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九千岁升职记 > 第一章

我家很穷,爹把我卖给人牙子换了十两银子。
转头我就被一个锦衣公子以百两价格买走,沦为小倌。
后来,我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无恶不作。
死后判官说我罪孽滔天,该罚寒水地狱三百年。
这都未能洗掉我一身罪孽。
判官没招了。
一脚将我踹进轮回井,连那碗忘尘的孟婆汤都省了。
1
判官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我已经呱呱坠地。
正哭得起劲,门哐当一下被推开,一个铁塔似的男人闯了进来。
稳婆连忙把人往外推:产房晦气,大将军使不得啊。
老子的种,哪儿来的晦气!
那男人扒拉开稳婆,一把将我抄进怀里。
是小子还是闺女
是、是位千金。
前世算命先生说我将来定位极人臣,只可惜命里缺水,否则……
否则什么
他没说完,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场就蹬腿了。
我深深记住了这句话,想着将来娶妻定要娶个水命女,只可惜早早挨了一刀,到死也是个处男。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辈子水多得要溢出来啊。
好胎,好胎啊!
男人爽朗笑:闺女好,闺女贴心。
对着这张脸,我瞬间止住了哭。
这人怎么看着眼熟
老崔见天和我显摆,我洛威也有闺女喽。
淮化将军洛威!
前世就是他一口一个阉人地叫我,皇帝多番训斥才有所收敛。
但背地里,他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无根生。
一骂,我是无根的野种。
二骂,我无根生子。
为这事,我和他斗了半辈子,亲手抄了他满门。
兔死狗烹,报应不爽。
不出半年,我也被砍了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我当即就去抓他的脸。
洛威哈哈对着床上的产妇道:看,闺女喜欢我呢。
喜欢个鬼!
我费了吃奶的力气抓,只抓得洛威咯咯笑。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床上的产妇道:清河夜月,静影沉璧,取名清河可好
洛……清河
我如遭雷击,想起洛威死前对我的诅咒。
我咒你生生世世为奴,世世代代为娼,哈哈哈哈!
洛清河,被我亲手卖进青楼去了啊!
2
因这诅咒,我得空就折磨洛威。
拉他身上,尿他身上,白天呼呼睡,晚上眼睛瞪溜圆,只让他抱,不抱就哭。
只三个月,他就瘦了二十斤。
这男人非但不烦,还更爱往我身边凑,用那扎人的胡子蹭我脸蛋,说女儿果然是贴心的小棉袄,就和我亲。
每每这时,我都嫌弃地用后脑勺对着他。
洛威的俸禄,一半给了死在沙场的将士遗孀,剩下的除去家用,都被我用来买吃食和衣裙。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些。
我无口腹之欲,衣裙更让我厌恶,一个男人整天穿着粉色碎花裙像什么样子!
可我年纪尚小,除了花钱,没有其他报复的法子。
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觉着哪儿不对劲。
但这颗脑袋瓜承受了太多不该这个年纪有的记忆,我的反应总是很迟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直到七岁这年——
我看着未来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丫鬟拉着我的袖子:小姐,这里臭死了,快走吧。
我的脚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今年是哪年
永昌二十五年啊。
初几
腊月初八。
记忆中,这天下了很大的雪,压塌了半间茅草房。
屋漏偏逢连夜雨,四弟提前出生了。
一家八口挤在剩下那半间草房里,满脸愁容。
簌簌不停的大雪,啼哭不止的婴儿,饥肠辘辘的肚皮……
哪一样都让人心烦。
爹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最后把我扯了出去。
那天我们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来到一个集市。
爹把我交到人牙子手里换了十两银子,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没有哭,一切早有预料。
大哥已经可以下地干活,是家里的劳动力。
二姐已经许了人家,开春就能嫁出去。
我长得小,话又少,家里人都不喜欢我。
不卖我卖谁
3
我们在台子上跪成一排,像待价而沽的牲口。
别人都在笑,盼着被好人家挑走。
唯独我,一双眼睛黑漆漆、直勾勾的,看着就显凉薄。
后来我挑奴才,也不选这种,养不熟。
人牙子见我穿着打扮,立刻拽着一个壮实少年迎上前:
小姐您瞧这个!身子骨结实,十两银子就成!
我指着台上的自己问:那他呢
哎呦,小姐,这种不适合做粗使奴才。
身旁的丫鬟不解:不做奴才做什么
人牙子露出坏笑:嘿,这种嘛……自有别的妙用。
这笑容背后的腌臜,我太熟悉了。
纵是后来权倾朝野,也仍有男人用这般目光看我。
我便命人剜出他们的眼珠,风干了悬在檐下,让他们日日夜夜都能瞧见我。
干儿子们都夸我心善。
此刻,我直勾勾盯着人牙子的眼睛,心底盘算着,这一世,该将这对招子挂在哪里风干好呢
人牙子被我盯得脊背发毛,干笑声渐渐卡在喉咙里。
这时,一位锦衣公子在台前驻足。
人牙子立刻撇下我,一把将台上的我拽下来,捏着下巴让公子看个清楚。
小脸肤白胜玉,衬得眼角一点朱砂痣愈发妖异夺目。
果真好看,连我自己见了都要赞叹。
那公子眼中乍现淫邪之光。
人牙子趁机狮子大开口:一百两!
成交!
就这样,我买下了自己。
若说前世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问鼎九五,明明只差一步。
而那最后一步,于我是难如登天。
但这世不同。
我自己就是上辈子缺的那点水,我俩联手,能掀了这天。
4
回去路上,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个低贱入泥的名字,我是真不记得了,以至于地府核对身份时耽搁了许久。
他摇头:不记得了。
我忽然笑出声,从爹抛弃我的那一刻,就不配让我再冠他姓。
不愧是我。
我像大人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想叫什么名字
他看了一圈,抬手指向街对面一块鎏金牌匾。
我愕然!
前世我目不识丁,一生只认得文斐二字。
我颔首道:好,以后你就叫洛阿宝。
教化阿宝远比预想中艰难。
前世我什么人没见过再硬的骨头到我手上,几套刑具下去,三天也软了。
可对阿宝,我下不去手。
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是自虐!
结果就是三个月了,阿宝依旧学不会半分规矩。
吃东西如同饿兽,嚼也不嚼,直着脖子往下咽。
想想日后被胃痛折磨的半夜打滚的样子,我一把打掉他的筷子。
嚼五十下,再咽。
阿宝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瞪着我。
一百下。
他还瞪。
两百下。
他终于垂下视线,开始咀嚼。
数出声。
1、2、3……
他毫无感情地数一下、嚼一下。
偶尔,那阴冷的目光会从眼尾射来。
这就是我,将不满压在心里,只待时机,百倍奉还。
果然,当夜便在我的枕芯里搜出几根银针。
这三个月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对待阿宝,要像他对待我一样,不留半分温情。
否则他就是我亲手磨利的屠刀。
我命人拿来马鞭。
前世我最爱用这东西。
一鞭子下去,就能卷起一条皮肉,再撒上一层雪白的盐巴——
那滋味,啧!
