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盛传长公主心狠手辣,避她如蛇蝎。
而我却能活着从她的西院出来。
她甚至亲手给我做了一把小弩。
她被斩首当日,我用小弩射穿监斩官的脑袋。
殿下,快跑!
1
梅园惊魂
除夕夜里,四下无人,我在这偌大的长公主府看似漫步,实则是寻找最佳逃跑路线。
京都表面花团锦簇,内里却暗潮汹涌。
长公主行摄政之权,身处风口浪尖。
我一小小的婢女,还是保命要紧。
行至梅园,却被一只凤眼金簪抵住了脖颈。
我咽了咽唾沫,瑟缩开口:长…长公主殿下,奴婢是梅园扫潵的婢女,今日落了东西在梅园,
长公主凝眸不语,金簪却不曾放下。
她随我一起慢慢往后挪步。
我在这窒息凝视中,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将从雪里翻出的核桃小木雕高举手中。
长公主这才收起金簪,随手挽了个发髻。
可就在我松一口气时,突然两记击掌轻响,我的双臂瞬间被人架住。
在一路诧异的目光中,我被架进了西院。
哀嚎声不绝于耳,我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审讯大哥随意甩动着鞭子,破空声抽的我眼皮狂跳。
说吧,深夜在府上乱窜,是何目的
我扯着哭腔,大诉冤屈:大哥,冤枉啊!我真的是去找……
刺骨的冰水泼来,冻的我浑身发抖。
审讯大哥冷笑着:清醒点吧!谎话都说不明白,府上各处都搜出了你那核桃木雕!
我微微垂眸,果然,这点把戏瞒不过长公主。
招吧,哪家的探子
我哆嗦着唇:我真不是……啊!
鞭影裂空!浸盐的牛皮鞭如火舌般舔过皮肉,剧痛炸开!
几鞭下去,已没了神智。
我是被饿醒的。
想去拿放在旁边的馒头,可稍稍一动浑身便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忍着剧痛,面目狰狞,使尽浑身解数拿到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伤口的结痂,又因为我的动作而撕裂流血,如此往复。
不知道是吃的第几个馒头,我牢房的大门终于被打开。
云倚带着婢舍的姐妹们合力搬了一块儿木板将我抬回了婢舍。
云倚坐在床沿握着我的手,泪珠如断线般往下落。
阿岫。怎么突然……惹上那位了呀。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伤处火辣辣的疼。
没事云倚姐,倒霉罢了。
她擦了擦眼泪,哽咽地拿出药瓶。
殿下差人送了伤药过来,管事那边我已替你告了假。
送药我略微疑惑。
待云倚走后,我阖上双目,心中若有所思。
雪夜梅园里,那张泪痕交错的脸浮现在我脑海。
我轻摇脑袋,将这画面抛之脑后,以后行事还是得更小心些。
长公主赐的金疮药确为奇物,不过十日,皮开肉绽的鞭上便结了硬痂,行走当值已无大碍。
我偶尔能见到长公主,她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周身都散着三九寒冰般的寒意。
就连亲自监斩自己的五弟,她也是这般,血珠染裙,她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待最后一道血痂脱落时,我重拾旧业。
踏雪寻旧痕,遇光紧贴壁。
正是这份血泪换来的乖觉,让我在几日后的变故中保全自己。
2
栖凤殿血战
那夜,我藏在假山后,本打算等换烛的小厮走后再继续勘测。
却不料,数道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越墙头,将那小厮一剑毙命,迅速隐没在阴影里。
我瞳孔微缩,屏住呼吸,迅速抄小路回了婢舍。
屋内的姐妹们闻言瞬间乱作一团,云倚反应最快,强装镇定地指挥着。
我在狭窄的院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栖凤殿已是火光冲天。
末了,我还是决定前往。
行动时,却被云倚拽住:
你去做甚
