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陈默和初恋苏晴玩起了情侣换装和隔纸亲吻。照片发来时,我正煮着结婚五周年晚餐。我笑着把滚烫的汤泼在苏晴脸上:喜欢刺激我成全你。
第一章
厨房里炖着牛腩,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浓郁的香气,填满了这套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大平层。锅里是陈默念叨了小半个月的番茄牛腩煲,我特意提前下班,小火煨了两个多钟头,肉都酥烂了。
五周年。
时间过得真快,快得有时候我都恍惚,当初那个在图书馆里,因为我占了他常坐的靠窗位置,憋红了脸跟我理论的高瘦男生,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沉稳、甚至有些沉默的陈副总。他身上的少年气,像是被岁月和生意场上的应酬一点点磨平了棱角。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一刻。往常这个点,他该推门进来了,带着一身外面沾染的寒气,或者淡淡的烟味,第一句话总是:老婆,我回来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在料理台的大理石面上突兀地振动起来。不是陈默的专属铃声。
我擦了擦手,划开屏幕。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没有文字。
点开,加载的圆圈转了几秒,画面猛地跳了出来。
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扎进眼球,又顺着血管瞬间游走到四肢百骸。
照片里光线迷离,显然是某个高档会所的包厢。背景是晃眼的射灯和攒动的人头。焦点集中在正中间的一男一女身上。
陈默穿着那件我上个月刚给他买的烟灰色羊绒衫,脸上是喝了酒后的潮红,眼神有点飘,嘴角咧开的弧度是我很久没见过的、属于他年少时的恣意。他怀里半搂半抱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条亮片吊带裙,紧贴着陈默的身体,侧脸几乎埋在他颈窝里,笑得花枝乱颤,一只手还暧昧地搭在陈默胸口。是苏晴。陈默大学时那个谈了两年,后来为了出国深造把他甩了的初恋。
第二张照片更刺眼。陈默和苏晴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张薄薄的餐巾纸,两人都微嘟着嘴,身体前倾,眼看就要隔着那层纸亲上去!周围一圈人举着手机在拍,在尖叫起哄。
第三张,陈默竟然套上了一件女式的大红色亮片外套,苏晴则穿着他的羊绒衫,袖子长得盖过了手背。两人勾肩搭背,陈默还故作娇羞地歪着头靠在苏晴肩上,苏晴则笑得一脸得意洋洋,手指捏着陈默的下巴。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厨房里只有牛腩煲还在不知疲倦地咕嘟着。刚才还觉得温暖的香气,此刻腻得让人反胃。我盯着照片里陈默脸上那陌生又刺眼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一下下地抽紧,窒息的闷痛感从胸口蔓延开。
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
嗡——又一声震动。
这次是陈默的微信,发来一条语音。我点开,他带着明显醉意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扩散开:晚晚…嗝…同学会,大家高兴,可能…可能得晚点回去…你别等我吃饭了,先睡…背景音里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和苏晴咯咯的笑声,清晰得像就在耳边。
语音结束,厨房里只剩下炖锅的咕嘟声。我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灶台上那锅煨了两个多小时的番茄牛腩煲上。汤色浓郁,红得刺眼。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拿起隔热手套,稳稳地端起了那口沉重的砂锅。
滚烫的锅壁透过手套传递着灼人的温度。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外面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
手一松。
哐当——哗啦!
