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陪读的单亲妈妈 > 第一章

我叫李慧,
是陪读的单亲妈妈
1
闹钟没响,我自己就惊醒了。
才五点四十,窗外还黢黑。
我这陪读妈的生物钟比闹钟还准。
轻手轻脚爬起来,怕吵醒隔壁屋的他。
昨天模拟考砸了,他气压低得像雷雨前的天。
客厅堆着他昨晚换下来的球鞋,味儿有点冲。
我皱了皱眉,拎起来想放阳台散散。
顺手把他书桌底下那个看起来快散架的旧鞋盒也归置归置
——这孩子,什么都往里塞,也不嫌占地方。
盒子比想象中沉。
盖子一掀,几本卷了边的旧课本。
我随手扒拉开,准备整理。
手指碰到个硬邦邦的小方盒。
塑料的,银亮亮的锡纸包装。
上面印着我看不懂的英文,但那个形状,那个大小……
我脑子里嗡一声,像挨了一闷棍。
安全措施
这几个字带着烫人的温度猛地砸进我天灵盖。
我认得!
超市收银台旁边,药店玻璃柜台里,就摆着这个!
血唰地全涌到脸上,手心瞬间汗津津的。
我像捏着块烧红的炭,猛地把它丢回盒底,盖子啪地合上!
心脏在嗓子眼狂跳,撞得我耳朵里嗡嗡响。
他才十七!高三!
哪来的这东西!跟谁!
是不是学坏了
是不是…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全是社会新闻里那些刺眼的标题。

小峰揉着眼睛,顶着一头乱毛从房间探出头,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你干嘛呢窸窸窣窣的。
他目光落在我手里那个鞋盒上。
我像被当场抓了贼,浑身一僵,差点把盒子扔出去。
脸烫得能煎鸡蛋,嘴唇哆嗦着,想质问,喉咙却像被什么堵死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只能死死攥着那该死的盒子,指甲掐进硬纸板里。
他睡意朦胧的眼睛扫过盒子,又扫过我煞白的脸。
几秒钟的死寂。
他眼神猛地变了。
那点迷糊瞬间蒸发,瞳孔缩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绷直了。
他一步冲过来,劈手就夺!
妈,你翻我东西!
声音又尖又厉,带着一种被侵犯的、赤裸裸的羞怒,震得我耳膜发麻。
盒子被他死死抱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
他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有愤怒,有惊慌,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属于成年男人的难堪。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俩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那盒炸弹,沉甸甸地压在我们之间,
把原本就紧绷的高三陪读日常,砰一声,炸得粉碎。
我看着儿子那双又惊又怒、写满秘密的眼睛,心里就剩一个念头,带着冰碴子往下坠:
完了。这日子,要出大事了。
2
那声摔门,震得我后槽牙都发酸。
客厅里死静,就剩鞋盒歪在地上,敞着口,像在嘲笑我。
我盯着那空了的角落,手心汗还没干,心脏还在胸腔里瞎撞。
翻他东西。
跟谁。
学坏了。
这几个词在我脑子里打转,搅得胃里直抽抽。
想冲进去揪着他问个明白,脚底却像焊在地板上。
他那眼神,又凶又羞,跟刀子似的。
十七年,头一回见他这样看我。
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撒,我抓起抹布,把灶台擦得吱嘎响,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才盖住我乱糟糟的心跳。
午饭做个屁!饿着吧!小兔崽子!
水声里,耳朵还是支棱着。
隔壁屋一点动静没有。
这比闹腾更让人心慌。
他是不是躲被窝里……我不敢往下想。
那玩意儿哪来的
他真用了
跟谁班上的女同学
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几张小姑娘的脸,清清爽爽的,扎着马尾辫……
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不行,得透口气。
再憋下去我要炸。
我甩甩手上的水,走到小阳台。
老房子阳台窄,就够晾几件衣服。
我习惯把洗好的贴身衣物晾在最里面,靠墙,不显眼。
伸手去收昨天晾干的,指尖刚碰到——

我晾衣服喜欢夹子夹得紧紧的。
可现在,那件浅色的棉布内衣……
一边的肩带是松的,软塌塌地垂下来。
夹子呢我低头在水泥地上找。
没有。
心猛地一沉。
不对劲。
我晾衣服手重,夹子卡得死紧,风根本吹不开。
除非……有人动过。
脑子里嗡一声,跟早上发现那盒子时一模一样。
早上那几个小子来讨论问题的画面猛地闪回来。
那个叫张强的,瘦高个,眼珠子滴溜溜转,看人总带着点说不出的腻歪劲儿。
他当时……好像就站在这阳台门口附近晃悠过
还拿着手机……
我后背汗毛唰地全立起来了。
一股恶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是风!是有人!
