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男主】
我是被尿憋醒的。
睁眼看见天花板上的霉斑,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原来的出租屋。
一年前那场车祸后,我就占了这具身体。原主是个跟我同名的自由撰稿人,生活比我还糟——银行卡余额三位数,手机里装着七八个社交APP,微信聊天记录翻十页全是约吗发张照片看看。
我摸着后脑勺那道没消的疤,点开那个叫心跳的翻牌子APP。
左滑,右滑。
屏幕上的脸像流水线上的罐头,笑容假得能反光。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发消息:妹妹多大了哥哥带你去看电影。
我点开他资料,生日写着1985年,转头把他归到油腻大叔分组。
玩这APP快一年,我早就摸透了规则。
说找灵魂伴侣的,多半是想免费约炮。
说认真处对象的,三天内必问你工资多少。
上周匹配到个护士,约在咖啡馆见面。她全程盯着我手腕的表,临走前说:你这表是高仿吧我前夫戴真的,比你这个亮。
我笑了笑,转天就把那表扔垃圾桶了。
叮的一声,新匹配。
头像是个金发男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旋转木马前。男人笑得有点傻,小女孩揪着他的耳朵,背景是夕阳,暖烘烘的。
资料卡写着:皮埃尔,35岁,汽车公司总监。
简介只有一行字:带女儿找朋友。
我盯着找朋友三个字乐了。这年头,连约炮都开始搞亲子主题了
鬼使神差地点了右滑。
三秒后,系统弹出匹配成功。
对方秒发消息:你好,我是皮埃尔。明天下午三点,城南儿童乐园见可以吗我带女儿莉莉一起。
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儿童乐园带女儿这是约会还是亲子活动
我回:大叔,你玩这APP是来给女儿找玩伴的
他隔了十分钟才回,打字很慢:我想找……能接受莉莉的朋友。她妈妈走了,她很孤单。
走了两个字刺了我一下。
我想起穿越前的自己。谈了三年的女友说累了,收拾行李那天,我蹲在楼道抽烟,看她的高跟鞋在楼梯上敲出空荡荡的响。后来开车走神,再睁眼,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我对着屏幕愣了半天,回了个好。
第二天下午,我站在儿童乐园门口,后悔得想抽自己。
穿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我这样穿黑T恤牛仔裤的。旁边大妈推着婴儿车看我,眼神像在看拐小孩的。
你是……陈先生
我回头,皮埃尔比照片上瘦点,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洞。他手里牵着个小女孩,扎着和照片上一样的羊角辫,眼睛是蓝的,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
莉莉,叫叔叔。皮埃尔用中文说,舌头像打了结,每个字都磕磕绊绊。
小女孩往他腿后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脸,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绘本。
她有点怕生。皮埃尔挠挠头,金发里掺了几根白的,我们去那边坐
他指的是沙池旁边的长椅。
我跟在后面,看他弯腰给莉莉系鞋带。小女孩的鞋扣缠成了死结,他解了半天没解开,额头上渗出汗珠,嘴里还念叨:别急,爸爸慢慢弄……中文怎么说,这个结
死结。我说。
他抬头笑了,眼角有细纹:对,死结。像我和莉莉妈妈的关系。
这话接得太直白,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沙池里有小孩吵架,哭声震天。莉莉突然指着沙池,奶声奶气说:爸爸,挖城堡。
皮埃尔立刻点头,拉着她跑过去,蹲在沙子里陪她堆。他的牛仔裤沾了沙,屁股上蹭得一片黄,哪有半点外资总监的样子。
我掏出烟想抽,看见莉莉往这边看,又塞回兜里。
皮埃尔堆着沙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我喊:陈先生,你要……一起吗莉莉说,人多堆得快。
我摆摆手,他也不勉强,转头继续给莉莉的城堡插小旗子。
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背上晃成碎金子。
我突然想起上回约会的男人。在酒吧里,他盯着手机跟别人聊骚,我问他你女儿多大了,他说早跟她妈走了,别提那累赘。
手机震了一下,是阿浩发来的。
咋样啊老陈那老外没带你去开房
阿浩是我穿越后认识的朋友,在酒吧调酒,跟我一样,觉得认真谈恋爱是傻子才干的事。
我回:在儿童乐园,他带女儿堆沙子。
阿浩秒回:卧槽玩这么大带娃约会他该不会是想找个免费保姆吧
我看着屏幕笑,刚想回点什么,就听见莉莉哇地哭了。
她手里的冰淇淋掉在地上,巧克力酱溅到白裙子上,像朵烂掉的花。
皮埃尔手忙脚乱掏纸巾,却把钱包带出来了。欧元、人民币、超市小票撒了一地。有张照片飘到我脚边,上面是个亚裔女人,抱着婴儿笑,眉眼跟莉莉有点像。
对不起,对不起。皮埃尔一边捡钱一边哄莉莉,声音都慌了,莉莉不哭,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莉莉哭得更凶,蹬着腿喊:要妈妈!我要妈妈给我买!