砂锅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鲜红的汤汁混着炖得软烂的牛肉和番茄块,猛地炸开,喷溅得到处都是。黏腻的汤水顺着光滑的瓷砖迅速流淌,几块牛肉弹跳着,滚到我的拖鞋边。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味的浓香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一片狼藉。
我看着脚下蔓延开的、象征着我五年婚姻的周年晚餐,心里那片被照片冻结的冰湖,无声地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没有愤怒的尖叫,没有崩溃的眼泪。只有一种尖锐到麻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
我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刚刚发来彩信的陌生号码。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击,发出哒哒的轻响。
苏晴在哪明天中午十二点,我要见到她。
发送。没有一丝犹豫。
第二章
市中心最高档的购物中心顶楼,云境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城市天际线,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把光洁如镜的桌面照得晃眼。这里安静得过分,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和远处极细微的杯盘轻碰声。
苏晴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十分钟。她推门进来时,像一道移动的光源。一身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裙,勾勒出保养得宜的身段,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光泽。她手里拎着一个限量版的包,姿态从容,甚至带着点胜利者巡视领地般的倨傲。目光扫视一圈,落在我身上时,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探究和优越感的微笑。
她缓缓走来,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林晚姐,好久不见呀。她在我对面坐下,声音甜腻,带着刻意的熟稔,真没想到你会约我,是有什么事吗她放下包,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挑衅。
侍者适时地端上来两杯柠檬水。透明的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我没碰那杯水,只是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照片里那个在陈默怀里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此刻就坐在我面前,光鲜亮丽,毫无愧色。那股被压抑在冰层下的熔焰,开始无声地沸腾、灼烧我的五脏六腑。
同学会玩得很开心我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苏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绽开得更灿烂,带着点无辜和理所当然:哎呀,林晚姐你知道了呀就是老同学聚聚嘛,大家起哄闹着玩,都喝多了点,场面是有点失控,你别介意啊。她端起柠檬水,小啜了一口,动作优雅,陈默他…酒量不太好,一高兴就有点忘形。不过你放心,我们没什么的,就是老同学叙叙旧。
叙旧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叙旧需要隔着一张纸接吻需要穿对方的衣服勾肩搭背需要笑得像偷腥成功的猫怒火在胸腔里冲撞,寻找着出口,却被我强行压住,凝聚成一种冰冷的、毁灭性的力量。
侍者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汤盅走了过来,轻轻放在我面前。盖子掀开,一股浓郁的、带着奇异辛香的鲜味瞬间弥漫开来。汤色清亮,能看到里面炖得晶莹剔透的燕窝丝和几片不知名的菌子。
这是本店今日特供的养生汤,林女士,请慢用。侍者恭敬地说完,退了下去。
苏晴好奇地瞥了一眼那盅汤,又看看我面前空空如也,刚想开口问她的那份呢。
就在这一瞬间。
我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勺子,而是直接抓住了那滚烫汤盅的边沿!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壁烫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但我毫不在意。
在苏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带着一丝困惑和看戏表情的刹那,我手臂用力,将那盅滚烫的汤,连汤带水,朝着她那张精心描绘、此刻写满惊愕的脸,狠狠地泼了过去!
啊——!!!
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划破了餐厅高雅的宁静。
滚烫的汤汁像一张粘稠滚热的网,精准无比地兜头盖脸罩住了苏晴。几片滑腻的菌子粘在她精心打理的头发上,晶莹的燕窝丝挂在她昂贵的香奈儿套裙前襟,滚烫的汤水顺着她的额头、眉毛、脸颊、脖颈……肆无忌惮地流淌下去。
滋……仿佛能听到皮肤被烫到的细微声响。
苏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双手胡乱地在脸上抹着,烫红的皮肤瞬间暴露出来,妆容被滚烫的汤汁冲刷得一片狼藉,眼线晕开,口红糊到了下巴,整张脸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昂贵的套裙前襟湿透,黏答答地贴在身上,还在冒着热气。
林晚!你疯了!你干什么!她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暴怒,眼泪被烫得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汤水和花掉的妆容,狼狈不堪。她试图用手去擦,但汤的油腻和灼热让她更加痛苦,只能徒劳地跺着脚,像只落汤鸡。
餐厅里其他几桌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纷纷侧目,低声议论起来。侍者惊慌地跑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手足无措。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挣扎、涕泪横流的样子。滚烫的汤盅还握在手里,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痛,却奇异地带来一种畅快。
开心吗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苏晴的抽泣和周围细微的议论,冷得像冰锥,直直刺过去,同学会玩得那么‘开心’,隔纸亲亲,换装游戏,刺激吗
苏晴捂着脸的手猛地顿住,透过指缝,那双被烫得发红、糊满眼线的眼睛惊恐地瞪着我,里面充满了怨毒和一丝终于反应过来的恐惧。
我往前逼近一步,看着她下意识地瑟缩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喜欢刺激我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淬了毒的寒芒,苏晴,这才刚刚开始。
我林晚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了,也轮不到别人来染指。尤其是你这种,我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湿透狼狈的身体,上赶着捡垃圾的货色。
说完,我无视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来的眼神,也懒得理会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将手里那个空了的、还带着余温的白瓷汤盅,哐当一声,随意地丢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
汤盅在光洁的桌面上骨碌碌滚了几圈,留下一道油腻的水渍。
我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苏晴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刚刚被烫伤的皮肉上。
身后,是苏晴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疼痛和极度羞辱的嚎啕大哭,以及侍者慌乱安抚的声音。
走出餐厅大门,外面正午的阳光刺眼而灼热,打在我冰冷的脸上。
手机在包里震动。我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着陈默的名字。
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然后指尖滑动。
挂断。
拉黑。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阳光有些晃眼,我微微眯起眼,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掌心被烫伤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但这痛楚,却像一剂强心针,让那颗被冰封的心脏,重新感受到了一丝活着的、带着毁灭快意的搏动。
第三章
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门开了。
