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八十大寿这天,摇曳的烛光下我妈许下生日愿望。
【我想和你王叔结婚。】
我们老家隔壁那个老王他比你小10岁你在想什么你都什么岁数了!学什么养小白脸啊!你对得起我爸吗!我情绪激动的反对。
第二天,我接到警察电话我妈和隔壁老王殉情了。
1
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睡觉。
昨天是我妈八十大寿,原本是个开心的日子,却因为我妈的生日愿望吵了半宿。
我的生日愿望是,我想和王开放结婚。摇曳的烛光下,母亲眼里满是希冀。
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是认真,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母亲的眼睛浑浊却目光坚定。
难怪,今年生日,你说什么只想跟我过,原来你在这等着我。
我们老家隔壁那个老王他比你小10岁你在想什么你都什么岁数了!学什么养小白脸啊!他肯定是想骗你钱啊!
他没有骗我钱,我跟他是真爱。
真爱多大岁数了还真爱呢我都60岁了,半截身子如入土的人了,你还想给我找个后爹!你这岁数结婚,不怕人笑话!我忍不住冷笑出声。
母亲的表情有一丝龟裂:你不要这样说,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和老王认识的比你爸早,我现在就想跟他结婚。
我激动的站了起来:你们这么早就在一起了刁春华你这是出轨!你这样对得起我爸吗!
刁春华也站了起来:我和老王这辈子,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爸的事,你爸也走了这么多年了,我这辈子就剩这一个愿望,能嫁给他一次。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恶不恶心啊你!我再也忍不住崩溃出声。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2
您在听吗电话那端的声音机械又冰冷。
我看了眼来电显示确定不是别人恶作剧后,再开口时声音颤抖:不好意思....我刚没听清您刚刚说什么...
我们这边是太平派出所的,您母亲昨夜和一男子溺亡,麻烦您到派出所来认领一下。
我气喘吁吁赶到派出所。
停尸房里,我妈和王开放两个人并排放在一起。
人是今早发现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身上背着个防水包,里面是一本日记,已经证实是自杀,你这边去办下手续,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领走了。
办完手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浑浑噩噩的拿着遗物回了家。
一本病例,刁春华胰腺癌晚期。
一本日记。
月华如洗,窗外的霓虹明明灭灭,在日记本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我犹豫着,最后还是轻轻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已经褪色的钢笔签名,【刁春华】三个字写的龙飞凤舞,和母亲平时的娟秀小字完全不同。
3
小姐小姐。女孩软软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刚刚我明明还在家里看母亲的日记,醒来就到了这个陌生环境。看着面前青涩胆怯的女孩,不属于我的记忆一股脑涌进我脑海。
吸收完记忆后,我狠狠拧了一把自己大腿,疼的我眼泪花直冒后我才确定我是真的穿越了。
小姐,老夫人叫你去正堂一趟。小女孩长得很好看,却很内向,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不自然的摸着自己的麻花辫。
我看着面前和我妈妈如出一辙的五官,犹豫着开口:刁春华
这副身体的记忆里面,这个女孩和我母亲同名,是姜家给小少爷买回来的童养媳,但是我以前并没有听说母亲有给人当过童养媳。
刁春华抬眼偷偷瞧了我一眼:小姐,你又忘了,夫人给我改名叫姜春华了。
姜春华...
我沉吟片刻,我这是到了哪个平行世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穿越,但是她是这个世界的妈妈。
我环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刁春华的肚子上,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呼吸起伏,忙碌一天一直没掉下来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决堤。
我的妈妈又回来了,她没有离开。
刁春华到底也只是个13岁的小姑娘,见我哭一阵手忙脚乱,最后跟着我哭了起来:小姐,别哭了,呜呜呜...