周围有人看过来,指指点点。
我蹲下去帮他捡照片,指尖碰到他的手,烫得像火烧。
她妈妈……我没敢问下去。
去年车祸,走了。皮埃尔把照片塞进钱包最里层,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跟你一样,也是……车祸。
我愣住了。
他怎么知道
皮埃尔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扯了扯嘴角:你的资料里写了,‘一年前换了种活法’。我猜的。
莉莉还在哭,小脸憋得通红。我突然想起兜里有颗水果糖,是上次帮楼下张奶奶带孙子剩下的。
剥开糖纸递过去:吃这个比冰淇淋甜。
莉莉抽噎着看皮埃尔,他点点头,她才接过去,含在嘴里,哭声小了点。
谢谢叔叔。她含混地说。
皮埃尔看着我,眼睛很亮:谢谢你,陈先生。莉莉很少吃陌生人的东西。
那天下午,我们没聊工作,没问收入,就坐在长椅上看莉莉玩。
皮埃尔说他来中国五年,为了莉莉妈。现在她走了,他想留在这,因为莉莉说妈妈在天上看着,要讲中文。
我说我是自由撰稿人,写点没人看的小说。
他说很好,说莉莉长大了想当画家,你们都是创造东西的人。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他突然说:明天我休息,要不要来家里吃晚饭我做牛排,莉莉说想再听你讲中文故事。
我看着莉莉用沙子堆的歪歪扭扭的城堡,她非要把我的手指按在城堡门口:叔叔是门卫,要保护我们。
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麻。
我想起阿浩的话,想起那些约完就拉黑的人,想起穿越前那个因为怕受伤而不敢爱的自己。
我……
去吧去吧。皮埃尔把牛仔外套脱下来,披在莉莉身上,我家有很多莉莉的绘本,你可以随便挑。
他的中文还是很蹩脚,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回家的路上,手机一直在震。
阿浩发了十几条消息,全是调侃:老陈可以啊,这是要当后爹了法国人是不是都很开放带娃玩3P
小雅也凑热闹:那老外看着挺有钱,你可得抓紧了,过这村没这店。
小雅是阿浩的朋友,跟我约过一次,后来成了炮友以上,朋友未满的关系。她总说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装清高。
我没回,把手机揣进兜里。
路过便利店,进去买了瓶矿泉水。结账时,看见冰柜里的冰淇淋,突然想起莉莉裙子上的巧克力渍。
店员问我:要不要再来个甜筒第二份半价。
我摇摇头,走出店门。
晚风有点凉,吹得人脑子发懵。
我玩了那么久的翻牌子,见了那么多急着开始又急着结束的人。
从没想过,会在儿童乐园的长椅上,因为一个法国男人和他女儿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上了一点。
但我不敢信。
我怕这又是一场梦。
就像穿越前,我以为抓住了爱情,结果还是一场空。
手机又震了,是皮埃尔发来的。
他发了个定位,附了句:明天下午六点,我等你。
下面还跟了张照片,是莉莉举着那本《丑小鸭》,对着镜头笑,门牙缺了一颗。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该回好还是算了。
这时,阿浩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陈,出来喝酒啊!我跟小雅在‘夜色’,给你找了个新来的妹子,正点!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和笑声。
我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像个笑话。
不去了。我说。
哟,转性了阿浩在那头笑,真跟那带娃的老外认真了别傻了,人家就是找个临时搭伙的,你还当真了
挂了。
我掐断电话,把皮埃尔的消息设置成已读。
转身往家走,脚步有点沉。
路过小区花坛,看见有对老夫妻在散步,老头牵着老太太的手,走得很慢。
我突然想起皮埃尔蹲在沙池里的样子,想起莉莉含着糖说谢谢叔叔的样子。
掏出手机,点开和皮埃尔的对话框。
输入,删除,再输入。
最后,发了两个字:
好的。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手心全是汗。
我知道阿浩说得对,认真的人容易输。
可我好像……有点想尝尝输的滋味了。
只是不知道,这场带着娃的约会,到底是救赎,还是另一个坑。
更不知道,那个在照片里笑的缺牙小女孩,会不会成为我穿越后,第一个不敢辜负的人。
手机安静了很久,没有再震。
我抬头看天,月亮很圆,有点晃眼。
皮埃尔家在老城区,楼道墙皮掉了一大块,印着计划生育的红漆标语褪成了粉色。
我站在三楼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开门的是皮埃尔,系着条蓝白格子围裙,上面沾着面粉。你来了。他侧身让我进,莉莉在画画。
客厅不大,沙发上铺着小熊图案的罩布,茶几上摆着三个马克杯,杯沿还留着牛奶渍。阳台晾着小裙子和男士衬衫,风一吹,布料蹭在一起沙沙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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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莉莉举着蜡笔冲过来,她今天扎了两个丸子头,辫子上的蝴蝶结歪歪扭扭。
我接过她递来的画,纸上是三个火柴人,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天空涂成了紫色。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叔叔,我们在天上飞。她指着画,小奶音漏风。
皮埃尔端着水果盘出来,看见画,蓝眼睛亮了亮:莉莉画得真好。
