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傅承宇第一次忘记买郁金香。
烛光在昂贵的欧式水晶烛台上跳跃,映着长桌中央那只孤零零的蛋糕。三层高的法式甜点,是我最喜欢的覆盆子慕斯口味,顶上的奶油裱花精巧繁复,像一场盛大而虚假的庆典。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奶油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属于这里的冷清。
我捏着银亮的蛋糕刀,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刀锋悬在蛋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对面,傅承宇那张被无数财经杂志誉为商界新贵完美模板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那份歉意和他量身剪裁的Armani西装一样,服帖得没有一丝褶皱。
晚晚,真对不起,他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G弦,曾无数次让我沉溺,今天那个跨国并购案最后收尾,会议拖得太晚,花店都关门了。明天,明天我一定把花园都给你种满郁金香,好不好他倾身过来,想握我的手,袖口带起一阵淡淡的古龙水味。
我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刀尖终于切了下去,柔软的蛋糕胚应声分开,露出内里殷红的覆盆子酱心,像一道新鲜的伤口。没关系,我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甚至还能弯起嘴角,扯出一个堪称温婉的笑容,工作要紧。
烛光摇曳,就在他身体前倾靠近烛台的那一瞬,一点刺目的猩红,毫无预兆地闯入我的视线。它像一个恶毒的句点,钉在他雪白挺括的衬衫领口内侧,靠近锁骨的位置。一枚小小的、新鲜的口红印。娇艳欲滴的莓果色,是我从来不会用的颜色。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凉。刀柄在我掌心硌出深深的印记。
傅承宇毫无所觉,他正拿起叉子,姿态优雅地切下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轻叹:还是我们晚晚的手艺最合我心意。
那抹猩红在我视野里无限放大,灼烧着我的视网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甜腻的奶油香气变得令人作呕。我猛地放下刀叉,金属磕碰在骨瓷碟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怎么了傅承宇抬眼,眼神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迅速又被惯常的温柔覆盖。
突然有点……反胃。我捂住嘴,指尖冰凉,声音压抑着细微的颤抖,可能是下午试吃新配方,奶油吃多了。我推开椅子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我去趟洗手间。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空洞地回荡在过分安静的豪宅里。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走进主卧附带的奢华浴室,我反手锁上门,背脊重重抵在冰冷的门板上,才敢放任自己大口喘息。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玩偶。
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我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那枚口红印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傅承宇……那个永远记得我生理期、会半夜跑三条街给我买一碗热馄饨、在我流产时抱着我整夜不睡、发誓会用一生来弥补我的男人……他衬衫上,沾着另一个女人的颜色。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尖锐而清晰:去打开它。
那个保险箱。他书桌旁边,那个深灰色的、德国进口的、需要密码和指纹双重验证的保险箱。傅承宇视它如命,出差在外都要通过加密摄像头确认它安然无恙。他曾半开玩笑地说,里面锁着傅氏集团的半壁江山,还有他最重要的软肋——我的健康报告备份。那时我信了,只觉得他过分紧张。
可现在,直觉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嘶嘶吐信:那里藏着摧毁一切的秘密。
我擦干脸上的水珠,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地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麻木。镜中的女人,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迅速冻结成冰。
午夜,厚重窗帘隔绝了城市的霓虹,卧室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傅承宇的呼吸均匀绵长,带着轻微的鼾声,昭示着主人陷入深沉的睡眠。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他惯用的须后水味道,此刻却只让我觉得窒息。
我悄无声息地坐起,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黑暗中,我的眼睛适应了片刻,精准地看向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块定制腕表。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表带,小心翼翼地将它褪下。表盘下的皮肤温热。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可闻,我屏住呼吸,捏住他沉甸甸的无名指,将指腹轻轻按在手表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感应区上。一秒钟,两秒钟……极其轻微的震动从表身传来。
