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夫君把我送给权臣后 > 第一章

金昌给我系披风带子时,手在抖。
他说:阿泠,别怕,只是去赴个宴。
我看着他躲闪的眼睛。
心里咯噔一下。
上次他这样,是把家里祖传的田契偷去赌了。
这次是什么
马车颠簸。
越走越偏。
根本不是去城西贵人们宴饮的锦绣楼。
我攥紧了袖子。
指甲掐进手心。
金昌不敢看我。
他声音发虚:谢大人……谢大人想见见你。
谢照。
权倾朝野的谢照。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
我盯着他:金昌,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猛地别过脸。
脖子都红了。
就……就一次!阿泠,就这一次!谢大人答应我了,只要你去一趟,就帮我补上户部的亏空!不然……不然我全家都得下大狱!
他抓住我的手。
冰凉。
全是汗。
阿泠,求你了!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我!
我用力抽回手。
胃里一阵翻搅。
想吐。
马车停了。
高门大户。
黑漆漆的门,像野兽的嘴。
两个面无表情的仆役拉开车门。
金夫人,请。
金昌缩在角落。
像只鹌鹑。
我下了车。
没回头。
门在我身后关上。
沉重的落栓声。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也包括那个叫金昌的男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领着我。
曲曲折折的回廊。
灯笼的光惨白。
照不亮深处。
空气里有种浓得化不开的熏香。
甜腻。
让人头晕。
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
管家躬身:大人,金夫人到了。
里面没声音。
管家推开门。
示意我进去。
屋里很暗。
只点了一盏灯。
灯影下。
一个男人靠坐在宽大的圈椅里。
看不清脸。
只能感觉一道目光。
沉沉的。
落在我身上。
像有重量。
我站着。
手脚僵硬。
金氏声音不高。
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味道。
是。我答。
声音还算稳。
他轻笑一声。
金昌倒是舍得。
我闭了闭眼。
指甲又掐进手心。
疼。
能让我清醒。
过来。他说。
命令的口吻。
不容置疑。
我走过去。
离他三步远停下。
灯光终于能照亮他一点。
很年轻。
出乎意料的年轻。
眉眼深邃。
鼻梁很高。
唇很薄。
穿着家常的深色袍子。
领口松垮。
露出一点锁骨。
他打量我。
眼神像在看一件货物。
抬头。
我抬起下巴。
迎着他的目光。
没什么好躲的。
他微微挑眉。
似乎有点意外。
倒有几分胆色。他端起手边的酒杯。
抿了一口。
金昌欠的窟窿不小。
他把你送来,是想让我高抬贵手。
你觉得,你值这个价吗
他的话像刀子。
直直捅过来。
我吸了口气。
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值不了什么。
值不值,我说了算。
他放下酒杯。
站起身。
他很高。
影子笼罩过来。
带着压迫感。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后腰抵住了冰冷的硬木桌沿。
退无可退。
他伸手。
冰凉的指尖触到我脸颊。
我猛地一颤。
想躲开。
肩膀被他另一只手按住。
力道不重。
但挣不开。
金昌说你性子温顺。他低语。
气息拂过我耳畔。
看来他不太了解自己的妻子。
那只手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
停在下颌。
强迫我抬起脸。
他的眼睛很黑。
深不见底。
看不出情绪。
怕吗
我咬紧牙关。
不吭声。
怕。
当然怕。
浑身都在抖。
但求饶没用。
眼泪更没用。
他看着我紧绷的样子。
忽然笑了。
松开手。
退后一步。
无趣。
他坐回椅子里。
挥挥手。
带她下去。
管家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
夫人,请随我来。
我几乎是逃出那间屋子。
心跳得像要炸开。
管家把我领到一间厢房。
不大。
但干净。
有床,有桌。
夫人今晚歇在此处。管家面无表情。
大人吩咐,您暂时不能离开。
门关上了。
落了锁。
我靠着门板。
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裙子。
冷到骨头里。
金昌。
我的夫君。
为了填他赌钱和亏空公款的窟窿。
把我卖了。
像个物件一样。
送给了权臣。
送给了一个陌生男人。
心口那里。
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我坐了很久。
直到手脚麻木。
窗外一片漆黑。
只有风声。
我慢慢爬起来。
走到桌边。
倒了杯冷茶。
灌下去。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压下去一点。
脑子清醒了些。
不能坐以待毙。
谢照今天没动我。
不代表以后不会。
他那句无趣,像根刺。
扎在心上。
我得找点有趣的东西。
保住自己的命。
夜深人静。
外面守夜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我轻轻推了推窗。
纹丝不动。
从外面闩死了。
我走到门边。
贴着门缝听。
一片死寂。
目光落在屋子角落。
那里有个小小的铜盆。
是洗漱用的。
我走过去。
拿起铜盆。
很沉。
边缘粗糙。
我走到对着外间的那面墙。
用铜盆粗糙的边缘。
一下。
一下。
用力刮擦墙壁与地面相接的角落。
声音不大。
像老鼠在啃木头。
在寂静的夜里,足够清晰。
刮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停在门口。
夫人是守夜婆子的声音,带着困意和不耐烦,您在里面做什么呢
我停下动作。
嬷嬷,我压低声音,带着点慌乱,有……有老鼠!好大一只!钻到墙角洞里去了!吓死我了!