我把画放在电视柜上,瞥见旁边摆着个相框。照片里皮埃尔抱着婴儿时期的莉莉,旁边的女人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和莉莉一模一样。
她妈妈很会画画。皮埃尔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声音轻了点,莉莉随她。
厨房传来滋啦声,他慌忙跑过去关火。我跟过去看,他正把牛排往盘子里盛,肉煎得焦黑,边缘卷成了波浪。
第一次做中餐之外的菜。他挠挠头,金发上沾了点面粉,以前都是她妈妈做。
我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撒黑胡椒,罐子一歪,粉末撒了一桌。我来吧。我接过罐子,他愣了愣,退到旁边看。
莉莉抱着绘本凑过来:叔叔讲故事。
书是《丑小鸭》,
pages都卷了边。我翻开第一页,她突然指着插图说:妈妈以前也讲这个,说莉莉会变成天鹅。
皮埃尔正在摆碗筷的手顿了顿。
我清了清嗓子,用最慢的速度念:从前有只小鸭子……莉莉听得很认真,小脑袋靠在我胳膊上,呼吸暖暖的。
饭桌上,皮埃尔给莉莉切牛排,刀叉碰得盘子叮当响。慢点吃,别噎着。他叮嘱着,把自己盘子里的胡萝卜夹给女儿,这个要吃。
莉莉皱着眉咽下去,突然指着我的盘子:叔叔也吃。
皮埃尔笑了,把自己盘子里的胡萝卜夹给我:她怕孤单。
我咬着胡萝卜,突然觉得这顿饭比我过去一年吃的所有外卖都香。
吃完晚饭,莉莉困得直点头。皮埃尔把她抱进卧室,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她刚才说,想让你当她的大朋友。
我坐在沙发上,指尖还留着莉莉头发的香味。我……
我知道这很突然。他在我旁边坐下,围裙还没摘,你不用马上回答。我只是觉得,莉莉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阳台的风吹进来,带着楼下炒菜的香味。我看着他手背上的烫伤疤,想起他说过以前连开水都不会烧。
皮埃尔,我突然开口,你不用装中文不好。
他愣住了,随即苦笑:你看出来了
你给莉莉讲绘本时,‘忐忑不安’四个字发音太标准了。我笑了笑,还有,你冰箱上贴着中文便签,字迹比我还工整。
他挠了挠头:我怕你觉得有距离。我同事说,中国人不喜欢太直接的外国人。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小雅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是皮埃尔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合影,背景是机场。小雅配文:这是他前妻吧朋友在巴黎机场看见的,说准备来中国了。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
皮埃尔注意到我的脸色:怎么了
没什么。我把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也站起来:我送你。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明天……还能见面吗他的声音有点抖。
我想起小雅的照片,想起阿浩说的老外都靠不住,想起穿越前被抛弃的滋味。
再说吧。我快步下楼,没敢回头。
第二天一早,阿浩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老陈,你真跟那老外勾搭上了他在那头笑,我跟小雅打听了,那女的是他前妻,听说后悔了,专程来复婚的。
关你什么事。我挂了电话,却忍不住点开皮埃尔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只有一张莉莉的画,配文:我的小画家。
没有任何关于前妻的痕迹。
可小雅的照片像根刺,扎得我坐立难安。
下午,皮埃尔发来消息:今天天气好,莉莉想去公园放风筝,你有空吗
我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回了个没空。
他没再回复。
晚上阿浩拉我去酒吧,小雅也在,看见我就笑:怎么不去陪你的法国帅哥哦,是不是被他前妻截胡了
旁边几个朋友跟着起哄。
老外就是玩玩,你还当真了
当后爹有什么好的,说不定还得养人家前妻。
我灌了口啤酒,喉咙火辣辣的。
这时,手机亮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皮埃尔公司的林秘书。关于你和皮埃尔的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他是公司重点培养对象,马上要升职调去总部了。你这个情况,不太适合出现在他身边。
我捏着手机,指节发白。
原来不是前妻,是他要走了。
也是,他是外资高管,我是个穷撰稿人,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酒吧的音乐震得人头疼,阿浩把一杯酒推到我面前:想开点,哥再给你找个好的。
我拿起酒杯,刚要喝,手机又响了。
是皮埃尔。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陈先生,他的声音很哑,莉莉发烧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电话里传来莉莉的哭声,撕心裂肺的。
我现在过去。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阿浩在后面喊:你傻啊!他就是利用你带孩子!
我没回头。
皮埃尔家的门没锁,一进去就听见莉莉的哭声。她躺在床上,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嘴里不停喊着妈妈。
皮埃尔蹲在床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汗,眼眶通红。退烧药喂了,不管用。他声音发颤,她以前生病都是妈妈照顾的。