只是做了女人,心肠也裹上了一层软肉。
我只抽烂了他的背,踩断两根肋骨,便把他关到柴房去了。
再放出来的阿宝,终于开始听话。
我知道这是他装出来的。
无所谓。
只要我永远踞于他之上,就能驾驭他。
我虽对阿宝下手狠厉,却从不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他。
锦衣玉食供着,出入同行,招摇过市。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将军府的小少爷。
阿宝长得很快,不过两年光景,我已经需要抬头看他。
身高和性别上的优势,让阿宝看我的眼神有些许不对劲。
该怎么说呢
纵是阅人无数如我,也不明白这眼神的含义。
阿宝聪明,还肯吃苦,样样都强过我,尤其是功课。
前世吃了不识字的亏,这一世早早便让洛威给我请了先生,奈何收效甚微。
那字写的,仓颉看着都得吐血。
反观阿宝,那一手字写得筋骨遒劲,连先生都自叹不如。
有时,我甚至怀疑,会不会是我认错了
他并非我,只是恰巧长得像而已。
毕竟前世我最厌恶的就是这张脸,能不看就不看,早就忘了自己长什么模样。
阿宝见我长久看他,黑沉沉的眸子迎上来:小姐为何总是这般看我
我眉梢一挑:怎么,看不得
阿宝抿嘴不言,瞪着我。
我一巴掌抽过去,阿宝的脸猛地偏向一侧,怨恨又从眼尾射来。
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抬手又要抽,手腕却被他骤然攥住!
十岁少年的力气,我竟已经挣不开。
反了你了!
惊怒交加之下,我唰地抽出腰间马鞭,鞭梢在空中炸开一声厉啸。
跪下!
阿宝跪得笔直,任皮开肉绽,也一声不吭。
前世怎就未发觉,这副骨头能硬到如此地步
一时竟被气笑了。
洛阿宝,你低个头、服个软,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阿宝闻声,唇角勾起,笑得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这笑容,瞬间勾起我前世最屈辱的回忆——
油腻的手指、淫邪的目光、令人作呕的喘息……
不许这样笑!
我暴怒,垂下的鞭子狠狠一抽,从左肩到右腰,笔直的一条血线。
自那日后,阿宝再没笑过。
5
京城流言四起,皆道洛家大小姐小小年纪便如此暴戾,定是煞星转世!
洛威夹着腿,惴惴不安地劝我:
阿河啊,阿宝虽是奴才,可到底也是个男人。你动辄鞭挞,不妥啊。
我斜倚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呷了口茶: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听说这月又被御史参了好几本
洛威搓着手,嘿嘿干笑:
嗐!那帮子酸腐文人,吃饱了撑的!不就是挪用了那么一点点军饷嘛,又没揣进老子自个儿的腰包。
哦我放下茶盏,今年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又没着落了
洛威一脸愁苦:眼瞅着就过年了,让那些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哟……
我思考片刻:这事儿交给我,把你挪用的窟窿,一分不少地填回去。
调教了阿宝三年,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
我给了他一个地址,指令简单:
银子,一锭不剩。
活口……你自己看着办!
这便是我前世的第一笔横财,也是踏上那条染血仕途的起点。
主子忧朝政,我就四处纳贤,进言献策。
主子忧外戚,我便扶植新贵,搅动风云,平衡朝局。
主子忧武将,我便罗织罪名,杀主帅,夺兵权。
步步为营,终至权倾朝野,把持朝政,成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
递给皇帝的奏疏,必先经我朱批。
我所拟的条陈,皇帝从不驳回。
前朝安稳,皇帝便开始日日睡女人,繁衍子嗣。
皇帝勤勉,五年之内皇家添了三十多个皇子,二十多个公主。
我也勤勉,但我是个太监啊,只能找其他乐子:杀贪官。
杀得国库丰盈,百姓安生。
没有祸事可卜,钦天监开始操心国运,说什么阉人当道,亡国之兆。
我转头就砍了监正的脑袋,老东西。
直到洛威一死,朝廷再无外患,也无内忧,真可谓是四海太平。
狡兔死,走狗烹。
满朝文武联合起来,罗织了我一百零八条罪状,条条皆是死罪。
刀脏了,该换一把干净的。
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明白。
只托传旨的干儿子,给皇帝带一句话:
主子既要当明君,奴才便为主子做这最后一件事。这些罪状,奴才认下了!
连秋后都未等到,第二天就被砍了头。
享年三十。
我摸了摸脖子,不疼。
阿宝果然没让我失望,远处骤然腾起冲天烈焰。
一辆马车冲破烟尘疾驰而来。
火光中,驾车少年浑身染血,妖冶摄人!
这就是我!
活口,一个不留!
6
最先察觉我野心的,是梅桑如。
要说前世我真正敬佩过谁,那便是她了。
洛威被砍头的那天,她穿得干净整齐,不哭也不闹,平静地和洛威并肩跪在断头台上。
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了市井坊间传诵一时的佳话。
阿河啊,朝堂之事凶险万分。你一个女儿家,当心要搅和进那潭浑水里
怕吓着她,我没说实话。
我看着金銮殿方向:宫城里那把凤椅,天下女子谁不肖想难道你就从未动过半分念头
娘只盼着你和你爹,能平平安安,一世周全。
妇人之见。
她点了点我的额头:是是是,我的阿河最有见识。娘啊,就是个妇人。
只是阿河,后宫佳丽三千,娘是怕你受委屈。
你知道为何这天下只男人才能坐得吗
梅桑如笑着摇头。
我嫌弃地白她一眼:因为你们女人,总把情情爱爱的放在首要,愚不可及。
再说,那后宫佳丽,何尝不是我的
梅桑如用力揉了揉我的头顶:我的阿河呦,这天下究竟哪个男人敢娶你哦。
将来这天下的男人,都是我的!
梅桑如走后,阿宝鬼似地从墙上跳下来,语气不善:那把凤椅就那么好
全天下就一把,能不好
阿宝沉默片刻,用力地说:那我也要坐。
孩子心性。
我逗他:那我坐哪儿
阿宝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我俩就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心思各异。
那把龙椅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皇子们尚且争得头破血流,异姓想坐,只有一条路——
谋朝篡位!
但伤亡太大,死后还会丢进寒水地狱,不可取。
我谋划的是一条曲线潜行之路:先入主中宫为后,再称九五之尊!
只是主子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出现啊
我足足等了两年。
他终于来了!
阿宝好奇问:谁
我冷笑:未来的皇帝,我的夫君!
7
六皇子萧策,此刻正毕恭毕敬地跪在堂前,恳求加入淮化军。
大齐的兵权大多掌握在诸侯手中,将领只认主帅,不认国君。
洛家世代镇守北境,握二十万大军,是大齐最大的诸侯。
萧策选洛威做进身之阶的事,我有所耳闻,却未料到他竟自降身价至此!