婆子沉默了一下。
夫人稍等。
钥匙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条缝。
婆子探进半个身子。
昏黄的灯笼光映着她满是褶子的脸。
哪儿呢
她警惕地往里看。
我就在门边。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沉重的铜盆。
在她完全跨进来的瞬间。
我用尽全身力气。
抡起铜盆。
狠狠砸向她侧颈。
沉闷的一声。
她连哼都没哼一声。
软软地倒了下去。
灯笼掉在地上。
烛火跳动。
我飞快地把她拖进来。
反手关上门。
心在胸腔里狂跳。
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脱下她的外衣和鞋子。
把她塞到床底下。
用被子堆在床沿遮挡。
然后迅速换上她的深灰色粗布外衣。
散开自己的头发。
胡乱挽了个和她差不多的低髻。
拿起地上那盏灯笼。
吹灭。
厢房里一片漆黑。
我深吸一口气。
推开门。
走出去。
反身轻轻带上门。
落锁。
钥匙揣进怀里。
外面是小小的庭院。
月光很淡。
树影婆娑。
我低着头。
缩着肩膀。
学着那婆子走路的姿势。
慢慢朝院子门口走去。
心跳得像擂鼓。
手心全是冷汗。
院门口没人。
大概觉得里面有人守着,万无一失。
我顺利走了出去。
外面是更大的花园。
亭台楼阁。
假山流水。
在夜色里显出模糊的轮廓。
像个迷宫。
我不知道谢照的书房在哪里。
但我知道。
这种大人物的府邸。
最重要的地方。
守卫一定最多。
我避开有灯火和隐约人声的方向。
往更暗处走。
像一抹游魂。
贴着墙根。
借着花木的阴影移动。
走了很久。
腿脚发软。
终于。
在一处僻静的角落。
看到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
楼前守着两个佩刀的侍卫。
像两尊石像。
一动不动。
窗户紧闭。
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就是这里了。
我躲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后面。
观察着。
硬闯是找死。
只能等。
等一个机会。
夜更深了。
寒气侵骨。
我裹紧身上单薄的婆子衣服。
冻得牙齿打颤。
那两个侍卫像钉在那里。
纹丝不动。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隐约有火光晃动。
似乎有什么地方走水了。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了句什么。
飞快地朝喧闹的方向跑去。
只剩下一个守卫!
机会!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剩下的那个守卫。
似乎也有些不安。
朝同伴离开的方向张望。
脚步挪动了几步。
背对着小楼门口。
就是现在!
我像只狸猫。
从太湖石后猛地窜出。
用最快的速度。
无声地冲向小楼侧面。
那里有一扇低矮的窗户。
离地面不高。
我扑过去。
手指抠住窗缝。
用力!
纹丝不动。
从里面闩死了!
冷汗瞬间冒出来。
守卫似乎听到了动静。
警惕地转过身。
朝这边走来!
谁在那儿他低喝。
完了!
我死死贴着墙壁。
冰凉的砖石硌着骨头。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靴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
清晰得可怕。
他转过假山。
灯笼的光就要照到我身上!
千钧一发!
哗啦——!
小楼另一侧。
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守卫的脚步猛地顿住。
什么人!他厉声喝道。
立刻转身。
提着灯笼。
朝发出声响的那边快步走去。
我瘫软在地。
后背湿透。
冷风一吹。
透心凉。
顾不上多想。
我爬起来。
再次扑向那扇矮窗。
双手用力抠进窗缝。
指甲几乎要翻过来。
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也许是刚才那声响动分了守卫的神。
也许是老天爷终于开了一次眼。
咔哒一声轻响。
窗户的插销!