4
最后我们两人是红着眼眶去的正堂。
老夫人端正坐在上方,旁边的姜天纵偷偷给我们打着眼色。
怀先生,说你们又逃课了老夫人原本带着薄怒的脸,在看到我们泛红的眼角后,语气缓和了一些。
姜天纵心虚的低下头,刁春华咬着唇,手不自觉地搅着衣角。
见没人回话,老夫人脸色一变,目光落在刁春华身上,语气严厉了几分:春华,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是要你好好看着少爷小姐。
没人说话是吧,小翠,去,掌手。老夫人轻抬下巴,指向刁春华。
小翠领了命令,立刻拿了戒尺过来。
眼看着戒尺要落下,我赶紧开口:奶奶,不怪春华,是我和天纵,想爹娘了,才忍不住去村口看看他们有没有回来。
昨天吃完午饭姜天纵说村口有大蛐蛐,我们几个兴致勃勃地在村口展开了一场抓蛐蛐的活动,都是稚气未脱的小孩,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
老夫人听到我提爹娘,立刻红了眼眶,就要来抱我:傻孩子,我的乖孙儿。
姜天纵一脸惊讶的偷偷给我竖大拇指。
原本我们是住在镇上的,但是外面动荡不安,军阀横行。爹娘连夜将我们送到了最偏远的乡下宅子,还安慰我们说他们随后就来。
但是已经过了一年,他们不仅没来,还杳无音讯,这件事一直是姜老夫人悬在心头的石头。
5
出来的时候,姜天纵一脸狗腿样:姐你真厉害,我还以为今天肯定要挨打呢。
你可闭嘴吧你,要不是你要去抓蛐蛐,就没这回事。我脸色不善,每次姜天纵和我闯了祸,挨打的都是刁春华。
你不也去了嘛,干嘛只说我。姜天纵,瘪着嘴,好像受了天大得委屈。
我看着这个只到我下巴的肉团子,再看看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刁春华,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来当童养媳的,分明是来当保姆的。
刁春华是去年被她父亲卖过来的,我们和奶那会刚搬来乡下,姜天纵生了一场大病一直不见好,奶迷信,请了算命先生看,说是要找个命好的童养媳。刁春华八字好,姜家愿意出钱,刁家便乐呵呵把女儿卖了好养家里的儿子。
说来也神奇,自从刁春华进了府,姜天纵的病就好了。
刁春华虽然是买的媳妇,但是两人毕竟还没成亲,所以她在家里跟其他丫鬟也没什么大区别。
我抬手抽在姜天纵脑门上,抽的他一个踉跄:不说你说谁!以后给我好好读书,不准逃课了!
啊,不是吧....身后姜天纵痛苦哀嚎。
叫唤也没用,必须给我学。我厉声道,每次调皮的是姜天纵,吃苦的却是刁春华,虽然是平行世界,但是我还是想要这个世界的妈妈过的好一些。
6
有了我的监督,姜天纵再也不能逃课,刁春华少了不少骂,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下午先生下学后,我去了奶奶院里。
奶奶花白着头发,正低着头看账本。
奶奶。我轻声唤道。
雪姐儿,怎么来啦。姜家老夫人从账册里抬起了头,一脸的慈爱。
奶奶,能不能让春华姐跟我一起上学
为什么呢姜老夫人声音温柔,眼神却犀利的看着我。
刁春华只是买来的媳妇,追根结底其实还是下人,下人是不需要文化的。
现在的女子也是可以上学的,春华姐以后是要嫁给天纵的,她要是什么字都不会的话,以后天纵会被人笑话吧。
我眨巴着眼睛,使自己呈现出一副单纯无辜的模样:村里的小朋友,都说天纵以后的媳妇是文盲。
姜老夫人生活的年代,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识了字就会想不该想的事。但是如果女子无才成了天纵被嘲笑的污点,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那...明日你便带着她去上课吧。姜老夫人神色晦暗,沉吟片刻后,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我早早带着刁春华到了书房,这里是我们平时上课的地方。
先生还没有到,刁春华局促的站在一旁。
我将她拉到新添的一张小桌旁:以后这就是你的位置了。
她扭着不敢坐:小姐,我...我不会。
我一把将她按到座位上:就是不会,所以才需要学,以后男女都可以上学,没文化可不行。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适应新社会。我假装厉色将她打断。
她看我脸色不好,立刻不反驳了,乖乖坐着。
我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一本牛皮本:你认识自己名字吗
刁春华听到自己名字,眼睛亮了亮,然后摇了摇头。
我点点头,提起笔在本子上写下【刁春华】三个大字,然后将本子推给她:呐,这就是你的名字。
刁春华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她小心翼翼地,似是想要轻抚,却又怕弄花了那些字。最后她也只是隔空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不用这么小心,你以后还会
认识很多字的。
刁春华爱惜得将本子抱在怀里,抬起头,一双眸子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而后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嗯,我会好好保存它。
7
刁春华学习上很努力,进步的很快。
仅仅半年就追上了学了几年的姜天纵。
先生让她和姜天纵一起上课。
下午放学后,姜天纵迫不及待的要去游泳,我欣然同意,这里没有空调,确实太热了。
以前夏天都是到山上的宅子避暑,搬到这里后姜老夫人见将姜天纵热的不行,便让人在竹林里挖了个池子,用来游泳消暑。
春华你也一起吧。走在前面的姜天纵突然扭捏道。
刁春华连连摆手: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我姐也可以教你。姜天纵背对着我们,我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尖。
我转头看着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的刁春华:一起吧,我教你,游泳对身体好。
等我带着刁春华换好衣服过去的时候,姜天纵已经在里面撒欢了。
刁春华局促的躲在我身后。
真的要这样穿吗...
