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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亲,林国栋。
他比我想象中要苍老许多,头发已经花白。
我们在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见面,没有预想中的痛哭流涕,也没有激烈的质问。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良久才沙哑地开口:你......像你妈妈。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尘封多年的木匣子。
打开来,里面是我母亲的遗物。
是一台崭新小巧的缝纫机,几件她亲手缝制的旗袍,还有一本相册。
相册里,年轻的母亲笑靥如花,她身边的林国栋,英俊挺拔。
当年我被逼离开,本想安顿好就回来接你们母女,可时局动荡,等我再有消息时,你母亲已经......他眼圈泛红,声音哽咽,我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个好丈夫。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那一刻,我心里积压多年的怨恨,忽然就释然了。
那......那个婚约我轻声问。
林国栋叹了口气:一城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怕我护不住你,想让他代我照顾你一辈子。但这只是我的想法,晚秋,你的未来,你自己决定。
他将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在香港的日子,我开始学着适应新的生活。
学粤语,学管理,学着如何当一个真正的林小姐。
蒋一城成了我的老师,他耐心又细致,从不因我的笨拙而有丝毫的不耐。
相处久了,我才发现,他并非如初见时那般沉稳寡言。
他会带我去吃街角的鱼蛋粉,会陪我在维多利亚港看夜景,会在我学习遇到瓶颈时,笨拙地讲一些冷笑话逗我开心。
我们的婚期,也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婚礼前一个月,我向父亲提出了一个要求:爸,我想回一趟内地。
我想去母亲的坟前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也想为我那段荒唐的过去,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父亲同意了,蒋一城自然是陪我同去。
我们以港商考察投资的名义,回到了那座我生活了三年的小城。
变化不大,纺织厂依旧在运转,筒子楼也还是那副破败的模样。
我们下榻在省城最好的饭店,也正是在这里,我再次见到了沈嘉言。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但那身崭新的蓝色工装,和身边依旧挽着他胳膊的秦薇,显示他过得似乎并不差。
他舅舅的工厂,似乎得到了省里的扶持,正在举办一场庆功宴。
当他看到我穿着一身得体的洋装,挽着蒋一城的胳膊从楼上走下来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我,表情从震惊转为一种病态的狂热。
他撇下秦薇,大步向我走来。
晚秋!你果然回来了!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他想来抓我的手,被蒋一城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沈先生,请自重。蒋一城的声音很冷。
我平静地看着沈嘉言,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沈先生,我们之间,除了那笔一千八百块的账,应该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的冷漠彻底激怒了他。
林晚秋!他开始口不择言,你装什么你在香港傍上大款了是不是就凭他
他轻蔑地上下打量着蒋一城,他知道你过去是什么货色吗知道你白天摇纺车,晚上给我焐被窝吗
他身后的秦薇也跟了上来,阴阳怪气地附和:嘉言,别跟这种嫌贫爱富的女人一般见识。她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初拿着你的钱跑路,现在又回来耀武扬威了。
周围的宾客都看了过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沈嘉言见状,愈发得意,他以为抓住了我的痛脚,可以逼我就范。
他提高音量,几乎是在吼: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女人,当初哭着喊着要嫁给我,为了我连她妈的遗物都卖了!现在攀上高枝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开始撒泼打滚,把自己说成一个被无情抛弃的受害者,试图用舆论压垮我。
他笃定我还是那个胆小懦弱,最重名声的林晚秋。
可他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了。
我因为他的话语惊慌,甚至还笑了一下。
沈嘉言,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卖了母亲的遗物。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个脸色微微发白的厂长身上,可你敢不敢告诉大家,你要那些钱,真的是为了一个回城名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