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捡来面首 > 第一章

>追着陆云州三年,他嫌我粗鄙。
>一道圣旨召我回宫,原来我是流落民间的公主。
>陆云州跪在公主府前求我救他心上人:只要公主肯救,臣愿为驸马。
>我搂着新得的小面首轻笑:陆大人,你这点姿色,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小面首剥着葡萄,慢悠悠补刀:心里没数。
>后来敌国大军压境,指名要公主和亲。
>陆云州奉旨护送,却见敌国新帝执起我的手:皇后,该回家了。
>他身后铁骑森然,正是当年被我捡回的面首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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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没完没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路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又被疾驰而过的沉重车轮碾碎,发出令人烦闷的哗啦声。车辕辘辘,碾过积水的坑洼,车身便是一阵令人不适的摇晃。我靠在车厢内壁铺着的厚厚锦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目光却有些空茫地落在车窗外连绵不绝的灰色雨幕上。
南山寺的檀香气味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衣襟发梢,混着车厢里上好的沉水香,却驱不散心底那点挥之不去的滞涩。三年了。追着陆云州跑过三个寒暑,看他策马扬鞭的背影,听他清冷疏离的嗓音,揣摩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结果呢换来的不过是他眼底深处那份从不掩饰的、看不上眼的粗鄙,以及此刻,他端坐在这辆皇家马车另一侧,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姿态。
一道圣旨,把我从泥泞市井,拽回了这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冰冷的囚笼。流落民间的公主呵,多么荒唐又讽刺的身份转换。曾经拼命想靠近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名为天壤之别的深渊。
殿下,车帘外传来低沉平稳的男声,是陆云州,雨势太大,山路湿滑,为安全计,是否在下一处驿站稍作歇息他负责此次南山寺礼佛的护卫,职责所在,即便不愿,也不得不向我请示。
我尚未开口,一阵裹挟着冰冷水汽的狂风猛地掀起了厚重的车帘!帘角翻飞,露出外面泥泞不堪的世界。就在那惊鸿一瞥间,路边一团几乎与泥水融为一体的暗影,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眼帘。
那是一个人。
蜷缩在泥泞里,几乎衣不蔽体。单薄的、看不出原色的布料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过分瘦削的骨架。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口,深可见骨,被雨水冲刷得皮肉翻卷、颜色惨白,又被不断流淌下的泥水和血污覆盖,糊成一片狰狞的暗红。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长长的、沾满泥浆的头发黏在脸上、颈间,狼狈不堪。
然而,就在这凄风苦雨、一片狼藉之中,风恰好吹开了他脸上覆盖的湿发,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像被暴雨洗过的琉璃,清透、明亮,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光泽。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潭般的幽邃。那目光穿过迷蒙的雨幕,不偏不倚,直直地望进了掀开的车帘内,望进了我的眼底。
一股莫名的悸动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太熟悉了。是绝望深处被磨砺出的最后一点微光,是不甘沉沦却又无可奈何的沉寂,像极了曾经在无数个寒夜里,我映在铜盆水面上看到的、属于阿月自己的眼神。
心念电转,几乎是脱口而出: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巨大的惯性让我身体微微前倾。坐在对面的陆云州眉头立刻拧紧,那是一种混合了不悦和审视的表情。
将路边那人抬上来。我稳住身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侍从立刻应声,正要动作。
殿下,三思。陆云州的声音冷得像冰凌,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此人来路不明,一身致命创伤,绝非善类。此乃京畿要道,荒郊野外突现如此重伤之人,实在可疑至极。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车窗外那泥泞中的身影,如同审视一件危险物品,依臣之见,为殿下安危计,不如……就地处理了便是。
就地处理四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碾死一只碍路的蝼蚁。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脊背窜起,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这就是我追逐了三年的男人。这就是他骨子里的冷硬和漠然。对生命,尤其是对他认为低贱的生命,视如草芥。