有人趁我不注意,偷偷摸摸……
砰!
防盗门被钥匙捅开的声音。
小峰回来了。
背着鼓囊囊的书包,校服拉链敞着,脸上没啥表情,眼皮耷拉着,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就往他房间走。
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估计还在为早上鞋盒的事恼火。
要是平时,我肯定忍了。
高三,压力大,让着点。
但这会儿不行!
阳台的事像根毒刺扎在我心上,又恶心又后怕。
再想到他衣柜里那个烫手山芋……怒火混着担忧噌地烧穿了天灵盖。
站住!
我声音绷得死紧,自己听着都像砂纸磨铁。
他脚步顿住,没回头,肩膀明显僵了一下。
我几步冲到他面前,挡住门,胸口起伏,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子上:
林小峰!我问你!今天来家里那几个同学,那个张强!他是不是动我晾在阳台上的衣服了!
这话一吼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臊得慌,脸上火辣辣的。
可顾不上那么多了!
小峰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圆了。
先是茫然,随即看到我气得发红的眼睛和指着阳台的手势,他脸色刷地变了。
早上那种被侵犯的羞怒瞬间又涌上来,烧得他眼睛通红。
妈,你有病吧!
他声音拔高,又尖又冲,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你翻我东西还不够!现在又疑神疑鬼说我同学偷你内衣!你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什么龌龊东西!
龌龊
我被他这倒打一耙气得浑身发抖,早上压着的火和现在的恶心全炸了,
我龌龊!你抽屉里藏的那玩意儿不龌龊!张强那小子贼眉鼠眼拿手机瞎拍不龌龊!你们这些半大小子……
我气得口不择言,话赶话就往外蹦。
够了!!!
小峰猛地一声暴喝,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小豹子,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死死瞪着我,眼神又凶又冷,还带着一种……看陌生人的失望
我抽屉里有什么关你什么事!张强干什么了我没看见!我只看见你!你像个神经病一样盯着我!怀疑我!还怀疑我朋友!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烦不烦啊!能不能给我留点地方喘口气!
他肩膀狠狠撞开我挡着门的手臂,冲进房间,砰地一声巨响,门板差点拍我脸上。
巨大的摔门声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僵在原地,手臂被撞得生疼,心口那块地方,却像是被他的话凿开了一个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阳台内衣带子松垮的影像,和儿子那双愤怒又失望的眼睛,在我眼前交替闪现。
恶心的感觉没下去。
压着的火没发出来。
反而……
我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指插进头发里。
完了。
这下,好像捅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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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那扇门关得死紧,像堵墙,把他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鸣。
我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屁股底下瓷砖冰凉,那股凉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阳台内衣带子的画面挥之不去,恶心得我胃里翻腾。
可小峰那句像个神经病、烦不烦,更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心窝子里,又疼又麻。
眼泪憋在眼眶里,又硬生生被我咽回去。
哭哭给谁看谁心疼
我撑着门板站起来,腿有点麻。
不能这么僵着。
高三,每一分钟都金贵。
饭总得吃。
我木着脸进厨房,淘米,切菜,锅铲刮着锅底,声音刺耳。
故意弄出点响动,想敲开他那扇沉默的门。
没用。
里面一点声儿没有。
饭菜摆上桌,两副碗筷。
我对着他那碗冒热气的米饭,嗓子眼堵得慌。
早上那鞋盒子里的小方盒,像个幽灵在我脑子里晃。
现在又加上阳台那双可能存在的眼睛……再不管,真出事了怎么办
可怎么管
刚才那通吵,把路都堵死了。
我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那点担忧像野草,顶着羞耻和挫败疯长。
不行,不能真当鸵鸟。
当妈的,再难也得硬着头皮上。
我深吸一口气,像上刑场。
走到他门口,手指关节悬在门板上,半天落不下去。
最后心一横,轻轻敲了两下。
声音干巴巴的。
……小峰吃饭了。
嗓子发紧。
里面死寂。
我又敲,重了点。
听见没菜凉了。
还是没声。
一股火气又拱上来,早上那种被无视的憋屈感。
我声音不由得提高:
林小峰!开门!饭不吃学也不上了是吧耍脾气给谁看呢!