成了。
我放下他的手腕,他的鼾声甚至没有一丝停顿。掀开丝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个幽灵,我穿过空旷的客厅,推开书房沉重的实木门。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冰冷的栅栏。那个深灰色的保险箱,沉默地矗立在宽大的红木书桌旁,像一个蹲踞在阴影里的怪兽。
我走过去,蹲下。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快速地在手表屏幕上输入一串数字——那是他曾经醉酒后,抱着我絮叨我们晚晚的生日,我死也不会忘时,无意泄露的。屏幕上跳出绿色提示。
现在,是他的指纹。
我深吸一口气,捏起他冰冷的手腕,将他沉睡中毫无知觉的无名指,稳稳地按在保险箱冰冷的指纹识别区。
滴——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电子音。锁扣弹开的机械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如同惊雷炸响。我猛地拉开厚重的金属门。
没有成捆的钞票,没有闪耀的珠宝,也没有所谓的健康报告备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小心保存的、有些年头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洁白的棉布裙,站在一大片盛放的紫色薰衣草田里,笑容灿烂得晃眼,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我。一种冰冷的、黏腻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我。
照片下面,压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我把它抽出来,手指冰冷得不听使唤。袋子里是几张纸。最上面一张,抬头清晰地印着本市最昂贵私立妇产医院的名字。
姓名:白小雨。
诊断:宫内早孕,约7周。胚胎发育良好。
检查日期:2023年10月17日。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连呼吸都停滞了。那个日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记忆深处。2023年10月17日。那是我的孩子,我和傅承宇期盼了两年才怀上的孩子,在冰冷的医院手术台上被宣告停止心跳、彻底离开我的日子!那一天,傅承宇抱着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我,哭得像个孩子,一遍遍在我耳边发誓:晚晚,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发誓,用我的命换都行……
可就在那一天,就在我痛失骨肉、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时候,这个女人,白小雨,正在同一家医院,确认着她腹中属于傅承宇的骨肉!
文件袋里还有一张折叠的、边缘有些磨损的便签纸。我颤抖着打开它。上面是傅承宇那笔力透纸背、曾被无数商业杂志追捧的签名体字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
**【等她死了,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傅家的一切,只会属于我们的孩子。】**
等她死了……死了……傅家的一切……
那四个字在我眼前疯狂地旋转、放大,带着血腥的狞笑。原来如此。什么情深似海,什么一生弥补,什么傅氏集团的半壁江山……都抵不过傅家血脉的名正言顺。他所有的温柔体贴,不过是在耐心地、冷酷地等待我的死亡,好为他心爱的女人和真正的子嗣腾位置!我的流产,我的痛苦,在他眼里,恐怕只是一场通往他完美人生的、不幸却又必要的垫脚石!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我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没有尖叫,没有眼泪。胸腔里翻涌的剧痛和灭顶的恨意,瞬间被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压了下去——一种深不见底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和清醒。
原来地狱,真的就在人间。
我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照片、孕检报告、那张写着死亡判决书的便签纸,按照原样放回文件袋,塞进保险箱深处。然后,轻轻合上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咔哒。锁舌归位的声音,像是对我过去三年人生的最终审判。
我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回那个充斥着谎言和谋杀的卧室。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惨白地照在傅承宇沉睡的脸上。这张曾让我觉得是全世界最英俊、最可靠的脸,此刻在月光下,扭曲、变形,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走到落地窗前,拿出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冰,一片死寂的燃烧。通讯录被滑开,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落在一个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加密号码的联系人上。
按下拨通键。
嘟……嘟……