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玄关处感应灯亮着昏黄的光。浓烈的酒气和一种颓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味。
我皱紧眉头,抬手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狼狈不堪的身影。
陈默。
他身上的烟灰色羊绒衫皱得不成样子,沾着不明的污渍,领口歪斜着。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脸色是宿醉后的青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像是被突然的灯光惊醒了,猛地坐直身体,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门口,聚焦在我身上。
晚晚…他嗓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惊慌,你…你回来了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脚步虚浮踉跄,差点被地上一个歪倒的空酒瓶绊倒。他扶住沙发扶手,眼神慌乱地在我脸上搜寻着,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可以让他抓住的温柔。
你去哪儿了我…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他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我昨晚…昨晚喝多了…我…
闭嘴。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瞬间砸碎了他所有试图解释的话语。
他僵在原地,张着嘴,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我换上拖鞋,没有看他,径直走向餐厅。目光扫过厨房那片昨晚被我砸得狼藉的地砖——碎砂锅和早已干涸发黑、粘在地砖上的牛肉番茄残渣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光洁如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默跟在我身后,脚步虚浮,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却又带着一种绝望的急切。晚晚,你听我解释!昨晚真的是意外!大家都喝多了,他们起哄…我…我脑子不清醒!苏晴她…她就是故意的,她一直往我身上贴,我…我推开她了!真的!照片都是角度问题!你相信我!他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带着哭腔。
我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冰水。冰箱冷白的光线打在我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相信你我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压下心口翻腾的戾气。我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冰箱门,终于正眼看向他。
那眼神,冰冷、陌生,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恶。
陈默被我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那眼神像冰锥,刺得他体无完肤。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嘴唇哆嗦着:晚晚…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错了…我混蛋!我该死!他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
啪!
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是我鬼迷心窍!是我没管住自己!我对不起你!他声音哽咽,眼泪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油光和狼狈,看起来可怜又可悲。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晚晚…求你了…我们五年了…不能就这么完了啊…他双膝一软,竟真的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伸出手想抓我的裤脚。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我的前一秒,我猛地抬脚。
不是扶他,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的肩膀踹了过去!
滚开!
咚!
陈默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得重心不稳,整个人狼狈地向后仰倒,脊背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餐椅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痛苦的闷哼。餐椅被他撞得歪斜出去,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蜷缩在地上,捂着被踹疼的肩膀,震惊又痛苦地看着我,像一条被踢开的流浪狗。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厌恶。刚才踹他的那只脚,鞋尖上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他身体的触感,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我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他脸上,陈默,你现在让我觉得恶心。
晚晚…他瘫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绝望地低喃着我的名字。
同学会喝多了起哄我一步步走近他,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隔着一张纸亲嘴,很刺激吧穿她的衣服,搂搂抱抱,感觉很好吧陈默,你几岁了是没见过女人,还是骨子里就这么贱别人起哄你就脱别人递个梯子你就往上爬
不是的…晚晚…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徒劳地辩解,声音虚弱。
闭嘴!我厉声打断他,蹲下身,与他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哀求的眼睛平视。距离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臭和呕吐物的酸腐味,胃里一阵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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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我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笑容,留着你的解释,去跟你的苏晴说吧。看看她被你老婆泼了一脸滚汤后,还愿不愿意听你这套‘喝多了’、‘起哄’的屁话!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惊恐:你…你去找苏晴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站起身,嫌恶地拍了拍裤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靠近他都被污染了。放心,死不了。就是请她喝了点热乎的,让她也‘刺激刺激’。
我看着他那副为苏晴担忧惊惧的表情,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度也彻底冻结了。
陈默,我的声音平静下来,却比刚才的怒斥更让他心寒,我们完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的恐慌:不!晚晚!你不能!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她!我辞职!我离开这个城市!我们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抓住我的腿。
重新开始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跟你
我的目光扫过他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满身污秽的狼狈样子,扫过这间曾经承载着我们五年生活的、此刻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房子,最后落回他那张写满哀求的脸上。
你配吗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颗子弹,精准地洞穿了他所有的希望。
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卧室。
晚晚!晚晚!你别走!身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手脚并用爬行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走进卧室,反手锁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门外是他绝望的拍打和哀求,一声声晚晚,像钝刀子割肉。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脏。
真脏。
第四章