我迎上他冰冷的视线,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陆大人护卫有功,本宫安危,自有分寸。我刻意加重了本宫二字,清晰地划开身份的天堑,本宫的话,不想说第二遍。抬上来。
陆云州的脸色沉了下去,下颌绷紧,终究没有再次阻拦。他紧抿着唇,眼神里的不赞同几乎凝成实质。
两名强壮的侍卫顶着大雨跳下车,小心翼翼地将那泥泞血污中的人形拖起。他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像一个破碎的玩偶被搬动。车门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和湿冷的泥土腥气瞬间涌入温暖的车厢。侍卫将他安置在车厢地板上厚厚的绒毯上,动作尽量放轻,但那少年身体接触到绒毯时,还是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痛苦不堪的抽气。
他蜷缩着,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那身破烂的衣衫下,狰狞的伤口暴露无遗,有刀伤,有棍棒击打的淤痕,甚至还有……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的齿痕。血水混着泥水,在名贵的绒毯上迅速洇开一片肮脏的暗色。
陆云州嫌恶地皱紧了眉头,身体下意识地向远离那少年的方向挪了挪,仿佛沾上一点气息都是亵渎。他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无声的责问和警告。
我视若无睹。取过暖笼旁温着的热水和干净的布巾,俯下身去。
殿下!陆云州终于忍不住出声,带着压抑的怒火,千金之躯,岂可……
陆大人,我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你的职责是护卫本宫安全,不是教本宫如何行事。若觉得污了你的眼,本宫准你下车骑马。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少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哼,以及我拧干布巾时细微的水声。陆云州不再说话,但那道锐利如刀锋的目光,一直钉在我的背上,几乎要将我穿透。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这温暖的车厢仿佛骤然跌入冰窖。
我小心地避开那些翻卷的皮肉,用温热的布巾擦拭着少年脸上和颈间的泥污与血痂。动作很轻,但每一次触碰,都引得他身体一阵细微的痉挛。他始终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黏在下眼睑上,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有在我擦拭到他下颌时,他干裂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吐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
那音节极其怪异,扭曲,带着一种陌生的、生硬的腔调。
我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不像我所知的任何一处方言。
陆云州显然也捕捉到了这极其微弱的声音,他冰冷的视线瞬间聚焦在少年毫无血色的唇上,眼神里的警惕和怀疑陡然升到了顶点,像嗅到猎物的鹰隼。
他说什么陆云州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紧迫感。
我摇摇头,没有理会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擦拭得更加小心。那古怪的音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这个少年身上的谜团,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深。
回到阔别三年的皇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一寸空气都透着压抑的尊贵和疏离。父皇的愧疚与补偿如同沉重的金冠,母后(如今该称皇后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审视,更是让我如芒在背。这深宫里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冰面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那个雨中被我捡回来的少年,被安置在公主府最僻静也最舒适的西暖阁。太医署的圣手们轮番诊治,流水般的珍贵药材送进去。他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幼苗,在温室的滋养下,竟顽强地活了过来,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只是人依旧沉默。问他姓名,只摇头。问家世,只茫然。那双初见时如同琉璃般清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显得怯生生的,像受惊的小鹿,只偶尔在我去看他时,才会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阿离,我看着他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庭院里初绽的桃花出神的样子,随口道,就叫阿离吧。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