砰!
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墙上。
接着是他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不吃!别烦我!
我胸口堵得生疼,手都抬起来想砸门了,又硬生生忍住。
砸开又能怎样
再来一场世界大战
我靠在门边的墙上,浑身脱力。
这死结,怎么解
正绝望呢,客厅里我那个旧手机嗡嗡震起来,吓我一跳。
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我烦躁地接起:喂
请问是林小峰家长吗我是他班主任,刘老师。
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那小方盒或者张强的事捅到学校了
声音都发虚:刘、刘老师我是他妈妈。怎么了小峰他……
哦,您别紧张。
刘老师听出我的不安,赶紧解释,
是这样,最近班上有个别男同学,行为上……嗯,有些不太妥当,比如未经允许偷拍同学,甚至可能涉及骚扰女同学隐私物品。
我们正在调查处理。想跟家长们通个气,也提醒孩子注意保护自己,尊重他人隐私。林小峰同学平时表现还是不错的,但也请家长多关注一下孩子的交友情况,特别是……校外接触。
刘老师的话说得含蓄,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心口上。
偷拍。
骚扰隐私物品。
交友情况。
阳台那松掉的肩带……张强那躲闪的眼神……早上小峰暴怒的否认……全串起来了!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手脚冰凉。
刘老师……
我声音抖得厉害,
您说的那个……行为不妥当的同学,是不是……是不是叫张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刘老师的声音严肃了些:
李女士,具体涉及的同学我们还在核实,暂时不方便透露。
但您的警惕是对的。请务必和孩子好好谈谈,安全第一,隐私保护非常重要。
挂了电话,我捏着手机,指关节都白了。
浑身发冷,又一阵后怕。
不是风,真的有人!
张强那小王八蛋!
他不仅可能偷拍我晾的衣服,还在学校骚扰别的女同学!
小峰还跟他混在一起!
愤怒和后怕像两股绳拧着我。
不行,必须跟他说清楚!
现在!立刻!
我冲到小峰房门口,也顾不上什么冷静了,拳头直接砸在门板上:
小峰!开门!妈有急事跟你说!关于张强的!学校……
我说了别烦我!!!
里面传来他带着哭腔的咆哮,嘶哑又绝望,
你是不是又要说张强偷你内衣!我没看见!我说了我没看见!你爱信不信!滚啊!
那声滚像把钝刀子,狠狠捅了我一下。
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满肚子的话全被堵死在喉咙里。
他根本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现在恨我,觉得我无理取闹,像个疯子。
我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门。
刘老师的话在耳边响,张强那张脸在眼前晃,还有小峰那绝望的吼声……
脑子里一团乱麻。
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往下淌。
当妈怎么就这么难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不知道坐了多久,腿都麻了。
客厅的光线暗下来。
那碗饭早就凉透了。
我撑着墙站起来,两条腿像灌了铅。
走到他门口,看着紧闭的门缝,心里那点气全泄了,只剩下沉甸甸的累和怕。
我弯腰,把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从门缝底下,一点点塞了进去。
纸条上就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手指头还沾着点油渍:
妈错了,不该翻你东西,不该吼你。
张强的事,学校在查了。离他远点。保护好自己。
做完这个,我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默默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放到他门口的地上,轻轻敲了下门框。
小峰……牛奶放门口了。
里面依旧死寂。
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没开灯。
黑暗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极轻微的咔哒一声,是门锁开了。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拿起东西的声音。
很快,门又轻轻关上了。
我靠在门后,听着外面又恢复一片死寂。
心里那根绷得快断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一点点,却留下更深的疲惫和茫然。
4
纸条塞进去,牛奶放门口。
那一晚,我竖着耳朵,几乎没合眼。
隔壁房间安静得像没人。
早上五点四十,闹钟没响我自己就弹起来了。
客厅空荡荡。