三万英尺的高空,云层像巨大的、蓬松的白色棉絮铺展在舷窗之下。头等舱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白噪音。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皮革座椅特有的味道。
我合上手里的平板电脑,揉了揉眉心。屏幕上是一份关于锐创科技的详尽资料,从创始人背景、股权结构到核心产品、市场份额、最近的财务状况……事无巨细。这家主攻AI智能客服系统的公司,正是苏晴去年回国后,凭借她那个颇有能力的爹给的第一桶金和人脉,风风火火搞起来的创业项目。规模不大,但在细分领域也算小有名气,听说最近正在谋求A轮融资。
真是巧。
空乘小姐带着职业化的甜美微笑,推着餐车轻声走来:女士,请问需要午餐吗今天有香煎银鳕鱼和黑椒牛柳……
不用,谢谢。我微微颔首。
餐车刚过去没多久,头等舱入口的帘子被掀开。
一股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先飘了进来。
我抬眼。
苏晴。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只是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的苍白,额角和颧骨处,靠近发际线的位置,还能看到几块被烫伤后新长出的、颜色略浅于周围皮肤的痕迹,虽然用粉底极力遮盖过,但在近距离和明亮的光线下,还是能看出端倪。她手里拖着一个登机箱,目光扫视着座位号,当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我时,脸上的职业化微笑瞬间僵住,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见到了鬼,脚步也顿住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和怨毒从她眼底飞快掠过。
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去谈关键融资的路上,在这个密闭的头等舱空间里,再次撞上我这个煞星。
她旁边的助理不明所以,小声提醒:苏总我们的位置在前面…
苏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异样,下巴微微抬起,试图找回她惯有的那种优越感。她没再看我,目不斜视地从我的座位旁走过,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刻意挺直的脊背显得有些僵硬。
她们的位置就在我斜前方两排。苏晴坐下后,我能看到她侧着身,压低声音急促地跟助理交代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额头那块浅色的疤痕。
飞机平稳飞行。
中途我去洗手间。穿过过道时,经过苏晴的座位。她正闭着眼假寐,眉头紧锁,显然睡得并不安稳。额角那块疤,在机舱顶灯的照射下,更明显了些。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往回走时,苏晴已经醒了,正拿着小镜子在补妆,粉扑用力地按压着额角的位置。
就在我即将走过她座位的那一刻。
她像是终于忍不住,猛地转过头,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赤裸裸的恨意和一种被逼到角落的疯狂。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林晚,你满意了毁了我的脸,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眼神像淬毒的针,但只让我觉得可笑。
满意我轻轻勾起唇角,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她和她旁边竖着耳朵的助理听清,苏晴,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那点伤,也配叫‘毁’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额角,不过是留个小小的纪念,提醒你,手别伸太长,别人的东西,别惦记。
你!苏晴气得脸色由白转红,胸脯剧烈起伏,捏着粉扑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跟陈默清清白白!是你自己心理扭曲!泼妇!疯子!
清清白白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全是冰冷的嘲讽,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同学会那几张‘清白’的照片吗还是需要我找人把监控调出来,看看是谁主动往有妇之夫怀里钻又是谁撺掇着玩那些下三滥的游戏我往前逼近一步,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气音,一字一顿,苏晴,当小三,是要遭报应的。这才哪到哪
我的气息喷在她耳廓,她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猛地一哆嗦,身体下意识地后仰,撞在座椅靠背上,眼神里除了愤怒,终于清晰地浮上了一层恐惧。
你…你想怎么样!她声音有些发颤。
我想怎么样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像在看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我只是想看看,你那个靠你爸施舍才搭起来的草台班子,能撑多久。
我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她旁边那个一脸紧张、大气不敢出的助理,语气陡然变得公事公办,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另外,提醒苏总一句。贵公司‘锐创’的AI客服核心算法,用的还是三年前开源的‘星海’框架吧连底层架构都没做深度优化和脱敏处理,就敢拿出去融资真当投资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当所有人都是技术白痴
苏晴和她助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尤其是苏晴,刚才的愤怒和恐惧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
这是锐创目前最大的技术软肋和商业机密!是她融资路上最大的雷!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我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重要的是,苏总,你这次飞去北城见的‘宏盛资本’李总,刚好是我大学师兄。你说,我要不要请他‘格外关照’一下你这份漏洞百出的商业计划书
苏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晃,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捏在手里的小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都没察觉。她看我的眼神,彻底变成了看一个魔鬼。
我不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优雅地坐下。
空乘小姐适时地送来一杯温水:女士,您的水。
谢谢。我接过水杯,指尖冰凉。
舷窗外,阳光刺眼。巨大的机翼在云海上投下清晰的阴影。
第五章
锐创科技的办公区位于城东一处还算体面的写字楼里。此刻,本该是忙碌的上午,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死寂。
我踩着细高跟,鞋跟敲击在光洁的灰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响。助理小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侧,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
林总,这边请。小唐低声指引,推开了一扇挂着总经理办公室铭牌的磨砂玻璃门。
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视野极佳。只是此刻,里面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纸箱堆在角落,几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拆卸着墙上的装饰画和书柜。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面容憔悴的女人背对着门口,正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办公桌发呆。听到开门声,她猛地转过身。
是苏晴。
短短半个月,她像变了个人。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用再厚的粉底也盖不住,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焦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精心打理的头发也有些毛躁,昂贵的套装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荡了。她看到我,瞳孔骤然缩紧,像受惊的兔子,身体瞬间绷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林…林晚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你来干什么!她环顾了一下正在被搬空的办公室,一种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让她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来看我笑话你满意了!