竟然被我硬生生从外面抠得松动了!
我大喜。
手指用力一拨!
插销滑开!
我猛地推开窗户!
一股陈旧纸张和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落地很轻。
里面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
勉强能看清轮廓。
巨大的书架。
堆满了书卷。
一张宽大的书案。
上面堆着高高的文书。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种特殊的、类似松木的冷冽气息。
是谢照身上的味道。
这里就是他的书房!
我屏住呼吸。
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守卫的脚步声在远处。
似乎在查看。
还没回来。
时间不多!
我冲到书案前。
心跳如雷。
眼睛飞快地扫过。
奏折。
公文。
密函。
堆得乱七八糟。
我的手在抖。
该看什么
什么能保命
我像个没头苍蝇。
胡乱地翻着。
纸张哗哗响。
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不行!
这样不行!
我强迫自己停下。
深呼吸。
冷静!
金昌的亏空。
和户部有关。
谢照管着吏部。
但他的手……
肯定伸得很长。
我看向书案角落。
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黑漆木匣子。
没上锁。
我打开。
里面是几封散开的信。
纸张普通。
字迹却有些眼熟。
我抽出一封。
借着月光。
凑近了看。
只看了几行。
我的血就冲到了头顶!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金昌的字!
他写给谢照的
我飞快地往下看。
不是求饶。
不是请托。
是……
……北境边贸,盐铁之利,五五之数……
……通关文牒已备,只待大人手令……
……犬戎王帐使者,将于下月望日抵京,匿于西市胡商邸舍……
金昌!
他不仅仅是赌钱亏空!
他在通敌!
利用职务之便。
勾结北边敌国犬戎。
走私盐铁!
私放敌国探子入京!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把我送给谢照。
根本不是填亏空那么简单!
他是用我当个遮掩!
用我来麻痹谢照!
或者……
是谢照捏着他的把柄。
逼他把我送来
我的手抖得拿不住信纸。
牙齿咯咯作响。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我撞破了天大的秘密。
无论是谢照还是金昌。
知道我看到这个。
绝对会立刻杀了我灭口!
外面传来守卫折返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
我猛地惊醒。
不行!
不能慌!
信!
证据!
我飞快地把那几封信抽出来。
塞进怀里。
贴身藏好。
把木匣子盖好。
放回原位。
尽量恢复原状。
守卫的脚步声停在了小楼门口。
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查看。
我环顾四周。
目光落在书案底下。
那里有个空隙!
我毫不犹豫。
像只老鼠一样钻了进去。
蜷缩起来。
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了。
灯笼的光在地上移动。
守卫走了进来。
他的靴子就在书案前停下。
我的心跳停止了。
他只要一弯腰。
就能看到我!
时间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时辰那么长。
他似乎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没发现窗户的异常。
大概觉得没人能进来。
他嘀咕了一句:真是活见鬼……
脚步声响起。
他退了出去。
关上了门。
落锁的声音。
我瘫软在书案底下。
浑身被冷汗浸透。
像从水里捞出来。
怀里的信纸。
硌着胸口。
像烧红的烙铁。
不知过了多久。
天蒙蒙亮了。
外面开始有了人声。
我不能再躲下去。
被发现就完了。
我爬出来。
走到那扇矮窗前。
轻轻推开。
清晨的冷空气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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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没人。
我翻了出去。
小心地合上窗。
插销弄坏了一点。
但希望没人注意。
我低着头。
沿着原路。
心惊胆战地往回走。
路上遇到几个早起的仆役。
他们看了我一眼。
没在意。
大概以为我是个早起干活的粗使婆子。
我顺利回到了昨晚那间厢房所在的院子。
院门开着。
里面静悄悄的。
我走到厢房门口。
掏出钥匙。
手还在抖。
试了几次才插进锁孔。
打开门。
里面一切如常。
床底下那个婆子还没醒。
我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给她穿回去。
把她从床底下拖出来。
扶到椅子上。
摆成趴着打盹的姿势。
然后迅速换回自己的衣服。
把头发重新梳好。
做完这一切。
我坐回床边。
怀里的信纸像炭火一样烫。
怎么办
直接跑
谢府守卫森严。
我插翅难逃。
去找谢照摊牌
他会不会立刻杀了我灭口
或者……
利用这个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
金昌把我卖了。
他想让我死。
谢照捏着他的把柄。
或许……
我可以和谢照做笔交易
用金昌的命。
换我的命
甚至……
换我的自由
这个念头一起。
就再也压不下去。
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疼。
能让我保持清醒和狠劲。
金昌。
你不仁。
别怪我不义。
门外传来脚步声。
管家刻板的声音响起。
金夫人,大人请您过去用早膳。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
站起身。
打开门。
管家站在门外。
眼神扫过我。
又扫了一眼里面趴着的婆子。
没说话。
有劳管家带路。我尽量平静。
还是昨天那间屋子。
光线亮堂了许多。
谢照坐在桌前。
穿着月白的常服。
正在喝粥。
热气袅袅。
他抬眼看我。
眼神锐利。
像能穿透人心。
昨晚睡得可好他问。
语气平淡。
听不出喜怒。
托大人的福,尚可。我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小菜。
我毫无胃口。
那个守夜的婆子,他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粥,今早被发现晕在你房里。颈侧有伤。
空气瞬间凝固。
我后背的寒毛又竖了起来。
他知道了!
