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与嫡姐沈鸢同年议亲,我许给了体弱多病的状元郎顾远洲,她则配给了手握重兵的镇北王。
大婚当日,她一身凤冠霞帔,拦住我的花轿,逼我与她换嫁。
她鄙夷地看着我素净的嫁衣,眼中满是算计和怜悯。
妹妹,顾郎未来是内阁首辅,而镇北王残暴嗜血,嫁过去就是死路一条。姐姐这是在成全你,也是在成全我自己。
喜帕落下,红烛摇曳,传闻中杀了八任妻子的镇北王萧诀,掀开了我的盖头。他看着我,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这不是三年前,被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养了半年伤,走时还信誓旦旦说要回来娶我的那个黑皮小兵阿诀。
……
喜帕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烛光映入眼帘,我看到了那张刻在心上三年的脸。
英挺的眉,深邃的眼,只是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狼狈,添上了久经沙场的冷厉与威严。
阿……我刚要开口,又猛地咽了回去。
他是镇北王萧诀,不再是那个失了忆,赖在我那方小院里养伤的阿诀。
传闻里,他暴虐成性,杀人如麻,府中已有八位新娘死于新婚之夜。
我嫡姐沈鸢正是怕死,才设计换嫁,把我推入这龙潭虎穴。
我垂下眼,捏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匕,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缓缓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那目光如鹰隼,锐利得仿佛能将我层层剖开。
良久,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玩味。
沈家二小姐,沈清禾
我心头一紧,点了点头。
他倾身向前,属于他的、带着冷冽松木香的气息将我笼罩。他捏住我的下巴,指腹粗粝,摩挲着我的皮肤。
你姐姐说你心甘情愿替嫁,只因仰慕本王已久
我脑中嗡地一声。
沈鸢,她好狠的心。这不仅是把我推入火坑,更是断了我所有的退路。
若我说是,便是自承轻浮,为王府不容。若我说不是,便是欺君,拂了镇北王的面子。
无论怎么答,都是死路一条。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没有传闻中的疯狂暴虐,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心一横,我索性豁出去了。
是。我直视着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心悦王爷,非君不嫁。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紧,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哦心悦本王他冷笑一声,你可知,心悦本王的女人,都是什么下场
下一秒,他松开我,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冰冷如刀。
来人,将王妃带去『静思园』。
静思园。
名字雅致,却是镇北王府最偏僻荒凉的院子,据说前几任王妃都是在这里病逝的。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地架着我,几乎是拖着我往前走。
我身上的凤冠霞帔被扯得歪歪扭扭,珠翠零落了一地。
阖府下人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我,怜悯中带着幸灾乐祸。
我被粗暴地推进一间满是灰尘的屋子,门哐当一声从外面锁上了。
第二章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破败的窗棂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阴冷,潮湿。
我蜷缩在角落里,握着袖中的短匕,背脊挺得笔直。
我叫沈清禾,是沈尚书府的庶女。三年前,我被主母寻了个错处,打发到京郊的庄子上。
就是在那里,我捡到了重伤失忆的阿诀。
我们相依为命半年,他伤好后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娶你。
我等了三年,没等到我的阿诀,却等来了嫡姐的换嫁,等来了成为镇北王第九任新娘的命运。
世事何其讽刺。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我立刻握紧匕首,警惕地望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是他,萧诀。
他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屋里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迫人的气场。
怕吗他问。
我没出声。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在我面前站定,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三年前,京郊,杏花村。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你日日唠叨,说你家的米缸快被我吃空了,再不走就要被你拿去抵债。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月光下,他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我熟悉的情绪。
你说你叫清禾,清风的清,禾苗的禾。
你说你喜欢吃桂花糕,讨厌吃葱。
你还在我走后,偷偷哭了一整晚。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伸手想碰我的脸,却被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苦笑一声。