希望他如野草般坚韧,能在这陌生的地方活下去。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转过头,望向我。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脸上,皮肤是久病后的苍白透明,更衬得那双眼睛幽深如潭。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极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微哑,却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陆云州的身影,在公主府的高墙之外,如同一道挥之不去的阴翳。
他来得越发频繁。起初是借着禀报公务,后来是呈送一些宫外寻来的新奇玩意,再后来,便是毫不掩饰地站在府门前,一站便是许久。透过府邸最高的望月楼窗棂,我能看到他挺拔如松的身影,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玄色官服,玉带束腰,在朱门金钉的映衬下,依旧清冷卓然,引得路过的宫娥频频侧目。
只是那清冷之中,如今掺杂了刻意为之的憔悴。他会在雨丝飘飞时固执地站着,任由雨水打湿肩头;会在烈日当空时肃立不动,任凭汗水浸透鬓角。宫里的风言风语如同春日柳絮,无声无息地飘散开来。
陆大人真是痴心一片……
当初是公主追着人家跑,如今身份调转,陆大人后悔了吧
听说他心上人沈家那位小姐,前些日子得罪了淑妃娘娘,家里吃了挂落,日子很不好过呢……
原来如此。
心头那点因他憔悴姿态而泛起的、连自己都唾弃的微小涟漪,瞬间冻结成冰。所有的深情与守候,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沈妙容,那个他真正放在心尖上,清雅如兰的翰林千金。
一个细雨迷蒙的午后,他终于不再满足于隔墙相望。内侍总管林公公躬着身,小心翼翼地进来通报:殿下,陆指挥使在府外……已跪了一个时辰了。说是有要事,非见殿下不可。
我正倚在临窗的软榻上翻看一本闲书,闻言,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顿住。阿离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安静地剥着一碟晶莹剔透的西域葡萄。他恢复得很好,虽然依旧清瘦,但脸颊已有了些血色,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低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专注地将剥好的、水润饱满的葡萄肉放在我手边的白玉小碟里。动作优雅自然,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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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进来吧。我放下书卷,声音没什么起伏。
殿门开启,带着湿意的风卷入。陆云州走了进来。他步履依旧沉稳,但刻意放慢的步速,以及那身玄色官袍下摆和膝盖处明显深于他处的泥泞水渍,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方才的姿态。
他撩起官袍下摆,在我面前几步远处,屈膝,跪下。
臣,陆云州,叩见公主殿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沙哑。
我没有立刻叫他起身,目光落在他沾满泥水的膝盖上。曾经,我追逐他时,哪怕他给我一个冷淡的眼神,都能让我心绪起伏半日。如今,他跪在我脚下,姿态卑微,我却只觉得心头一片空茫,甚至……有些可笑。
陆大人何事我端起旁边温着的蜜水,浅浅抿了一口。
陆云州抬起头。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平添了几分落拓。他直视着我,那双曾令我着迷的、深邃锐利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盛满了沉痛、恳求,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臣……斗胆恳请殿下垂怜。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沈氏妙容,因家中变故,获罪于淑妃娘娘,如今身陷囹圄,性命堪忧。臣……求殿下念在往日相识一场的微薄情分上,施以援手,救她一命!
往日情分我几乎要嗤笑出声。我和他之间,何曾有过什么情分从来只有我一厢情愿的追逐,和他居高临下的厌弃。
哦我放下杯盏,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沈家小姐获罪,自有国法宫规处置。陆大人不去求淑妃娘娘,不去求刑部,却来求本宫,是何道理
陆云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紧,指节泛白:淑妃娘娘盛怒难消,刑部亦不敢轻纵。臣……走投无路。普天之下,能压过淑妃娘娘威势,令刑部网开一面的,唯有殿下凤驾。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句早已准备好的话:
只要公主殿下肯救妙容脱此劫难,臣……愿为驸马,此生此世,唯公主之命是从!