我强迫自己看着他。
是吗昨夜确实有只大老鼠,吓了我一跳。许是嬷嬷帮我打老鼠,不小心磕碰到了
他放下勺子。
看着我。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像是嘲讽。
又像是觉得有趣。
金昌说你胆子小。
看来他又错了。
他拿起手边的湿帕子。
擦了擦手。
动作优雅。
金泠,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是个聪明人。
本官不喜欢绕弯子。
说吧。
你昨晚去了哪里
又看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平静。
却带着千钧之力。
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知道。
瞒不过去了。
再狡辩。
只会死得更快。
我放下筷子。
抬起头。
直视他。
豁出去了。
大人。
我去了您的书房。
他眼神骤然一冷。
周围的空气都降了几度。
哦尾音上扬。
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看到了金昌写给您的信。
我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
关于北境盐铁。
关于犬戎使者。
谢照脸上的那点慵懒彻底消失了。
他盯着我。
像盯着一只不知死活的虫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挺直脊背。
手在桌子底下死死攥着衣角。
我还知道,金昌把我送给您,不是为了填补亏空。
他是想让我死在这里。
或者,用我来试探您。
对吗
谢照没说话。
他靠在椅背上。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哒。
哒。
哒。
每一下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继续说。他声音很冷。
金昌通敌,罪证确凿。
他该死。
大人留着他,想必是另有用处。
比如,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的人或者,利用他传递假消息
谢照的眼中。
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随即是更深的审视。
你很敢猜。
我只是想活命。我迎着他的目光,大人捏着金昌的死穴,他翻不出浪。但他把我送来,不安好心。我撞破了他的秘密,他更不会放过我。
大人杀我,易如反掌。
但留着我,或许更有用。
谢照端起茶杯。
吹了吹浮沫。
说说看,你有什么用
机会来了!
我心跳加速。
金昌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我只是个被您‘享用’过、或许已经被厌弃的玩物。
我可以回去。
回到他身边。
替您看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
他接触的每一个人。
他背后的人。
我能拿到更确凿的证据。
在他……和他的同伙,毫无防备的时候。
我一口气说完。
手心全是汗。
紧张地看着他。
谢照沉默地喝茶。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落在他半边脸上。
明暗不定。
看不清表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
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
他放下茶杯。
发出一声轻响。
你恨他
他问。
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那个曾经在桃花树下。
红着脸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少年郎。
那个在花轿前。
小心翼翼牵起我手的夫君。
和昨夜那个。
为了活命。
毫不犹豫把我推进深渊的男人。
重叠在一起。
撕扯着。
我闭上眼。
再睁开。
眼底一片冰冷。
是。
我恨他。
谢照看着我。
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
或者直接叫人把我拖下去。
他终于开口。
好。
本官给你一个机会。
你回金家。
做我的眼睛和耳朵。
金昌和谁见面。
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
尤其是和北境、犬戎有关的。
一字不漏。
记下来。
三日后,会有人去金家附近收夜香。
你把纸条,塞进巷口第三个破瓦罐底下。
明白吗
我用力点头。
明白!
别耍花样。他语气平淡。
却字字重若千钧。
你的命,还有你那个在乡下老家的病弱弟弟的命。
都在你一念之间。
我的血瞬间凉透了!
