餐厅里,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看着他们在不远处的旋转木马上。
张明努力地想逗小宇开心,给他指着这个,指着那个。
小宇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任由木马一圈一圈地旋转。
他的眼睛,却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着我的方向。
当他看到我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小小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的心,猛地一酸。
我知道,在他心里,我才是他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归属。
这份依恋,超越了血缘,超越了身份。
是小黑对林悦的,那种刻在灵魂里的、永恒的忠诚。
一个小时后,张明把小宇送了回来。
他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疲惫。
他……好像不怎么黏我了。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回答。
林悦。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些泛红,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承认,我之前做错了。我不该逼你,不该逼小宇。
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忏悔,来得太迟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无法重建。
我看着他,平静地摇了摇头。
张明,我们都往前看吧。
对你,对我,对小宇,都好。
我牵起小宇的手,转身离开。
没有再回头。
10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而温暖。
我以为,我和小宇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医生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反而带着一丝迟疑和不确定。
林女士,你好,我是王琳。
我想……能不能和你见一面有些关于小宇的事情,我想和你当面聊一聊。
我有些意外。
我不知道,她还想从我这里聊些什么。
但我还是同意了。
我有一种直觉,这次见面,可能会解开我心里最后的一些疑惑。
我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茶馆。
王医生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不少。
她没有穿职业套装,只是一身素净的便服,眼神里,也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锐利。
林女士,谢谢你愿意见我。她先开了口。
我今天来,是想……向你道歉。
我愣住了。
道歉
是的。她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是在给自己鼓劲。
我为我之前的武断和傲慢,向你和你的孩子,郑重道歉。
她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
在你带着小宇离开后,张先生又来找过我几次。他把你拍的那些视频,给我看了。
我一开始,也认为那只是巧合,或者,是你在背后刻意引导的结果。
但是,作为一个从业二十年的心理医生,我不得不承认,有些细节,用现有的心理学理论,根本无法解释。
比如,那个孩子在香樟树下刨土的眼神,那种动物性的、本能的狂喜……那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够‘表演’出来的。
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怀疑我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科学’。
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包括一些宗教学、人类学,甚至……超自然现象的研究报告。
我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事情,是无法用我们现有的认知,去解释,去定义的。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我安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想到,那个曾经把我逼到绝境的科学至上主义者,会有一天,坐在我面前,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
真正让我彻底改变看法的,是我自己的经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半年前,我养了十五年的猫,去世了。
它叫‘团团’,从我刚工作,就一直陪着我。它对我来说,就像我的孩子。
它走后,我很难过,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直到上个月,我姐姐家刚出生的一窝小猫里,有一只,很特别。
它天生左耳后面,就有一小块黑色的胎记,和我的团团,一模一样。
它不跟别的小猫玩,就只黏我。它睡觉的姿势,喝水的习惯,甚至对我挠它下巴时的反应……都和团团,一模一样。
上周,我带它回家。我拿出团团生前最喜欢的那个逗猫棒,它看到后,发出的那种满足的呼噜声……
王医生的眼眶红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当初,看着小宇抱着那个项圈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那不是病,不是妄想。
那是一种……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辨认出来的,灵魂的记号。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我的全身。
我一直以为,在这条路上,我永远都是孤独的。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遇到了一个同路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也真的有人,愿意放下偏见,去相信奇迹。
谢谢你。我看着她,由衷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王医生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是我让你和孩子,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压力和痛苦。
林女士,我今天来,除了道歉,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正在做一个关于‘特殊情感联结与生命延续’的课题研究。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定期对小宇,进行一些无干扰的、观察性的记录
我保证,绝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也不会再用任何‘治疗’的眼光去看待他。
我只是想……为这些像小宇和我的‘团团’一样,特殊的孩子们,做一点什么。
我想用我的专业,去证明,他们不是‘异类’,不是‘病人’。
他们只是,带着爱,重新归来的天使。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一种混杂着伤痛、热忱和使命感的光。
我点了点头。
我同意。
因为我知道,她懂了。
她终于懂了。
11
我和王医生,从曾经的敌人,变成了朋友。
她会定期来我们家,陪小宇玩一会儿。
她不会再带那个记录本,也不会再问任何带有引导性的问题。
她只是像一个普通的阿姨一样,陪他搭积木,给他讲故事。
有时候,她会带来她的那只叫新团团的小猫。
小宇和小猫,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默契。
他们会一起在阳光下打滚,会头挨着头,分享一块小饼干。
那画面,和谐得不可思议。
王医生说,动物的灵魂,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
它们能感知到彼此身上,那份来自前世的、熟悉的气息。
她的研究,也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和支持。
一些和我有类似经历的父母,通过她,联系到了我。
我们建了一个小小的群。
在群里,我们分享着彼此孩子那些不可思议的日常。
有一个妈妈说,她的女儿,天生就认识一些很冷门的、她过世的奶奶最喜欢唱的戏曲。
还有一个爸爸说,他的儿子,明明没人教过,却能用一手和他去世的挚友一模一样的笔迹,写出自己的名字。
我们在这个小小的、不为外人所知的世界里,互相取暖,互相慰藉。
我们不再孤独,也不再害怕。
我们知道,我们不是疯子。
我们的孩子,也不是怪物。
他们只是,被爱,选中的孩子。
而我和小宇,也迎来了我们那个不可思议的未来。
他长大了。
他上了小学,成绩很好,尤其喜欢体育和美术。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频繁地表现出那些狗性的习惯。
他学会了用语言,来表达他的爱。
他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用他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我买一支康乃馨。
他会在我疲惫的时候,给我倒一杯热水,用他已经不再那么肉乎乎的小手,给我捶背。
他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男孩。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依然会在我回家时,第一个冲到门口迎接我。
他依然会在我难过时,安静地抱着我,把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他依然会在每个深夜,悄悄地溜进我的房间,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我床边的地毯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像一个最忠诚的、永恒的守护者。
守护着他的公主。
有一年,我们回老家过年。
大年三十的晚上,外面下着很大的雪。
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看春晚。
电视里,一个小品演员,说了一句很经典的台词:你这人,怎么比狗还跑得快
全家人都笑了。
坐在我身边的小宇,忽然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妈妈,狗跑得快,是优点,对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
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优点。
他听完,开心地笑了,眼睛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
那一刻,窗外,烟花升腾,照亮了整个夜空。
我看着我身边这个,眉眼清秀、笑容温暖的少年。
我知道。
无论他是谁。
是小宇,还是小黑。
是人,还是狗。
他都是我此生,最爱、最珍贵的宝贝。
是我愿意用尽一切,去守护的,独一无二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