阿禾,他轻声唤我,我没有失忆,也从不是什么阿诀。
我叫萧诀。三年前,我被政敌追杀,流落杏花村,是你救了我。
我不敢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怕连累你。
我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求皇上赐婚。可沈尚书只说嫁嫡女,我不知……不知他们竟会如此欺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心疼。
我愣愣地听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原来他没忘。
原来他就是我的阿诀。
他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眼泪,动作笨拙又温柔。
别哭,阿禾,我回来了。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温热的怀抱驱散了所有的阴冷和恐惧,我抓着他的衣襟,把这三年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哭了出来。
第三章
哭够了,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丢脸,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萧诀低低地笑,胸膛震动,声音悦耳。
好了,再哭眼睛就要肿成桃子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今晚让你受委屈了。
我闷声问:为什么要把我关到这里来
做戏给府里的人看。萧诀解释道,我身边眼线众多,今夜若表现出对你的不同,明日消息就会传回京城。那些人知道你是我软肋,必然会对你不利。
只有让他们都以为我厌弃你,你才是最安全的。
我恍然大悟。
那……那八位王妃
提到这个,萧诀的脸色沉了下去。
她们都是被硬塞给我的棋子,来自不同势力。其中六个是细作,两个是杀手。他语气冰冷,她们的死,与我无关,是她们背后的人内讧,自相残杀罢了。
我心下了然。镇北王手握重兵,镇守国门,是皇帝的利刃,也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这王府,远比我想象的更凶险。
阿禾,萧诀捧起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你若害怕,我可以立刻安排人送你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我会护你一生平安无忧。
我看着他眼中的郑重,摇了摇头。
我不走。
三年前,我护他。
三年后,换我与他并肩。
我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学着他方才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我心悦王爷,非君不嫁。
萧诀愣住了,随即眼底燃起燎原的火。
他扣住我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下来。
这个吻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汹涌的爱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第四章
第二日,我被放出静思园的消息传遍了王府。
下人们看我的眼神愈发轻蔑。
一个失宠于新婚之夜的王妃,在这王府里,比最低等的丫鬟还不如。
萧诀依旧对我不闻不问,每日只宿在书房。
府中的管事李妈妈是个厉害角色,据说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也是萧诀的奶娘。她一向看不起我这个庶女出身的王妃。
她领着一众丫鬟婆子给我请安,说是请安,却连腰都未曾弯一下。
王妃娘娘,李妈妈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您虽是王妃,但这中馈之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掌的。
言下之意,便是要我当个有名无实的摆设。
我端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并未理会她的挑衅。
李妈妈脸色一僵,提高了音量:王妃娘娘没听见老奴说话吗
我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李妈妈是王爷的奶娘,是府里的老人,本妃敬你三分。我抬眼,目光淡淡地扫过她,但你也要记清楚,我,是皇上亲封的镇北王妃,是这王府名正言顺的主母。
这中馈之权,是我的分内之事。你若不服,可以去请王爷废了我。
李妈妈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不服气地嘀咕:不过是个替嫁的庶女,神气什么……
我眼神一凛,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
掌嘴。
满室俱静。
那小丫鬟吓白了脸,求助地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也没想到我敢如此强硬,怒道:王妃!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那丫鬟面前。
以下犯上,掌嘴二十,是府里的规矩吧李妈妈。
我直视着李妈妈,气势上竟半分不输。
李妈妈被我看得心头发怵,竟忘了反驳。
我抬手,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在了那丫鬟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这一巴掌,是教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又反手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教你什么叫尊卑有别。
