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时空连线诸葛亮
量子场域发生器低沉地嗡鸣,像一头沉睡巨兽的呼吸。空气被电离,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臭氧味。2077年,历史共鸣计划首次公开实验的现场,每一块巨大的弧形屏幕上,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湍急的星河,飞速奔涌、碰撞、湮灭。我,李维,作为项目首席科学官,站在主控台前,指尖冰凉,掌心却一片濡湿。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压过了实验室里所有精密仪器运转的微弱嘶鸣。历史,那堵厚重到令人窒息的墙壁,今天,我们的技术,真的能凿开一道缝隙吗
相位同步锚点锁定!助理的声音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刺破了令人屏息的寂静,目标坐标: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农历十月廿七,子时三刻。地点:柴桑,江东水寨,军师诸葛亮临时行辕。
能量注入峰值,90%...95%...100%!量子纠缠态稳定!另一名工程师几乎是在吼叫。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臭氧和金属冷却液味道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千年尘埃的冰冷。指尖微微发麻,我按下了主控台上那枚猩红色的通讯启动键。
历史信道,开启。
嗡鸣声骤然拔高,尖锐得令人牙酸。中央巨大的全息主屏猛地亮起,刺眼的白光激射而出,旋即又迅速向内塌陷、旋转,如同一个失控的宇宙旋涡被强行撕开。光芒散去,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带着来自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
画面稳定下来。一间狭小的舱室,简陋得近乎寒酸。舱壁是粗糙的原木,能清晰地看到木头的纹理和拼接的缝隙。唯一的光源是角落木案上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被不知何处钻入的江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模糊、不断跳动的影子。空气中似乎飘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颗粒,在昏黄的光线下缓缓沉浮。
木案后,端坐着一个人影。
羽扇纶巾,素白的长袍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身散发着微弱的辉光。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几卷竹简上,神情专注而沉静。案头除了竹简,只有一方粗糙的石砚,一支毛笔斜斜搁在笔山上,墨迹未干。一切都浸润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属于深夜的静谧里。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细微哔剥声,以及画质传输带来的极轻微底噪,证明这并非一幅静止的古画。
我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要撞破胸膛。这就是他。那个在历史长河中如星辰般闪耀的名字,此刻如此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透过时空转换系统特有的、略带金属质感的失真处理后送出:
诸葛孔明先生
案后的人影,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的突兀或惊诧。那张在史书和传说中被描绘过无数次的脸庞,清晰地展现在主屏上。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刻与沉静。最摄人心魄的是他的眼神。那不是面对未知的茫然或恐惧,而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主控台的方向,仿佛隔着屏幕与我对视。
他嘴角似乎牵起一个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勘破玄机的了然。
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响起,经由系统转换,带着一丝奇异的古韵,却清晰异常,回荡在死寂的现代实验室里。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亮,夜观天象,斗转星移,紫微垣外有异星流辉,其芒似电,其轨如蛇,贯穿古今。便知今夜子时三刻,当有‘天外之音’来访。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沉静地注视着前方那片虚空,仿佛真的能透过屏幕看到我们这群来自未来的窥视者。
只是未曾料到,竟是两千年后之人。
轰——!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彻底的爆炸。
实验室里,所有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被那四个字——两千年后——像投入滚油的火星般瞬间点燃。惊呼声、抽气声、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乱糟糟地混成一片。我身边的助理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屏幕,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然而,真正的海啸在外部。环绕主屏的副屏幕上,专为全球直播开设的公共弹幕区,此刻已完全被疯狂滚动的字符洪流所吞噬。那些字符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飞掠而过,汇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卧槽!!!!!!
他算到了
开挂!这绝对是开挂!古人开天眼了!
玄学碾压科技世界观崩塌中……
孔明大大收下我的膝盖!!!
坐标柴桑!他正在赤壁前线!时间也对上了!
神预言!我的妈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是,这剧本谁写的太离谱了吧!
历史书撕了!立刻!马上!