纵是庶出,终究也皇子,是君。
哪有君跪臣的道理
洛威也是个没脑子的,把这当做心诚,欣然受了。
这一跪,注定了他将来的悲惨结局。
这是其一。
其二,洛威并没有对萧策加以优待。
粗布短褐,护具也不比人多一份,生生剥去了萧策最引以为傲的皇子身份。
而萧策此人,最擅以仁德谦逊假面示人,不知蒙蔽了多少双眼睛。
可怜洛威至死也只以为是死于我俩私怨,浑然不觉真正的祸根来自何处。
短短三个月,萧策便从守门兵卒,擢升为洛威亲卫,得洛威亲自传授兵法。
我也带着阿宝,挤进了兵法学堂。
只可惜我脑子里塞满了前世那些阴诡伎俩,这些正统玩意儿,死活灌不进去。
倒是阿宝,白纸一张,进步神速,我很欣慰。
但萧策毕竟有根基,更胜一筹,洛威夸他是天生的将才。
洛威这张嘴啊,是懂怎么气人的。
人家想当的是将军吗
人家想当的是皇帝啊!
如此看来,洛威当真死得不冤。
思及此处,我看着正给我剥橘子的洛威无奈摇头:
听我一句,别参与党争,你这脑子玩不转的。
果然,洛威一脸迷茫:什么党争
你没听到近日来京城的谣传吗,说淮化军以六皇子马首是瞻,萧策是未来淮化军的主帅。
这招着实高,一下就让萧策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连皇帝都对他另眼相看。
洛威猛地一拍桌:胡说八道!
我狐疑:消息不是你传出去的
我传这作甚
那就怪了。我嘀咕着。
就连前世的我,都以为洛威是萧策最大的靠山。
若不是他,会是谁散布的消息
在我的记忆中,这时六皇子身边唯一的亲信就是我,还主动去了二皇子帐下做探子,他身边不该有人才是。
思索间,我的目光落到正在庭院练箭的阿宝。
正是雌雄难辨的年纪,阿宝顶着一张美人脸,加上清冷寡淡的气质,比我还像将军府大小姐。
我问洛威:你觉得阿宝怎么样
都说最了解自己的人是对手,我想知道没有了那些偏见,洛威是如何看待我的。
爹说了你可不许恼。
我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杯沿:说!
美人皮囊,蛇蝎心肠。
我的手顿住。
阿河啊,听爹一句。阿宝绝非池中物,早晚会失控的,趁早放了他吧。

我心底一声冷笑。
放了他,明日遭祸的就是我。
但我对阿宝存侥幸心理,我怎么可能斗不过十岁的自己
直到两年后……
8
这日,郊外举行秋猎。
皇帝的十一个儿子们都亮相了。
皇后无子,皇长子早夭。
人人皆有望入主东宫,这时就是拼母家实力的时候。
我给阿宝介绍:正拍马屁的那人是二皇子萧煜,母舅乃当今宰相,文官之首。但此人资质平平,难堪大任。
吃葡萄的是三皇子萧翊,草包一个,但母舅是幽州太守,一方诸侯。
坐他旁边的是四皇子萧铮,生母出自兰州齐氏,氏族典范。后续碰见此人,切记绕道走!
阿宝问:为何
此人有断袖之癖。
阿宝被我保护得很好,不懂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群雄环伺,各有倚仗,唯独萧策。
萧策母妃是陪嫁女,因着一双玉手被皇帝看中了,睡一次就怀上了,封为莲昭仪。
运气虽好,但也不多。
莲昭仪孕期不懂得节制,导致容貌大变,惹得皇帝厌恶,萧策出生都没来看一眼。
如果皇子也分等级,萧策在下三等。可这两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一路水涨船高,连今年的位次都排到前头去了。
说完,我转头看阿宝:说说看,你道是为何
他表情淡淡:萧策这些年在军中的声望不在二公子之下,朝中缺乏能能够兵打仗的皇子,皇帝自然器重。
倒也是。我话锋一转,对了,听闻萧策最来在广纳幕僚,李侍郎家的一个奴才选上了,萧策亲自替他脱了奴籍。
阿宝聪慧,知我何意。
小姐不必试探,奴籍于阿宝不是枷锁,若想脱,自有脱去的法子。
呵,好大的口气啊。
我脸上在笑,心里却隐隐不安。
阿宝虽还是少年,脸上不带笑时,已有几分摄人。
号角长鸣,秋猎开始了。
一头野鹿放出,惊惶地窜到林子里。
皇子及其麾下精锐霎时全冲出去,一时间黄土翻腾,非常壮观。
我和阿宝也去凑热闹,进了林子我便放缓速度,阿宝也跟着我了。
你也去吧。
他摇头,翻身下马,默不作声地牵起我的缰绳,引着马在林子里转来转去。
不时弯腰采一朵野花,抬头看看我,见我一脸嫌弃,便将野花簪在了我的小马驹头上。
不一会儿,小马驹就顶了一个花环。
小姐。他忽然开口,想吃野兔子吗
我兴致缺缺:随你。
阿宝去为小姐猎来。
他取下弓箭和箭囊,又抽出长枪,嗖一下就钻进密林里去了。
打猎用枪
9
阿宝的身影消失后,身旁草丛便是一阵窸窣响动。
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单膝点地,跪在我马前。
小姐。
说。
萧策那边并无异动,不像要行刺。
前世这场秋猎,我与萧策了结了四皇子。
如今没了我这枚棋子,我很好奇事情会发展成什么走向。
再探。
是。
等等。在那人钻进草丛前,我又补充一句,分派人手,盯住阿宝。
那人愣了一下:……是。
我不善骑马,骑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便勒马返回营地。
回去时,二皇子正跪在御前喷着唾沫星子拍马屁,得了好些赏赐。
周围一众文臣一顿胡吹,把一个资质平庸之辈吹成文武全才,都把我听乐了。
瞧见没当皇帝儿子的好处就是,傻子都有人捧!
我一回头,却不见人影,这才想起阿宝猎兔子去了。
五年间我俩形影不离,他不在我身后,真有点不习惯。
洛威回来时拎了只野鸡,这些年经我调停,他和那些文臣的关系总算不那么剑拔弩张,得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夸赞。
皇帝的脸一下就阴了。
文臣武将自带分裂属性,若真合拍了,无论哪一方,都会令皇帝忌惮。
二皇子哪懂这个道理,见别人夸洛威,自己也不甘落后,专拣好听的话往上堆,也想扒上这座靠山。
我暗自琢磨:这二皇子,够蠢,可用!
其他皇子也陆续带着猎物归来,阿宝和萧策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他满身的血腥味儿,却两手空空。
我瞧着他通红的眼睛:兔子呢,被你吃了
他垂眸,声音听不出波澜:是只怀了崽的母兔,瞧着可怜,便放生了。
他在撒谎!
我目光迅速扫过台上,四皇子已经回来了,但却不见五皇子身影。
我披风下的手,缓缓攥成拳:去,把野鸡收拾了。
现在阿宝显然不想离去。
洛威替他说话:今日的重头戏是映日长虹枪,看完再去不迟。
阿宝别无嗜好,唯独痴迷兵器,这杆枪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兵器,今日将赏赐给猎获最多者。
纵使得不到,能一睹真容也是好的。
还不去!我沉下脸。
阿宝没再辩驳,转身跑开,洛威直摇头。
半炷香过去,仍不见五皇子归来。
皇帝等得不耐烦,派人去寻,结果可想而知,五皇子及其部下,尽数惨死。
我安排的探子也在其中。
大理寺当场办案,皇帝亲自审理。
涉及皇族亲贵,审不得也打不得,但奴才们……
阿宝被拖回来时,满身鸡血。
萧策无意间提及,此人箭法极佳,许多猎物皆出自他手。
满朝文武都知他仁德,他说的话,没人怀疑。
我冷笑:还不谢殿下为你作保!