当然啦,总不能穿着长袖长裤游泳吧。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我一把将她从身后拉了出来,刁春华正值少女豆蔻年华,平日里都穿着长袖长裤,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没见过阳光的胳膊腿,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这边还在这边扭捏,泳池里就传来了扑腾声。
姜天纵溺了水,在水里一阵扑腾。
刁春华顾不上扭捏,跟着我赶紧去捞人。
到了岸上,姜天纵用力将胃里的水呕了出来,整个脸涨得通红。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轻轻拍着他的背,他要是出事了,我们都得完蛋。
姜天纵偷偷掀起眼帘,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刁春华的脸,又迅速别过脸去:大意了。
面上装得镇定,但是苍白得耳尖却不受控制的泛起红晕。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才是大意了,千算万算没算到6岁的姜天纵会喜欢上13岁的刁春华。
8
第二天我放学后没走,在窗外和他们一起听课。
先生在教他们习字,一笔一划刁春华写的认真,姜天纵看刁春华写的认真。
盛夏的日头格外毒辣,灼白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刁春华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少女微微蹙眉认真学习得模样,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刁春华早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蜕变,不再是深宅大院里低眉顺眼的丫鬟。
怪不得姜天纵最近学习成绩飞速进步,上课也不逃课了,我还以为是我教导有方,感情是春心动荡,折在了美人计之下。
我感觉头有点疼,看来需要给他们上点情感教育课了。
晚饭后,我将姜天纵叫到了院里。
你最近对春华姐是不是有点不太一样我舔了舔嘴唇,开门见山。
只是提到名字姜天纵就闹了个大红脸,眼神飘忽得厉害:什么,什么不一样姐你在说什么。
你现才6岁,正是好好读书得年纪,重心要放在学习上知道吗以后姜家还要靠你。
姜天纵抬起通红的脸,神情庄重而认真:我知道姐,我会努力以后照顾好你们,还有我马上七岁了。
我们
对呀,你、奶奶还有春华,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好吧,这个情窦初开,应该还分不清亲情爱情的以后再来纠正。
我将姜天纵撵走后,转头又叫来了刁春华。
春华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我以后会做一个好妻子,照顾好天纵和你们。少女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脸认真。
13岁是个分水岭,刁春华短短一年就完成了女孩到少女的蜕变,此刻仅仅是坐在那里都美的像一幅画。
只是这个美少女被封建思想荼毒严重。
不想我们,只想你自己的话,你想做什么
少女秀眉微皱:可是,我就想跟你们在一起,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我耐下性子,耐心引导:春华姐,你现在也在读书习字了,你应该也知道,世界很大,现在已经有很多女性能走出大宅院,走向世界。你想不想也做独立的女性,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封建社会的女性,终其一生都困在一座座雕梁画栋的井里,目之所及的天空都是四四方方的。
不管这是不是平行世界,我都不想刁春华的一生都被禁锢于这四方庭院里,我想她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而且私心里,如果刁春华真的跟姜天纵在一起了,我爸爸怎么办。
