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碎片的真相
姐姐在时空褶皱里守护城市整整十年。
所有人都说她已化为记忆碎片,只有我还能看见她裙摆的淡紫色反光。
当实验室的真相被撕开时,我才明白——
那年粒子泄露事故中,操作失误的不是姐姐。
是我。
而她腕上的银镯正倒映着我惊恐的童年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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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紫疤下的拾荒者
新海市,2047年。城市边缘那道被称为记忆褶皱的淡紫色光带,一如既往地悬垂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它像一块被无形巨手揉皱又随手丢弃的绸缎,边缘模糊,缓慢地扭动、变幻着形态,散发着一种非人间所有的、冷冽又迷幻的微光。空气在它附近似乎都变得粘稠,光线扭曲,发出一种难以察觉的低频嗡鸣,像无数细小的叹息汇聚成的河流。人们管它叫天痕或者紫疤,一个悬在头顶、既熟悉又令人隐隐不安的奇观。
十七岁的苏梨,习惯性地站在自家那栋旧楼锈迹斑斑的天台边缘,瘦削的肩膀绷得很紧。风撩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露出紧蹙的眉心和专注的眼。她的目光穿透城市林立的冰冷楼宇,紧紧锁住那道摇曳的紫色光带。三年前,她的姐姐苏棠,就是在那片诡谲的光晕边缘,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腕上一圈空荡荡的冰凉,和一只沾染着奇异光带粉末的旧银手镯——此刻正紧紧箍在苏梨纤细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那褶皱特有的、难以言喻的微尘气息。再睁眼时,世界在她眼中悄然改变。几片指甲盖大小的、边缘锐利如玻璃碎片的影像,毫无征兆地悬浮在离她不远处的半空。一片映着某个男人在雨夜痛哭的脸,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五官;另一片则是一个小女孩踮着脚,努力把一朵快要凋谢的小野花放在公园长椅上。这些是记忆碎片,是靠近褶皱的人,其遗忘的过往被强行实体化的残像。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稍一触碰,便可能被汹涌的记忆洪流冲垮当下的意识,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但苏梨不同。她是褶皱适应者。她能安全地触碰这些碎片,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它们属于谁,承载着何种被时光掩埋的瞬间。这种能力,让她成了新海市边缘地带小有名气的记忆拾荒者。她以此维生,也以此,固执地寻找着姐姐苏棠可能遗留在这片诡异光域中的任何一丝痕迹。
喂,苏梨!老梁头那边又来活儿了!楼下传来粗嘎的喊声,打断了她的凝视。
苏梨转身,动作利落地翻下天台边缘,沿着外挂的锈蚀消防梯快速滑落。楼下小巷深处,一间挂着老梁画材破旧招牌的小店门口,须发皆白的店主老梁正焦急地搓着手。他身旁站着一个衣着体面、眉头却拧成死结的中年男人。
小苏,这位是陈老板,老梁连忙介绍,他……他急需找回一个画面!说是关乎一大笔生意!
陈老板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女孩,语气充满怀疑和急切:小姑娘,老梁说你行我需要找回的是十年前,在‘海风阁’茶楼二楼靠窗位置,我和一个姓张的合伙人第一次口头敲定‘新港物流’合作项目的那个瞬间!我记得……记得他当时推过来一张写了字的餐巾纸!那张纸,还有他当时的眼神,至关重要!现在合同纠纷,就缺这最初的铁证!
报酬苏梨言简意赅,声音平静。她早已习惯这种带着质疑和绝望的委托。
找到了,这个数!陈老板伸出三根手指,又觉得不够,狠狠心又加了两根,五倍!只要你能让我‘看’到!