掷地有声。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侍立一旁的宫人们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我定定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让我卑微仰望了整整三年的男人。他跪在那里,说着愿为驸马,眼神深处却没有半分情意,只有冰冷的交易和孤注一掷的筹码。那身象征着权势的玄色官袍,此刻沾满了泥水,跪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显得如此刺眼而……廉价。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并非愤怒,也非悲伤,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尘埃落定的释然。原来剥开那层清冷孤高的外衣,他陆云州,也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一只剥得干干净净、水润饱满的葡萄肉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捻着,轻轻送到了我的唇边。
我微微侧头,对上阿离抬起的眼。他不知何时已停下了剥葡萄的动作,正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怯懦迷茫,此刻清亮得惊人,映着我的身影,也映着地上那个跪着的、形容狼狈的男人。
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在阿离的唇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顺势张嘴,含住了那颗微凉的葡萄。甘甜的汁水在口中溢开,带着一丝清爽的酸。
然后,我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环住了阿离劲瘦的腰身,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少年温热的身体靠过来,带着淡淡的药草清香,瞬间驱散了陆云州带来的那股湿冷气息。
我搂着阿离,目光重新落回陆云州那张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的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慵懒、又带着毫不掩饰嘲弄的弧度。
陆大人,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本宫府里,最不缺的,就是知情识趣、懂得伺候人的妙人儿。
我的指尖,如同逗弄一只名贵的猫儿,轻轻拂过阿离光滑如玉的下颌。阿离极其温顺地微微仰头,任由我的指腹摩挲,那双清亮的眸子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专注得仿佛世间只有我指尖的温度。
陆云州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身体如同被冻僵的石雕。他沾满泥水的官袍下摆,在光洁的地面上洇开一片肮脏的湿痕,与他那张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细微地颤抖着,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清晰可见。那双曾让我沉溺其中的深邃眼眸,此刻死死地盯着我揽在阿离腰上的手,瞳孔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寸寸碎裂,翻涌着屈辱、震惊,还有一丝被彻底踩在脚下的难以置信的愤怒。
殿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侍立的宫人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
至于驸马之位……我顿了顿,刻意将尾音拖长,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从陆云州沾满泥泞的袍角,缓缓上移,掠过他僵硬的肩背,最终落在他那张失却了所有从容、只剩下狼狈与难堪的脸上。
呵,一声轻笑,如同冰珠坠地,清脆又冰冷,陆大人这点姿色,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云州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
就在这时,靠在我怀里的阿离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丝帕,擦了擦自己剥葡萄时沾上一点汁水的指尖。动作优雅得浑然天成,仿佛方才那场足以摧毁一个男人所有尊严的羞辱与他毫无关系。
然后,他抬起眼,那双清亮得如同寒潭映月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毫无遮掩地迎上了陆云州那充满了血丝和屈辱的目光。
阿离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那笑容很淡,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的纯真无辜,可眼底深处,却淬着冰,淬着毒,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刚恢复不久特有的微哑,却字字清晰,如同最锋利的薄刃,精准地割开了殿内死寂的空气,也割在了陆云州那颗摇摇欲坠的心上:
心里没数。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四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陆云州的脸上!
噗——咳咳!陆云州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缝间瞬间渗出一抹刺目的猩红!他死死地盯着阿离,那眼神不再是屈辱,而是淬了毒的、恨不得噬其血肉的怨毒与杀意!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怒吼,想撕碎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字字诛心的少年,可巨大的羞辱和急怒攻心之下,他眼前阵阵发黑,竟一时无法起身。
陆大人!旁边的内侍惊呼一声,下意识想上前搀扶。
带下去。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陆指挥使身体不适,送他回府,好生‘静养’。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住了陆云州几乎瘫软的身体。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被半拖半架着往外走,那双血红的眼睛,至死都死死地盯着阿离,如同濒死的野兽盯着仇敌。
殿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我缓缓松开环着阿离的手臂,方才刻意营造的旖旎氛围瞬间消散。阿离立刻从我身边退开一步,垂手侍立,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字字如刀、将陆云州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少年,只是我的错觉。
我看着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心头那点因陆云州狼狈而起的、微乎其微的波澜,早已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寂。这深宫之中,果然没有纯粹的温顺。阿离……他绝不仅仅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失忆的可怜少年。他那份隐忍,那份在关键时刻精准的狠戾,都透着谜团。