我环视了一圈这间即将易主的办公室,目光平静无波,最后落回到苏晴那张写满恨意和惊惶的脸上。
苏总这话说的,我语气平淡,像是在讨论天气,商业收购,价高者得,天经地义。你的‘锐创’,资不抵债,技术壁垒薄弱,核心团队出走,剩下的专利包…说实话,也就那个刚申请的垃圾算法还有点擦边价值。我顿了顿,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我肯溢价30%接手这个烂摊子,替你收拾残局,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感谢你!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林晚!是你!是你搞的鬼!是你让李总拒了我的融资!是你放风说我技术造假!是你挖走了我的技术总监!是你逼死了我的公司!你这个恶毒的贱人!她激动地往前冲了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旁边的搬家工人和几个还没离职的员工都停下了动作,紧张又八卦地看了过来。
小唐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我和苏晴之间,眼神带着警告。
我轻轻抬手,示意小唐不用紧张。看着苏晴这副崩溃的样子,我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苏晴,我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又想后退,商场如战场,输不起就别玩。自己技不如人,管理无能,留不住人,怪得了谁至于你说的那些…
我微微倾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清的气音,慢条斯理地说道: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是诽谤。诽谤我的后果,你确定承担得起
苏晴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所有的气焰。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我,眼神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想起了那盅滚烫的汤,想起了飞机上那番让她融资彻底泡汤的话,想起了这半个月来如同噩梦般接踵而至的打击……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的会把她彻底碾碎!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直起身,目光扫过脚下光洁如镜、却散落着一些碎纸屑和灰尘的大理石地面。
收购合同已经签了,这里现在是我的地方。我语气恢复公事化的冰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苏总,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你最后一点体面。在你走出这扇门之前…
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双穿着名牌高跟鞋的脚上,又缓缓移向她惨白如纸的脸。
把这里,给我擦干净。
什么!苏晴猛地抬起头,像是没听懂。
我说,我清晰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把你弄脏的、属于我的地方,擦干净。现在,立刻。
林晚!你欺人太甚!苏晴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屈辱和绝望,你让我给你擦地!你休想!你做梦!
哦我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崩溃的样子,不擦也可以。那我们就好好算算,你挪用锐创前期项目资金购买个人奢侈品的那几笔账或者,聊聊你那个还在走流程的、涉嫌抄袭的专利我慢悠悠地补充道,听说,专利局那边,最近查得很严呢。
苏晴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能洞悉她所有秘密的魔鬼。挪用公款…专利抄袭…任何一条被坐实,都不仅仅是破产那么简单!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她那点仅存的、可怜的自尊,在现实的铁拳和眼前这个女人冰冷的威胁下,碎得连渣都不剩。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几秒钟的僵持,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晴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花掉的妆容。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最终,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苏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了她那一直高昂着的、自以为高贵的腰。
她慢慢地蹲下身。昂贵的套裙下摆拖在了冰冷、还沾着灰尘的地面上。
然后,她伸出那双养尊处优、做过精致美甲的手,颤抖着,抓住了一张散落在地上的、印着锐创科技抬头的废纸。
她低着头,用那张废纸,开始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动作笨拙而屈辱,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她埋着的头颅下传出。
那声音,像受伤的野兽在哀鸣。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她昂贵的套装沾上灰尘,看着她精心打理的头发垂落遮住狼狈的脸,看着她那双曾经用来搭在陈默胸口的手,此刻卑微地擦拭着地面。
直到她蜷缩的身影几乎要隐没在散落的纸箱阴影里。
小唐,我收回目光,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监督她擦干净。然后,请苏女士离开。
是,林总。小唐立刻应声。
我不再看身后那屈辱的一幕,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彻底胜利的总经理办公室大门。
第六章
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屏幕的光在黑暗的房间里忽明忽灭。上面跳跃的名字是陈默。
我翻了个身,用枕头蒙住头。这半个月,他的电话、短信、微信轰炸从未停止,从最初的痛哭哀求、忏悔发誓,到后来的歇斯底里、指责控诉,再到现在的绝望沉寂。每一次铃声响起,都像是对我神经的一次折磨。
震动终于停了。房间里恢复死寂。
没过几秒,又疯狂地响了起来。锲而不舍。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我掀开被子坐起身,一把抓过手机,看也没看直接划开,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怒意和冰冷的不耐:陈默,你有完没完再骚扰我,我就报警告你……
晚晚!是我!我是周扬!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焦急万分的男声,是陈默最好的哥们,你快来海边!西港废弃码头这边!陈默他…他要跳海!