只要你想,我想办法放你出去。我眼神真诚炽热,可是对面的刁春华认真思考后却摇了摇头。
谢谢你,茗雪,我想要的就是和你们在一起。
可是包办婚姻是不对的,结婚不应该跟爱的人在一起吗你爱姜天纵吗
最后刁春华也没给我答复,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我有信心以后的刁春华会是个独立女性。
9
院里梅花开的时候,终于传来了爹娘的消息,只是不是好消息,而是死讯。
奶奶听到消息一病不起。
这个新年过的格外冷清。
大年三十奶奶卧床不起,是我们三小只一起过的。
晚上11点,刁春华在自己小院里支起了一口小锅。
锅里热气翻涌的汤锅,驱散了一室的寒冷。
自从接到父母的死讯,姜天纵就情绪低迷,就连吃最喜欢的汤锅也提不起兴趣。
一向循规守矩的刁春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瓶酒,轻轻晃了晃。
今年没家长在,我们三个也来喝一杯
好姜天纵毫不犹豫的答应,拿了杯子一饮而尽。
亲人的离世,像块大石压在心里已久,大家都需要释放。
都是没成年的小孩子,第一次沾酒,只一瓶,三个人就喝的东倒西歪。
姜天纵钻到桌子底下,哼哼唧唧的小声哭泣。
我这边还没把姜天纵拽出来,那边刁春华摇摇晃晃,从被褥下拿出一本牛皮本,要写日记,边写嘴里还边念叨。
1950年,大年初一,房间里跑进来一只小狗,一晚上在桌子下哼哼唧唧...
太阳穴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耳边嗡嗡作响,连带着整个视野都开始扭曲变形。
等我从这阵眩晕中回过神来,我顾不上姜天纵,踉跄着扑过去抢走了刁春华的日记本。
手里的牛皮本和记忆里母亲的日记本重叠,上面龙飞凤舞的【刁春华】三个字和母亲日记本上的一模一样!
日记本上的名字是我写的母亲不也是一直这样签名的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不是平行世界吗!
我一阵头晕目眩,最后晕死了过去。
10
等我醒来的时候,床前的刁春华哭肿了眼睛。
怎么哭成这样子。我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厉害。
你晕了一整天...把我们...都吓坏了...我以后再也不敢给你喝酒了。
刁春华边说,边抽噎着。
我一愣,我不是睡着,是昏迷了一整天我试图回忆昏迷的细节,思绪刚触及,一阵锥心剧痛便席卷而来。
后面的日子,我昏迷的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久。
大夫检查后说我得了一种叫嗜睡症的怪病。
可是我知道,我这不是病,更像是异时空的排斥。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久,以前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奶奶缠绵病榻,我又经常昏迷,姜天纵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一梦一醒间,原来的小胖墩抽了条,他四肢变得修长,个子也拔高了许多。以前每天想着上天入海,现在下了学就咬着笔杆,跟着刁春华学习看账本。
两个小大人,互相搀扶着,努力撑着这个家。
11
等夏天的知了把我吵醒的时候,姜天纵难得的恢复小孩心性。
姐,你可算醒啦!泳池那边已经打扫干净了,一起去游泳。
走啊——姜天纵将尾音拖的老长。
烈日当空,姜天纵走在前面招着手,整个人浸在灿金的光晕里,笑的见牙不见眼。
阳光太烈,晃得我睁不开眼,我下意识抬手遮住太阳。
他呀,现在天天阴沉个脸。也就只有你醒来,他才这么开心,像个孩子。
刁春华要来扶我,被我摆摆手躲开:不用,我没事,你不也是孩子。
不小了,我这岁数,好多人都已经嫁人了。刁春华说着,眼睛不经意瞥向前面活泼乱跳的姜天纵,粉腮微晕,就连耳尖也泛起了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绯色薄红。
我心里咯噔一下:春华姐,你...是不是喜欢上天纵了
和一年前一样的问题,不同的是刁春华的回答。
天纵他现在很努力,学习也很快,把家照顾的也很好,对我也很好,连先生都夸他是个好苗子...
大家都很喜欢他,奶奶、马叔、先生...