阿离,我端起那碟他剥好的葡萄,指尖捻起一颗,却没有吃,你方才……胆子很大。
阿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更加恭顺地低下头:奴……奴只是看不惯他欺辱殿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愤懑。
欺辱我轻笑一声,将那颗葡萄放回碟中,本宫如今是公主,他算什么东西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庭院里被细雨打湿的花木,本宫只是好奇,你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如何能一眼看穿他那点龌龊心思,还能……如此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刀
我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他:你究竟是谁
阿离猛地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抿住了苍白的唇,重新低下头,沉默以对。那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陆云州那一跪,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最劲爆的谈资,也成了扎在他心口最深的一根毒刺。公主府的门庭,却因此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各色打着探病、请安、送礼幌子的人络绎不绝,目光却总似有若无地瞟向西暖阁的方向,试图窥探那个让尊贵的公主殿下当众折辱陆指挥使、并亲昵搂在怀中的小面首,究竟是何方神圣。
阿离的存在,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宫中的风向变得微妙而紧绷。
一个月后,一场避无可避的皇家宫宴在御花园举行。说是赏花宴,实则暗流涌动,是新晋的荣宠公主向宗室勋贵们正式亮相的场合。
我穿着繁复华丽的宫装,坐在仅次于帝后的席位上,承受着四面八方或艳羡、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阿离作为我的近侍,安静地跪坐在我身后侧方的位置,低眉垂首,扮演着最温顺无害的角色。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内侍常服,衬得面容愈发清俊,只是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过于沉静的侧影,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
陆云州也来了。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紫色麒麟补服,腰佩玉带,端坐在武将勋贵的席列之中。面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峻,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沉肃内敛,仿佛一个月前公主府门前那场足以摧毁他所有尊严的羞辱从未发生过。只是,当他偶尔抬眼,目光扫过我这边,尤其是扫过我身后那个低眉顺眼的月白身影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淬毒般的阴冷,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翻腾的恨意。
酒过三巡,丝竹管弦之声渐入高潮。淑妃,那位以娇纵跋扈闻名的宠妃,端着酒杯,袅袅娜娜地起身,笑吟吟地向我走来。
殿下,她声音娇媚,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今日良辰美景,殿下身边这位……可就是前些日子救了殿下、又深得殿下欢心的那位小郎君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阿离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佻。
阿离的头垂得更低了,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我端起酒杯,浅浅一笑:淑妃娘娘好眼力。正是阿离。
哦淑妃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难怪殿下如此护着。只是……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毒的尖锐,清晰地穿透了丝竹之声,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本宫怎么瞧着,这位小郎君……倒有几分眼熟呢很像……很像当年在北境战场上,被我大胤铁骑踏平的北狄王庭里,那个侥幸逃脱的……小狼崽子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御花园上空炸响!
所有的谈笑、所有的乐声,瞬间凝固、死寂!
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唰地一下,齐刷刷地钉在了阿离身上!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恍然大悟……种种情绪在那些勋贵宗亲的脸上交织变幻。
北狄!那是与大胤缠斗百年、血仇累累的世敌!五年前那场惨烈的雁回谷大战,更是埋葬了无数大胤儿郎的性命!若淑妃所言非虚,这个被公主捡回来、藏在深宫、甚至当众折辱了禁军指挥使的少年,竟是北狄王庭的余孽!
巨大的、足以将人碾碎的威压瞬间降临。帝后脸色骤变,目光如电射向阿离,又惊疑不定地看向我。四周侍卫的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阿离的身体,在淑妃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绷直了!像一张骤然拉满的硬弓。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方才的温顺、怯懦、茫然,如同被狂风扫去的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抬了起来,里面不再是清亮脆弱的光,而是沉淀了千年的寒冰,是淬炼了无数血与火的锋芒!沉静、幽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掠食者的冷酷与威严。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淑妃那足以置他于死地的指控,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这死一般的寂静中,陆云州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面前的酒盏,琥珀色的液体泼洒在昂贵的织锦桌布上,洇开一片深色。
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指着阿离,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是你!竟然是你!怪不得!怪不得我总觉得眼熟!他转向御座方向,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带着无比的痛心疾首和凛然正气:陛下!皇后娘娘!臣陆云州有罪!臣当年在雁回谷战场,曾与此獠交过手!他正是北狄王最幼子,名唤‘阿史那离’!此獠狡猾异常,当年臣拼尽全力,一箭洞穿其肩胛,本以为已将其斩杀于乱军之中,万没想到……竟让他金蝉脱壳,隐姓埋名,还潜入了我大胤宫廷!甚至……甚至蛊惑了公主殿下!其心可诛!臣请旨,立刻将此獠拿下,碎尸万段,以慰我雁回谷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陆云州的话语如同投入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群情激愤!