我被她吼得肩膀一缩,目光躲闪,声若蚊呐:我去看看长公主那边。
看看拿命去看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了
我咬着下唇,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可除夕夜里,那充满哀伤的琥珀深眸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蓦然甩开她的手,义无反顾地往栖凤殿去。
殿外,兵器相撞乒乓作响,尸体四散瘫倒在地。
殿内,长公主正与四人缠斗。
我抿着唇躲在暗处,心跳得极快。
见长公主逐渐力不从心,心下一狠,将捡来的木棒往里一丢,一瞬间五人的目光均落在我身上。
长公主见来人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而那四人,也丝毫不犹豫,举着剑齐齐奔我而来。
我吓得抱头蹲下,紧闭双眼。
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待我颤巍巍睁开眼,四人已人头落地,而长公主左肩,却多了一道血晕染开的红梅。
骚乱并未持续多久,贼人已悉数抓获,我打算告退时,长公主却带我一同去了主殿。
衣裙上的血迹,给清冷孤傲的长公主添几分肃杀之气。
而当我看清为首之人之时,顿时瞪大了双眼。
那人丝毫不惧,她挑衅地看着长公主,恶狠狠道:允蒂华,你心狠手辣残害手足,不得好死!
长公主不怒反笑,玉指轻轻向虚空一点:拖去西院。
我站在长公主身后,几欲张口。
长公主似有所觉,屏退众人后坐在鸾凤宝座上,手撑着头,闭目养神,却并未言语。
我攥着衣裙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迈步跪在了宝座前。
殿下,云倚……会如何处置
长公主双眸微睁,漫不经心。
她是我五弟的意中人,此举是被人利用,本宫会留她一命,但敢刺杀本宫,是要付出代价的。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能活着就好。
倒是你,日夜在府上看似闲逛,实则勘测府内地形,目的为何
我的心再次紧绷了起来,嘴巴比石头还硬。
奴婢……是找东西。
忽而,长公主俯身而来,她强迫我抬起下巴,琥珀色双眸紧盯着我。
我屏住呼吸,什么也不敢做。
许久,她放开了我,重新支起下颌,恢复了慵懒疏离的姿态,辨不出喜怒。
我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我知这是长公主给我的最后机会。
我咬紧牙关,重新跪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磕了个头,额骨传来的剧痛让我两眼一黑:奴婢所行只为活命。
长公主叶眉轻挑:噢
我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奴婢的身世想必殿下早已查的一清二楚,否则上次不可能放过奴婢。奴婢少时差点因饥荒而死,后爹娘将我卖给人牙子,北上途中又差点因伤口感染而死。
记忆里那条漫长的,充斥着汗臭、血腥和绝望的北上之路,此刻却成了我的护身符。
我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皆是孤注一掷的恳求。
殿下!奴婢没什么大出息,唯一的念头便是活着!奴婢做这些,都只是为了万一……万一有像今日之事发生,能给自己找一条……活着的路。
我再次重重地将额头砸向地面,剧痛让我一度晕厥。我已无力再起,只能维持着叩首的姿势,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行了,本宫知道了,倒也有些聪慧,今日栖凤殿折损了不少人,明日起,你便来栖凤殿吧。
3
长公主的考验
长公主行事雷厉风行,当晚我就被塞进了栖凤殿的偏房。
第二日天还不亮,
我便起身去伺候长公主去了。
我一个扫潵的粗吏丫头,哪会干伺候的活儿啊!