我摸了摸莉莉的额头,烫得吓人。去医院。
我抱起莉莉,她烧得迷迷糊糊,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领。皮埃尔在后面拿钱包,手一抖,钱撒了一地。
别捡了。我抱着莉莉往外跑,他跟在后面,脚步声慌乱。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我差点被台阶绊倒。皮埃尔一把扶住我,他的手心全是汗。
谢谢你。他喘着气说。
医院急诊室里,莉莉终于睡着了。我坐在长椅上,看着皮埃尔给她盖毯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
林秘书找过你我突然问。
他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她说……怕你受委屈。
你要调走了
是有这个机会,但我没答应。他看着我,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亮,我想留在这。
我没说话,心里那块被堵住的地方,好像松动了点。
凌晨三点,莉莉的烧退了。皮埃尔送我回家,走到楼下,他突然说:明天下午,还去公园放风筝吗莉莉说,想让你牵着线。
我想起他煎糊的牛排,想起莉莉歪歪扭扭的画,想起他藏在蹩脚中文后面的认真。
好。我说。
他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回到家,我把阿浩和小雅的微信都删了。点开某APP,犹豫了一下,也卸载了。
手机清净了,心里却乱糟糟的。
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怕这又是一场空,怕莉莉会再次失去大朋友,更怕皮埃尔只是太孤单,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公园,皮埃尔发来消息:对不起,今天可能不能去了。莉莉有点不舒服,公司又突然有急事。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
刚想回没关系,阿浩的短信跳了出来,他不知道从哪弄来我的新号码:看吧,人家就是耍你玩的。他前妻来了,肯定没空理你了。
我盯着皮埃尔的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不敢落下。
他是真的有事,还是……像阿浩说的那样
窗外的阳光很好,可我觉得浑身发冷。
这场带着娃的约会,难道真的要像我过去所有的感情一样,无疾而终吗
我看着桌上莉莉送我的画,三个火柴人在紫色的天空下飞。
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我坐在皮埃尔家楼下的花坛上,烟抽了半包。
刚才在酒吧,阿浩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他举着手机,点开一张模糊的照片:你看,这就是他前妻,昨天下午到的机场,小雅朋友拍的。
照片里的女人戴着墨镜,看不清脸,拖着个大行李箱,确实像刚下飞机。
人家一家三口马上团圆了,你还在这傻等阿浩拍我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打我。
我没理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现在想想,自己确实够傻的。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我摸着黑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皮埃尔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你必须跟他断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很陌生,总部那边已经在审核你的升职申请,这个节骨眼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是我的私事。皮埃尔的声音很冷,跟平时的温和判若两人。
私事女人笑了,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一个来历不明的撰稿人,带着个拖油瓶的单亲爸爸,你想让全公司看笑话吗
我的心沉到了底。
原来他不是因为莉莉不舒服,是因为前妻来了。
林秘书,皮埃尔的声音突然拔高,请你出去。
皮埃尔,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女人的声音更凶了,我已经跟总部汇报了,他们让你立刻做选择——要么跟那个中国人断干净,要么放弃升职,滚回法国!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站在门口,和那个穿职业套装的女人撞了个正着。她打量我的眼神像在看垃圾,嘴角撇出个鄙夷的弧度。
你就是那个……陈先生她故意把陈先生三个字咬得很重。
皮埃尔猛地站起来,挡在我面前:林秘书,我跟你说过,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林秘书冷笑,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摔在桌上,这是你带他去儿童乐园的照片,还有去你家的,已经有人发到公司群里了!你让总部怎么看你
照片上的我和皮埃尔蹲在沙池边,莉莉坐在我腿上笑。不知道是谁拍的,角度刁钻得像偷拍。
是你做的皮埃尔的脸沉得像要下雨。
我是为了你好!林秘书提高了音量,你忘了莉莉妈妈是怎么死的就是被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害的!