弹幕的疯狂冲刷着视觉神经,每一个感叹号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心脏上。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冰冷的控制台边缘稳住身体。助理的手依旧像铁钳一样抓着我,传递着同样的震惊和茫然。
屏幕里,诸葛亮似乎对这一切无形的、来自未来的喧嚣毫无所觉。他依旧端坐着,羽扇不知何时已轻轻握在手中,只是虚搭在腿上,并未摇动。他的目光沉静如水,穿越了时空的喧嚣,静静地落在我们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两千年……他再次开口,声音透过系统传来,那奇异的古韵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沧海桑田,不知是何等光景诸位跨越时空而来,所为何事
他微微侧了侧头,动作优雅而自然,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然,空口无凭。亮,如何确信诸位非虚妄幻影,或精怪幻化既言后世,必有后世之证。还请……示我以凭。
示我以凭。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实验室里混乱的震静氛围。弹幕的狂潮诡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以更猛烈的姿态爆发,几乎全是证明!快证明!、给他看!看什么、核弹!航母!手机!之类的呼喊。
示我以凭证明我们是两千年后的人
我大脑飞速运转,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冷却。历史共鸣协议在脑中飞速翻阅——避免干扰历史进程是铁律,任何带有未来信息的物品、图像都严禁传输。但,眼前这位,他平静的要求本身就是对规则的巨大挑战。他需要信,而信,需要证。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混沌,我猛地转头看向主控台后方阴影里坐着的那位沉默的军方观察员。他一身笔挺的制服,肩章冷硬,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极其轻微、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幅度微乎其微,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我明白了军方的意图。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或者说,他们推动这个项目,等待的就是这一步——一个向历史关键人物展示人类终极威慑力的机会。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底翻涌的寒意,手指在控制台冰冷的触控面板上快速滑动。调取档案库,最高权限,加密代号:曼哈顿的黎明。
孔明先生,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努力维持着镇定,此乃后世……战争之器。其威力……可动山河,可改地貌。名曰……‘核裂变聚变反应武器’,我们称其为‘核弹’。此影像记录于约一百六十年前,一处名为‘新墨西哥’的荒漠。
指尖悬停在一个标记着危险骷髅头图标的虚拟按钮上,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用力按了下去。
主屏上,那间飘荡着历史尘埃的简陋船舱画面瞬间消失,被一片死寂的、广袤无垠的荒漠所取代。画面色调是褪色胶片般的昏黄,带着早期影像特有的颗粒感,粗糙,却无比真实。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地平线低垂。中央,矗立着一座冰冷的钢铁高塔,塔尖直指苍穹,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又像一把刺向天空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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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寂静。连实验室里仪器的嗡鸣都仿佛被这画面抽走了。弹幕区也诡异地清空了,只剩一片空白的死寂。
船舱内,诸葛亮的目光依旧沉静地投向前方那片虚空,仿佛穿透了屏幕,落在了那片遥远的、陌生的荒漠上。他搭在腿上的羽扇,指尖微微蜷曲了一下,仅此而已。
突然,画面中央,那座钢铁高塔的底部,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团无法形容的、极致的光!
那不是太阳的光芒,太阳的光是温暖、孕育生命的。这光,是纯粹的毁灭意志的具象化!它在亿万分之一秒内就膨胀成一个吞噬一切的炽白色火球,亮度瞬间超越了人类视网膜能承受的极限。整个实验室被映照得一片惨白,如同暴露在正午的烈日之下,却又带着地狱般的灼热感。即使隔着屏幕,隔着时空,那光仿佛也带着灼烧灵魂的温度,刺得所有人本能地眯起眼,或抬手遮挡。
火球疯狂地膨胀、上升、翻滚,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狂暴熔岩巨兽。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空气、沙石,以及所有敢于存在的物质。大地在无声的影响中剧烈颤抖、龟裂,被轻易地掀起、熔化成沸腾的岩浆。浓密的烟尘被裹挟着卷入火球底部,形成一根粗壮得令人绝望的、连接着地狱的烟柱。
紧接着,那顶天立地的烟柱顶端,一个由翻腾的火焰、尘埃和致命辐射构成的巨大蘑菇形态,开始形成。它以一种睥睨万物的姿态,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向着更高的、灰暗的天穹膨胀、攀升!那巨大的、不断翻滚的伞盖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影仿佛能覆盖整个大陆。影像下方,一行冰冷的、颤抖的白色小字浮现,标注着那足以让任何理智崩溃的当量数字。
死寂。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无意义的嗡鸣。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助理抓着我胳膊的手早已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她张着嘴,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屏幕,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其他工作人员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石化咒语。角落里的军方观察员,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朵毁灭之花,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亢奋光芒。