苏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停在巷子口的那辆破旧但改装过的电动摩托。她跨上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嘶吼,载着她朝城市边缘那道巨大的紫色伤疤疾驰而去。
越靠近褶皱,空气的嗡鸣声越响,光线扭曲得越厉害。普通人到这里会感到强烈的眩晕和心悸,被迫停下脚步。苏梨却只是深吸一口气,手腕上的银镯在褶皱散逸出的微光下泛起一层朦胧的紫色光晕。她停下车,孤身一人走向那扭动、变幻的光幕。视野里,悬浮的记忆碎片骤然增多,像无数破碎的彩色玻璃,围绕着核心光带漂浮、旋转,构成一片危险的记忆星海。
她集中精神,将陈老板描述的关键词——海风阁、餐巾纸、新港物流、张姓合伙人——在脑海中反复勾勒、强化。如同在混乱的星海中投下无形的磁石,周围游离的记忆碎片开始微微震颤。一些无关的碎片被无形的力量推开,而几片带着古旧茶楼木窗光影、模糊人声和纸张纹理的碎片,开始被吸引,缓缓向她靠近。
苏梨伸出手,指尖精准地避开那些闪动着他人悲欢的碎片,轻轻触碰其中一片边缘较为稳定、带着木质窗框倒影的碎片。指尖传来微弱的电流感。
嗡——
一片清晰的景象瞬间在她眼前展开,如同身临其境:喧闹的茶楼二层,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格斜射进来,空气中浮动着茶香和点心的甜腻。两个年轻许多的男人对坐。其中一人(依稀是眼前这位陈老板年轻时的模样)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对方。对面那个面容模糊些的男人(张姓合伙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容,将一张写着潦草字迹的餐巾纸推了过来,食指在某个关键条款上重重敲了两下。纸张角落,一个模糊的张字签名隐约可见。
画面稳定了几秒,随即破碎消散。
苏梨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微型记录仪——一种能捕捉并稳定低能量记忆影像的特殊设备,对准了那片核心碎片。设备发出轻微的蜂鸣,一道柔和的光束笼罩碎片。碎片中的景象被迅速扫描、提取,最终在记录仪的微型屏幕上稳定下来,形成一段清晰的、无声的立体影像。
她收起记录仪,转身离开这片危险的记忆星海。回到老梁画材时,陈老板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苏梨将记录仪递过去。陈老板手指颤抖着点开播放键,当看到那张关键的餐巾纸和合伙人敲击条款的动作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精光。
成了!就是这个!太神了!小姑娘!他语无伦次,立刻掏出厚厚一叠现金塞给苏梨,又额外抓了一把塞给老梁,连声道谢,转身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
老梁掂量着手里厚厚的报酬,满是皱纹的脸笑开了花,看着苏梨小心地把钱收进贴身的旧背包里:还是你这丫头本事大!这活儿也就你敢接!唉,要是苏棠那孩子……他话没说完,看到苏梨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和下意识握紧手腕银镯的动作,连忙住了口,尴尬地咳嗽两声,咳……忙你的去吧,注意安全啊丫头。
苏梨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背包沉甸甸的,但心却像被那道紫色的褶皱掏空了一块,只留下冰冷的银镯紧贴着皮肤。她骑着摩托返回自己位于旧工业区顶层的简陋小屋。窗外,巨大的褶皱如同悬挂在城市伤口上的紫色帷幕,无声地扭动。她摩挲着腕上冰凉的银镯,姐姐苏棠温婉的笑容和最后消失在紫光中的背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三年了,她像一只固执的工蚁,在这片危险的记忆废墟中翻找,可属于姐姐的碎片,如同蒸发的水汽,从未出现。只有这只手镯,残留着那奇异的紫色粉末,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烙印在她腕间。
3
沉的秘密
日子在记忆打捞的委托和徒劳的寻找中滑过。几天后,一个沉闷的黄昏,苏梨刚结束一次为失忆老人寻找童年故居的委托,疲惫地推开小屋的门。一个陌生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沉默地矗立在她昏暗的楼道口,挡住了仅有的光线。
那是个男人。身形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剪裁却异常合体的旧式研究服,与周遭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面容在楼道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冷峻而疲惫,眼窝深陷,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倦意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郁。最让苏梨瞳孔骤缩的是,他随意搭在楼梯扶手上的左手手腕——那里有一圈清晰可见的、微微凹陷下去的淡白色压痕。那压痕的形状、宽度,与她腕上日夜佩戴的银手镯,分毫不差!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苏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猛地握紧了自己的手腕,银镯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你是谁她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男人缓缓抬起头,深潭般的眼睛看向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未说话的干涩,却像重锤砸在苏梨心上:苏梨我是陆沉。十年前,‘创世’粒子对撞实验项目,我是核心负责人之一。
陆沉!这个名字苏梨在调查姐姐失踪时,曾无数次在尘封的旧闻和语焉不详的档案角落里看到过!他是当年那场引发记忆褶皱灾难事故的核心人物之一!传闻他早已被研究院除名,销声匿迹。
找我做什么苏梨的背脊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的弓,目光死死锁住他手腕上那道刺眼的压痕。
陆沉的目光扫过她腕间反射着微光的银镯,眼神复杂地波动了一下,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向前一步,楼道里腐朽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和陈旧纸张的味道,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来告诉你真相。陆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关于‘记忆褶皱’,关于你姐姐苏棠的‘失踪’。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苏梨紧绷的神经:
那场事故,不是意外。褶皱,是苏棠主动触发的。
苏梨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碎石粉尘簌簌落下。她死死盯着陆沉,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主动触发姐姐这怎么可能!