阿宝面无表情,叩头谢恩。
案子查了五天都没有结果,最后推了个替死鬼平息氏族怒火。
10
这晚,我备下一桌精致酒菜,屏退所有下人,只留阿宝在内侍奉。
吃吧。
这一点,阿宝不和我见外。
他当即落座,将我爱吃的菜各夹一筷,按颜色分类,仔细布在我的盘子里。
剩下的,便全归了他自己。
他吃饭还是狼吞虎咽,好在总算学会了咀嚼。
我给他斟了一杯酒。
阿宝腮帮子鼓鼓地看着我,从前,我不许他沾酒。
别人醉酒失态,他若醉了,只会现出那该死的媚态。
尝尝。我声音平淡。
他端起来,凑近鼻尖嗅了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好看极了。
我不自觉笑出声。
有点……舍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瞬间激得面颊飞红,眉头拧得更紧。
喝下去。我命令他。
他虽不情愿,却还是仰头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我又为他满上。
三杯烈酒落肚,他的眼神开始迷离涣散,声音也带上了黏糊的醉意:
小姐……我……还没吃饱……
吃吧。
吃饱了,好上路。
他继续扒饭,手指却因酒力而颤抖,几次三番都夹不起那块他最爱吃的东坡肉。
我稳稳夹起,递到他唇边。
还想吃哪个
他迷蒙的眼睛扫过桌面,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清蒸鲈鱼。
我仔细剔下鱼腹最丰腴雪白的那段嫩肉,送至他嘴边。
好吃吗
他含糊地唔了一声,唇角似乎想向上弯起,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待盘子都空了,我放下筷子缓缓起身,捂住他的眼睛。
阿宝,忍住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袖中滑出的匕首猛地刺向他心脏!
到底是不忍心,手腕竟不自觉收了力,刀刃只没入一半。
剧痛让阿宝的身体瞬间紧绷!
他的睫毛在我掌心飞快颤抖:为何
我的手掌缓缓下移,攥住他的脖颈与我对视:为何投靠萧策
阿宝不逃,反而猛地逼近:既然早就知道,那日为何救我!既然救我,今日为何又要杀我!
他的眼神如此恨!
和前世的我一般无二。
我的奴才,自当由我了结!
说着,又往里刺。
这时,男女身体上的悬殊就显现出来了,阿宝身硬如铁,而我腕力虚浮。
任我用尽全力,刀尖也不进分毫。
阿宝就这么看着我,眼中的恨意慢慢变成杀意,最后化作一笑。
我太清楚这笑背后的含义,当即放弃匕首,转身去抽长剑。
今晚必须解决他,否则后患无穷!
阿宝先我一步,捂着血流如注的心口,跳窗而逃。
我不敢惊动将军府里的人,拎着剑独自追了出去。
连老天都助他!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冲掉了地上的血迹。
阿宝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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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当晚,我就派人盯住萧策,全然没有阿宝踪迹。
起初我还对他忌惮,慢慢倒也淡了。
即便他真成了九千岁,想动我,也是痴人说梦。
反倒是他该怕!
大齐律令:奴才私逃,主家可立斩不赦!
而且这七年,我也没闲着。
如今淮化军壮大到五十万,势头更胜前世!
只要他敢露头,我有的是手段弄死他。
这日,两个少年郎遥遥就冲我喊:阿姐!
我一时竟没敢认:老二、老三
阿宝失踪后,我就把洛威这两个儿子扔到边关历练。
如今一个十七、一个十四,身量早就比我高了。
二人身后,还跟着一溜风尘仆仆的小子,都是堂叔家的子侄们。
小四正骑在我的肩膀上,小手搂着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抱怨:阿姐,他们好臭。
跑一路快马,流一身汗,能不臭吗。
我笑得温和:都去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正堂议事。
老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阿姐,你、你竟学会笑了
老三更是活见鬼,结结巴巴:阿姐,你你你、莫不是鬼上身了
其他小子们更是看呆了,要知道,从前我可是个刻薄精。
你,性子温吞得像滩泥,能成什么气候把你那宝贝马驹的心剜出来,给我下酒!否则,这辈子休想踏进将军府的门槛!
你,将来沉迷美色染病致死,胆敢往那腌臜地方钻,我就把你小鸡鸡割下来,悬在城墙上示众三日。
……
后来,我瞧见这些小子们心烦,索性一股脑全扔去边关吃沙。
最小的那个,被抱走时还挂着鼻涕泡,才三岁。
被他们这见了鬼似的眼神盯着,我唰一下抽出马鞭:皮痒了找抽是不是!
可这声呵斥,竟也带着几分压不住的笑意,这些小子们嬉皮笑脸地一哄而散。
倒是把小四吓哭了。
我赶紧把她抱下来,笨拙地拍哄:不哭不哭,阿姐吓唬他们的,不作数,不作数……
随着年岁渐长,我腰软了,手柔了,愈发像个女人。
啧!
前些日子,我和洛威在沙盘前推演大齐兵力格局。
如今兵力最多的当属淮化军,但各地拥兵自重的诸侯也不可小觑。
蹊跷的是,这些年诸侯间竟少有争端。
我俩立刻觉出不对。
诸侯之间互相牵制,才能稳固朝局,否则一家独大,皇帝可就寝食难安了。
他们不争,只有一种可能。洛威指尖划过沙盘上连片的诸侯封地,暗地里已结成同盟。
说完,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若这些兵力合于一处,有多少
百万雄兵,只多不少!
这哪是同盟,分明是要造反!
若造反,必定派淮化军前去镇压。
兵力如此悬殊,即便取胜,淮化军的家底也被打没了。
朝廷正好趁机收兵权。
好毒的计谋,我一时竟也束手无策。
这才把人都叫了回来,商议对策。
12
洛威在族中行二,还有兄弟四人,姐妹三人。
加上子侄亲信,正堂左右两排座椅已经坐满了。
都是军旅之人,众人一见沙盘便知情况紧急。
我言明,此事定是六皇子所为,他笼络诸侯是为了逼皇帝立他为太子。
一旦成事,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淮化军。
商议来商议去,只两条路行得通。
一条,自立为王,割据一方。
二条,瓦解诸侯联盟,挑起他们和六皇子之间的矛盾。
我笑道:还有一条。
众人看我。
我嫁与六皇子,联盟。
不行!洛威第一个反对。
这些年在我的悉心教导下,他总算看清六皇子的为人。
每每我透露出嫁与六皇子的意图时,这当爹的便暴跳如雷。
生生将我的大计扼杀在摇篮里。
不然,我早就是六皇子的正妃了。
正当我们愁眉不展时,朝廷颁布了一条看似无关痛痒、却让我心头一凛的条令:废黜奴隶制!
阿宝,他要回来了。
我早该想到的!