等待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单调地回响。几秒钟后,电话被接通。那边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沉沉的、带着电流杂音的静默。一种职业性的、令人安心的静默。
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却又带着一种从地狱深处透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是我,苏晚。目标:傅承宇。查他名下所有隐秘房产、银行流水、通讯记录。重点:一个叫白小雨的女人,以及……他们所有的交集证据。时间:不限。预算:无上限。要求:最快速度,最致命的结果。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但我知道,指令已经送达。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同样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男声传来,像电子合成音:明白。定金账号。
稍后发你。我切断通话。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璀璨,车流如织,编织着一场永不落幕的繁华幻梦。我静静地看着,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那个苍白如纸的女人身影。那身影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
一个空洞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
傅承宇,我们的戏,才刚刚开始。你用温柔织就的牢笼,现在,该由我亲手,一寸寸,烧成灰烬了。
***
三个月的时间,在精心策划的复仇里,快得像指间流沙。
傅氏集团耗资千万打造的上市庆典酒会,在市中心最高端的云顶宴会厅举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槟、雪茄和名贵香水的混合气息,是权力与金钱最顶级的味道。商界名流、政要显贵、媒体记者汇聚一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今晚的主角——傅承宇身上。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端着香槟杯,正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在中央。他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眉宇间是掌控一切的自信和即将登顶的踌躇满志。镁光灯不断闪烁,捕捉着他每一个志得意满的瞬间。傅氏集团的Logo——FCY三个巨大的金色字母,在他身后巨大的LED屏幕上熠熠生辉,象征着即将到来的商业帝国。
我站在宴会厅入口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这场盛大的演出。身上这件Valentino当季最新款的星空礼服,是傅承宇一周前特意派人从巴黎空运回来的,深蓝色的丝绒面料上缀满手工缝制的碎钻,行走间如同将整片银河披在了身上。他曾在我试穿时,从身后拥住我,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深情款款:晚晚,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世间最美的星光,才配站在我傅承宇的身边。
多么动听的情话。多么完美的道具。
我深吸一口气,让那冰凉昂贵的布料紧贴着皮肤,提醒着我此行的目的。踩着同色系的Jimmy
Choo高跟鞋,我一步一步,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那个光芒万丈的中心。
高跟鞋敲击光洁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在鼎沸的人声中竟奇异地穿透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不少目光被吸引过来,带着惊艳和探寻。
傅承宇也看到了我。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艳,随即被更浓烈的得意覆盖。他笑着朝我伸出手,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带着他惯有的、无懈可击的深情:各位,容我隆重介绍,今晚最耀眼的星辰,我的太太——苏晚。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傅氏集团。
掌声和艳羡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
我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傅太太的温婉笑容,一步步走上主礼台,走到他身边。他自然地伸手想要揽住我的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腰间那冰凉丝绒的瞬间,我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动作优雅自然,仿佛只是为了调整站姿面对台下。我的手,却精准地按在了旁边控制台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按钮上——那是三个小时前,我用一个昂贵的爱马仕铂金包作掩护,替换上去的微型控制器。
指尖用力按下。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杂音猛地撕裂了宴会厅里流淌的华尔兹旋律。紧接着,傅承宇身后那块巨大的、正播放着傅氏集团宏伟蓝图和辉煌数据的LED屏幕,画面骤然扭曲、跳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裂!
满场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所有人错愕地抬头。
巨大的屏幕在闪烁了几秒雪花后,猛地定格!