我的血液似乎完全冻结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冰冷的疼痛。目光死死锁在主屏旁那个小小的、显示着公元208年船舱画面的分屏上。
船舱内,油灯的火苗依旧在不安地跳动,在粗糙的木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诸葛亮依旧端坐着。
但就在那朵象征人类终极力量的蘑菇云攀升到它最狰狞、最壮阔、最令人绝望的顶点的那一刻——
他搭在腿上的那只手,那只握着鹅毛羽扇的手,修长、稳定、曾经在无数个运筹帷幄的深夜轻摇过的手……五指,毫无征兆地松开了。
那柄象征着智慧、从容与谋略的羽扇,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依托,从静止的腿上,直直地、无声地坠落下去。
它落下的轨迹很慢,在昏黄的灯光里划出一道清晰的弧线。
啪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响,透过时空通讯系统传来。羽扇落在舱室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木地板上,几片洁白的鹅毛因震动而轻轻颤抖了几下,最终归于静止,沾染了尘埃。
整个过程中,诸葛亮的脸庞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惊恐,没有愤怒,没有常人面对灭世景象时该有的任何表情。他的目光,从屏幕上那朵仍在膨胀的死亡之花上移开,重新投向前方那片虚空,投向我们。
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却比刚才看那核爆时,更冷了一分。那是一种穿透了表象,直达事物最冰冷、最残酷核心的洞察。一种彻底的……了然。
那是一种看到了某种无法挽回的宿命的、彻底的冰冷。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屏幕上的核爆影像已经循环播放到第二轮,那狰狞的蘑菇云再次开始它的死亡之舞;久到实验室里凝固的空气几乎要将人窒息;久到弹幕区开始试探性地飘过几个颤抖的问号……。
他终于再次开口。
声音透过系统传来,依旧平稳,依旧带着那种奇异的古韵,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缓慢、清晰、沉重地切割着现代时空的神经:
此……即尔等后世引以为傲之‘天火’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仍在翻滚、吞噬一切的蘑菇云影像,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极其拙劣、极其悲哀的造物。
其威,确可毁天灭地,令鬼神惊泣。他微微停顿,那停顿里蕴含着巨大的、无声的悲悯和更深的失望,然……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穿透千年尘埃、直指人心的力量:
**此等天火,焚山煮海,所烧者,究其根本,非他物……**
**乃是尔等自身立足之根基!**
轰——!
实验室里,死寂被彻底打破。不是惊呼,不是议论,而是一种集体倒抽冷气的声音,尖锐得刺耳。助理猛地捂住了嘴,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角落里那个军方观察员脸上亢奋的红潮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当面戳穿、又无法反驳的惊愕和铁青。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弹幕区彻底疯了。白色的字符洪流再次以核爆般的速度冲刷着屏幕:
!!!!
根基
卧槽!醍醐灌顶!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环保生态
格局炸裂!我们引以为傲的终极武器,在他眼里是自掘坟墓
给大佬跪了!这思想维度碾压!
泪目了家人们!老祖宗在骂我们败家!
细思极恐!核冬天!辐射尘!他一句话全点透了!
我们烧的是自己的星球!自己的未来!
降维打击!来自老祖宗的终极环保警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冲上头顶,又在诸葛亮那句冰冷彻骨的断言中瞬间冻结。立足之根基他看穿了!他看穿了核爆那毁天灭地的光芒背后,是辐射尘笼罩的废土,是生态链的彻底崩溃,是人类亲手为自己挖掘的、万劫不复的坟墓!这洞察力,超越了时代,直抵永恒!
屏幕里,诸葛亮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沸腾的弹幕和震惊的实验室,再次落在我的脸上,或者说,落在我身后那片代表着现代科技文明的空间。那眼神深邃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时代的忧虑。
亮,于此间。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周郎气盛,虽结盟抗曹,然其心难测,处处掣肘。江东诸将,或疑或惧,貌合神离。曹操八十万大军压境,艨艟斗舰,蔽江而来,其势若泰山压卵。亮,孤身周旋于此危局,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他的话语平淡,却勾勒出赤壁前线那令人窒息的真实险境——脆弱的联盟,内部的猜忌,压倒性的敌军。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投入我的心湖。
后世之器,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主屏上那仍在无声翻腾的蘑菇云,威凌天地,然戾气过甚。用之,则玉石俱焚,苍生同烬;藏之,则如怀利刃而寝于积薪之上,祸患无穷。
他微微摇头,羽扇坠地后,他的双手轻轻交叠置于膝上,姿态依旧挺拔,却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巨大的悲悯。
亮观尔等跨越时空之能,巧夺天工,神乎其技。然……他直视着我,或者说,直视着整个未来,有此通天彻地之能,何不用于调和阴阳,润泽万物,开万世之太平何苦汲汲于此焚天灭地、自绝根基之凶器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所有人心上:若后世之智,仅止于造此‘天火’,而失却了‘仁’与‘和’之本心,纵有移星换斗之能,又与那焚林而猎、竭泽而渔之愚行何异所得者,不过一片焦土;所失者,乃是千秋万代生生不息之根本!