什么我的睡意瞬间跑了一半,眉头紧紧皱起,周扬,你搞什么鬼
是真的!晚晚!我没骗你!周扬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是呼啸的海风声,他喝了不知道多少酒,整个人都不清醒了!站在码头最边上,摇摇晃晃的!我怎么拉都拉不住!他说…他说除非你亲自来,否则他就跳下去!他说他活不下去了!晚晚!求你了!你快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电话那头传来周扬和另一个男人焦急的呼喊声:陈默!你下来!有话好好说!
接着是陈默嘶哑癫狂、带着哭腔的吼叫,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滚开!都别管我!晚晚…晚晚…你不来…我就死给你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来看看我…求你了…
电话那头一片混乱的拉扯声、呼喊声和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
我握着手机,听着那头传来的混乱和绝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湖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但瞬间就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又是这一套。
以死相逼
周扬,我的声音透电电波传过去,冷静得可怕,他要跳,就让他跳。
晚晚!你说什么!周扬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那是陈默啊!你们五年……
五年我冷冷地打断他,五年的感情,抵不过同学会上一场‘刺激’的游戏。他选择在酒精和别的女人怀里寻求快乐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可是他现在……
他现在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用死来威胁前妻回头陈默,他就这点出息告诉他,要跳就快点,别耽误别人救他。还有,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下次再玩这种把戏,直接打110或者119,别找我。我很忙,没空陪他演苦情戏。
说完,不等周扬那边有任何反应,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扣在床头柜上。重新躺下,拉过被子盖好。
闭上眼。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图书馆里那个红着脸跟我争座位的清瘦少年;创业初期,他熬夜做方案,我给他煮面,他累得趴在桌上睡着的样子;他第一次赚到钱,兴奋地抱着我在小小的出租屋里转圈……那些曾经温暖的碎片,如今却像沾了毒,每一次想起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被同学会照片上他那张迷醉的、陌生的笑脸覆盖。被苏晴依偎在他怀里时,他嘴角那抹刺眼的弧度覆盖。
心,一点点重新冷硬下去。
背叛就是背叛。心死了,就是死了。用命来换他的命,在我这里,已经一文不值。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又微弱地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周扬。
内容只有一行字:
他没跳,被警察和消防救下来了,送医院洗胃了。林晚,你真狠。
我看着那行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然后,轻轻按下删除键。
屏幕暗了下去。
房间里彻底归于黑暗和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第七章
厚重的窗帘将午后的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只留下一条细细的金边。宽敞的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尽管烟灰缸是干净的。
陈默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半个月的医院折腾和随后的居家休养,并没有让他恢复多少。他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更高,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曾经合身的家居服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颓败和死气沉沉。他低垂着头,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茶几上,两份文件静静地躺在那里。白色的封面上,黑色的宋体字异常刺眼:
离婚协议书。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而冷漠,一下下敲打着紧绷的空气。
我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压下了心头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我的目光落在协议书上,平静无波。
看过了我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任何情绪。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绝望和一丝残存的、微弱的祈求。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晚晚…真的…没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放在茶几边缘的那份文件,指尖却在距离纸张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剧烈地颤抖起来。
五年…整整五年…他喃喃着,声音哽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他消瘦憔悴的脸颊滑落,我们…我们从什么都没有…一点点打拼到现在…这个家…每一件东西…都有我们的心血…他环顾着这间装修精致、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客厅,眼神空洞而迷茫,你真的…真的能全都不要了吗晚晚…我知道我混蛋…我该死…我千刀万剐都不够…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他猛地从沙发上滑下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这个动作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他佝偻着背,双手撑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把公司股份都转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晚晚…求求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好不好他抬起头,涕泪横流地看着我,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卑微哀求。
我静静地看着他跪在那里,看着他痛哭流涕,看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乞求着原谅。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甚至,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厌烦和疲惫。
背叛时的快意和刺激呢现在跪在这里摇尾乞怜的样子,真难看。
陈默,我的声音冷得像冰,穿透他压抑的哭声,收起你这套。晚了。