一张清晰无比的高清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
照片的背景是马尔代夫碧蓝的海水和洁白的沙滩。照片的主角,是傅承宇。他只穿着一条沙滩裤,麦色的胸膛上还沾着水珠,笑容灿烂,带着一种完全不同于平时的放松和恣意。而他怀里紧紧拥着的,是一个穿着性感比基尼的年轻女人——白小雨。她依偎在他胸口,仰着脸看他,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爱恋。两人的姿态亲昵得如同热恋中的情侣,阳光、海水、笑容,构成一幅无比刺眼的幸福图景。
死寂。
宴会厅里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落针可闻。
几百双眼睛,震惊、疑惑、鄙夷、看好戏的目光,齐刷刷地从屏幕转向礼台中央。
傅承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的白垩。他猛地扭头看向我,那双总是盛满深情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骇、慌乱,还有一丝被当众剥光般的羞怒。
苏晚!你干什么!他失声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形,下意识地就想扑向控制台。
但我比他更快一步。我早已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恰好站在他够不到的位置。同时,手指在礼服宽大的裙摆遮掩下,按下了控制器上的另一个键。
屏幕上的照片瞬间切换。
不再是度假的甜蜜,而是冰冷刺目的现实。那是私家侦探在某个隐蔽的高档公寓停车场拍到的监控截图。时间显示是深夜。画面里,傅承宇和白小雨站在一辆黑色宾利旁,激烈地拥吻。他的手甚至探进了她的衣襟……旁边还有几张,是傅承宇陪着大腹便便的白小雨在私立医院产检的照片,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眼神里的温柔呵护,曾几何时,只属于我一个人。
台下的死寂被打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巨大的哗然!闪光灯疯了似的亮起,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往前挤。
傅总!这是怎么回事
傅太太,您对此知情吗
这位白小姐是谁她和傅总的关系……
傅承宇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陌生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拿起台上一支备用的麦克风,指尖冰凉,但声音却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平静得像在宣读一份商业报告,却又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力量:
各位来宾,很抱歉打断了这场精心准备的庆典。我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震惊的脸,最后定格在傅承宇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惊惶的脸上,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刚才播放的,只是开胃小菜。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所有的嘈杂,傅总,您谋杀自己亲生骨肉的铁证,需要我现在就为您,以及所有关心傅氏集团的来宾们,现场播放吗
轰——!
如果说刚才的照片只是引爆了一颗炸弹,那么谋杀亲生骨肉这六个字,无异于在会场投下了一颗核弹!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质问声、相机疯狂的快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傅承宇彻底崩溃了。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他踉跄着往前一步,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哀求:
晚晚!不!老婆!你听我解释!不是那样的!都是误会!是她勾引我!是她!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求求你!求求你关掉它!我们回家!我什么都答应你!傅氏的一切都给你!求求你!别毁了我!别毁了傅家!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指点江山的商业巨子模样
看着他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地当众哀求,看着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完美人设在我面前轰然倒塌,看着他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股冰冷的快意,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这就是我要的。
然而,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我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笑容映着璀璨的水晶灯光,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在几百双眼睛和无数直播镜头的聚焦下,我缓缓地、优雅地从随身的手包里,抽出了一份折叠好的、印着本市最权威肿瘤医院Logo的纸。
我展开它,将印着诊断结论和刺眼数据(包括那触目惊心的、几乎被判死刑的癌症晚期指标)的那一页,平静地展示在离我最近的直播镜头前。
解释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傅承宇,你看清楚。
我晃了晃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
晚期胃癌,全身多发转移。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医生说,乐观估计,我最多还能活三个月。
台下的喧哗声瞬间被更大的震惊和死寂取代。连疯狂的快门声都停顿了几秒。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惊呆了。
傅承宇也彻底懵了。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报告,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的惊惶和哀求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取代,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碎裂,看着他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表情,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终于燃起了一丝名为报复的火焰。
所以,我迎着他彻底灰败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冰冷的嘲弄,从今天起,傅承宇,你活着的每一天——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刃出鞘,斩钉截铁,响彻整个死寂的宴会厅:
——都会比我的最后三个月,更痛苦!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下一秒,被引爆的声浪几乎掀翻宴会厅的穹顶!记者们彻底疯了,长枪短炮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保镖组成的脆弱人墙瞬间被冲垮。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眼的白昼,将傅承宇那张惨白、扭曲、写满惊骇和绝望的脸,连同他身后屏幕上那不堪入目的画面,清晰地定格在无数镜头下。
傅总!傅太太说的是真的吗
您真的谋杀过自己的孩子
白小雨小姐现在在哪里
傅氏集团对此有何回应
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傅承宇被记者和混乱的人群团团围住,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困兽。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阻挡那些几乎要怼到他脸上的镜头和话筒,昂贵的西装被扯得皱巴巴,精心打理的发型散乱不堪。汗水混着不知是泪还是别的什么液体,从他惨白的脸上滑落。
假的!都是假的!是她陷害我!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变调,眼神狂乱地四处搜寻,最终定格在我身上,充满了刻骨的怨毒,苏晚!你这个疯子!毒妇!你不得好死!