轰!
实验室里彻底炸了锅。不再是单纯的震惊,而是一种被灵魂拷问后的集体失语和剧烈躁动。
他……他在教训我们……助理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如纸。
角落里的军方观察员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摁住,最终只是烦躁地一把扯开了领口的风纪扣,眼神阴沉地盯着屏幕。
弹幕区更是彻底疯狂,如同被投入核弹的信息海啸:
我人傻了……被一千八百年前的人指着鼻子骂缺德……
格局!什么叫格局!孔明大大教我做人!
泪崩!我们到底在追求什么
科技树点歪了啊兄弟们!
仁与和……老祖宗的智慧……
核武器是凶器!他定性了!
给大佬磕头!求问怎么调和阴阳啊!
我们引以为傲的科技,在他眼里是自毁的愚行……
我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铅块堵住,诸葛亮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灵魂深处。是震撼,是羞愧,更是一种被彻底看透的无地自容。我们沾沾自喜的所谓先进,在他洞穿千古的目光下,显得如此短视、如此暴戾!我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解释我们也有和平利用核能,我们也在探索太空……但所有的话语在焚天灭地、自绝根基这八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如同尘埃。
孔明先生……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您所言……振聋发聩。后世……确有反思。此等武器,亦被束之高阁,视为最后之手段。我们……我们亦在探索星辰大海,寻求……
我试图寻找一些能证明我们并非全然愚昧的证据,语无伦次。
屏幕中的诸葛亮,静静地听着我那苍白无力的辩解。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讥讽或得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尽世事变迁后的疲惫。他微微抬手,止住了我的话头。那手势并不强硬,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星辰大海……好志向。他轻轻颔首,目光却依旧沉凝如渊,然,根若朽,枝叶纵入云霄,亦终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倾覆只在旦夕。
他缓缓站起身。素白的长袍在昏黄的灯光下垂落,身影挺拔而孤寂。他低头,目光落在地板上那柄沾染了尘埃的羽扇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痛惜,有决绝,还有一种更深邃、仿佛触及了某种不可言说之秘的凝重。
亮言尽于此。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越时空,落在我脸上,落在我身后那代表着现代文明的无形存在上。此件事,亦如履薄冰。周郎之疑,曹军之迫,东南风起之机……皆系于一线。
他微微停顿,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将我看透,又仿佛在透过我,看向一个更遥远、更不可知的未来。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预言般的重量:
望尔等后世……好自为之。
莫忘:**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屏幕,也不再看地上的羽扇。他缓缓转身,面向那扇紧闭的、简陋的舱门。门外,是公元208年寒冬的长江之夜,是即将决定天下命运的赤壁战场,是周瑜猜忌的目光、鲁肃忧虑的面容、孙权摇摆的天平,是曹操铺天盖地的战船,是千千万万被卷入这场滔天巨浪的、挣扎求生的黎民百姓。他的背影,在摇曳的油灯光影中,显得无比孤高,又无比沉重,仿佛独自扛起了整个时代的重量。
能量场域剧烈波动!时空坐标锚点正在急速衰减!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实验室的凝滞空气,主控台上猩红的警示灯疯狂闪烁,映得每个人脸上血色尽失。
量子退相干加速!无法维持稳定纠缠!工程师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强制切断!立刻切断信道!否则会引起时空涟漪反噬!助理尖锐的叫声几乎破音。
我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屏幕上那个即将消逝的、孤绝的背影。求生的本能和程序设定压倒了一切,手指带着痉挛般的速度,狠狠砸向控制台上那个硕大的、猩红色的紧急切断按钮!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大泡沫破裂的声响。
主屏上,那间承载了跨越两千年对话的简陋船舱,连同诸葛亮那凝固在转身瞬间的孤高背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画面猛地向内塌陷、扭曲,被一片狂暴的、由纯粹数据乱流和量子噪声组成的、毫无意义的、刺眼的白光彻底吞噬。
白光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随即,光芒熄灭。
主屏彻底暗了下去,沉入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只剩下屏幕边缘,仪器指示灯还在无力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垂死之人的脉搏。环绕它的那些副屏上,疯狂滚动的弹幕也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凝固在最后几条不要断啊!、孔明大大!、天之道……的呐喊声,随即,信号丢失的灰色雪花点粗暴地覆盖了一切。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警报嗡鸣,单调地切割着死一般的寂静。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液,压迫着每一个人的胸腔。刺鼻的臭氧味和金属灼烧后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弥漫不散。
我僵立在主控台前,手指还死死按在那个猩红色的按钮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僵硬。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料,带来一阵阵冰冷的黏腻感。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莫名的钝痛。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那最后的话语——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那声音穿越了时空的湮灭,依旧清晰得令人心悸。