刁春华言辞紊乱,东一句西一句的毫无章法。只是她眼睛里闪烁的盈盈星光,和脸上如绮霞般晕染开的绯红,却把她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其实我心里大概已经知道了,但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日记本和我身体最近的异常都在告诉我,她就是我妈妈,但是据我所知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姜天纵。
她的一生只有丈夫谢江,还有个80岁喜欢上的王开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又多出来一个姜天纵。
刁春华看着前面的姜天纵,目光似水温柔,脸上红霞也慢慢变得煞白:我....天纵!你们是谁!
12
前面的姜天纵突然被几个冲出来的大汉按住,我刚要上去帮忙,也被人按在了地上。
旁边熙熙攘攘全是些皮肤黝黑的农民:书记,他们就是我们这最大的地主。
他们还强抢民女,我闺女就是被他们抢走的。
爹,你在胡说什么。旁边刁春华被一中年男人控制住。
我胡说什么了,就是他们看你八字好,把你抢走的,这一家子都是黑心窝的。
不是你说家里小孩多没钱了,把我卖了的吗。你快放开我,姜家对我很好,他们对村里的人也很好...
【啪】
刁春华毕竟只是个14岁的孩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父亲一耳光抽到了地上。
书记,你们别听她乱说,她这是被姜家洗脑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刁父紧紧抓住拼命挣扎的刁春华,就要离开,走之前还不忘朝我啐了一口唾沫。
呸,黑心肝的地主。
我手被反制在身后,脸在粗糙的地面摩擦。
钻心的疼痛,宛如一记重锤,敲醒了原本混沌的脑子,那些原来被我遗忘的东西浮出水面。
批斗地主!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
我们不是地主!我们没有剥削!你们可以问这里的村民!我努力抬起头,想要反驳,却发现来抓我们的农民,正是村上的村民。
一张带着汗臭的粗布,直接塞进了嘴里。
周围那些平日和蔼可亲的村民,此刻不是沉默寡言,就是义愤填膺。
他们平时在我们家的土地上劳作,哪怕我家支付的工钱,在现在社会相当可观,可对他们来说,我们依然是万恶的资本主义,我们是剥削他们的地主。
我几番挣扎无果,最后还是被他们绑猪似的,绑好丢进了柴房。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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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也很快被他们丢了进来。
这半年她身子骨一直不好,一进来就陷入昏迷,进气比出气儿还少。
姜天纵头抵着地,拼命往窗口蠕动着身体:喂!你们先别走,我奶奶身体不好,你们能不能先叫人来帮忙看看!
喂!
别走...求你们...
回应我们的只有他们翻找抢夺的声音。
我学着姜天纵慢慢挪到奶奶身边,额头挨着她的脖子:奶奶,奶奶...
别怕...奶奶在...姜老夫人声音细若蚊蝇。
她明明已经陷入昏迷,却还是本能的安慰我们。
这一关就是两天,这两天他们每天进进出出搜刮我家的东西,只偶尔想起来了,就丢一个冷硬的饽饽在地上。
到了第三天,傍晚时分他们才想起来柴房的我们,木门被踹开,一个沾满泥巴的饽饽,滚到我的头边。
我奶奶一直昏迷着,吃不下这些,能不能给点稀饭。我赶紧抬头叫住来人,我已经不奢望他们叫大夫了,奶奶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至少能来一口汤水也是好的。
呸,还当自己是主子呢,爱吃吃,不吃拉倒。
柴门被重重关上,屋里里又陷入昏暗。
姜天纵拱着身子过去撕下一小块饽饽,又拱过来,企图喂进奶奶嘴里。
奶奶...张嘴
...姜天纵咬着饽饽,企图用舌头一点点将饽饽推进奶奶嘴里。
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滴在饽饽上洇开淡淡的红晕,混着血丝的唾液从奶奶嘴角滑落。
昏睡的奶奶歪着头,他几次都喂不进去。我赶紧上去帮忙,额头顶着奶奶的头,帮忙固定住。
肌肤相触,奶奶的肌肤冰冷彻骨,不见丝毫温热。
我颤抖着声音说道:天纵,奶奶好像没有温度了....
正在努力喂食的姜天纵一愣,立刻将头贴上奶奶脖子,然后又不死心的趴在胸口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半响姜天纵呜咽着哭了起来:奶...你醒醒...