他查过我!
连我唯一的软肋都摸清了!
弟弟金澈。
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我猛地抬头。
死死盯着他。
别动我弟弟!
谢照扯了扯嘴角。
那要看你怎么做。
金泠,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活得长。
……
马车停在金家门口。
天已经大亮。
我推开车门。
脚步有些虚浮。
一夜未眠。
加上巨大的精神冲击。
整个人像被掏空了。
管家站在车边。
面无表情。
夫人,到了。
我下了车。
看着眼前熟悉的黑漆大门。
昨天离开时。
还是这里的主母。
今天回来。
却像个潜入敌营的细作。
讽刺。
管家没多话。
马车很快驶离。
我推开大门。
吱呀一声。
院子里。
金昌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搓着手来回踱步。
听到声音。
他猛地抬头。
看到是我。
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
像捡回了天大的宝贝。
他冲过来。
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力气很大。
捏得我生疼。
阿泠!你回来了!太好了!谢大人他……他没为难你吧
他的眼睛在我脸上、身上急切地扫视。
像是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货物。
有没有破损。
我压下心头的恶心和恨意。
垂下眼。
做出疲惫又惊惶的样子。
轻轻摇头。
没……没有……
谢大人他……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就……就让我在厢房待了一晚……天一亮就让我回来了……
我声音发颤。
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金昌脸上的狂喜僵了一下。
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就……就这样
他没……没碰你
我看着他。
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也灰飞烟灭。
没有。我摇头。
眼泪适时地掉下来。
夫君……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哭出声。
谢大人看不上我……我……我是不是没用了……
金昌看我哭得伤心。
那点失望立刻被慌乱取代。
他赶紧搂住我。
笨拙地拍着我的背。
没有没有!阿泠,你想哪儿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他把我往屋里带。
快,进屋歇着!吓坏了吧
他扶着我。
嘴里絮絮叨叨。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谢大人位高权重,眼光高也是常理……
你好好歇着,别多想……
我靠在他怀里。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
只觉得无比恶心。
身体僵硬。
眼泪却流得更凶。
是恨。
也是后怕。
进了屋。
他殷勤地给我倒水。
扶我坐下。
阿泠,谢大人……除了让你回来,还说什么没有
他试探着问。
眼神闪烁。
我捧着杯子。
手指冰凉。
没有……他就让管家送我出来……什么都没说……
真的金昌有点不信。
真的。我吸了吸鼻子。
那……他府上的人,有没有跟你提过……我那亏空的事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我摇头。
没提。
金昌的脸色一下子垮了。
变得焦躁。
在屋里踱了两步。
怎么会没提呢他明明答应了的……
他自言自语。
猛地停下。
看我。
眼神变得狐疑。
阿泠,你……你真的一直在厢房待着没去别的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跳。
脸上却露出委屈受伤的表情。
夫君……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弱女子,在那种地方,人生地不熟,还能去哪里
我放下杯子。
捂着脸哭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嫌我没用……没帮上你的忙……
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作势要往墙上撞。
金昌吓坏了。
赶紧冲过来抱住我。
阿泠!阿泠!别做傻事!是我错了!是我混账!我不该怀疑你!
他紧紧抱着我。
声音带着哭腔。
是我没用!是我对不住你!
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抱得很紧。
身体在发抖。
不知道是怕我真寻死。
还是怕谢照那边没了着落。
我伏在他怀里。
肩膀耸动。
哭得肝肠寸断。
一半是演戏。
一半是悲凉。
哭够了。
我推开他。
抽噎着。
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好!你歇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金昌忙不迭地说。
他把我扶到床边。
替我盖好被子。
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门关上。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脸上的泪痕未干。
眼底却一片冰冷。
恨意像毒藤。
在心底疯狂滋长。
金昌。
戏开场了。
你准备好了吗
接下来的三天。
我像惊弓之鸟。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房里。
养病。
金昌变得异常忙碌。
早出晚归。
脸色时好时坏。
有时春风满面。
有时又阴沉得像要滴水。
他不再提谢照和亏空的事。
但每次回来。
都会有意无意地试探我。
问我谢府什么样。
管家说了什么。
谢照什么表情。
我都摇头。
一问三不知。
装傻充愣。
扮演一个受了惊吓、什么都不知道的蠢妇。
他渐渐放下戒心。
大概觉得我确实没用。
也翻不起浪。
只是偶尔看我的眼神。
带着点烦躁和不易察觉的嫌弃。
我知道。
他在等新的机会。
或者。
在谋划别的出路。
我得盯紧他。
第三天傍晚。
金昌回来得很晚。
带着一身酒气。
但眼睛很亮。
透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他直接进了书房。
还反锁了门。
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机会!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外。
耳朵贴在门缝上。
里面很安静。
只有他来回踱步的声音。
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在写信!