给长公主梳头时,扯的她眉头紧皱。
但长公主没喊停,我只得一边让长公主恕罪,一边继续梳头。
好消息,命还在。
坏消息,命在阎王殿门槛上徘徊。
但做长公主的婢女还是有好处的,俸禄多又十分自由。
腰牌一亮,守门的侍卫直接就放我出去了。
早晨起太早,午膳时间不到我就饿了,算算时辰,长公主也快下朝了。
我嘴里吃着手里拿着就向宫门口赶去。
穿着朝服的官员陆陆续续的出来,长公主一身素衣格外显眼。
我蹭到马车旁,向长公主问安。
长公主看着我嘴角的油渍,轻微蹙眉:你怎么在这
我如实回答:回殿下,奴婢来接您。
太闲了
我立刻摆手,讨好地笑:不不不,不闲,不闲。
殿下看着我泛着油光的手,冷哼一声,上了马车。
帘幕落下之时,飘来一句:要是让包子味儿沾了马车,本宫剁了你的爪子炖汤。
我立刻噤声,身杆挺的笔直:奴婢知道了!
云倚没几日就被放出来了,她家在几十里外的清溪村,我雇了个与她同乡的嬢嬢的驴车,在偏门等她。
云倚踉踉跄跄走来,面无血色。
我上前想扶住她,她却躲开我,神色冷漠。
本就是逢场作戏,何必再来平白惹人猜忌。
见状,我从袖口捻出一条手巾,刻意往她面前一甩,又收回来假装拭泪。
好没良心的话!得亏我彻夜跪在殿下殿前为你求情,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刀两断吧!
云倚闻言,面露紧张:膝盖疼不疼长公主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桀然一笑,趁机挽住她的手臂:骗你的!
云倚虚弱无力地敲了敲我的脑袋,无奈道:你啊!
我扶她上了驴车,朝前面喊道:嬢嬢!慢些走,姑娘家身子弱,您多担待!
得嘞!
蒙蒙细雨中,驴车渐行渐远。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向陈嬷嬷学了手艺,如今也能替长公主挽几个好看的发髻。
陈嬷嬷是长公主身边的老人。我偶尔疑惑之际,也会趁长公主不在,悄悄问陈嬷嬷长公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每当这时,她都会啜泪:殿下是个好人,只是命太苦了!
我再追问时,她又什么都不说了。
我依旧每天去宫门口接长公主。遇见背后说长公主坏话的老头,我就朝他们做鬼脸。
他们想过来教训我,可是看见我身后的长公主,又悻悻地走了。
长公主骂我胡闹,我撇撇嘴:是他们嘴碎在先!
偶尔她心情好时,会与我一同走回去,路上遇见乞儿也会丢些碎银。
一个不那么一样的长公主,在我心中清晰起来。
太后寿宴,长公主带着我去了,众人皆退避三舍,面露惧色。
席间,新帝与其他官员一唱一和,看似句句关心长公主,实则是想夺她摄政之权。
长公主面对此景游刃有余,一一怼了回去。
一个宴席尚且如此,我不敢想长公主在朝堂之上面对的是怎样的困境。
回去路上我有些垂头丧气,偷偷瞄了好几眼长公主,还是决定开口:殿下,奴婢斗胆问一句,上次府上行刺之事,是否是……
长公主轻微颔首。
那……
无碍,他只会耍些孩童的把戏,伤不到本宫。
闻言,我才放心一些。
长公主微微睁眼,细细打量我:你识字吗
我有些诧异,摇了摇头。
明日起,午膳过后来书房找本宫。
被戒尺鞭笞的苦日子就此开始。
4
南市密谋
有时功课做的好,长公主也会答应我一些无理的要求。
比如,送我一件礼物。
那是长公主精制的一把小弩,我面露惊讶:殿下,您怎么这么厉害!
殿下并未作答,而我却看到长公主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于是每日的课业里多了一门箭术。
虽然手臂时常酸涩肿胀,但现在勉强也算是能文能武了。
蝉鸣拉开夏日序幕,冰鉴却压不住长公主眉间的戾气,
这天,长公主忽然给了我钱袋让我去南市买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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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府南市,横穿整个京都。
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决定折道而返,远远便瞧见长公主府围满了御林军。
我找了个茶摊做掩护,长公主与陈嬷嬷被架着的身影若隐若现。
我不自觉捏紧了茶杯。
这时茶摊掌柜来了,指了指长公主府,又指了指我的衣裳:姑娘是长公主府上的
我反应过来,镇定自若道:不是,样式像罢了。
准备结账时,却发现钱袋里有张字条和令牌。
我面上不显,丢下银钱匆匆离去。
废弃的宅子里,我将字条打开,上面写着:南市杨家酒酿。
我心中了然,迅速找到杨家酒酿,不等掌柜开口,直接亮出令牌。
掌柜的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出来。
属下卫厌,殿下亲卫统领,见过姑娘!