我打得手心发麻,那丫鬟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
她哭着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我这番操作镇住了,看向我的眼神从轻蔑变成了畏惧。
剩下的,我看向早已呆若木鸡的另一个婆子,你来行刑。若再有下次,就不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第五章
我立威的当晚,萧诀踏进了我的卧房。
他屏退下人,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做得很好。他低声夸赞。
我靠在他怀里,轻声问:不怕我给你惹麻烦
我的王妃,在自己的府里,教训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算什么麻烦他轻笑,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立威之后,府里的下人果然安分了不少。
李妈妈虽然依旧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却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
半月后,京城来了信。
是我父亲沈尚书写来的,信中对我嘘寒问暖,言辞恳切,仿佛一个慈爱的父亲。
可我知道,他不过是想探探我的口风,看看我在王府是死是活。
信的末尾,他提了一句,说我嫡姐沈鸢和顾远洲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让我不必挂念。
我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琴瑟和鸣
只怕未必。
萧诀的情报网遍布大周,京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他告诉我,顾远洲虽然才华横溢,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他家境贫寒,靠着岳家的扶持才有了今天。他娶沈鸢,看中的不过是沈家的权势和她丰厚的嫁妆。
成婚后,顾远洲对沈鸢极为冷淡,日日流连书房,而顾家那对刻薄的父母和刁蛮的小姑,更是把沈鸢当成了予取予求的钱袋子,日日变着法地磋磨她。
沈鸢带过去的那份原本属于我的嫁妆,已经被顾家掏空了大半。
第六章
我几乎能想象出沈鸢此刻的焦头烂额和悔不当初。
她以为自己抢走的是一门青云路,却不知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捷径。
而她推给我的所谓死路,却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康庄大道。
我提笔,给沈尚书回了一封信。
信中,我大肆渲染了王爷对我的宠爱,说他为我一掷千金,为我斥巨资修建花园,甚至将王府的中馈之权都交给了我。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过得很好,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
我要让沈鸢嫉妒得发疯。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沈鸢的亲笔信。
信里,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姐,字里行间充满了抱怨和酸楚。她哭诉顾家对她的苛待,哭诉顾远洲对她的冷漠,最后,她话锋一转,开始旁敲侧击地向我借钱。
妹妹,你如今是尊贵的王妃,想必手头宽裕。姐姐也是没办法了,顾家上下都要靠我养活……
我看着那惺惺作态的文字,冷笑出声。
我让下人准备了一份厚礼,连同我的回信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
信上只有八个字:
嫡姐之苦,感同身受。
我送给沈鸢的厚礼,是一本手抄的《女诫》。
消息传回来时,据说沈鸢气得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顾家更是以此为由,说她不敬长姐,毫无妇德,罚她跪了一夜祠堂。
第七章
我听着暗卫的汇报,心情格外舒畅。
这只是个开始。
北境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有萧诀在,却处处透着安心。
他白天处理军务,晚上便会来我房里,有时我们只是相拥着说说话,有时他会手把手教我写字,给我讲战场上的故事。
他从不让我插手府外那些阴谋诡计,只想把我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我不是一朵只能依附于人的菟丝花。
这日,萧诀带我去了军营。
广阔的校场上,士兵们正在操练,吼声震天,气势磅礴。
他们看到我,眼中都带着好奇和一丝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女人,尤其是娇滴滴的贵族小姐,是上不了战场的累赘。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副将,名叫周莽,是萧诀的心腹,也是个直肠子。
他大咧咧地走到我面前,瓮声瓮气地问:王妃娘娘也来看我们耍把式这刀剑无眼,可别吓着您。
他话里虽无恶意,但那份轻视却显而易见。
萧诀脸色一沉,正要发作,我却拉住了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我笑着对周莽说:周将军说笑了。我不是来看耍把式的,我是来向将军讨教的。
周莽一愣:讨教
我指向不远处的箭靶:就比箭术,如何
此言一出,周围的士兵都发出了哄笑声。
一个娇弱的女子,竟要和他们军中有神射手之称的周副将比试箭术
周莽也乐了:王妃娘娘,这可不是绣花针,您要是输了,可不兴哭鼻子啊。
我若输了,自当认罚。我走到兵器架前,挑了一张稍轻的弓,若我赢了呢
您要是能赢我,周莽拍着胸脯,以后您就是我亲姑奶奶!我周莽这条命都是您的!