助理无力地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其他工作人员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各自的操作台前,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吞噬了一切的黑暗屏幕。
角落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那位军方观察员走了过来,脸色依旧铁青,但眼中那狂热的亢奋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阴沉和思索。他停在我身边,没有看我,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漆黑的屏幕,仿佛想从那虚无中再挖出点什么。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博士,‘天火’影像……最后的坐标数据波动……分析出来了没有尤其是……他看那段影像时的……量子意识反馈峰值
他刻意加重了量子意识反馈峰值这几个字。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果然!他们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历史访谈!他们想要的,是测试一个绝世无双的军事战略天才,在面对人类终极毁灭力量时,那瞬间的、本能的思维反应!他们想解析诸葛亮的算法!想把他的大脑当成一台超级计算机,用来优化……优化什么核战略威慑模型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我。我们以为自己在连接历史,触摸传奇,而在某些人眼中,这不过是一次针对古人脑力的……武器测试!我猛地抬起头,想质问,想怒吼,但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双眼睛里只有赤裸裸的评估和冷酷的算计。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异常干涩平板:数据……正在全力回收解析。但时空场崩溃太剧烈,核心意识流数据……损毁严重,可能……无法提取有效模型。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几个字。
观察员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更加阴鸷。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不满和不容置疑的催促。他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背影消失在实验室自动门闭合的光影中,留下更加压抑的死寂。
我颓然松开按住按钮的手指,身体晃了一下,扶住冰冷的控制台才勉强站稳。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主控台边缘那个小小的、被忽略的冗余备份监视器。
屏幕上没有信号,只有一片混沌的灰白噪点,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迷雾,无序地翻滚、涌动。
然而,就在那片毫无意义的噪点深处,在视觉的极限边缘,似乎……真的有一道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如同幻觉般的涟漪,轻轻荡开。
那涟漪的形态,恍惚间,竟与诸葛亮最后转身时,素白袍袖拂过的轨迹……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相似。
它无声地扩散,掠过那片虚无的噪点,仿佛触碰到了某个无形的边界。
紧接着,监视器画面边缘,那一直稳定显示着公元208年坐标的字符,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极其轻微地、模糊地……荡漾了一下。
208……
那三个冰冷的数字,在涟漪中扭曲、变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
仅仅一瞬。
涟漪消失。噪点依旧。坐标字符重新凝固,清晰无比地显示着:208。
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模糊与荡漾,从未发生。
我死死地盯着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直到酸涩刺痛。是错觉是系统崩溃的余波还是……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捕捉的回应
实验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关闭,带走了军方观察员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带不走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冰冷和挥之不去的荒谬。主屏依旧死寂,像一块巨大的、吞噬光线的黑洞。
助理终于从椅子上撑起身,脸色苍白,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李博士……主、主记录仪……部分数据可能……可能还有救,但核心的……她摇了摇头,眼神黯淡。
我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目光无法从那个冗余监视器上移开。灰白的噪点依旧无序地翻滚,公元208的坐标冰冷而稳定。
刚才那一瞬的涟漪,那坐标的模糊……真的只是崩溃的余波吗
……准备初步报告吧。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重点……放在他对‘天火’的……看法上。我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诸葛亮的论断——自绝根基——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试图粉饰太平的念头之上。
助理默默点头,转身去操作残存的终端。其他人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开始带着一种麻木的沉默收拾残局,记录数据,低声交谈中充满了后怕和茫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和一种精神透支后的颓丧。
我独自站在主控台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台面。诸葛亮坠落的羽扇,他转身时孤绝的背影,他眼中那洞穿一切的冰冷悲悯……还有那朵在荒漠中升腾、象征着人类最高智慧与最原始暴戾的蘑菇云……这些画面在我脑中疯狂地交织、碰撞。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这十六个字,如同古老的钟磬之音,穿透两千年的迷雾,重重地敲打在2077年这间充斥着最尖端科技也弥漫着无形硝烟的实验室里。它质问着我们引以为傲的进步,拷问着我们选择的道路。
脚下这立足的根基,我们,真的珍惜吗
冗余监视器上,灰白的噪点依旧在无声地翻滚、涌动,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