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烬见来人是王书吏,眉心微蹙,下意识侧过身,将江小满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他后背紧绷,对着来人抱拳行礼,话语里透着疏离与客套,“托王书吏的福,已无大碍。”
王书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平日里这上官烬见到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何曾主动打过招呼?
他还以为上官烬是块砸不烂的硬骨头,这不,被他找人狠狠教训了一顿,立马就服软学乖。
他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视线像条黏腻的毒蛇,越过上官烬,直钉在江小满身上。
那目光从她乌黑的发间开始游走,一路滑至胸口,又慢悠悠落回她脸上,嘴角荡出一抹油腻至极的笑,“醒了就好。”
“我等还有公务要办,待忙完这桩事,老哥定去上官老弟家讨杯喜酒喝。”
“老哥可听说了,老弟买了位美娇娘,可得让老哥好好瞧瞧。”
待王书吏他们离开后,江小满才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些方才被眼神冒犯的余怒,“他是谁?”
她被王书吏看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像只炸了毛的猫,那眼神分明是色狼,黏糊糊的,让人作呕,“你好不容易醒过来,莫要再让婆母为你操心,少与这种人往来。”
上官烬听到她这话,心中那点疑虑彻底落地,她绝不是江小满。
上一世,江小满见了王书吏这般稍有权势的人物,恨不能主动贴上去,说尽软话讨好,可眼前的她,却像避蛇蝎似的躲着,眼底的嫌恶藏都藏不住。
“你日后见着他,躲着些。”他说完,便大步往前走,步伐急促,似是想将刚才的糟心事远远甩开。
“你慢点!”江小满慢半拍地追上去,谁曾想,街角突然涌来一波挑货的商贩,竹筐撞得人东倒西歪,她被挤得一个踉跄,再抬头时,上官烬那挺拔的背影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江小满瘪了瘪嘴,无奈叹息一声,这才顺着记忆,抬脚往家的方向走。
可她越走越觉不对,眼前的建筑全然陌生,街边屋子矮矮的,墙面大片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黄泥,巷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馊水味,和记忆里梨花巷干净整洁的碎青砖路截然不同。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原身同她一样是路痴?
“今日带了什么吃食?”
“钱袋呢?”
“就这么几个铜板?你是不是把银子藏起来?”
“没有……例银都被你们拿走了,我、我哪里还有……”
“没有就问你爹娘要,实在不行……我们哥几个给你出个主意,明日这时候,你带个同窗过来……”
“住手!”江小满循声拐进小巷,一眼就看见三个十七八岁、流里流气的少年正将一个书生打扮的学子围在中间。
那学子瞧着约莫十三四,身形单薄,在三个少年的逼迫下,身体正微微颤抖着,脸上满是惊惶与无助,推搡间,学子怀里的书卷掉了一地。
“哟。”领头的少年一脚踩在墙边的石墩上,吹了声黏糊的口哨,眼神在江小满身上溜了圈,嗤笑着,“哪里来的小娘子,胸还没我拳头大,也配学人家英雄救美。”说着,脚尖还在石墩上碾了碾,带着股痞气。
“姐姐……姐姐莫管我,快、快些走吧。”被围着的学子早就被吓得浑身发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没掉下来。
他猛地往前半步,张开胳膊挡在江小满身前,声音发颤却带着股执拗,“我、我明日一定带银子来,你们别碰她!”
江小满环顾一圈,寻了个安全的角落,将手中竹篮放下,而后捡起地上一块破碎的青砖,“你们几个年纪轻轻不走正道,我告诉你们,我来的时候已经寻人去报官了,识相的就快些离去。”
“报官?”少年听到江小满报官,脸上难掩惊惶之色,立马收回踩在石墩上的脚。
走了两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又折回来,一把拎住学子的衣襟,将人拽得一个趔趄,厉声威胁,“别忘了你说的,老子等着你。”
“阿!”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小弟传来两声痛呼,转身,便看到小弟们捂着被石子打疼的小腿,单脚跳着喊疼。
他抬眸,看到自阴影里走出的男子,磕磕巴巴道,“大哥、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上官烬不发一语,只朝那领头的少年伸了伸手。
那少年虽愣了一下,却不敢迟疑,立马将钱袋乖乖放到他手心里,眼神里透着敬畏,哪里还有一丝嚣张气焰。
上官烬将钱袋还给那学子,“我是他们大哥,是我管教不严,我替他们向你赔不是,我保证往后他们不会再来寻你麻烦。”
“还请小兄弟高抬贵手,莫要报官。”
那学子接过钱袋,愣愣点头,应下,“我、我知道了。”
上官烬弯腰,替他将地上散落书籍捡起,“多谢小兄弟。”
那学子这才大松一口气离开,走到江小满身侧时,他慌忙站稳,对着她深深作揖,“多谢姐姐仗义相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学子走了两步,见江小满没有一同离开,好奇回头,“姐姐,你不随我一起离开吗?”