他门口地上的牛奶杯空了,旁边还放着那张我塞进去的纸条。
捡起来一看,皱巴巴的,上面我歪歪扭扭的字旁边,多了一行更潦草的铅笔字:
知道了。
就三个字,又冷又硬,像块小石头硌在我心口上。
但好歹……算是回应了。
我捏着纸条,胸口堵着的那团气,稍微松了那么一丝丝。
高压锅的日子还得继续。
我打起精神做早饭,煎蛋,煮粥。
他房间门开了条缝,他背着书包出来,校服拉链拉到顶,遮住半张脸。
眼皮肿着,没看我,径直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空气凝固得像块冰。
只有勺子碰碗的轻微声响。
粥……有点烫。
我干巴巴地开口,声音哑得自己都嫌难听。
嗯。
他头也没抬,闷头喝粥,速度飞快。
那个……刘老师说的事……
我试探着,声音放得更轻,张强他……
他喝粥的动作顿住了,勺子停在半空。
过了几秒,才硬邦邦地挤出一句:……知道了。离他远点。
说完,把剩下的小半碗粥一股脑灌下去,抓起书包就往外走。
哎!鸡蛋……
我话没说完,防盗门砰一声关上了。
得,又堵死了。
我看着桌上他剩的半个煎蛋,心里那点刚松的气又堵上了。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纸条他看了,牛奶他喝了,张强的事他认了,可那道门缝……好像还是没撬开。
一整天,干什么都没心思。
洗衣服的时候,看见他那堆换下来的衣服扔在洗衣篮里,最上面是那条灰蓝色的运动裤。
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掏裤兜,怕他忘东西。
手指刚伸进去,碰到一团皱巴巴、有点硬挺的……布料
不是纸巾。
我下意识拽出来一看。
是条揉成一团的内裤。
浅灰色的。
重点部位,有一小片不太明显的、干涸发硬的深色痕迹。
脑子嗡一声,像被电流打了一下。
早上那点堵心瞬间被一种更复杂、更尴尬的情绪冲垮了。
脸腾地热起来。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捏着那团布料,指尖像被烫到,赶紧扔回篮子里,心脏又在胸腔里瞎蹦。
十七岁的大男孩了。
身体的变化……早上那小方盒……还有这……我靠在洗衣机上,太阳穴突突地跳。
躲不过去了。
再难也得说。
刘老师电话里的话又在耳边响:
请务必和孩子好好谈谈,安全第一……
安全……不仅仅是防着张强那样的混蛋,还有他自己身体里那些汹涌的、他可能也搞不懂的变化。
傍晚他回来,气压依旧低。
吃完饭,他回房间,门依旧关着,但没锁死,留了条缝。
我盯着那条缝,给自己打气。
深呼吸,再深呼吸。手里攥着刚收下来、叠好的干净床单——借口有了。
我敲了下门板,声音尽量放平:小峰妈给你换下床单
里面沉默了几秒。
妈……进来吧。
声音闷闷的,但没拒绝。
我推门进去。
他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假装在看书,背脊挺得笔直,透着僵硬。
房间里弥漫着青春期男孩特有的、淡淡的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气息。
我走到床边,麻利地掀开被子。
动作故意放慢,眼睛扫过床单中央——果然,一小块不太规则的浅黄色印子,像地图,干透了。
他大概从书桌镜子的反光里看到了我的动作,身体猛地绷得更紧,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
他飞快地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哗啦翻过一页,指关节捏得发白。
空气尴尬得能拧出水。
我手里抓着换下来的脏床单,感觉像抓着一块烙铁。
到了嘴边的话,烫得我舌头发麻。
不行,李慧,说啊!
再不说又憋回去了!
我背对着他,假装整理新床单的边角,声音压得低低的,
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那个……小峰啊……
他翻书的动作停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
……早上那事儿,妈不是……不是故意翻你东西。妈是……是担心。
我顿了顿,心一横,那烫嘴的话终于冲了出来,快得像怕自己后悔:
男孩子……到你这个年纪……有……有那个……反应,是正常的。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蚊子哼哼。
死寂。
只有我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和他骤然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身后传来凳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带翻了桌上的笔筒。
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脏床单,胡乱地、用力地团成一团,死死抱在怀里。
他低着头,脖子和耳朵红得像要滴血,胸膛剧烈起伏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又羞又恼,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自己洗!