这一世,他不仅将我的本事学了个十成,还得洛威亲自传授兵法韬略,早就比前世的我厉害许多。
能将我逼到如此绝境的,普天之下,唯他一人!
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
既是阿宝手段,就要做最坏的打算。
我当机立断:自立为王,割据一方。
洛威张了张嘴,最后重重一点头:好!
事不宜迟,我让老二、老三立即返回封地,一并将梅桑如和老四带走,还有这些年我敛的财,比国库还丰。
洛威以探亲为名,最后一批出城。
第二天,大兵就围了将军府。
偌大府邸,只剩我一人。
13
府门轰然打开,一列持枪的玄甲卫呼啦啦涌进来,分立两侧。
门外,为首那人端坐马上,一身劲装,勾勒出精悍挺拔的腰身。
七年未见,阿宝再无半分昔日的青涩。
公子,我们来晚了。侍卫上前汇报。
阿宝翻身下马,径直走到我面前:小姐还是这般聪慧。
他既是冲我而来,将军府上下必被无数双眼睛盯死。
任何风吹草动,都将招致灭顶之灾。
索性不逃了。
大不了重蹈前世洛清河的覆辙,被卖进青楼。
不就是曲意逢迎
那曾是我浸淫最深的本事!
更重要的一点是,此番免却了万千性命枉死,下辈子定能投个好胎。
我一贯未雨绸缪。
既知败局已定,我也不想受那无妄之罪。
前世那些酷烈手段落到我身上,我未必挨得住。
我真心劝他:你走到今日不易,杀我只会自毁前程,别做蠢事。
阿宝冷冷看着我:谁说我要杀你
那弄出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他手一挥,一个内侍手捧卷轴趋步上前,尖声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洛氏清河,门袭轩冕,性秉柔嘉,克娴内训,淑德彰闻。着即册封为六皇子妃,钦此!
有诈!
如愿以偿嫁给心心念的夫君,小姐可还满意
阿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
此刻不宜惹怒他,我扬起脸,笑道:自是满意,多谢……
我卡住,他既然不是我的奴才了,再叫阿宝不合适。
……多谢公子。
我伏地接旨,谢恩。
安静。
死一样得安静。
半晌,他才发话:旨意已宣,都退下罢。
众人鱼贯而退。
待府门阖拢,我才晦气地扔掉圣旨。
狗东西!
我揉了揉膝盖就要起身,视线内赫然出现一双鞋,我抬起头,阿宝正看着我。
叫谁
我重新伏在地上:公子听错了。
哦他嗤笑一声,绕着我缓缓踱步,七年未见,小姐可曾想念过阿宝
你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奴才,不必如此称呼。
他忽然在我身后蹲下,将我整个人都罩住。
我讨厌成年男性带来的压迫感,下意识往外移,可刚一动,就被他掐腰拦住。
那我该唤小姐什么,六、皇、子、妃
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垂吐出来。
我浑身汗毛直立,猛地转头看他!
那双阴冷的眸中,赫然翻涌着炙热欲望!
14
我错得离谱!
前世我早早成了太监,对男欢女爱之事不甚了解,可阿宝他……
是个完整的男人啊!
重生以来,我第一次慌了。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双唇轻启,竟含住我的耳垂!
旋即,清晰的刺痛传来——他咬了下去!
如同野兽标记领地,留下自己的印迹。
我痛得呜咽出声,一双浸了水的眸子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呼吸一滞,拦腰将我抱起,冲进卧房,将我放到自己腿上。
阿河……他低唤,气息滚烫。
这一声,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忍着厌恶抚上他的脸。
公子……
这些年,我的主子们给我起过很多名字,常安,贾五,邓文波……可我最想要的,还是你买下我那日,让我自己选的那个名字。
命运啊,当真半点不由人!
你喜欢,便由你罢。
文斐……我柔声唤出这个名字,指尖缓缓下滑,灵巧地钻进他的领口,猛地向外一扯!
精壮胸膛上尽是疤痕。
最长那道,是我抽的。
最狰狞那道,是我刺的。
还有其他细小无数。
我轻轻抚上去:疼吗
疼,帮我……
不等他说完,我的唇就覆了上去,一点,一点,抚慰他的创伤。
他很受用,发出愉悦的喘息,双手焦躁地往我裙摆里探。
别急嘛。
我笑着解开自己的衣带,缚住他作乱的双手,顺势将他推倒,跨坐在他腰间。
俯身,沾上他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阿宝啊,女人的初次给你……未尝不可。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强迫于我!
唰——
寒光乍现,我抽出匕首,直朝他心脏刺下去。
这一次,我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只听刺啦一声,刀尖刚刚刺破皮肤,我的手腕便被擒住。
我心底一声叹息。
果然……这匕首,是他故意留在这里的饵。
他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翻腾的情欲已然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我无比熟悉的狠厉。
七年过去,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身一翻,我们调换了位置。
心口的血顺着那道狰狞的伤疤流下来,又顺着腹部纹理,缓缓流进衣裳深处。
猩红刺目!
他在我腿间跪了下来,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千万别太早投降,否则,就没意思了!
如我了解他的狠,他亦深知我的惧!
他要用这种亵玩的方式,将我寸寸碾碎!
这一晚,我凄厉惨叫,却始终没有求饶。
阿宝持久地发泄,直到天光熹微,才餍足地拍了拍我汗湿冰冷的脸颊。
15
第二天,我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是他抱着我沐浴更衣。
依礼制,我需入宫觐见皇后。
我冷冷睨着他:你让我这般模样去见人
女子出嫁前破身,是要被沉塘的。他猛地扶正我酸软的腰肢,可莫要让他人看出端倪。
滚开!
我一把推开他,强撑着门框,一点点将自己的身子挺直。
车驾已候在府门外。
阿宝扶我登上马车,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马,竟是要一路护送进宫。
我懒得管,瘫软在马车里,随着摇晃的车身昏昏欲睡。
刚有些迷糊,车帘唰地被掀开。
阿宝探进身,塞给我一碗馄饨:想不到这摊子竟还在!
我扫了一眼,便闭上眼睛:我不饿。
要我喂你
说完,他竟真往钻了进来,舀了一勺,吹了两口,送到我嘴边。
四目相对,阿宝嘴角勾起一抹笑。
莫非,阿河是想让……
我忍着气,一口吞了。
他又送来一勺:嚼五十下再咽。
是了,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不等他再提要求,我嚼一口,数一声,最后连汤都呼噜噜喝光了。
文斐公子可还满意
他掀帘下了马车。
再次打盹时,帘缝里伸进一只手,掌心里托着一小包油纸裹的蜜饯。
那是阿宝小时最馋的零嘴儿,我嫌这是女孩子吃的东西,总不让他多吃。
接着是白糖糕、龙须酥、杏仁茶……
相反饿刑,饱刑更为残酷,将人喂饱之后堵住肛门,任秽物在内腑腐坏,活活熬死。
如此恶心的手段,阿宝竟用在我身上!
当又一油纸包着的盐水鸭递进来时,我一把打掉!