过了一会儿。
脚步声靠近门口。
我赶紧闪身躲到旁边的柱子后。
门开了。
金昌探出头。
左右张望。
院子里没人。
他快步走出来。
手里捏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封得严严实实。
他脚步匆匆。
径直朝后院角门走去!
这么晚了。
他要去哪里
送信
我心脏狂跳。
来不及多想。
也顾不得危险。
悄悄跟了上去。
他打开角门。
闪身出去。
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
我躲在门后。
借着门缝往外看。
巷子口。
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
没有车夫。
金昌走到马车旁。
警惕地四下看看。
然后飞快地把那封信。
从车窗缝隙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
他立刻转身。
快步往回走。
我赶紧缩回门后。
屏住呼吸。
听到他进了角门。
落栓的声音。
脚步声远去。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大口喘气。
那封信!
一定很重要!
可能是给犬戎人的!
也可能是给他背后主子的!
必须拿到!
可怎么拿
马车还在巷口。
里面可能有接应的人。
硬抢是找死。
怎么办
时间紧迫!
马车随时可能离开!
我急得团团转。
目光扫过院子角落。
那里堆着一些杂物。
还有厨房倒出来的泔水桶。
散发着酸腐味。
一个念头冒出来。
又蠢又险。
但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我冲过去。
端起地上那半桶散发着恶臭的泔水。
很沉。
我咬着牙。
端着它。
重新推开角门。
巷子里。
那辆青布马车还静静停着。
我低着头。
像个粗使的仆妇。
端着泔水桶。
摇摇晃晃。
踉踉跄跄。
朝着马车走去。
脚步故意放得很重。
嘴里还嘟囔着:死沉死沉的……
离马车还有几步远的时候。
我脚下一滑!
哎哟!
整个人向前扑倒!
手里沉重的泔水桶。
不偏不倚。
朝着那辆青布马车。
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哗啦——!
桶翻了。
里面黏糊糊、酸臭扑鼻的剩饭剩菜、油污泔水。
天女散花一样。
全泼在了马车的车门、车窗和车辕上!
黏糊糊的汤水顺着车窗往下淌。
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啊!我的桶!我惊慌失措地尖叫。
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扑向马车。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边大声道歉。
一边用袖子。
胡乱地去擦车窗上那些黏糊糊、臭烘烘的污渍。
动作很大。
很慌乱。
我给您擦擦!这就擦干净!
我的手指。
不经意地。
用力划过刚才金昌塞信的那个车窗缝隙!
果然!
里面卡着一个硬硬的角!
信封的一角!
刚才泼上去的泔水又油又滑。
我手指用力一抠!
借着擦拭的混乱动作!
那封信!
被我硬生生从车窗缝隙里。
抠了出来!
迅速塞进自己袖子里!
整个过程。
快如闪电。
不过几息之间。
滚开!
马车里。
终于传出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
一个带着浓重异族口音的男人声音。
臭死了!离我的车远点!
我吓得一哆嗦。
赶紧后退。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我这就走……
我捡起地上空了的泔水桶。
连滚爬爬地跑回角门。
迅速关上。
背靠着门板。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袖子里。
那封信沉甸甸的。
带着泔水的酸臭味。
和一丝隐约的羊皮纸气息。
我成功了!
……
回到自己房间。
反锁上门。
我才敢拿出那封信。
信封被泔水浸湿了一角。
但里面的信纸应该没事。
我颤抖着。
小心地拆开封口。
抽出里面的信纸。
厚厚一叠。
上面的字迹。
果然是金昌的!
我借着微弱的烛光。
飞快地浏览。
越看。
心越沉。
也越冷。
金昌在信中详细汇报了近期通过他手倒卖出去的盐铁数目。
巨大得惊人。
足够装备一支骑兵!