如今是什么情况
殿下寝卧的暗格中,搜出了与南疆王室的信件。
我蹙眉,思索间卫厌突然朝我一跪:还请姑娘救救殿下!
我赶忙将他扶起,目光坚定:不必你说,我也会想办法救殿下。
第二日,长公主意图谋反半月后斩首的消息便昭告天下。
我先是写信让掌柜送去清溪村,随后与卫厌装扮成乞儿,尾随另外两名老丐到了他们聚集的地方。
钱袋刚晃出个银角,十几双贪婪的目光立刻黏了上来,更有胆大者已伸出枯爪。
卫厌丝毫不客气,直接拧断了他的手腕。
我踩住那断腕,在乞丐的哀嚎声中眼神凌厉:再问一次,你们有谁知道不经过城门出城的路
角落里,一个瘦弱的人影站了起来,声音略带嘶哑但沉稳:跟我来。
我上下打量她,觉得没什么威胁,便让她带路。
走了许久,到了一片竹林,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眯眼远眺,城门已成指甲盖大小。
我爹死的早,夜晚城中有宵禁,于是我娘经常晚上带我走这条路去山上挖些菌子野菜来卖。
我无意听她解释,将钱袋扔给她便准备走,哪知她又将钱袋扔了回来。
长公主殿下已经给过了。
我瞳孔猛缩,卫厌袖中短匕已出鞘三分。
我按住卫厌,警惕地看着她:我从未说过长公主殿下。
她却不以为意:三个月前,我于街上卖身葬母,是长公主殿下赏的银钱才让我娘有安息之所,你跟在殿下身边,我记得你。长公主殿下的恩我已还完,就此别过。
她向我抱拳,转身离去。
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思索再三,上前拦住了她。
你可愿助我营救殿下
5
断头台劫囚
长公主行刑那日早晨,囚车碾着积水而来。
殿下脸色惨白,显然是受了刑。
陈嬷嬷在一旁唇齿开合和殿下说着什么,但殿下始终闭目,并不想理她。
我与一众亲卫隐匿在人群中,静待时机。
新帝踏着步子悠悠走来,下令将长公主和陈嬷嬷押上断头台。
我手心汗流不止,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握着袖中小弩,紧盯刑场。
午时三刻,原本议论的人群安静下来。
斩字令箭落地的那一瞬间,我迅速抬臂瞄准监斩官,一击射中咽喉。
云破反应最快,迅速上场,其余亲卫紧随其后。
刽子手还未来得及向刀上吐撒除秽酒,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尖锐的公鸭嗓尤为突兀。
护驾!保护陛下!
新帝被吓得跌坐在地,困住长公主双手双脚的铁链被斩断,他也顾不上皇家威仪,指着长公主大喊道:快杀了她!杀了允蒂华!
霎时间御林军蜂拥而上。
长公主接过卫厌递来的剑就开始应敌。
但她有伤在身,挥剑都十分勉强。
我在四散逃跑的人群中逆流而上,用小弩给长公主打掩护。
可双拳难敌四手,我刚解决完一个想偷袭的,又来一个。
我来不及瞄准,只能发足狂奔想挡在长公主身后。
可陈嬷嬷比我更快,倒地时,仅留一句:殿下,老奴对不住您,下辈子,再来赔罪!
随后便没了声息,徒留长公主愣在原地,眼底尽是复杂的情绪。
殿下!快跑!