说完,抱着那团床单,像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炸弹,一头冲出了房间,冲进了卫生间,砰地甩上了门!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抓床单的姿势。
听着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龙头声,还有他压抑着的、急促的喘息。
脸上热辣辣的,心还在咚咚狂跳。
5
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响了很久。
我杵在他房间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夺门而出带起的风,和他身上那股年轻的、焦躁的气息。
那句烫嘴的正常好像还在耳朵边上嗡嗡响,脸皮子还烧着。
水声停了。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像是在使劲搓揉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我赶紧背过身,假装整理他桌上堆成山的卷子,手指头有点抖。
他出来了。
抱着那团洗过的床单,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砸出几个深色的小圆点。
他没看我,低着头,侧身从我旁边蹭过去,径直走到小阳台。
我听见他啪嗒打开窗户,用力抖开床单,衣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是夹子紧紧咬住布料的咔哒声,一下,两下……比平时我夹的力道重得多。
阳台窗户没关。
夜风灌进来,带着初冬的凉意。他晾完床单,在阳台门口站了几秒,背对着我。
校服外套脱了,只穿着件薄T恤,肩膀的线条绷着,比我想象的要宽厚一点。
他没立刻进来,也没回头。
客厅里静得吓人,只有冰箱的嗡鸣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那扇隔在我们中间的防盗门,好像也暂时消失了,只剩下这点尴尬又紧张的沉默。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点发干,但尽量放平:
……那个,刘老师下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话刚出口,他肩膀明显绷了一下。
张强的事,查实了。
我盯着他僵硬的背影,语速放慢,
不止是……阳台那种事。他在学校厕所偷拍过别的班女生,还拿人家文具盒里的……东西。
好几个女生都反映了。学校给了处分,好像是……留校察看。
我没提劝退那俩字,但意思到了。
他背影动了一下,没吭声。
刘老师说,他家长好像也觉得没脸,打算给他转学。
我顿了顿,加了一句,
让你别多想,这事跟你没关系。学校会处理干净。
他还是没回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往下塌了那么一丝丝。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沉默又漫延开。
尴尬还在,但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带着火星子的怒气,好像被刚才那盆洗床单的水,浇灭了大半。
我看着他晾在阳台上的床单,在风里轻轻晃荡。
那个烫手的小方盒还在我脑子里转。安全……刘老师的话像根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烫嘴也得问。
我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动什么:……那个……鞋盒里的东西……
后面的话又卡在喉咙里。
他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唰又涌上来,一直红到脖子根。
眼神又羞又恼,还带着点被我旧事重提的烦躁。
不是我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有点劈叉,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狼狈,
是……是耗子那小子!前两天塞我书包里的!说是……说是恶作剧!我随手扔盒子里忘了!真没……没那啥!
他语速飞快,眼神却不敢跟我对视,飘向别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
耗子
他班上另一个皮小子。
恶作剧这理由……听着有点牵强。
但看他那副急于辩解、脸涨得通红的样子,我又有点信了。
也可能……是他自己买的,不好意思承认。管他呢!
他说是恶作剧,我就当它是恶作剧。
只要他没真……乱来。
心里那块大石头,咚一声,终于落了地。
砸得我有点晕乎,又有点虚脱般的轻松。
哦……哦。
我干巴巴地应着,不知道接啥话。
气氛又僵住了。
他大概也觉得尴尬,眼神乱飘,最后落在我脸上,又飞快地移开。
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脚尖蹭着地面。
那……那个,
他声音低下去,含含糊糊的,我……我刷套卷子。
说完,像得了赦令,侧着身子从我旁边快速溜过去,一头又扎回自己房间。
门没关死。
留了一条缝。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条细细的门缝,里面透出他书桌台灯暖黄的光。
客厅的灯光有点暗,照着我脚下那摊他滴落的水渍,已经快干了。
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
累,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但那种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恐慌和绝望,好像被风吹散了点。
我走到厨房,习惯性地热了杯牛奶。
端着走到他房门口。
我犹豫了一下,没敲门,只是轻轻把杯子放在门边的地上。
杯底碰到瓷砖,发出一声轻微的叮。
里面翻卷子的声音停了一下。
我转身想走。
……妈。
门缝里传来一声,闷闷的。
我脚步顿住,心提了起来。
牛奶……烫吗
他问,声音还是有点别扭,但没了之前的火药味。
……温的。
我回答,嗓子眼有点发紧。
里面又没声了。
过了几秒,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门缝被拉大了一点。
一只骨节分明、还带着点少年气的手伸出来,飞快地抓起地上的牛奶杯,又缩了回去。
门缝重新变回细细的一条。
里面传来咕咚咕咚喝牛奶的声音,有点急,像是掩饰什么。
我站在昏暗的客厅里,听着那喝奶的声音,看着那条透着暖光的门缝。
防盗门关着,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但这扇卧室的门,总算开了一条缝。
那条缝不大,还有点晃悠。
但风能吹进去,光能透出来。
牛奶,他喝了。
我慢慢走回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
没锁。
后背抵着门板,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压在心底好几天的浊气。
高三陪读的日子,再苦也要坚持下去!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