车帘外,阿宝的手顿在半空。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伸手进来,在我的肚皮上按了按,竟笑了。
他阖上车帘,没再打扰我休息。
16
萧策在宫门前等我,阿宝见他,叫了声六哥。
有劳了,甫一归京便替为兄去迎人。
臣弟分内之事,皇兄客气。
皇兄
阿宝没理会我诧异的眼神,跟在我们后面,堂而皇之地一同入宫。
到了殿前我才知道,他竟是皇帝流落民间的皇子萧睿!
前世确有风闻,却未曾想……
不知阿宝用了什么手段,竟能瞒天过海,顶替了皇子身份。
但真正让我触目惊心的是,这些年我安插在宫闱各处的眼线,竟已被连根拔起,清理得一干二净!
阿宝啊阿宝,你当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心里难免生出些许挫败感。
全然没听皇后在说些什么。
倒是阿宝替我解围:洛将军携夫人出城探亲,所以未能前来谢恩,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九弟对将军府事务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声音……
带着一丝熟悉的、让人牙痒痒的刻薄!
我猛地抬头,发现萧策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女子,不是姜慧瑶是谁!
前世人人都敬我怕我,唯独她!
像只不知死活的花蝴蝶,见天往我身上扑棱。
京中都传我是萧策养的男宠。
一次宫宴上,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我耳里:
文妃生得这般貌美,连本宫都自愧不如。若生得女儿身,怕只怕,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就是文妃的了呢。
这声文妃,是为了圆我的娘娘梦。
连萧策也跟着一起叫:文斐,文妃,差不多嘛。
我点头说是,主子高兴就好。
第二天,就把她舌头割了。
萧策也没说什么,只点点我的头:你啊,你啊……
说实话,没了姜慧瑶围在身边上蹿下跳,日子好生无趣。
意外的是,我被赐死那晚,她竟提了壶酒来看我。
她还是很聒噪,啊啊一宿,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写给我看,我又不识字,最后她写了满地的文斐。
我只道她是骂我。
今日见到这张鲜活又欠揍的脸,竟有些怀念,顿时枭鸟似地抖了抖羽毛,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可无论我如何攻击,她对我爱答不理,全部注意力都在阿宝身上。
这莫非、莫非是……
爱爱爱爱爱情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
阿宝估计是烦了,转头问我:小姐可是累了
这是要送我出宫的意思,我才不出。
不知皇后娘娘,今夜可否容臣女暂宿宫中
皇后当即吩咐宫人准备寝殿。
萧策怕我在宫中无聊,命姜慧瑶也留了下来。
17
坐在寝殿,我终于得以思考。
阿宝之志,不会止于此步。
他定也想登上那至尊之位。
幸好那至尊之位有两把,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
他无疑是我最好的盟友。
然而,哎——
悔!悔!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啊!
当初真该听洛威的话,不该那般折辱他才是。
后悔无用,此刻该想办法补救我们之间的裂痕。
我站到铜镜前,第一次打量自己这张脸,倒也算是俏丽。
色诱
可一想到他昨晚那疯狗模样,我连骨头缝都觉得疼。
利诱吧。
只要五十万淮化军还在,我就有谈判的筹码。
当务之急,是让洛威稳住阵脚,保存实力。
可谁来传信
想了半晌,我想到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我豁然拉开殿门:传姜慧瑶来见我。
她没来。
意料之中,这女人连萧策都不放在眼里,怎会听我的。
再传,若不来,我就把她和萧睿那点龌龊事儿全捅出去。
半个时辰后,人还没到,声音就传进来了。
姐姐好大的架子,还没嫁进东宫呢,就开始使唤人了。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怕妹妹在宫里无聊,给妹妹添点乐子。
她扭着腰,做作地在榻边坐下:姐姐好生贴心啊。
我将信推过去:妹妹帮姐姐送出这封信,姐姐就圆你一个心愿。
妹妹我啊,锦衣玉食,有什么愿……
我直接打断:嫁给萧睿,也不愿吗
她咕嘟咽了一下口水,好大一声。
剩下之事,就不用我操心,姜慧瑶会拼了命把这封信送出去。
18
心中起了联盟的念头,再看阿宝,竟觉得顺眼了许多。连那股子阴郁之气,也莫名显得可爱。
见他身影,我唇角便不自觉勾起:九殿下可是要送皇嫂回府
他脚下一顿,侧目瞥来:婚期未至,小姐便以皇嫂自居,不合礼数。
我不和他争这口舌之快,脸上笑得更甜:有劳九殿下。
他冷哼一声,一甩袖,转身便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大,根本不等我。
这背影,我忽然想起前世。
有个小宫女,总爱小跑着跟在我后面,文公公、文公公地叫个不休,比麻雀还吵。
后来她在我酒里下毒,我竟也鬼使神差地饶了她一命。
是真的饶了,不是那种断胳膊腿儿的假饶。
可见女人,娇软些才惹人怜。
我当即提起裙裾,小跑着跟上去,声音放得又软又糯:
九殿下,你慢点,等等我啊。
阿宝虎躯一震,转身时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我瞬间敛了笑意:走慢点,我身体不适,你知道的。
他缓缓松开刀柄:这才是我认识的洛清河,刚才那副小女儿姿态,实在恶心。
话虽这么说,他的脚步却慢了下来,走三步,停一步,等我慢慢跟上。
但这副柔情做派没持续太久,将军府门刚阖上,他就粗暴地把我拖进最近的一间房,反手重重摔上门。
昨晚见姜慧瑶干什么
给你定了门亲事。
胡说什么!
怎么正妃都睡了,还嫌侧妃
这话像点燃了炸药桶!他突然扑过来扯我衣服。
我一巴掌抽过去:野狗吗正经点,我有要事商议。
他却只想坦诚相见,发了狠地冲上来咬我嘴唇,我也不留情,指尖直剜他心口旧伤!
我俩打了起来。
我咬他肩胛,他扯我长发。
最后,是他先倒下,身上鲜血淋漓。
我抬手抹掉嘴角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喘息着,撑着发软的胳膊想下榻,脚踝却被死死攥住。
松手,别逼我踩折你这几根贱骨头。
阿宝没松,面色惨白。
装死
我抬脚碾他手腕。
没反应。
死了
结盟之事还没谈呢。
诶,醒醒!
我慢慢凑近,伸手去探他鼻息。
他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压上来:你这双手,究竟要如何才能安分
他竟把我捆了起来。
我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边惨叫边蹬腿。
叫得阿宝都愣住了,昨晚他最残忍时,我都未曾这样叫过。
我披头散发,整个人堪称疯狂!
他手忙脚乱地解开束缚,强行把我摁在怀里,好半晌我的嘶吼声才渐渐低下去。
阿宝长长吁出一口气: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癔症。
滚!
他不敢再碰我了,叫来热水,抱着我坐进浴桶,各坐一侧。
说吧,商议什么
我开门见山:我助你称帝。
他很平静:代价
后位!
他唇角倏地勾起,眼底却没有笑意:先夺后位,再图九五
他竟知道!