陆沉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他伸出那只带着压痕的手,掌心向上。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一丝微弱的、极不稳定的紫色光晕在他掌心艰难地汇聚、扭动,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闪烁了几下,才勉强拼凑出一段极其模糊、抖动的影像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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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背景是冷冰冰的实验室控制台,无数指示灯闪烁。影像的主角是年轻的苏棠,穿着研究助理的白色制服,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决绝。她正伏在控制台的日志记录屏上,手指快速移动着。画面放大、聚焦在她刚刚输入的一行字上,字迹在抖动的影像中有些扭曲,但苏梨依旧辨认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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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作者:苏棠】目标:紧急修正粒子流指向。方案:利用高维共振,折叠局部时空流,制造可控能量屏障…拯救时间线…阻止悖论扩散…不惜代价。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陆沉掌心的紫光如同燃尽的火星,骤然熄灭。他猛地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晃了晃,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
她……她写下了‘折叠时间,拯救悖论’。陆沉的声音虚弱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剧烈的痛苦,她失踪那天,根本不是意外靠近……她手里拿着这个——他颤抖着,从研究服内袋里,极其小心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约莫拇指大小的菱形晶体,材质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云的幽蓝色。晶体内部,有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的紫色光丝在缓缓流转、伸缩。它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力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微微扭曲,楼道里腐朽的尘埃在这力场下不安地悬浮、飘动。当它出现的瞬间,苏梨腕上的银镯猛地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滚烫的灼热感!那热度如此真实,如此强烈,仿佛沉寂已久的血脉被瞬间唤醒,直烫得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这……这是什么苏梨的声音嘶哑,目光无法从晶体上移开,手腕被银镯烫得生疼。
记忆锚点。陆沉喘息着,眼神死死盯着那枚幽蓝晶体,仿佛那是他全部的希望,又或是无尽的梦魇,唯一能在褶皱核心区域稳定坐标、甚至……控制它局部收缩的钥匙。当年苏棠离开时,带走了它。我找它,找了整整十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到底是谁苏梨的心脏狂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那道手镯压痕,那枚神秘的锚点,陆沉对姐姐异常的执着……
陆沉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苏梨锐利的审视。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两人之间。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边缘磨损的旧照片,递到苏梨面前。
照片已经泛黄,但画面清晰:年轻的苏棠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笑容灿烂明媚,依偎在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身边。那男子穿着研究院的制服,面容英俊,眼神温柔地落在苏棠脸上。即使隔着十年的时光,苏梨也能一眼认出——照片上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个疲惫、沉郁、仿佛被愧疚彻底压垮的陆沉!
她是我未婚妻。陆沉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沉重的铅块,砸在寂静的楼道里,十年前的事故……不是意外。但加速她成为‘容器’的,是我。他闭上眼,痛苦的神色在脸上蔓延,我篡改了关键的安全阈值数据……为了让她……看起来‘不稳定’,被排除在后续高危实验名单之外……我以为……是在保护她……远离核心的危险……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悔恨,可我亲手……把她推向了更彻底的深渊!我篡改的数据……让失控的粒子流更快、更彻底地……侵蚀了她!