他的诅咒如同败犬最后的哀嚎,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几个穿着深色西装、显然是傅氏高层的人拼命挤到他身边,架住他几乎瘫软的身体,试图将他从这致命的漩涡中拖离。
傅总!冷静!先离开这里!
让开!都让开!
混乱中,傅承宇被半拖半拽着,踉跄地向紧急通道的方向移动。他一边狼狈地被推搡着,一边仍不死心地、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站在舞台中央,像风暴眼里唯一的平静点。身上的星空礼服在混乱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冰冷的光泽。我平静地看着他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拖走,看着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在顷刻间化为齑粉。那股冰冷的快意,终于化作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的疲惫,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转身,我走下主礼台。汹涌的人潮下意识地为我分开一条通道。所有的目光——惊愕、怜悯、探究、恐惧——都聚焦在我身上。我视若无睹,挺直脊背,一步步穿过这片由我亲手制造的废墟,走向宴会厅那扇沉重的金色大门。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地狱般的喧嚣。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只有我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沉重而缓慢地搏动着,提醒着我这具躯壳还残存着生命。走廊尽头,专属电梯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我走进去,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钮。
电梯平稳下行,四面光洁如镜的金属壁映出我的身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尽了所有燃料后即将熄灭的恒星,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叮——
电梯到达地下二层。门开。
我的助理小林早已等候在车旁,看见我出来,立刻拉开了后座车门。他的脸色同样凝重,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
苏姐……他低声开口。
去仁和医院。我打断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城市夜晚依旧繁忙的车流。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幻梦。我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闭上眼睛。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胃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反复揉搓,尖锐的痛楚一阵阵袭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疼痛,自三个月前拿到那份判决书起就如影随形,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这般不容忽视。
苏姐,您……小林透过后视镜看着我苍白的脸,声音充满了忧虑。
我没事。我睁开眼,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开快点。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很快,熟悉的仁和医院几个大字出现在视野里。车子刚停稳在VIP住院楼门口,我就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了进去。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地刺激着鼻腔。
推开顶层那间特殊加护病房的门,里面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规律的嘀…嘀…声,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白小雨。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曾经青春洋溢的脸庞此刻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隆起的腹部依旧显眼,只是那里面孕育的生命,此刻也成了她沉重的负担。她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的仪器。呼吸面罩覆盖着她的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的罩子上留下一小片模糊的白雾。
床边,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医生背对着门站着,似乎在检查仪器数据。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露出一双深邃而冷静的眼睛——正是我的私家侦探,周铭。他朝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小雨。她似乎陷入了深度昏迷,对外界毫无反应。
东西拿到了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周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的透明小袋,里面装着几根带有毛囊的头发。傅承宇的,在他常去的理发店收集的。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然后,他又指了指病床旁一个医疗废物收集盒,那是她最近一次检查时掉落的头发。
我接过那个小袋子,指尖冰凉。目光落在白小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她隆起的腹部。
孩子……我轻声问,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周铭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腹部,眼神复杂地闪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胎儿目前情况还算稳定,但她的身体……恐怕撑不到足月。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傅承宇那边……派了人监视,但很隐蔽。他大概以为她只是普通住院保胎。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冷笑。傅承宇大概还在做着孩子认祖归宗的美梦,丝毫不知这母子俩早已成了他好弟弟棋盘上的弃子。
结果呢我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
周铭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解锁,点开一份电子报告,递到我面前。加急做的。匹配率……99.99%。屏幕上,DNA亲子鉴定报告的结果栏,那排冰冷的黑体字清晰得刺眼:**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检材1(胎儿羊水细胞)与检材2(傅承宇毛发)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果然。傅承宇的种。