北狄余孽!杀了他!
公主殿下竟被此等狼子野心的贼子蒙蔽!
拿下!千刀万剐!
怒喝声此起彼伏,无数道饱含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要将场中那个孤零零的月白身影凌迟!
侍卫们锵啷一声,齐齐拔出了腰刀,雪亮的刀锋在灯火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一步步向阿离逼近!
整个御花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敌意的囚笼。而我,和他,被这汹涌的敌意彻底包围。
我坐在那里,手指冰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阿离……阿史那离!北狄王庭的幼子!这个身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我的认知。难怪他那双眼睛如此特别,难怪他昏迷时吐露的是北狄语,难怪他肩胛处那道狰狞的旧伤……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串联成一条冰冷的锁链,勒得我几乎窒息。
巨大的背叛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母后那惊怒交加、带着强烈失望和质问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冰的阿离,动了。
他没有看那些逼近的刀锋,也没有看群情激愤的勋贵,更没有看跪在地上、满脸正气凛然的陆云州。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那双沉淀了千年寒冰和血火锋芒的眸子,穿透了所有喧嚣的敌意和死亡的威胁,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初见时的脆弱清亮,没有了病中时的茫然依赖,也没有了剥葡萄时的温顺专注,甚至没有了方才面对指控时的冷酷平静。
那里面,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有被戳穿身份的孤注一掷,有深陷绝境的冰冷决绝,有……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恳求的……等待
他在等我。
等我这个曾经将他从雨水泥泞中拖回、给了他一方庇护之所、又当众将他搂在怀中宣示所有权的公主殿下,在知晓了他最致命的秘密后,会如何决断。
是像陆云州一样,将他视为仇寇,弃如敝履还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御花园里鼎沸的杀意和怒喝,似乎都离我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那双复杂到令人心颤的眼睛。
冰冷的恐惧和灼热的愤怒在胸腔里激烈碰撞。被欺骗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他利用了我!利用我的恻隐之心,利用我的公主身份,将整个公主府、甚至将我本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锦凳,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愤怒的、惊疑的、期待的、幸灾乐祸的……无数道视线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喉咙口的腥甜。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眼中闪烁着得意与怨毒光芒的陆云州,扫过咄咄逼人、一脸看好戏神情的淑妃,最终,落回阿离——或者说,阿史那离的脸上。
他依旧看着我,眼神深处那丝微弱的等待,在看清我脸上翻腾的怒意时,似乎黯淡了一瞬,随即被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覆盖,仿佛认命般,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来人!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被怒火灼烧后的嘶哑,却奇异地压过了全场的喧嚣。
阿离闭着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陆云州的嘴角,勾起一丝快意的冷笑。
侍卫们握紧了刀柄,准备上前拿人。
我抬起手,指向的方向,却不是闭目待死的阿离。
我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直直地指向了跪在地上、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陆云州!
给本宫,我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拿下陆云州!
死寂!
比刚才淑妃揭露阿离身份时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陆云州脸上那丝得意的冷笑瞬间冻结,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淑妃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像是戴了一张拙劣的面具。连闭目等死的阿离,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琉璃般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和愕然,死死地盯着我。
殿……殿下侍卫统领也懵了,握着刀的手停在半空,看看我,又看看陆云州,再看看闭着眼仿佛认命的阿离,完全不知所措。
没听清吗我向前一步,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呆若木鸡的陆云州,陆云州欺君罔上,构陷本宫近侍,其心可诛!给本宫拿下!
公主!你……你疯了!陆云州终于反应过来,惊怒交加,猛地从地上弹起,指着我厉声嘶吼,他是北狄余孽!是害死我大胤无数将士的仇寇!证据确凿!你竟为了一个敌国贼子,颠倒黑白,污蔑忠臣!陛下!皇后娘娘!你们看看!公主已被此獠蛊惑至深,神志不清了!请陛下圣裁!
忠臣我嗤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陆云州,你口口声声说在雁回谷一箭洞穿阿离肩胛,将他‘斩杀’于乱军
我猛地转向阿离,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阿离!脱衣!