他抬起那只带着压痕的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我的记忆衰退……不是事故的后遗症……是我的大脑……在拼命地、可耻地……试图遗忘这一切!遗忘我的罪!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嘶哑。
真相如同冰水混合着滚烫的岩浆,瞬间灌满了苏梨的四肢百骸。震惊、愤怒、悲伤、荒谬感……无数激烈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爆炸!原来姐姐的牺牲背后,竟藏着如此不堪的保护!原来这个看似深情的男人,竟是导致姐姐加速沉沦的帮凶!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所以呢苏梨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毒的冰棱,直刺向陆沉,你现在拿着这枚‘钥匙’,带着满心的愧疚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忏悔还是想让我帮你减轻点心理负担
陆沉被她话语中的锋芒刺得身体一颤,他抬起头,眼中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死寂般的灰烬和最后一点不顾一切的疯狂:为了救她!或者……赎罪!他死死攥着那枚幽蓝的记忆锚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苏棠的意识一定还在褶皱核心!她是‘容器’,她的记忆是维系那道屏障、阻止粒子流彻底失控毁灭城市的锁!但十年了……锁会磨损,容器会崩溃!锚点能短暂稳定核心区域的坐标,手镯……他的目光落在苏梨腕上那依旧散发着微热和光晕的银镯,……是苏棠留下的‘钥匙’,是她粒子印记的一部分!只有你,带着钥匙靠近锚点定位的核心,才有可能唤醒她,甚至……替换她出来!
替换苏梨捕捉到了这个危险的词,心猛地一沉。
陆沉的眼中掠过一丝深刻的绝望,声音低哑:屏障需要‘容器’的意识作为核心节点去维持。如果苏棠的意识被唤醒带离,必须……必须立刻有另一个强大的意识自愿进入核心,成为新的节点……否则屏障崩溃,粒子流湮灭整个城市,只在顷刻之间。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梨,而你的‘适应力’……我怀疑,根本不是天生的。苏棠在成为‘容器’前,很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将她身体里部分已经同化的、稳定的粒子……共享给了你!这手镯,就是媒介!所以你能安全触碰碎片,能看见别人的记忆……你,是唯一有可能进入核心,去‘替换’她的人选!
苏梨如遭雷击,踉跄着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姐姐……共享了粒子自己特殊的能力,竟然是来自姐姐的牺牲那腕间的灼热感,此刻变得如此沉重,如此滚烫,几乎要烙进她的骨髓!而替换……意味着另一个人将永远被困在那片记忆的迷宫里,成为维系屏障的祭品。
那你呢苏梨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陆沉,你告诉我这些,拿出锚点,然后呢看着我进去送死
陆沉惨然一笑,那笑容里没有生机,只有一种献祭般的平静。他抬起那只带着压痕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枚幽蓝的记忆锚点:锚点启动核心坐标,需要巨大的能量和……一个足够强烈的意识引导。我的记忆在衰退,但那些愧疚……那些最深、最痛、最无法磨灭的错误……它们足够强烈。我会用我的一切,包括这正在崩溃的意识……为你开路,稳定通往核心的‘路’。至于之后……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那无声的答案,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
小屋陷入死寂。窗外,那道巨大的紫色褶皱在渐浓的夜色中无声地扭动、膨胀,边缘的光芒似乎比往日更加躁动不安,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苏梨的目光在陆沉惨淡绝望的脸、那枚幽蓝的锚点、自己腕上灼热的银镯,以及窗外那片越来越不祥的紫色天幕之间反复移动。姐姐温柔的笑脸、童年模糊的嬉闹声、粒子流失控的刺目白光、苏棠消失在紫光中的背影……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碰撞。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窗外那片不断膨胀、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吞噬的紫色褶皱上。那光芒每一次剧烈的扭动,都像城市最后的脉搏在加速。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也让混乱的思绪瞬间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决绝。她伸出手,不是去拿锚点,而是指向窗外那片躁动的紫光,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
走。现在就去褶皱核心。
陆沉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悲壮和释然的复杂情绪取代。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记忆锚点,幽蓝的光芒在他掌心急促地闪烁了一下。
好!