我便也不装了,迎着他的目光挑衅:你怕了
他骤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逼近:
且看你本事。
19
阿宝倒戈,六皇子兵败如山倒。
不奇怪,前世没有我,他连东宫的门槛都摸不着。
皇帝这才察觉阿宝的狼子野心,但为时已晚。
四方诸侯挥师入京,唯一可堪一战的淮化军龟缩封地,一兵不发。
皇帝呕血而亡。
大军压境,龙椅成了烫手山芋。
武将拥立阿宝,文臣支持二皇子萧煜。
这些年如果不是我庇护,萧煜早就尸骨无存了,阿宝更是狠角色,他哪敢争。
有他带头拥立,那些文臣也反对不得了。
阿宝顺利登基,改国号——
清河!
20
得江山容易,守江山才是步步坎坷。
我和阿宝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诸侯齐聚京师,要求议政。
名为议政,其实就是逼宫。
诸侯根本不把天子放眼里,纵马驰天子道,奸淫宫女殴打内侍,把皇宫糟蹋得不成样子。
洛威作为北方诸侯,勉强能压住场面,但也仅此而已。
大殿上诸侯们狮子大开口,减岁贡,撤刺史,甚至当场联姻结盟,有好几家都看中我了——
我恶名昭彰,但架不住有五十万大军做嫁妆啊。
正当洛威叫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时,殿上忽起几声冷笑。
阿宝缓步走下玉阶。
忍了三天,这疯狗到底不装了。
他手一挥,黑甲卫如潮水般涌入大殿。
萧睿,你过河拆桥!有人怒吼。
错,是一网打尽。
你就不怕遗臭万年!
阿宝只哦了一声:今日殿上之事,谁敢吐露一字,诛九族。
这天,大殿血流成河。
至于因为什么一直成为疑团,有人说是诸侯内讧自相残杀,有人说是惹了新帝惨遭屠戮,终是无从可考。
驻扎城外的百万大军彻底乱了,阿宝亲自率兵,血腥镇压。
我这皇后,就是在这当口仓促立的。
皇帝出征,皇后监国!
出征前,洛威用力揉了揉我的头:女儿莫怕!有爹在,你这皇后之位稳稳当当的。
说罢,就带着洛家举族男丁上了战场,最小的,才刚满十二岁。
我等你回来,爹。
我说得那样轻,洛威还是听到了。
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最先死在战场的是三叔,尸骨还未运回京师,前线又传来他两个儿子阵亡的消息。
三婶听到消息,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便低头整理账目。
那日的账页似被水洇过,墨迹斑驳晕染,辨不清字迹。
前方的死讯如雪片般不断传来,我身着繁复华服,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
小四蜷缩在我怀里,仰头问:阿姐,你哭啦
我抬手抚过脸颊,竟真的触到一片湿凉。
没有时间悲泣,我有太多心要操。
这些年国库早被掏空了,打仗烧的全是洛家私库。
私库烧光了,仗还没打完。
我冷冷扫视着朝堂上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一层层,扒皮抽筋——
皮扒尽了,烽火仍未熄。
增税!
再增!
这场仗持续了两年之久,百姓民不聊生。
待阿宝终于拖着染血的战旗班师回朝,他接手的,是怎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大齐啊。
此战,淮化军伤亡惨重。
洛威带出去的五十万大军,只余不足十万回还。
我在城门口迎候,队伍渐近,却不见洛威身影。
二弟三弟一眼看见我,翻身下马扑通跪地:阿姐!
我心中一沉,扶他们起来:走,回家,娘在等你们!
这场内乱,以举国元气大伤为代价,彻底荡平了诸侯割据之患。
是福是祸,就让后世评说吧。
21
阿宝回宫后谁也不见,将我锁在寝殿整整三日。
钦天监监正在殿外怒斥:妖后误国,国运最多三载!
又是那老东西!
我简直气笑了。
阿宝懒懒抚着我的背:砍了
不可,杀伐过重,死后会入寒水地狱。
他蓦地捏住我的下巴,迫我转向他:你竟信这些
我掰着手指给他算账:这场内乱,淮化军折损三十万,诸侯联军亡七十万,无辜百姓不计其数,你啊……得在寒水地狱待一辈子了。
阿宝沉默半晌,抓起袍子草草裹身,冲到御案前提笔疾书。
我走近一瞧,险些岔了一口气。
你要我殉葬
阿宝抬头,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有你陪着,百年寒水地狱我也受得。
我无奈:最少三百年。
三百年就三百年,到时你坐我肩上,寒水我来扛。
砰——
我的心,竟重重跳了一下。
我缓缓从背后环住他,头抵在他的肩窝处:这处不好,要写皇后端庄温婉……
他写了十几遍我才满意,这才郑重地盖上玺印,藏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说是怕我偷出来烧掉。
我恍然发现一个事实:这搅动乾坤、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阿宝……
也不过是个堪堪二十岁的少年郎。
22
钦天监监正这个老东西,见我就叨叨:妖后误国,国运最多三载……最多三载!
听得我好生心烦。
阿宝偏满脑子只想贪欢,我一巴掌抽到他脸上:想办法,定要熬过这三年。
他舔掉唇角血迹,目光直直落在我的小腹之上:繁衍子嗣,绵延国运。
想都别想。
这是我作为男人最后的尊严。
皇后就不能有些担当你不生,谁生
就在这时,殿外御花园飘来贵女们无忧无虑的嬉笑声。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慧瑶,当初许她的承诺,该兑现了。
这女人连封妃仪式都等不及,第二天就扑棱着翅膀进宫了,一声声姐姐叫得又甜又脆。
这一世,我耐着性子听她絮絮叨叨,虽然听不明白。
什么胭脂膏、茉莉粉,不都是往脸上抹的脂粉,还分出百十种名目
什么金丝羽衣、珊瑚钗,再精巧,又怎及我身上这身凤袍尊贵
但既然她喜欢,我都允了,为她操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封妃大典。
阿宝很抵触别的女人,死活不肯同房,最后还是我给他下了药,姜慧瑶才得逞。
因为这个,阿宝一个月都没来我寝殿。
我乐得清净。
索性打铁趁热,又张罗起选秀,专拣合我眼缘的美人儿。
后宫霎时莺莺燕燕,热闹起来。
我每天就哄着这些女人们玩儿,体会到了前世萧策的快乐——朝堂政务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后来梅桑如进宫来看我,笑说:我的阿河当了皇后,反而更像女人了。
啧!
所幸阿宝勤勉,清河五年,大齐终于挣脱了那场内乱遗留的阴霾,重现生机。
钦天监老儿终于不冲我叫唤了。
23
清河六年,后宫起了一场浩大的风波。
月事三月没来,我召来御医,结果——
我、竟、然、怀、孕、了!
太医、宫女、小太监,乌压压跪了满地。连素日里我最宠爱的姜慧瑶,此刻也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邪火冲上天灵盖,我也不顾什么寒水地狱了。
好啊!竟算计到本宫头上,统统杖毙!
庭院里全是哀嚎,连殿外尖细的陛下驾到——通传声,都被这声浪吞没了。
阿宝见此阵仗,虚咳一声:行了,都住手,下去吧。
如蒙大赦,这些个怕死的连安都没请,仓皇逃了。
姜慧瑶挨我近,落在了最后。
我突然想起,最近的避子汤好像是她熬的,难喝得要命。
瑶贵妃留下。
往常我都是喊她妹妹,这声贵妃吓得她当即躲到阿宝身后。
陛下救臣妾!