不晚!不晚的!他像是被刺痛了神经,猛地往前膝行了两步,试图抓住我的裤脚,只要你点头…只要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不晚!晚晚!我爱你啊!我真的只爱你一个!苏晴她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时糊涂!我…
爱我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词,短促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讽刺,你的爱,就是在结婚纪念日,跑去和初恋玩隔纸接吻你的爱,就是让她穿着你的衣服,捏着你的下巴拍照你的爱,真廉价,也真脏。
陈默被我噎得浑身一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签字吧。我不再看他,目光落回那份协议上,房子、车、存款,大部分归我。你那家小公司的股份,你自己留着。我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陈默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空洞,像是咀嚼着玻璃渣,晚晚…你好狠的心…你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吗
旧情我端起咖啡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冰凉,在你选择背叛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账了。现在,账算清了。
我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签字。
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陈默跪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泪水无声地流淌,滴落在他撑在地板的手背上。他死死地盯着茶几上那份离婚协议书,白色的纸张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挂钟的滴答声仿佛被无限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陈默的肩膀终于垮塌下去。所有的挣扎、哀求、不甘,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他像是被彻底打垮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几次都碰不到笔。
最终,他抓住了那支黑色的签字笔。
冰凉的笔杆似乎烫了他的手,让他又是一哆嗦。
他另一只手撑住茶几边缘,用尽全身力气,才支撑着自己,从冰冷的地板上,一点一点地爬起来,跌坐回沙发上。整个过程,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那份协议,眼神空洞得吓人。
他翻到协议最后一页。那里,需要他签名的地方,一片空白。
他握着笔,悬停在签名栏的上方。笔尖剧烈地颤抖着,在洁白的纸面上留下几个无意义的墨点。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我一眼。
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心如死灰的认命。
再没有任何言语。
他低下头,手腕用力,带动着僵硬的手指,在签名栏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陈默。
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他生命最后的气力。
最后一笔落下。
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滑的茶几玻璃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哀鸣。
第八章
巨大的电子屏幕闪烁着令人目眩的红光。上面跳动着巨大的数字和字母:LY
TECH
|
IPO。
纳斯达克交易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高浓度的兴奋剂。西装革履的精英们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志在必得的笑容,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充满了估值、发行价、开盘表现之类的词汇,汇合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
我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正对着那口巨大的、象征着资本荣耀的铜钟。身上是一套量身定制的象牙白女士西装套裙,线条利落,剪裁完美,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妆容精致而不过分,只突显出眉眼间的锐利和沉稳。掌心微微有些汗意,但心脏的跳动却异常平稳有力。
林总,恭喜!投行的负责人满面红光地伸出手,历史性的一刻!LY科技,智能医疗影像诊断领域的绝对独角兽!今天之后,您的名字将载入史册!
我微笑着与他握手,仪态无可挑剔:张总过誉了,是团队的努力和时代的机遇。声音透过别在领口的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递出去。
林总,看这边!
林总,请再靠近钟一点!
准备——
无数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辰骤然亮起,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一片雪白。快门声连成一片,咔嚓咔嚓,像一场骤雨。
我微微侧身,目光扫过下方激动的人群,扫过那块显示屏LY
Tech巨大LOGO和实时股价的屏幕。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人群边缘。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陈默。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时宜、显得有些皱巴巴的旧西装,挤在光鲜亮丽的人群后面,像一抹突兀的阴影。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脸色是病态的灰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光芒四射的我,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浓烈的悔恨,还有一种被彻底甩出世界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茫然。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隐约能看到离婚协议的字样一角。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平静无波。没有恨,没有怨,甚至连一丝嘲讽都没有。
就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早已被丢弃的旧物。
五、四、三、二、一!
交易所总裁洪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
敲钟——!
我和几位核心高管、投行代表同时伸出手,握住了那根连接着巨大铜钟的绳索。
用力向下一拉!
当——!!!
洪亮、浑厚、穿透力极强的钟声骤然响起!如同一声宣告胜利的号角,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哗!巨大的声浪在交易所高耸的穹顶下回荡、碰撞,激荡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哗——!!!
下方的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和口哨声!彩带从穹顶纷纷扬扬飘落!巨大的电子屏幕上,LY
Tech的股票代码后面,那代表开盘价的第一笔交易数字,如同注入强心剂般,开始疯狂地向上跳动!
成功了!