4
核心的抉择
破旧的改装摩托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载着两人在空旷无人的环城废弃公路上疾驰,引擎声撕破死寂。城市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匍匐的巨兽剪影。前方,那道横亘天际的记忆褶皱占据了整个视野。它不再只是缓慢扭动,边缘如同沸腾的液体,剧烈地翻涌、膨胀,向外喷吐出大片大片不稳定的、边缘锐利的紫色光雾。这些光雾如同失控的星云碎片,在空中急速旋转、碰撞、湮灭,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和低沉的爆鸣。整个空间都在剧烈震颤,脚下的地面传来细微却连绵不断的震动,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它在失控!比预想的更快!陆沉伏在苏梨身后,声音在狂风中几乎被撕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死死攥着那枚幽蓝的记忆锚点,晶体内部的光丝如同被激怒的蛇群,疯狂地窜动、撞击着晶体壁。
苏梨咬紧牙关,将油门拧到底。摩托像离弦之箭,一头扎进那片翻腾的紫色光雾边缘。瞬间,仿佛冲入了一片粘稠的、带电的紫色海洋。无数记忆碎片不再是安静漂浮的玻璃,而是被狂暴能量裹挟的锋利弹片,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撞击着摩托的防护罩,发出密集如暴雨般的噼啪声。视野被完全扭曲,只剩下狂暴的、毫无规律的紫色光影在疯狂闪烁、拉伸、旋转。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头盔面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里的空气似乎都要被强行挤出。
抓紧!苏梨嘶吼着,凭借着自己对碎片流向的微妙感知,操控着摩托在狂暴的碎片洪流中艰难地穿梭、规避。每一次惊险的闪避都让车身剧烈倾斜,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越深入,压力越大,碎片越密集。摩托的防护罩发出刺耳的警报,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一块边缘燃烧着紫色火焰、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碎片,如同陨石般迎面轰来!
左边!!陆沉厉声喝道,同时猛地探出身体,不顾一切地将握着记忆锚点的右手伸向前方。幽蓝的晶体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一道凝实的、带着奇异稳定力量的蓝色光束如同利剑般射出,狠狠撞在那块狂暴的碎片上!
轰——!
剧烈的能量冲击波扩散开来,将周围密集的碎片暂时清空一片。那块巨大的碎片被硬生生撞偏了轨道,擦着摩托的边缘呼啸而过,带起的能量乱流将摩托掀得几乎倒立!苏梨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车身,头盔下的脸色惨白如纸。
陆沉!苏梨惊叫,透过后视镜,她看到陆沉的身体被巨大的反冲力震得向后仰倒,口鼻中溢出刺目的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前襟。他握着锚点的手剧烈颤抖,指缝间鲜血淋漓,显然强行催动锚点对他造成了可怕的反噬。
我……没事!陆沉闷哼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他胡乱抹去脸上的血,眼神却更加疯狂和专注,继续!我能感觉到……核心的波动……就在前面!
摩托再次加速,冲过那片短暂的真空区。前方,紫色光雾的浓度达到了骇人的地步,几乎凝成实质。在光雾的最深处,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紫色旋涡赫然显现!那就是褶皱的核心!它如同一个通往异次元的通道口,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吸力和毁灭性的能量波动。旋涡中心并非黑暗,而是翻滚着无数更加细小、更加混乱的记忆碎片洪流,它们被核心强大的引力撕扯着,不断被吞噬、湮灭,发出无声的尖啸。旋涡的边缘,空间像脆弱的玻璃一样,不断裂开细密的黑色缝隙,又瞬间被狂暴的紫色能量强行弥合,周而复始,景象骇人至极。
就是那里!陆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激动,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将染血的记忆锚点高高举起,对准了那恐怖漩涡的中心,苏梨!准备好!手镯……靠你了!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全身青筋暴起,双眼瞬间被幽蓝的光芒充斥!他将自己残存的、饱含着无尽痛苦和愧疚的意识,如同燃料般不顾一切地灌注进记忆锚点!
嗡——!!!
锚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太阳般刺眼的幽蓝强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贯穿虚空的蓝色光柱,悍然射出,无视了狂暴的紫色乱流,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狠狠钉入了那疯狂旋转的紫色漩涡中心!
奇迹发生了!
被蓝色光柱贯穿的核心旋涡,那毁灭性的旋转速度,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下来!狂暴翻腾的光雾和碎片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慰、梳理,在蓝色光柱周围形成了一个直径数米的、相对平静的通道!通道尽头,旋涡中心那翻滚的碎片洪流深处,隐约透出一个被紫色光链重重缠绕、如同沉睡在琥珀中的模糊人形轮廓!
苏棠!
虽然只是一个朦胧的剪影,但那熟悉的轮廓,那沉睡的姿态……苏梨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泪水夺眶而出!姐姐!她真的还在!就在那里!
苏梨!通道只能维持……很短时间!陆沉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口鼻中涌出的鲜血更多了,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一股疯狂的意志支撑着手中的锚点,那幽蓝的光柱已经开始剧烈地明灭闪烁,显然已到了极限,用……手镯……唤醒她……或者……替换……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眼神死死盯着通道尽头的那个身影,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诀别。
苏梨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摘下头盔扔掉,露出苍白却写满决绝的脸。她翻身下车,将手腕上那枚滚烫的银镯高高举起,对准了通道尽头那个被光链束缚的身影!