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来,与我擦身而过。
雨明明停了,我却忽觉脸上一润。
我们先后到达竹林。
李芙儿,也就是那小乞儿,已然备好马匹和衣物在那等我们。
长公主下令,其他亲卫留在城中暗中探查,而卫厌则跟我们一起走。
到云倚,不,到赵青禾家时,已是傍晚。
长公主深受重伤,又一路颠簸,终于支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去。
声响引来了赵青禾,将我们带进门后她便去厨房忙碌了。
我与李芙儿将长公主安置好,便一同去厨房帮忙。
李芙儿做事毛手毛脚,赵青禾嫌弃地赶她走,独留我二人在厨房有条不紊地配合。
半晌,我打破沉默:此事多谢你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救殿下。
赵青禾手里翻动着锅铲,锅气了了,看不清她的脸。
你我不必言谢,我是帮你,不是帮她。
我了然一笑,打开话匣子,聊着聊着饭菜都已盛上了桌。
李芙儿和卫厌狼吞虎咽的没个吃相,我做了点粥给长公主端去。
长公主还未醒,可能是伤口太疼了,她眉头皱成了川字。
行至床头,才发现长公主在小声呓语。
父皇,华儿一定努力,不负父皇的期望!
父皇,太子是无辜的,为何……
不要啊父皇……华儿好疼……
我慢慢从这些呓语中拼凑出长公主模糊的童年。
抬手想替长公主抚平紧锁的眉头,可却将长公主惊醒。
她睁眼的瞬间,囧囧目光中依旧带着警惕与杀意。
6
南疆归途
我尴尬地收回手,长公主见来人是我才放松下来。
喂完粥,她夸我这件事做的不错,问我这回想要什么。
我看着她虚弱的模样,轻轻说道:奴婢想要殿下健健康康的。
清溪村离京都还是很近,我们吃完饭稍做收拾就得赶路。
李芙儿扶着殿下上了马车,我站在马车边与赵青禾告别。
她递给我一个包裹和一封信:这里面是你要的通关文牒和一些伤药,记得走玉淮关,那里的守将与五王爷是过命的交情,他会愿意卖我这个人情的。
我郑重点头。
忽而,她冲马车内大喊:允蒂华!你若是再敢伤阿岫……
我赶忙捂住她的嘴:殿下名讳还是不可轻易乱喊的。
马车内传来两声轻咳:不必你说。
赵青禾这才作罢。
马蹄踏过青石,夜色中,赵青禾送别的身影越来越远。
南下山林居多,为了赶路,待长公主伤势好些了我们便骑马而行。
一路上我们走的都是小路,没碰见过官兵。
山匪倒是有几个,但都被卫厌打跑了。
李芙儿见卫厌打匪身姿英勇,便吵着他要学武。
卫厌经不住她缠,驻扎时便教她些招式。
李芙儿倒是有些天赋,不仅学得快,在打匪途中还新创了些招式。
行至玉淮关,她一副没尽兴的模样:我还以为山匪挺多呢,没想到就那几个!
卫厌在一旁无奈地摇头。
我拿着信去找了守将,守将把信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又围着我们一行人边转圈边打量。
末了,才对我说:青禾姑娘的朋友是吧
我莞尔一笑,向他行了一礼:是的大人,家姐身子不好,听闻南疆有神医,便想去赌赌运气。
那这二位是……
我将其拉到一旁耳语:那位是我小妹,那男子是我小妹的童养夫。
守将恍然大悟。
我家住的偏,与边疆就几日车程。
离家越近,我便越絮叨。
殿下我跟您说,我们南疆的果子都特别甜!
殿下您知道吗我们这儿的蜚蠊有这么大个儿!
殿下殿下……
未等我说完,我便被赶到了卫厌旁边。
卫厌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心念一动。
卫厌我跟你说……
晨雾未散,我们便到了家。
我兴奋地推开门:爹!娘!大丫回来了!