萧诀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和纵容。
我对他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弯弓,搭箭。
三年前在庄子上,为了糊口,我曾跟着一个老猎户学过打猎。我的箭术,虽比不上真正的神射手,却也远超常人。
风声,呼吸声,心跳声,在这一刻都静止了。
我松开手指。
嗖——
羽箭破空而去,稳稳地钉在了靶心正中央。
第八章
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周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再次搭上第二支箭,第三支箭。
三箭连发,全部正中红心。
这下,再没人敢笑话我了。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从轻视,变成了震惊,再到敬佩。
周莽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末将服了!王妃威武!
我扶起他,笑道:周将军言重了。我不过是侥幸罢了。
从那天起,我在军中的地位,再也无人敢质疑。
他们不再叫我王妃娘娘,而是和萧诀一样,叫我阿禾。
日子一天天过去,北境入了冬,下了第一场雪。
我披着厚厚的狐裘,和萧诀在廊下煮茶。
他告诉我,京城那边,出事了。
第九章
顾远洲并非什么寒门学子,他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废太子的遗孤。
他这些年隐姓埋名,卧薪尝胆,就是为了积蓄力量,颠覆大周王朝。
他娶沈鸢,一是为了沈家的权势,二是为了她那份丰厚的嫁妆作为启动资金。
而他真正的助力,是当朝的安王。
安王野心勃勃,与顾远洲一拍即合,两人暗中勾结,一直在寻找机会。
那沈鸢……我问。
她只是个被利用的蠢货。萧诀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顾远洲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她。
我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我恨沈鸢,但听到这个消息,却也难免唏嘘。
她汲汲营营,算计一生,最终却落得个为人棋子的下场。
他们最近会有大动作。萧诀握住我的手,神情严肃,皇上传了密旨,让我即刻回京,主持大局。
回京。
意味着要直面那些风暴,直面沈家,直面沈鸢和顾远洲。
我陪你一起去。我看着他,语气坚定。
萧诀皱眉:京城凶险,你……
我是你的王妃。我打断他,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他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将我拥入怀中。
好。
第十章
我们轻车简从,星夜兼程,半个月后,抵达了京城。
回到阔别已久的沈府,恍如隔世。
门口的石狮子依旧威严,朱漆大门却显得有些陈旧。
父亲沈尚书和主母带着一众家眷在门口迎接,看到我和萧诀并肩而来,他们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尤其是看到我身上华贵的衣饰和从容的气度,主母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和不甘。
沈鸢也来了。
她瘦了很多,原本明艳的脸庞此刻满是憔悴和怨气,眼底的青黑怎么也遮不住。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衫,和我身上光彩夺目的锦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我,她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妹妹,她率先开口,声音尖锐,你可算是回来了。在北境那等苦寒之地,想必是受了不少罪吧
她想看我笑话,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丝狼狈。
我微微一笑,挽住萧诀的手臂,姿态亲昵。
多谢姐姐挂心。北境虽冷,但有王爷疼爱,日子过得比蜜还甜。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故作惊讶道,倒是姐姐,嫁了状元郎这等如意郎君,怎么瞧着……比在闺中时还要清减许多莫不是顾状元待你不好
我的话像一根根针,狠狠地扎在沈鸢心上。
她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顾远洲上前一步,将沈鸢护在身后,对我温和一笑。
王妃说笑了。拙荆只是近日操劳家事,有些劳累罢了。
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模样,若不是提前知道了他的底细,我几乎要被他骗过去。
我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
是吗那顾状元可要好好疼惜我姐姐才是。毕竟,我姐姐当初为了嫁给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顾远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萧诀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扫视着沈家众人,那强大的气场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一场虚伪的寒暄,在尴尬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当晚,沈家设宴为我们接风。