姐——!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嗡!
银镯在感应到核心能量和血脉呼唤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紫光!这光芒如此纯粹,如此温暖,如同苏棠本人温柔的灵魂之光!紫光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沿着陆沉用生命和愧疚开辟出的蓝色通道,疾速向前蔓延!
当那温暖的紫光触碰到核心深处那个被光链缠绕的模糊人形时——
异变陡生!
没有预想中的唤醒或替换。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记忆洪流,如同积蓄了十年的堤坝轰然决口,顺着那紫光建立的连接,以雷霆万钧之势,反向冲入了苏梨的意识!
轰!!!
苏梨眼前一黑,随即被无法抗拒的巨力拖入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记忆幻境!时间瞬间倒流回十年前!
5
童年的致命错误
眼前是冰冷、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创世粒子对撞实验室。巨大的环形加速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控制台前,站着的不是穿着制服的研究员苏棠,而是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是年幼的苏梨,大概只有七八岁,穿着明显不合身的、临时套上的最小号防护服,小脸因为兴奋和好奇涨得通红。另一个是少女时期的苏棠,紧张地护在妹妹身前,焦急地试图阻止:小梨!别乱碰!那里危险!快回来!
但年幼的苏梨被控制台上那些闪烁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按钮完全迷住了,她趁着姐姐转身查看另一组数据的瞬间,挣脱了姐姐的手,踮起脚尖,带着孩童天真的、不知轻重的探索欲,用尽全力,将小小的手掌按向了一个标记着复杂警告符号的、鲜红色的紧急泄压阀按钮!
姐姐!这个灯最红!像糖葫芦!
那稚嫩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苏梨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嗡——!!!
刺耳的、撕裂金属般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实验室!红灯疯狂闪烁!控制台上,代表粒子流稳定性的曲线图瞬间飙升至毁灭性的红色区域!肉眼可见的、狂暴失控的粒子束,如同挣脱牢笼的紫色恶龙,从加速器的泄压口咆哮着喷涌而出!那毁灭性的光芒,直直射向离泄压口最近的、刚刚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苏棠!以及她身后那个闯下弥天大祸、完全吓傻了的幼小苏梨!
千钧一发!
苏棠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恐惧——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身后那个小小的、她发誓要保护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充满母性本能的尖啸,张开双臂,像一个最决绝的殉道者,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那道毁灭性的紫色洪流!
小梨——趴下!!!
轰隆!!!
刺目的紫光吞噬了一切!画面在剧烈的爆炸白光中中断!
不——!!!
记忆幻境之外,现实中的苏梨发出一声凄厉到灵魂都在颤抖的惨嚎!真相!这就是姐姐成为容器的真相!不是事故!不是意外!是她!是她年幼无知、莽撞好奇的致命操作失误!是她亲手害了姐姐!那毁灭性的粒子流,本该吞噬的是她苏梨!是苏棠,用身体和生命,替她挡下了这灭顶之灾!所谓的适应力,所谓的粒子共享……那根本不是什么馈赠!那是姐姐在生命最后一刻,用身体强行吸附了绝大部分粒子,并在意识被彻底同化前,本能地、用最后的力量,将少量相对稳定的粒子导向了唯一的血脉至亲——她!那银镯,是姐姐留下的最后守护,也是她苏梨……罪孽的铁证!
巨大的愧疚、悔恨和自我厌恶,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苏梨的四肢百骸!她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意识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通道尽头,那被紫色光链缠绕的苏棠轮廓,在苏梨腕间银镯爆发的纯粹紫光和那声撕心裂肺的不声中,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一直死死维持着锚点通道的陆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微不可查的变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瞬间明白了什么!那通道尽头的身影,并非完全沉睡!苏棠的意识,一直有一丝最深的执念在维系着屏障——保护妹妹!苏梨此刻那崩溃的、充满自我毁灭倾向的强烈意识波动,反而成为了唤醒苏棠那丝执念的催化剂!她极有可能在苏醒的瞬间,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保护妹妹,而这,将导致维系十年的屏障瞬间崩溃!
不——!陆沉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殉道般的解脱!