回应我的是无边的寂静。
如今已是深秋,院子里的叶子积了厚厚一层,有新鲜刚落的,也有枯萎的已经完全卷曲的。
算算我离开也快三年了。
我强撑起笑容:看来已经搬走了,没关系,东西都还在,收拾收拾能住人!
我进院子拿起竹扫帚就开始扫地,李芙儿与卫厌见状也加入了我。
一直忙到晚上才结束,他俩对付两口后便沉沉地睡去。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望着星星发呆。
想什么呢
长公主蓦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殿下还没睡呢
嗯。
我有些迷惘地看着长公主:殿下,女子真的就不如男子吗
长公主思忖半晌才开口:女不如男,不过是掌权者的阴谋罢了。
7
除夕夜愿
冼夫人军权在握,开武将跪听女子调兵先例,
清夫人掌水银命脉,连秦皇都要为她筑台。
你觉得她们不如男子吗不,她们比世间大多男子强太多。
所以,即便被正史所忽视,却也有无数野史记得她们。
自怨自艾是无能,路是自己走的,如果你连这都想不明白,便休要说是本宫教出来的了
铿锵有力的字句将我点醒。
我吸了吸鼻子,振作起来:抱歉殿下,以后不会了!
长公主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看我,显然生了我的气。
我忽而起身:殿下,奴婢带您去个地方!
点点萤火照亮了脚下的路,小溪在月光下蜿蜒婉转。
我找了块坚硬的石头,在溪边的树下挖出一坛酒。
又在地上捡了两片新鲜的叶子,在溪水里洗了洗后卷成杯状。
小时候酿的果酒,也不知味道如何,还请殿下品鉴
长公主蹙着眉抿了一口:尚可。
我也抿了抿,酸涩之味漫入唇齿,我顿时呸呸呸。
转头见殿下嘴角噙着笑意,我嗔怪道:殿下!您捉弄奴婢!
长公主轻咳两声,又恢复正经之色。
见她心情尚好,犹豫之下,还是将心中疑问道出:信件之事是陈嬷嬷
长公主颔首:是,她本就是父皇派来监视本宫的人。
我摇摇头:不对,她对殿下的感情是真的。
她自嘲一笑:是啊,她太蠢了,先是被父皇用家里人拿捏派来监视我,又被本宫欺骗对我付诸真心,后来为了本宫被三弟蛊惑,她竟然信他会让本宫假死脱身最终连性命都丢了!
长公主的三弟,是当今圣上。
长公主说得毫不在意,可我却知道,她最是嘴上不饶人。
没事殿下!还有我保护你!
我举起叶子酒杯,豪迈地将这酿坏的酒一饮而尽。
但味道实在是难以言喻,我立马跑到溪边去漱口。
间隙,我听见一声轻语:不多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白驹过隙,我们便在这安下了家。
四人中只有我是南疆面孔,于是去镇上采买的活儿就交给了我,李芙儿和卫厌就做些体力活。
我们身份敏感,偶尔去镇上行,经常去不免与人产生交集。
于是我买了些鸡鸭仔和种子,又在院子里圈了两块地,一块种菜,一块养家禽。
院中常有传信白鸽落下。
一日,长公主突然说皇帝撤了搜捕令,我们可以去镇上了。
李芙儿在院子里蹦哒连连叫好,我却有些忧心。
南疆并无京都那般宵禁,相反,其夜市十分热闹。
又是一年除夕夜,商量过后我们决定去镇上下馆子。
大街小巷都热热闹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路过一处卖花灯的摊子,李芙儿吵着卫厌要买,卫厌欲哭无泪掂了掂所剩无几的钱袋,买了四盏花灯。
路过的阿叔告诉我们:南疆有个传闻,据说所有的河水溪流都来自天上,也最终归于天上,只要除夕夜在河里放上写着愿望的花灯,天上的神仙看到了,自会帮你实现愿望
李芙儿和卫厌打打闹闹,互相防着对方不让看自己的愿望,长公主则是嗤笑一声说无稽之谈。
在我不厌其烦的劝说下,她提笔在纸上写下愿望。
虽然她用袖口遮着,但奈何我眼力极好。
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愿我所在意之人一生顺遂,幸福安康。
愿,我重获自由。
8
神医现世
南疆真的有神医,这事儿还得从除夕过后说起。
除夕过后,长公主给我加了许多课业,急于将她一生所学皆传授于我。
我也敏锐地察觉到长公主越来越嗜睡,有时至日上三竿才起。
在我的追问下,她才道出实情。
父皇给本宫种了子年蛊。
身为南疆人,这禁蛊我如何不知!