俩人眼神一碰,姜慧瑶耗子似的溜了。
阿宝几步上前,将我轻轻抱起放在他腿上,大掌试探地覆上我的小腹,声音放得极低:
既、既然老天爷给了,不如……生下来
萧睿!
他却笑:叫我阿宝。
我垂眸,他仰首。
这些年他爱笑了,也学会了服软,此时眼里满满的求饶。
僵持半晌,我终是阖了阖眼,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只、生、一、个。
好!就一个。
次年春,我生下了女儿宝珠。
阿宝亲自教导,文韬武略,不输男儿。
小四最喜欢带着宝珠胡闹,宝珠五岁那年,这两个小疯子竟胆大包天逃出宫去江南踏青,竟也让她们到了。
我抽出那条尘封十年的马鞭:都给我跪下!
这点上,宝珠随了阿宝,跪得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而小四,昂着头不服气,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扬着鞭子,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正为难时候,钦天监监正那老头儿却捋着胡须,眯眼笑道:稚子千里独行而安然无虞,我大齐真是太平喽。
而太平的代价,是阿宝油尽灯枯。
24
三十刚到,阿宝就病了。
起初只是旧伤复发,他像个孩子般枕在我的膝上,撒娇说这儿疼,那儿疼,非要我揉。
我抱住他的头:你快些好起来,我天天给你揉。
他笑着嗯了一声:你看,你的手是灵药,一揉就不疼了。
可夜里,我听到他隐忍压抑的哼声。
他以为我不知道。
他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一天三副药也不见好。
我要砍了太医,被阿宝拦住。
他握着我的手,声音平和:你忘了杀伐过重,死后是要入寒水地狱的。
就这样,捱过了料峭春寒,熬过了酷暑溽热,直至秋风萧瑟……
阿宝已经无力上朝,要我监国。
每每下朝归来,便看见他裹着厚厚的裘氅坐在廊下等我。
他不许我坐他腿上了,说骨头硌人。
我便挨着他坐下,头靠在他肩上:二弟从边关传来消息,说今年过冬的物资提早到了,将士们都很高兴。
今年南方大丰收,那户部尚书却要上调粮价,真想砍了他的脑袋。
兵部侍郎家那大郎君是个人才,上表的兵马制度值得一用……
正说着,头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小姐……
我缓缓抬头,阿宝看着虚空,眼神温和却茫然。
阿宝的枪,耍得可好
那是一个小鸟叽喳叫个不停的春日。
我坐在石凳上喝茶,阿宝赤着上身,一把比他还高的长枪耍得出神入化。
最后一招回马枪惊鸿般收势,他回首看我,汗水浸透的眉眼灼灼如星,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与期待。
小姐,阿宝的枪,耍得可好
我回了什么
哦,不过是将茶盏轻轻一搁,淡淡两个字:尚可。
我早已不记得阿宝当时的神情。
或许根本不关心。
这次,我在他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阿宝的枪,一直都耍得极好,不输大将军洛威!
他笑了,眼神明亮,又是当年那个赤诚少年:
那阿宝将来……要做皇帝,要做小姐的……夫君!
我惊住,我自诩了解阿宝,却从未读懂他的少年心事。
我想说阿宝你做到了,可哽咽到无法言语。
后来许多年,我一直在悔恨,为什么这天没能将话说出口。
病痛不仅吞噬他的身体,也碾碎了他的意志。
一次高热中,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那双眼睛惊慌恐惧:
小姐,不要杀阿宝……
小姐,为何要杀阿宝……
我无法回答,只能抱着他安抚,可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只是蜷缩着,一声声喊着疼。
我终于知道那七年阿宝是如何褪去少年青涩的,前世我承受的每一分屈辱、恐惧与绝望,他都未曾幸免。
如果当年我信他,是不是就可以免去这些
是我亲手将他推进火坑。
我抱着阿宝痛到不能自已。
25
阿宝没能捱过这个凛冽刺骨的冬天。
那封殉葬诏书已被他替换成传位诏,文绉绉写了满满一章,我只记住第一句:
皇后洛氏,朕之元配,淮化帅府嫡女,性秉贞刚,才兼文武……
诏书下面还有一封信,写着吾妻亲启。
阿河:
此刻烛影摇红,似大婚夜的那对龙凤烛。
可惜为夫手颤,字丑,莫笑。
提笔千言,竟不知如何说起,好似一生的话早已说完,但总得写点什么。
昨日宝珠那丫头攥着长鞭,一记将我的药碗挑翻,那挑眉瞪眼的模样,像极你年少时的神气。
若多几个这般孩儿闹着,你或能少想我些。
怪只怪你,只肯生一个。
黄泉路为夫探过了,寒水刺骨,倒衬得当年你马鞭抽人格外暖和。
原想伴你三百年,奈何这身子不争气,连三十载都撑不足。
阿河,就许为夫偷懒这一回吧。
阿宝绝笔。
我收好这封信,嘴角上翘。
偷懒
好啊。
寒水地狱的刑期,你且慢慢熬着。
待春风吹遍你打下的疆土,我便拎着你最爱的马鞭。
去瞧你。
26
次年春,我称帝,改国号——
天宝。
【番外洛清昭】
阿姐执政的这十年,是大齐史上最血腥的十年。
阿姐不断掀起战争,打没了二哥、三哥,也打没了曾经的淮化军,但带来的是天下一统,四海归一。
她是我见过最冷酷的女人,行事果决狠厉,常让我恍惚她身体里装着一个男人。
可偏偏这样一个女人,在娘撒手人寰后一下就病倒了。
那段时间她常陷入在噩梦之中,不能自拔。
在她的梦里有很多人,爹,有娘,有洛氏宗族的血脉亲眷。
我从不知道,阿姐如此看重宗族。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性情寡淡之人,甚至从没听她唤过一声爹、娘。
这场病旷日持久,从冬天病到春天也不见好。
奇怪的是,她身体日渐消瘦,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服用五石散。
重临朝堂的第一件事,她便颁下惊世诏书:册封我为皇太妹。
大殿之上,满朝哗然!
皇长子尚在,嫡公主亦存,岂有传位于妹的道理
只有我,知道这权柄交接背后的真相。
前夜,阿姐抚着我的头让我别怨她。
说阿宝最疼宝珠,定不忍她将来受寒水地狱的刑罚。
皇长子性情温润以至于懦弱,压不住文武百官。
你是我的妹妹,该替阿姐守得这江山。
但昭儿别怕,阿姐把该砍的头都砍干净了,给你一个清明的朝堂。
一阵血腥镇压之后,再没有反对的声浪。
天宝十一年,我临朝听政。
此时的朝臣都是阿姐敲打过的,又有不少女子入朝为官,朝堂一片新气象。
阿姐经常去看爹娘,停留的时间很短,有时说几句话,就会离开。
但她从不去看先帝,有此我壮着胆子问:
阿姐,难道你不想先帝吗
有些人,还会见到,但有些人,永远都见不到了。
我不懂何意。
她像小时那样抚着我的头:昭儿啊,希望将来你我不要相见。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虚空,慢慢睡着了。
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我想,阿姐是梦见先帝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