你闭嘴!皮埃尔的拳头攥得咯咯响。
我突然明白过来。
小雅发的前妻照片,根本不是什么前妻。
是这个林秘书。
还有酒吧里那些流言,阿浩手里的照片,恐怕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莉莉呢我没看林秘书,径直往卧室走。
皮埃尔愣了一下,跟在我后面:在睡觉,刚退了点烧。
莉莉躺在床上,小脸还是有点红,眉头皱着,像是在做噩梦。我伸手想帮她把被子盖好,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喃喃地说:叔叔别走好吗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你听到了吗我转身看着林秘书,声音很稳,一个五岁的孩子都比你懂道理。
林秘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少在这装好人!谁知道你接近皮埃尔安的什么心!
我安什么心我笑了,指着桌上的照片,我跟他去儿童乐园,是陪他女儿玩。去他家,是帮他给女儿讲故事。不像某些人,披着‘为你好’的外衣,干着背后捅刀子的事。
皮埃尔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你中文其实说得很好知道林秘书发信息威胁我还是知道……
我故意顿了顿,看着林秘书的表情:知道你前妻早就去世了,这些照片都是她伪造的
林秘书的脸唰地白了。
皮埃尔猛地回头看她,眼神像淬了冰:是你
不是我!林秘书慌了,是……是阿浩!他找到我,说想帮你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我才……
阿浩
我掏出手机,点开录音。
昨天在酒吧,阿浩喝多了,拍着桌子说:那法国佬算个什么东西上次我想托他公司的人办点事,他居然敢拒绝!这次非得让他身败名裂不可!
小雅在旁边笑:还是你厉害,连他公司的秘书都能说动。
录音里的声音很吵,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秘书的腿一软,差点摔倒。
你被开除了。皮埃尔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明天去人事部办手续。
皮埃尔,我……
滚。
林秘书咬着牙,抓起包冲了出去,关门的声音震得墙上的画都晃了晃。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莉莉均匀的呼吸声。
对不起。皮埃尔的声音很低,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我看着他,是莉莉。她那么信任你,你却连跟她说句实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肩膀垮了下去,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我怕。
怕什么
怕你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我是个麻烦。他苦笑,莉莉妈妈走后,我带她去相亲,对方一听说我有孩子,第二天就拉黑了我。林秘书说,你可能也是这样……
我不是其他人。
我打断他的话,声音有点抖。
穿越过来一年,我习惯了用玩世不恭当盔甲,习惯了在约完会后立刻拉黑对方,习惯了告诉自己感情这东西最没用。
可刚才莉莉抓住我手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习惯,全是狗屁。
皮埃尔,我深吸一口气,你煎的牛排很难吃。
他愣住了。
你冲奶粉会洒一地,给莉莉系鞋带能系成死结,中文说得明明很好却非要装蹩脚。我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但这些都没关系。
莉莉翻了个身,嘴里哼唧了一声。
我走过去,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拨开。
明天天气好的话,我回头看皮埃尔,我想去公园放风筝。
他的蓝眼睛里突然亮起光,像落满了星星。
真的
真的。我笑了,不过这次,换我带风筝。
他突然走过来,轻轻抱了抱我。
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