最后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天晚上我和姜天纵失去了奶奶,我和他在柴房里哭了整整一夜。
14
天刚蒙蒙亮时,柴房的门便被粗暴地踢开。
三个男人进来要带我们离开,他们看到已经僵硬的奶奶,随手扯下门后的破草席,草草一裹便将人丢了出去。
我们被转移到了乡上牢房,这里关押着一屋子的人,都是他们从周围乡镇抓来的批斗对象。
批斗大会定在四日后举行。
届时我们都会被抓去批斗。
批斗大会前一天夜里,看守的守卫,将我和姜天纵叫了出去。
时隔一周,我们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刁春华,她衣着干净,头发高高盘起,和我们的灰头土脸形成鲜明对比。
她一见到我们就红了眼眶:奶奶了我跟守卫说了是三人。
奶奶没了...连个坟都没有...草席...草席还是破的...姜天纵的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刁春华微微一怔,紧咬着嘴唇,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奶奶那边...我去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安葬。你们两先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回来。
我听说隔壁镇上好些地主批斗后都被枪毙了,这里留不得,你们赶紧走。
她边说边从兜里掏出食物和钱塞到我手里。
你呢!一起走。姜天纵一把抓住刁春华衣袖。
我走不了,别墨叽了,你们快走。刁春华挣脱开姜天纵,然后推搡着我们。
赶紧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姜天纵还要询问,我一把拽过他:先走再说,不要辜负了春华姐的苦心!
刁春华满含感激地瞥我一眼,而后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
耳边是刁春华压低的声音。
我喜欢他,但是我已经嫁做他人为妻了,我和他终究是有缘无份。
你们保重。
刁春华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熟悉的刺痛感自太阳穴处蔓延开来,我的视线开始扭曲模糊。
扭曲的视线里,15岁的刁春华抱着8岁的姜天纵,两张稚嫩的脸上,是浓烈
的情愫和克制。
然后我的世界天旋地转,一会是房屋,一会是树,一会又是天上的星子。
我不知道我在哪,只知道身体机械的跟着姜天纵一直跑。
暮色与晨曦在眼前不断更迭,像有人拿着剪刀粗暴地剪接昼夜。
最终视线定格在一张麻子脸上,是我家负责马房的王麻子。
紧接着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耳边是一对男女的声音。
这什么情况
我上工姜家的孩子。
那不是地主吗!不是说都被抓了吗,怎么跑出来了,我去跟村长说。
别去!他们家人挺好的,咱家修房子的钱都是姜老太太给的...他们只是孩子,而且小姐也没气儿了,姜家就这一根独苗了...我想留下他...
可是,这么大个孩子,别人问起来怎么办...
就说我外面上工和野女人生的,只是要委屈了你...
我一直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是我对不起你。
翠花,别这样说,不怪你,是我委屈你了。
不委屈,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孩子。
好,以后他就叫王开放。
15
醒来的时候,身下是母亲的日记本。
我着急翻开,里面是我和他们的点点滴滴,还有我不知道的后来。
1950年7月28日
茗雪天纵被抓了,我也被父亲关了起来。
他们说他们要批斗姜家,隔壁几个镇的人都说地主被批斗被枪毙,土地都回到了农民身上,我们再也不用被剥削。
可是姜家人很好的,他们不应该被批斗。
1950年7月29日
我求我爹,让他放了我,他却说给我找了好人家,让我别管姜家好好安心嫁人。
他还想卖我一次。
1950年7月31日
媒婆带着人来看人了,是村上的大夫谢江。
谢大夫很好,帮我打掩护,让我偷偷溜出去了。
我到姜府的时候一片狼藉,姜家没了,姜家人被关在村祠堂后面的空房里。
我求了守卫好久,他都不让我进去,最后是村长来找到我。
他告诉我,姜家都只剩下老弱妇孺,其实也没必要批斗,只是需要有人能拿钱赎他们。
一个人要100元,三个人是300元,我能到哪里去弄这300块。
1950年8月1日
我把自己卖了。
今天媒婆上门说谢家相看上我了。
我答应了,我可以嫁给谢江,但是谢江要单独给我300的彩礼。
谢江同意了。
父亲两次卖我,我觉得恶心透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卖了自己。
1950年8月2日
我跟谢江说了,尽快成亲,可他非说要去准备些婚礼的东西。
可是我真的很急,急需要这笔钱。
1950年8月3日
我今天嫁人了。
1950年8月4日
谢江如约给了我300元,村长也按约定将天纵和茗雪偷偷送了出来。
只是姜奶奶没有了...