意料之中,却依旧像一把钝刀,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剜了一下。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傅承宇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了所有理智的野兽,双目赤红,头发凌乱,昂贵的西装上沾着酒渍和不知在哪蹭上的污迹,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色不善、试图阻拦他的保镖,却被他狠狠推开。
苏晚!他嘶吼着,声音沙哑破裂,像砂纸摩擦,你这个毒妇!贱人!你把她怎么了!他踉跄着扑到病床边,看着白小雨毫无生气的样子,又猛地抬头,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我焚烧殆尽。你害死了我的孩子还不够现在连她也不放过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他状若癫狂,伸手就要朝我抓来。
周铭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挡在我身前,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
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他疯狂扭曲的脸,看着他因为白小雨而彻底崩溃的样子,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属于苏晚的柔软,也彻底湮灭。
杀了你我轻轻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他的嘶吼。在他因愤怒和恐惧而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我缓缓抬起手,指向病床旁边那个发出规律声响的呼吸机。
我的手指,没有半分犹豫,轻轻地、却无比精准地,按下了呼吸机侧面那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嘀——
刺耳的、长长的蜂鸣声瞬间取代了之前规律的心跳声!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瞬间拉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
不——!!!傅承宇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嚎叫,目眦欲裂,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仿佛被那声蜂鸣和那条直线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刺耳的蜂鸣声在持续尖叫。
我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看着他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泥塑木偶,缓缓地、瘫软地跪倒在地上。
我微微俯身,靠近他耳边。声音很轻,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地狱的冰冷恶意,清晰地钻进他因极度痛苦而失聪的耳朵里:
傅承宇,忘了告诉你。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和那个依旧存在的、孕育着罪恶的隆起,嘴角勾起一个残忍到极致的、冰冷的弧度:
你心心念念、不惜害死自己亲骨肉也要保住的这个孩子……
我的声音如同地狱吹来的寒风:
其实……是你那个‘好弟弟’傅承安的。
傅承宇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在听到傅承安三个字的瞬间,骤然收缩到极致!瞳孔深处,是比得知自己骨肉死亡更深百倍的、彻底的惊骇、荒谬,以及一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穿心脏的、灭顶的绝望和崩溃!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最后,一大口鲜红的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
殷红的血点,星星点点地喷洒在冰冷的白色地砖上,也溅落在他自己昂贵却肮脏不堪的西装上,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绝望的彼岸花。
我直起身,不再看他一眼。目光平静地掠过病床上那具失去呼吸的躯体和那条刺目的直线,掠过地上那滩刺目的猩红和彻底崩溃的男人。
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胃部翻搅着,带来一阵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我扶住冰冷的墙壁,稳住身体。小林和周铭担忧地上前一步。
我摆摆手,示意不用扶。转身,一步一步,走向病房门口。
身后,是傅承宇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和呛咳,是那持续不断的、宣告死亡的蜂鸣,还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推开病房沉重的门,外面走廊惨白的灯光倾泻进来。
我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门开着。我的主治医生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单站在那里,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走近。
苏小姐,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最新的癌细胞指数……比上次又升高了。情况很不乐观,你需要立刻……
我平静地接过他递来的报告单。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标注着上升箭头的指标,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催命符。我甚至没有细看那些冰冷的数字,目光只是扫过最下面一行医生的潦草批注:病情急速恶化,建议立即入院,采取更积极但风险极高的治疗方案。
指尖在那些刺眼的上升箭头上轻轻拂过。
抬起头,我看向医生,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苍白,虚弱,却奇异地在眼底深处,燃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近乎解脱的光亮。
知道了。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有一丝几不可闻的释然。
我捏着那张宣告我生命加速倒计时的报告单,目光投向走廊窗外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
这病……我轻轻地说,声音飘散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荒谬而残酷的世界,做最后的注解。
终于……有点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