宴席上,父亲和主母不停地给我和萧诀布菜,极尽讨好之能事。
他们已经知道,顾远洲不过是个空有才名的穷酸,而镇北王才是真正手握实权、圣眷正浓的重臣。
他们心中的天平,早已彻底倾斜。
沈鸢坐在我对面,低着头,一口菜也没动,像个怨鬼。
顾远洲则滴酒不沾,只说是身体不适,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与周围的官员谈笑风生,八面玲珑。
酒过三巡,主母忽然叹了口气,看向我。
清禾啊,你看你姐姐,如今过得这般……她欲言又止,当初换嫁之事,确实是鸢儿不对。可你们毕竟是亲姐妹,血浓于水。如今你贵为王妃,可要多帮衬着你姐姐一些。
这是要我拿王府的钱,去填顾家的无底洞
我放下筷子,笑了。
母亲说的是。姐姐如今的处境,确实令人担忧。
沈鸢猛地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我话锋一转,看向顾远洲。
不过,这男人有本事,才能让自己的妻子过上好日子。顾状元青年才俊,深得皇上赏识,想必不日便能加官进爵,光耀门楣。哪里还需要我们王府帮衬
母亲若真担心姐姐,不如去求求父亲,让他这个尚书岳丈,多为女婿的前程铺铺路才是。
我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顾远洲,又把皮球踢回给了沈尚书,还顺便讽刺了他们一家的趋炎附势。
沈尚书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主母也尴尬地闭上了嘴。
宴席不欢而散。
回王府的马车上,萧诀将我揽入怀中。
今天解气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还不够。
这点口舌之争,如何能抵消我前世今生所受的委屈。
我要的,是让他们所有人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十一章
回京后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萧诀忙于和皇帝商议对策,我则利用王妃的身份,在京城的贵妇圈里走动,为他收集情报。
我很快就发现,与安王和顾远洲来往过密的,不止几位朝中大臣,还有我那利欲熏心的父亲,沈尚书。
原来,顾远洲早就向他许诺,事成之后,封他为相。
沈尚书被这块巨大的馅饼砸昏了头,竟不惜赌上整个家族的性命,陪他们一起谋逆。
而沈鸢,在得知顾远洲的宏图大志后,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不已。
她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皇后,将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为此,她不惜利用自己沈家小姐的身份,为顾远洲传递消息,拉拢人脉,彻底沦为了谋逆的帮凶。
这一家人,真是从根上就烂透了。
我将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了萧诀。
他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们这是在自寻死路。
我们何时动手我问。
不急。萧诀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他要的,是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冬至那日,宫中设宴。
安王和顾远洲,准备在这一天动手。
他们买通了部分禁军,计划在宴会上发难,逼皇帝退位。
赴宴前,萧诀握住我的手,叮嘱道:今晚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别怕。
我点点头:你也是。
我们都知道,今晚,将是决定大周命运的一夜。
宫宴之上,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皇帝高坐龙椅,神色如常。
安王坐在皇帝下首,频频举杯,笑得春风得意。
顾远洲则以状元郎的身份,陪坐于文臣之列,他身边的沈鸢,精心打扮,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得意与期盼。
她看到我,还挑衅地举了举杯,仿佛在预告我的死期。
我回以一笑,气定神闲。
一曲舞毕,安王站起身,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安王从袖中拿出一卷罪己诏,朗声念道:陛下登基以来,不修德政,致使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臣恳请陛下顺应天意,退位让贤!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兵器交接之声。
一名禁军统领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跪倒在地:陛下!安王谋逆,他……他带人杀进来了!
殿内瞬间大乱。
官员们惊慌失措,女眷们尖叫连连。
安王得意地大笑:皇兄,你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就乖乖把玉玺交出来!
皇帝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他:皇弟,你真是朕的好弟弟。
就在此时,顾远洲也站了出来,他指着萧诀,义正言辞地喝道:镇北王萧诀,拥兵自重,意图不轨!我等今日起事,正是为了清君侧,保大周江山!