这次分开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
1954年11月3日
妞妞出生了,我给她取名叫谢知雪,希望她能跟茗雪一样聪明博学。
1956年4月1日
我碰到了姜天纵。
他长大了长开了。
15岁的姜天纵是我想象中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模样。
1956年6月3日
我知道,每次集市他称给我的草纸,都是最软最结实的。
但是我和他的交集也就止于此了。
我已婚,他未娶。
1961年8月9日
隔壁新来的邻居,居然是姜天纵。
我警告他,我已经结婚了,我和他再无可能。
他却说,他不会打扰我,只想看着我,知道我过的好就行。
1961年8月27日
姜天纵确实说到做到,他搬来后跟普通热心邻居一样。
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是又好像翻天覆地。
偶尔碰面时的相视一笑。
简单的一句问候,都让我心跳加速。
1973年2月3日
老谢邀请老王来家里吃饺子。
每每一起吃饭,老谢总免不掉要数落他,30多岁的人了,还没个着落。
而他只知道傻笑。
1988年5月6日
老谢今天突然病倒,妞妞已经嫁人了,就我一个孤家老人在家,还好老王今天在家帮着背去了医院。
1988年11月7日
老谢进医院进的越来越频繁,妞妞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
我该怎么办
1990年1月10日
老谢还是没坚持到过年,连个年饭都没能吃上...
1991年2月14日
妞妞家里有事,家里的饺子包多了,还好老王来帮着吃。
1992年2月3日
妞妞今年会来一起过年吧...
1995年1月31日
今天妞妞带着孙媳妇一起来了,开心。
2013年7月3日
最近胃口越来越差了,是年纪大了吗。
老了老了。
2014年12月29日
吃饭积食而已,老王非要带我去医院检查,哪有那么矫情,不过是年纪大了。
2015年1月14日
检查结果出来了,胰腺癌晚期...
要告诉妞妞吗,她最近忙着带曾孙儿,还是算了吧...
2015年2月1日
老王非要我去化疗,可是化疗好丑,都快80的人了,就不折腾了。
还是把钱留给妞妞吧。
2015年2月14日
老王也真是的,都什么岁数了,还学年轻人那套。
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吃烛光晚餐。
我很喜欢。
2015年2月20日
老王不知道怎么了,每天都给我送花,告白。
都老头老太太了这是做什么。
2015年3月14日
第一次过白色情人节。
这已经是老王第28次告白。
心里有个小人一直再叫嚣着,让我答应他。
我这次没有拒绝,告诉他,让我想一想。
2015年3月17日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13岁时候就开始喜欢了。
我告诉他,我愿意跟他一起,但是我要跟妞妞讲。
我和他已经错过了一辈子,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想嫁给他一次。
就一次,让我任性一次。
2015年3月22日
今天是我生日,我跟妞妞讲了,希望跟她单独过。
我决定今天告诉她我和老王的事。
希望一切顺利。
最后一页:
我想我在13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天纵。
他活泼、善良、坚韧是年幼的我见过最精彩鲜明的男孩子。
我知道他也喜欢我,明明没有经历过,但是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的心意。
那时候的我以为就是他了,相携一生的人就是他了。
可是造化弄人,我和他错过了。
后来再次相遇时,已经物是人非。
我真想成为茗雪说的那样,坚强独立的勇敢女性。
可我不是茗雪,我胆小懦弱。
怕世俗不容,怕妞妞不接受。
我就这样怕了六十五年。
如今生命即将到了尽头,每天被病痛折磨,我午夜梦回这一生,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和天纵在一起,没能嫁他为妻。
我和天纵,相爱一生,发乎情止于礼。
我们的爱,问心无愧。
16
樱花树抽出了茂密绿叶的时候,我把母亲和姜天纵葬在了一处。
从今以后,他们两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