阿离浑身一震,那双震惊的眸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情绪,最终化为一片决然的死寂。他没有丝毫犹豫,在无数道惊骇、鄙夷、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猛地抬手,抓住自己月白色内侍服的衣襟,用力向下一扯!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少年劲瘦而苍白的上半身暴露在灯火通明的御花园中!那具年轻的身体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有鞭痕,有烙印,有刀疤,诉说着他曾经历过的非人磨难。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边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道极其狰狞的、深可见骨的圆形疤痕!那疤痕陈旧,皮肉扭曲翻卷,显然是旧年箭伤穿透后留下的致命痕迹!
嘶——!看清那伤疤位置的瞬间,御座之上的父皇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后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
满场哗然!
陆云州方才指认时,说的是一箭洞穿其肩胛!肩胛,在肩胛骨附近!而阿离身上这道致命箭伤,却是在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这位置,绝不是寻常对战能射中的角度!更像是……背后偷袭!
我死死盯着陆云州那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的脸,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中:
陆大人,本宫倒是要请教!你当年在雁回谷,是如何隔着千军万马,从正面,一箭射中一个你声称正在与你交战的敌人……后背心脏要害之处的!
轰——!
更大的惊涛骇浪席卷了整个御花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阿离身上那道可怕的箭疤,齐刷刷地转向了面无人色的陆云州!震惊、质疑、恍然大悟、鄙夷、愤怒……如同烧沸的油锅!
陆云州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矮几,杯盘狼藉!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被彻底揭穿的、灭顶的恐惧和绝望!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他所谓的斩杀敌酋的赫赫战功,竟是用背后偷袭这等卑劣手段,对一个少年施以的致命暗箭!
原来如此……原来那场大捷……
背后放冷箭!好一个‘忠臣良将’!
欺世盗名!无耻之尤!
愤怒的声浪瞬间淹没了陆云州。他曾经的清高孤傲,此刻变成了最大的讽刺!方才那些被他煽动起来的、对阿离喊打喊杀的声音,此刻全都化作了对他最猛烈的唾弃和攻击!
不……不是的!陛下!臣……陆云州还想挣扎,语无伦次。
拿下!这一次,不等我开口,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已然震怒,龙颜铁青,声音蕴含着雷霆之怒,剥去陆云州冠带官服,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侍卫再无犹豫,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死死按住瘫软如泥、面若死灰的陆云州,粗暴地扯下他象征荣耀的官帽和腰带。
陛下!臣冤枉!公主!是他蛊惑……陆云州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被粗暴地堵了回去,只剩下绝望的呜咽。他被人拖死狗一般拖离御花园,经过我身边时,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怨毒无比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我一同拖入地狱。
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宴,最终以陆云州身败名裂、锒铛入狱而惨淡收场。淑妃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一句,灰溜溜地缩回了自己的位置。勋贵宗亲们噤若寒蝉,看向我的目光里,除了敬畏,更添了深深的忌惮——这位新归的公主,不仅心狠手辣,更有一双能洞察幽微、翻云覆雨的手!
喧嚣散尽,一地狼藉。
宫人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灯火阑珊处,只剩下我和阿离——或者说,阿史那离。
他依旧站在那里,上半身的衣衫破碎,露出那道狰狞的箭疤和满身伤痕。夜风吹过,他单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低垂着头,墨色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我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他面前。脚下是碎裂的瓷片和倾洒的酒液,如同我们之间破碎的信任。
方才在千夫所指、生死一线间维护他的决然,此刻被冰冷的后怕和巨大的欺骗感取代。心口像是被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沉重、冰冷,堵得发慌。
阿史那离。我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北狄王庭的……小狼崽子
他身体猛地一颤,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破碎的衣衫下,少年苍白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灰败。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失去了所有光亮,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微弱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感激,没有解释,只有无尽的苦涩和认命般的苍凉。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倒在我面前冰冷的地砖上。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罪奴……阿史那离,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砾摩擦,任凭公主殿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