谢谢你。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带着点哽咽,我以为……我以为再也找不到愿意陪我和莉莉放风筝的人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
我想起刚穿越过来的那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瓶,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谁能想到,一年后,我会在一个法国男人的家里,因为一个五岁小女孩的梦话,突然觉得生活好像有了点盼头。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是阿浩发来的微信,问我在哪。
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然后点开和皮埃尔的对话框,发了个明天见。
他秒回了个笑脸,后面还跟了个放风筝的表情。
莉莉翻了个身,小手又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蹲下来,看着她熟睡的脸,突然很想告诉她,丑小鸭最后会变成天鹅,而她的城堡,我会一直守着。
夜很静,屋里的灯光很暖。
我知道,这场带着娃的约会,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玩具店。
货架上的风筝花花绿绿,我挑了只蓝色的大蝴蝶,翅膀上镶着亮片,老板说这只飞得最高。
皮埃尔发来消息:我们在公园门口的长椅等你。后面跟了个小女孩蹦跳的表情。
我抱着风筝往公园走,阳光把影子晒得暖暖的。路过早点摊,买了三碗豆浆两根油条,老板用塑料袋装好递过来:给孩子买的
嗯。我笑了笑,心里有点甜。
公园门口,皮埃尔正蹲在地上给莉莉系鞋带。她穿了条黄色的小裙子,像朵迎春花。看见我手里的风筝,立刻挣脱爸爸的手跑过来:是蝴蝶!
喜欢吗我把风筝递给她,她举着跑圈,辫子甩得像小鞭子。
皮埃尔站在我旁边,手里提着个野餐篮:买了面包和牛奶。
我带了豆浆油条。
他眼睛一亮:我还没吃过这个。
我们找了片空地放风筝。莉莉举着线轴跑,蝴蝶风筝晃晃悠悠飞起来,刚到树顶就栽了下来。
叔叔放!她把线轴塞给我。
我接过线轴,后退几步迎着风跑,蝴蝶翅膀一振,终于冲上了天。莉莉拍着手跳:飞起来啦!像妈妈说的天鹅!
皮埃尔突然捂住她的嘴,冲我抱歉地笑:她乱说的。
没事。我把线轴递给莉莉,牵着,别松手。
她踮着脚抓着线,小脸仰得通红。皮埃尔坐在野餐垫上,打开豆浆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来:有点……怪。
喝惯了就好。我把油条递给他,尝尝这个。
他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眼睛突然亮了:这个好吃!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脸上,睫毛上像沾了金粉。我看着他笨拙地啃油条,豆浆顺着嘴角流下来,赶紧掏出纸巾递过去。
指尖碰到他的下巴,两个人都愣了。
莉莉突然喊:爸爸,叔叔,你们看!风筝要飞走啦!
线轴在她手里转得飞快,蓝色蝴蝶拖着长线往云里钻。我们赶紧追过去,皮埃尔跑得太急,牛仔裤膝盖磨出了洞。
三个人追着风筝跑,笑声把喜鹊都惊飞了。
中午在皮埃尔家做饭,我教他摊鸡蛋。油溅起来的时候,他吓得躲到我身后,莉莉捂着嘴笑:爸爸胆小鬼。
你爸爸是怕烫到我。我把他往前推了推,来,试试。
他握着我的手,一起把蛋液倒进锅里。金黄的蛋饼鼓起泡来,莉莉拍着桌子喊:我要吃叔叔做的!
吃完饭,皮埃尔去洗碗,我陪莉莉在客厅画画。她把蜡笔往我手里塞:叔叔画妈妈。
我拿着红色蜡笔的手顿住了。
妈妈有长长的头发,像姐姐一样。莉莉指着窗外的柳树,爸爸说,妈妈变成星星了。
皮埃尔端着水果盘出来,听见这话,脚步慢了半拍。
我低头在纸上画了个穿裙子的女人,站在星星底下,伸手抱着两个小人。这是莉莉,这是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你们。
莉莉歪着头看了半天,突然指着画里的另一个小人:这是叔叔吗
是。我摸摸她的头,叔叔会陪着莉莉。
皮埃尔把水果放在桌上,没说话,只是往我杯子里多倒了点果汁。
下午,我正在电脑前改稿子,皮埃尔发来视频。
屏幕里,莉莉举着张奖状,奶声奶气说:叔叔你看,我画画得奖了!