他话音刚落,沈鸢也站起身,指着我尖声道:沈清禾!你与萧诀狼狈为奸,祸乱朝纲!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她状若疯癫,脸上是报复的快感。
第十二章
我看着这对跳梁小丑,只觉得可笑。
萧诀缓缓站起身,他甚至没有看安王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顾远洲,语气平淡。
清君侧就凭你
下一秒,殿外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和厮杀声。
安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只见另一队装备精良的士兵冲了进来,将安王的叛军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副将周莽。
周莽对着萧诀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王爷!叛军已全部拿下!
安王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指着萧诀:你……你是什么时候……
从你踏入京城的第一天起。萧诀冷冷地看着他,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这根本不是一场叛乱。
而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围猎。
顾远洲的脸色比安王更难看。
他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忽然抓住身边的沈鸢,拔下她头上的金簪,抵住她的喉咙。
都别过来!他面目狰狞地嘶吼,否则我杀了她!
沈鸢吓得浑身发抖,哭着喊道:远洲,你……你做什么
闭嘴!顾远洲眼神狠戾,你真以为我爱你你不过是我通向富贵的一块垫脚石!要不是你爹贪得无厌,我怎么会娶你这个愚蠢的女人!
沈鸢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失。
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幻想,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击得粉碎。
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这就是她费尽心机抢走的如意郎君。
萧诀根本懒得看他们演戏,对周莽使了个眼色。
周莽会意,身形一闪,快如鬼魅,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顾远洲握着金簪的手腕便被一支飞镖洞穿。
金簪落地,沈鸢瘫软在地。
顾远洲和安王被当场拿下。
沈尚书面如死灰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皇帝缓缓走下龙椅,来到萧诀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了,阿诀。
一切,尘埃落定。
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安王、顾远洲及其党羽,全部被判处斩。
沈尚书府因为出了一个谋逆的帮凶沈鸢,和一个同谋的家主沈尚书,被皇帝下旨抄家。
沈尚书和主母被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至于沈鸢,因在最后关头被顾远洲当作人质,皇帝法外开恩,免了她的死罪,判她长伴青灯古佛,在皇家寺庙中了此残生。
抄家那日,我去了。
看着一件件熟悉的家具被贴上封条,看着下人们哭天抢地,我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在去往寺庙的囚车上,我见到了沈鸢最后一面。
她穿着一身灰布囚衣,头发枯黄,眼神空洞,早已没了往日的光彩。
看到我,她眼中才泛起一丝活气,却是滔天的恨意。
沈清禾!你满意了!你毁了我的一切!她嘶吼着,扑向囚车的栏杆。
我静静地看着她。
毁了你的,不是我。我淡淡开口,是你自己的贪婪和愚蠢。
如果当初,你没有换嫁,安安分分地嫁来北境,或许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你亲手把自己的锦绣前程,换成了一条绝路。
沈鸢愣住了,随即疯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从今往后,我与沈家,再无瓜葛。
京城的风波平息后,我和萧诀回到了北境。
北境的冬天很长,但王府里却总是温暖如春。
李妈妈不知何时,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日日变着法地给我做好吃的,嘘寒问暖,比对我亲娘还亲。
周莽和其他将士们,更是把我当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他们说,王爷以前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是我的出现,才让他有了人情味。
我知道,是爱,融化了他。
开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萧诀知道后,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紧张得不行。
他下令免了北境三年的赋税,全军上下大庆三日。
那段时间,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军务都搬到了房里处理。
我笑他小题大做,他却一脸严肃。
我的阿禾和我们的孩子,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宝贝,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十月怀胎,我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
孩子长得很像他,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明亮。
萧诀给他取名,萧念禾。
他说,这是为了让他永远记住,他的母亲,叫沈清禾。
是我,把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给了他一个家。
我抱着小小的婴儿,靠在萧诀的怀里,看着窗外北境壮丽的落日。
红霞漫天,城墙巍峨。
三年前,我在这里捡到了我的少年。
三年后,我在这里找到了我的一生。
曾经所有的苦难和算计,都成了过眼云烟。
往后余生,只有岁月静好,和他与孩子在身边。
这就是我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