子母年蛊,子蛊噬命,母蛊掌刑。身怀子蛊者需母蛊年年解毒,且蛊毒唯一,非原配母蛊不可解。
我焦急地问:上一次解毒是什么时候母蛊在哪
长公主靠在床头,不甚在意:上一次是在上刑场前,母蛊,自然是在三弟手上。
我捏紧拳头,咬牙切齿。
难怪皇帝搜了几个月就不搜了,原来是知道长公主必死无疑啊!
思忖间,她轻叹一口气:我不过,是父皇的一把刀罢了。
长公主残害手足的真相逐渐浮现心底。
那日后,我四处搜集医书,夜深无人时便借着烛光琢磨。
神医是三月三来的。
彼时我还在厨房里煮着鸡蛋,一仙风道骨的老道带一垂髫童子,隔着柴门高呼:姑娘!老远就闻着芥菜味儿,可否赏些吃食
我挑了几个煮好的鸡蛋递给他,两人虎咽狼飡,蛋壳撒了一地。
李芙儿愤愤不平:哪来的老头!好生无礼!
老道却不以为意。
我欲关门,那小道童却鬼魅般钻入院中,砰的一声推开长公主的房门。
师父!在这!
我愠怒:道长这是何意
他笑意不达眼底:姑娘,不瞒你说,贫道与徒儿在这山间游荡饿了几日了,吃了你的蛋,自是要报恩,屋内贵人的毒我可以解,姑娘,可敢一试
不必了,道长快些走吧。
见我拒绝,他又冲房中喊道:左右不过一死,何妨一试呢,长公主
我神色一紧,李芙儿与卫厌也蓄势待发,那老道却仍旧笑眯眯地摸着胡须。
剑拔弩张间,屋内传来沙哑的声音:让他试。
那老道一拍手:诶!这就对了咯!
他只是取了长公主一点血,说到日子了再来后便迤迤然离去。
我将信将疑,长公主宽慰我说:那老道说的有些道理,试试不碍事。
长公主并没有把希望寄于老道,而是着重培养我。
皇帝昏庸无能,挥霍无度,夜夜笙歌。亲小人,远贤臣,朝廷腐败不堪,致使百姓受苦受难。
她在京都时,还能压制一二,自逃亡后,皇帝便放开了手脚。
她将私印交于我,其私兵皆伪装成匪徒盘踞在山间,嘱咐我在她死后,定要好生筹谋,推翻皇帝的统治,还百姓安康。
长公主彻底昏迷那日,老道才姗姗来迟。
他将我们都赶出房间,我只能在院内来回踱步。
几个时辰后,房门打开,老道扶着长公主出现在门口。
我泪决如堤,说不出话来。
李芙儿上前接过长公主的手,在她旁边叽叽喳喳。
我为之前的无礼向老道致歉,欲跪地感谢,他佛尘一挥,我怎么也跪不下去了。
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长公主是身怀大气运之人,只不过被奸人设计夺了气运,但用长公主的血培育的母蛊终究是假的,吃不了子蛊,只能压制十年。
长公主却说:十年,够了。
9
昭武传奇
景和五年,夏,大旱。
朝廷不作为,各地皆隐隐有起义之势。
长公主抓住机会,率一众私兵从山间冲出,左手系红绳,号朱丝盟,揭开动乱序幕。
众多起义军里,只有朱丝盟不行烧杀抢掠之事,甚至将自己的军粮分给百姓。
越来越多人加入朱丝盟,很快成了规模最大的起义军。
国库空虚,军队根本无力应对。
朱丝盟势如破竹,直逼京都。
景和五年,冬,长公主于乾清宫斩景帝头颅,悬宫门三日,百姓拍手叫好。
后命玄凤将军李芙儿领兵围剿借起义之名行强盗之事的匪徒。