背景里传来皮埃尔的声音:是幼儿园的比赛,她画的是我们三个放风筝。
我看着奖状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小人,眼睛突然有点酸。
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过去。
莉莉说要吃你做的番茄炒蛋。皮埃尔的声音带着笑,她说比幼儿园的阿姨做的好吃。
挂了视频,我盯着文档里的文字发呆。以前写的故事都是男欢女爱,主角们在酒吧里相遇,在酒店里告别,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烟火气。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阿浩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老陈,你真打算跟那老外过了小雅说你把她删了
有事吗我语气很冷。
你别傻了!他在那头喊,昨天林秘书找到我,说皮埃尔根本没离婚,他老婆就是回法国探亲了,马上就回来!
哦。我应了一声,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你!阿浩气急败坏,我是为你好!到时候人家一家三口团圆了,你就是个笑话!
我是不是笑话,不用你操心。我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了这个号码。
傍晚去皮埃尔家,刚走到楼下,就看见阿浩蹲在花坛边抽烟。
你还真来啊他站起来挡在我面前,我都看见了,皮埃尔的老婆在楼上呢!
让开。我不想跟他废话。
我不让!他抓住我的胳膊,你非得撞了南墙才回头那老外就是耍你玩呢!
放开他。
皮埃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抱着莉莉站在楼道口,脸色很难看。
阿浩看见他,立刻怂了,但嘴上还硬:你别以为你是老外我就怕你……
我已经报警了。皮埃尔掏出手机晃了晃,警察五分钟就到。
阿浩的脸一下子白了,骂骂咧咧地跑了。
莉莉趴在皮埃尔肩上,小声问:爸爸,那个叔叔是坏人吗
是。皮埃尔摸摸她的头,但他以后不敢来了。
我走上楼,把菜递给皮埃尔:吓到孩子了。
没有。他笑了笑,莉莉说,叔叔会保护我们。
那天晚上,莉莉很早就睡了。我和皮埃尔坐在阳台的小桌子旁,他给我倒了杯红酒。
其实,我申请调去法国总部了。他突然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但我改主意了。他看着我,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我想留在这,跟你和莉莉一起。
为什么
因为莉莉说,这里有她的城堡,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有点抖,还有她喜欢的叔叔。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刚穿越过来的那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天花板上的吊瓶一滴一滴往下落,觉得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谁能想到,一年后,我会在一个法国男人的阳台上,听他说想和我一起生活。
皮埃尔,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很热,我以前觉得,日子就像翻牌子,左滑右滑,总有新的。
但现在呢
现在觉得,我笑了笑,好的感情不是翻出来的,是种出来的。要浇水,要晒太阳,还要赶走像阿浩那样的虫子。
他没听懂翻牌子是什么意思,但他看懂了我的笑。
那我们一起种。他把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种很多很多年。
国庆节那天,我们带莉莉去了游乐场。
她非要坐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突然指着窗外喊:妈妈在看我们!
皮埃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眶有点红。我掏出手机,拍下了三个人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回家的路上,莉莉趴在我怀里睡着了。皮埃尔牵着我的手,慢慢往前走。
明天我请了假。他说,我们去民政局。
我愣了一下:办什么
在我们国家,两个男人可以结婚。但在这里,我想找个证明,证明你是我的家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本本,封面上写着监护人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
我翻开本子,他的名字旁边留着个空。阳光照在纸上,那片空白像是在发光。
回家再签。我把本子合上,塞进包里,先陪莉莉回家睡觉。
小区门口的灯笼亮了,红得像团火。
我看着怀里熟睡的莉莉,看着身边一步一步慢慢走的皮埃尔,突然很感谢一年前那场车祸。
感谢它让我换了种活法,感谢它让我遇见这对父女,感谢自己终于敢伸手,抓住了那只差点飞走的蓝色蝴蝶。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垃圾短信。我点开屏幕,想删掉它,却看见锁屏壁纸——那是游乐场摩天轮上拍的照片,三个影子依偎在一起。
我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
夜风很暖,吹得人心里甜甜的。
原来生活从来不是翻牌子,是牵着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管遇到什么,只要身边有这两个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莉莉在梦里咂了咂嘴,大概是梦见了棉花糖。
皮埃尔握紧了我的手。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