耀眼的闪光灯再次如同银河倾泻,将台上意气风发的我们定格在这个历史性的瞬间。我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充满力量感的微笑,目光坚定地望向镜头,望向这片由我亲手打下的、崭新的江山。
在这一片沸腾的、属于胜利者的喧嚣中,台下那个灰败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他张着嘴,似乎想喊什么,但那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他踉跄了一下,被人群推搡着,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落叶,迅速消失在了沸腾的人潮之后。
钟声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
属于林晚的时代,刚刚奏响序章。
第九章
巨大的庆功宴会场被水晶吊灯映照得金碧辉煌。香槟塔折射着璀璨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香水与成功的喜悦交织的醉人气息。
我刚结束与一位重要投资人的寒暄,从侍者的托盘里重新端起一杯香槟。微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脸上得体的笑容依旧,但眉眼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总今晚光芒万丈,累坏了吧一个低沉悦耳、带着几分磁性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我转过身。
顾屿寒。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沉稳内敛,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锋芒。深邃的眼眸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正看着我。他是深蓝资本的掌舵人,也是LY科技A轮融资时最果断、最有力的支持者。冷静、睿智、手腕强硬,在投资圈是出了名的点石成金。更重要的是,他从未掩饰过对我的欣赏,这种欣赏超越了对一个成功创业者的认可。
顾总。我举了举杯,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放松,是有点。不过,值得。
当然值得。顾屿寒走近一步,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笼罩过来,并不令人反感。从三年前那个只有一份PPT的小团队,到今天纳斯达克敲钟,林晚,你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的目光专注而坦诚,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没有顾总的雪中送炭和一路信任,LY走不到今天。我真诚地说。深蓝资本当初在LY最艰难、技术饱受质疑时的果断注资,确实至关重要。
顾屿寒低笑一声,那笑声醇厚,带着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我投资的,从来都是人。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意有所指,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从未出错。
我们碰杯,香槟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和音乐,但这一刻,仿佛形成了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微妙的气场。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不和谐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了这片流光溢彩的繁华。
陈默。
他不知怎么混了进来,身上的旧西装在满场华服中显得格外扎眼,像一块脏污的抹布。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皱巴巴的纸团——离婚协议。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又看向我身边气质卓然、姿态亲昵的顾屿寒,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嫉妒和绝望。
晚晚!他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像破锣,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朝我这边扑过来,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跟他在一起!晚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他动作太猛,带倒了旁边一个侍者端着的点心塔。
哗啦——哐当!
精致的瓷盘和点心砸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周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过来,像聚光灯一样打在陈默身上,也打在我和顾屿寒身上。
安保人员迅速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了还想往前冲的陈默。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晚晚!林晚!我是陈默!是你老公!陈默拼命挣扎,像一头困兽,头发凌乱,涕泪横流,对着我嘶吼,你凭什么不要我!凭什么!我们还没离婚!那份协议我不认!我死也不认!林晚!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利用完我就扔!你不得好死!
污言秽语夹杂着绝望的哭嚎,在奢华高雅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和不堪。周围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和鄙夷的目光。
顾屿寒的眉头瞬间蹙起,眼神冷冽如冰。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我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他没有看发疯的陈默,而是对赶过来的安保主管沉声道:清场。立刻。
是!顾先生!安保主管额头冒汗,厉声对架着陈默的保安下令,拖出去!快!
林晚!你不得好死!你会有报应的!贱人!婊子!放开我——陈默歇斯底里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宴会厅厚重的大门之外。
短暂的骚动后,现场很快恢复了秩序。侍者迅速清理了地上的狼藉。优美的音乐重新流淌。宾客们低声交谈,目光偶尔扫过我这边,带着同情、好奇或探究。
顾屿寒转过身,面对我。刚才那一瞬间的冷冽已然消失,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温和的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没事吧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被搅起的烦躁和厌恶。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从容微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一点小插曲,扫了大家的兴。
扫兴的是他,不是你。顾屿寒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的姿势,目光坦荡而专注,林总,不知是否有幸,请你跳今晚的第一支舞让某些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风光。
他的眼神深邃,像静谧的夜空,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以及一种超越了合作伙伴、超越了欣赏的、炽热而专注的情愫。那情愫如此直接,如此坦荡,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自信和魄力。
周围的灯光似乎都聚焦在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上。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我最艰难时给予信任、在我功成名就时站在我身侧的男人。他强大、沉稳,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心里那片曾经被冰封的荒原,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种子,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破冰,生根发芽。
那些被背叛的痛楚,被纠缠的厌烦,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双深邃而专注的眼眸,奇异地抚平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稳稳地包裹住我微凉的指尖。
我的荣幸,顾总。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舒缓的华尔兹舞曲悠扬响起。
顾屿寒的手绅士地扶上我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另一只手与我十指相扣。他微微用力,带着我旋入舞池中央。
水晶灯的光芒流淌下来,在我们身上镀上一层流动的光晕。他的舞步沉稳而优雅,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我随着他的引领旋转、滑步,白色的裙裾划开优美的弧线。
周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悠扬的乐曲,掌心相贴的温度,和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温柔笑意的深邃眼眸。
跳得很好。他低声说,气息拂过我的额发。
顾总带得好。我微微仰头,迎上他的目光。
舞步旋转,裙摆飞扬。在又一次优雅的旋转靠近时,顾屿寒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瓣靠近我的耳廓,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林总,他顿了顿,扣在我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力道坚定而温柔。
余生,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