银甲过境,寸匪不留。
春,长公主登基,年号昭武。
后,改税制,修水利,肃吏治,均田亩。
昭武八年春,昭帝禅位于宰相,宰相自号慈帝,未改年号。
昭武八年夏,昭帝崩于旧长公主府,全城哀悼。
酒楼里说书先生端坐高台,醒目一拍:上回咱们说到,景和末年,昭帝率军起义,今日要想续这金戈铁马的故事,便绕不开昭帝帐下两位大将,银甲玄凤大将军李芙儿和运筹帷幄的宰相云岫……
我和李芙儿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的津津有味。
末了,李芙儿猛喝一口茶水,小声与我吐槽:故事挺精彩的,但我有那么可怕吗,还青面獠牙呢。
我乐呵一笑:话本而已,别当真。
她一抹嘴,利落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卫厌又要开始念叨了。
快回快回,我也打道回府咯!
给了茶钱,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向皇宫走去。
蹑手蹑脚路过御书房时,被孙皇帝抓了个正着。
祖母!您又偷跑出去了!
我讪讪转身:你李奶奶喊我,盛情难却呀!
眼见她准备开口唠叨,我直接开溜。
如今天下太平,我算是清闲下来了,每日侍弄花草,写写画画,日子倒也自在。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总要被那小女娃管着,哎!
回到僻静的书房,一本空白封面的书册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
思索片刻,研磨起笔,蒂华录三个大字赫然跃于纸上。
我满意地笑了笑,搁下笔转身离去。
微风不识趣,悄悄翻开第一页。
昭祖蒂华,胤都人也,为承帝元女。生而颖慧,巧思绝伦。
幼时制机弩献于帝,帝异之,遂植蛊于脉,锻为皇刃。每逆上意,蛊毒辄发,痛裂神魂。更遣方士施摄魂术,驱其刃血亲。
二十七年冬,承帝弥留,授摄政金符,命辅少帝。祖伏榻应诺,忽拔簪贯术士喉,血溅龙帷。帝目眦尽裂,呕血而崩。新帝景和践祚,股栗不能止。
景和二年春,帝阴募死士刺祖,未遂;复构陷害之祸。刑日,旧部劫法场,护祖南奔。
然蛊入髓,寿将竭,乃躬训婢女云岫,授以纵横术,嘱曰:胤室当倾!
天不绝人,有老道以秘法渡厄,延寿十载。
五年,九州焦土,饿殍塞川。祖振臂入林,系赤绳,号朱丝盟。
诸军皆纵兵焚屠、剽掠州邑之际,独朱丝盟严敕部曲:刃不染黔首,骑不践禾黍。
乃散军中粟赈之,解衣覆冻骨。所过城闾,百姓扶老携幼出迎,箪食壶浆塞于衢道,咸呼:赤绳兵至,吾侪生矣!
是年冬,破神京,斩景帝悬首阙门。
次年春,黄袍加身,年号昭武。
当朝八载:轻徭薄赋,浚河渠以溉田;明黜陟,肃贪蠹而清寰。吏治河清,仓廪实,路不拾遗。
昭武八年春,星陨旧长公主府,民巷哭,素缟蔽京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