“我再留下看会戏,你快些归家吧!”
学子虽心有疑惑,却也没有深究,大步离去。
“看什么戏!”那领头的少年没好气地对着江小满吼着,“当我们是唱戏班子吗?”
“还不快滚!”
江小满浅浅笑着,大步往前走。
那少年见她这般,心里面怒意更甚,“你这娘们笑什么!信不信老子一拳打死你!”
江小满看着上官烬与那少年的互动,心中疑窦丛生,上官烬瞧着待谁都冷冷淡淡的,为何会照拂这三位少年?
她眼珠一转,故意往上官烬身后躲去,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的委屈,“相公!你弟弟……好凶。”
那少年见她这般做作,火气直蹿,“你喊谁相公呢?撒泡尿照照自己!哪里配得上我大哥?”
江小满见上官烬不吭声,眨着无辜的杏眸,继续问着,“婆母知道她还有三个小儿子吗?”
“莫要胡闹!”
“大哥!我哪有胡闹!”那少年对上正在朝他做鬼脸的江小满,心头怒火更甚,“大哥,这女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咱们江都四杰可不是好惹的!”
“江都四杰?”江小满笑得更欢,好中二的称呼,她故意拖长调子问着上官烬,“相公,你在外面玩这么野,婆母要是知道了……”
“你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想男人想疯了!见谁都喊相公!”
“上官烬,你当真不解释解释吗?”
“你……”那少年听到江小满唤出自家大哥名讳后,彻底傻住了,站在原地,手指着江小满,“你……”
上官烬轻叹一声,转身看向江小满,语气里带了些无奈,“莫要胡闹,我有正事,回家再同你细说。你去巷口买些烧饼回来。”
转念一想,似是不放心,“算了,我去买。”
他刚才没走多远,便发现江小满没跟上来,原是想看江小满会不会是故意没跟上来,便隐了踪迹,不远不近地跟着。
谁曾想,她竟在同一个地方转了好几圈,直到她停下来寻人问路,他才确定,她是真迷路了,且完全辨不清方向,指路人明明说“往左拐”,她嘴里念叨着“左、左”,脚却偏偏往右迈,活像只晕头转向的小雀。
“你们三个,先带嫂子回庙里去。”
江小满双手抱胸,挑着眉梢上下打量着三个少年,眼中满是好奇,“回庙里?你们住在庙里?”
领头的少年挠了挠头,“是,是大哥同庙祝商量好的,让我们暂时住那边……”
往庙里去的路上,三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江小满慢慢听明白了,他们原是流民,一路逃荒到江都,幼时在街上乞讨,年纪稍长些,就靠摸鱼抓虾、打杂、扛麻袋糊口,什么样的苦都受过。
后来跟了个不靠谱的大哥,才学着勒索学子、商贩过活,偶尔还会摸人钱袋子。
“我们就是偷大哥钱袋子时被抓了个正着”,领头那少年名唤上官义,他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大哥没报官,也没打我们,只盯着我们看了半炷香,才说,‘要么改,要么去吃牢饭’。”
“后来,大哥替我们寻了住处,摆脱了原来那群人,大哥是好人,还给我们取了名字,教我们拳脚功夫,还教我们识字。”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江小满,眼神里带着恳求,“大嫂,你、你一会能不能帮我们劝劝大哥?”
“我们今日真的是头一回……”
少年越说越小声,“大哥突然昏迷不醒,庙里面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前几日就断了粮,再不想办法,我们都得饿死。”
江小满傻眼,上官烬自己家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他竟还在外面养着这么多孩子?
这人……到底藏着多少事?
不过,这么听着,上官烬也不算是个纨绔,之前是她误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