他不再试图稳定通道去替换或唤醒。
他猛地将全身残存的生命力、所有深埋骨髓的刻骨愧疚、十年来的无尽悔恨,以及此刻不顾一切也要阻止苏棠牺牲自己冲出来、阻止苏梨陷入自我毁灭的疯狂决心,如同燃烧灵魂般,尽数灌注进那枚光芒明灭不定的记忆锚点!
苏棠——!!!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那个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带着无尽的眷恋和诀别!
嗡——!!!
幽蓝的锚点爆发出最后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刺目光芒!陆沉的身体在这光芒中变得近乎透明!他整个人,连同那枚燃烧殆尽的锚点,化作一道纯粹由强烈愧疚记忆和最后意志凝聚的、璀璨的蓝色流星,不再沿着通道,而是悍然撞向了那核心漩涡边缘、最不稳定、即将撕裂的一道巨大空间裂缝!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狂暴的核心漩涡,在陆沉所化的蓝色流星撞入空间裂缝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最强大的凝固剂!剧烈翻腾的紫色光雾、狂暴旋转的碎片洪流、边缘不断撕裂的空间裂缝……这一切毁灭性的景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紧接着,一股温和却浩瀚无边的蓝色光晕,以陆沉消失的那个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迅速荡漾开来,轻柔地抚过每一寸狂暴的褶皱空间。蓝色光晕所过之处,狂暴的紫色被中和、梳理、抚平。翻腾的光雾沉淀下来,化作柔和的、半透明的淡紫色薄膜;锐利的碎片消融、弥散,如同冰雪融化;撕裂的空间裂缝被温柔地弥合、抚平。
那道横亘天际、如同伤疤般的巨大记忆褶皱,在短短几息之间,完成了从毁灭的狂兽到静谧的奇观蜕变!它稳定下来,变成了一道巨大、透明、边缘流淌着柔和淡紫色光晕的薄膜,如同最纯净的水晶穹顶,温柔地笼罩在城市上空,散发着宁静而神秘的气息。
6
守护的终
核心处,那被光链缠绕的苏棠轮廓,在蓝色光晕的温柔抚慰下,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缠绕的光链如同冰雪般消融。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识波动,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苏梨崩溃的心田。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属于苏棠的最后意念:
【妹妹的未来……不该困在回忆里……】
这意念中,没有指责,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温柔、释然和最深沉的祝福。
随着这道意念的传递,苏梨腕上那枚滚烫的银镯,光芒也渐渐收敛、稳定下来,最终恢复成古朴的银色,只是那层温润的光泽,仿佛拥有了生命。镯身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由紫色光点构成的棠字,一闪而逝。
同时,苏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视野中那些悬浮的、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擦去的尘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适应力,她的看见能力,随着陆沉的牺牲和屏障的彻底稳定,如同完成了使命般,悄然褪去。
世界在她眼中,恢复了正常。只有腕间那枚银镯,传来一种恒定的、温润的暖意,如同姐姐温柔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仰望着头顶那片巨大、宁静、流淌着淡紫光晕的透明薄膜。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愧疚,以及一丝……在毁灭边缘被强行托起的、沉甸甸的释然。
城市的警报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歇。劫后余生的人们从藏身之处走出,惊魂未定地仰望天空。那道曾经象征着灾难和恐惧的紫疤,此刻化作了庇护城市的、宁静而梦幻的天幕奇观。有人低声啜泣,有人相拥而泣,有人茫然四顾。
苏梨最后看了一眼陆沉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平静流淌的紫色光晕。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腕上温润的银镯。一种熟悉的、独属于苏棠的温柔气息,仿佛透过冰冷的金属,清晰地传递到她的心间。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她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城市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夕阳的余晖穿透那层淡紫色的透明薄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也在地平线的尽头,为那道宁静的天幕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新海市恢复了它惯有的喧嚣。只是偶尔,在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时分,当人们抬头望向城市边缘那道流淌着淡紫色光晕的巨大透明薄膜时,会有人指着天际线处那被夕阳或月光穿透的光影,低声对同伴说:
看……那光带里面……像不像有两个人影……牵着手……在慢慢走远
光影流转,如梦似幻。没有人能确定那是否是真实的景象,抑或只是光影偶然的戏法。但那道温柔的紫色天幕,以及腕间那枚恒温的银镯,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有些牺牲,化作了守护;有些罪孽,在救赎中得以安放;而未来,终将挣脱回忆的褶皱,继续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