他还提到。
犬戎王帐的使者。
已经秘密抵达京城。
就藏匿在西市一家叫做胡记的皮货行后院。
他约了对方明晚子时。
在城外十里坡的破山神庙见面。
当面交付下一批货的路线图和通关文牒。
并且。
收取这次的巨额酬劳。
最后。
他写了一句。
鹰已入笼,待价而沽。
什么意思

是指谢照吗
他知道了谢照在查他
还是另有所指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金昌。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和狡诈!
这封信。
价值连城!
是金昌通敌卖国的铁证!
也是他和犬戎使者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必须立刻告诉谢照!
我找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
手还在抖。
努力稳住。
用最简洁的字。
把金昌信里的关键内容。
尤其是明晚子时,城外十里坡破山神庙的接头。
一字不漏地抄录下来。
还有那句鹰已入笼,待价而沽。
也原样写上。
写完了。
我吹干墨迹。
小心地折好。
贴身藏好。
天快亮了。
我毫无睡意。
等着。
煎熬地等着。
终于。
外面响起了收夜香车的轱辘声。
还有老头沙哑的吆喝。
收夜香喽——
我立刻起身。
端起房间里那个小小的夜香桶。
走到院门口。
巷子里。
那个熟悉的、佝偻着背的老头。
推着臭气熏天的木轮车。
正挨家挨户收夜香。
我端着桶走过去。
低着头。
像往常一样。
把夜香倒进他车上的大桶里。
就在倒完。
他接过我的小桶。
准备还给我的瞬间。
我飞快地。
把那张折好的纸条。
塞进了他满是老茧和污垢的手里。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
没有任何表情。
像什么都没发生。
把小桶还给我。
推着车。
慢悠悠地走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巷口。
心才落回肚子里。
纸条送出去了。
接下来。
就是等待。
……
第二天。
金昌一大早就出去了。
显得格外焦躁不安。
在屋里走来走去。
不停地看天色。
似乎在等什么消息。
快到中午。
一个穿着普通、挑着担子卖杂货的小贩。
敲开了金家的门。
金昌亲自去开的门。
两人在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
金昌的脸色。
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
他失魂落魄地回来。
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像被抽掉了骨头。
我端着茶过去。
装作关切。
夫君,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金昌猛地抬头看我。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吓得我手一抖。
茶水差点洒出来。
没……没事!他猛地回过神。
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茶杯。
声音干涩。
生意上的事……有点不顺……
他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茶。
眼神闪烁。
不敢看我。
阿泠……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抓得很紧。
你……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或者……有没有人……找过你
我茫然地摇头。
没有啊。我一直在家,能有什么不对劲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似乎在判断我有没有撒谎。
我一脸无辜和担忧。
夫君,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他看了我很久。
才颓然松开手。
眼神灰败。
没什么……
可能……是我多心了……
他喃喃自语。
不可能……那么隐秘的地方……怎么会……
声音很小。
但我听到了。
隐秘的地方
是指山神庙
还是指胡记皮货行
看来。
他等的人没去。
或者。
出了意外。
谢照动手了
我强压住心头的激动。
不动声色。
夫君,你脸色真的很差,去躺会儿吧
金昌摆摆手。
不了。我出去一趟。
他站起身。
脚步有些踉跄。
匆匆走了。
这一走。
直到深夜都没回来。
……
子时。
夜深人静。
我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
毫无睡意。
耳朵竖着。
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
远处。
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
像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很短促。
很快被夜色吞没。
我的心猛地一缩。
接着。
是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很久。
也许半个时辰。
也许更久。
前院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
脚步声。
低语声。
我立刻起身。
披上外衣。
轻轻走到门边。
拉开一条缝。
院子里。
管家提着灯笼。
脸色惨白。
两个家丁架着一个人。
那人浑身是血。
衣服破烂。
正是金昌!
他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
像是断了。
脸上满是血污和泥土。
眼神涣散。
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管家声音发颤。
金昌似乎想说什么。
一张嘴。
却咳出一大口血沫。
快!抬进去!请大夫!管家急吼。
家丁七手八脚地把金昌抬进前厅。
一片混乱。
我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
手心冰凉。
谢照动手了!
就在城外山神庙!
金昌没死。
但看那样子。
离死也不远了。
他失败了
还是……
被谢照的人截住了
我坐回床上。
心乱如麻。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金昌被抬回来后就一直昏迷。
请了大夫。
说是外伤很重。
断了几根骨头。
最麻烦的是内腑受了震荡。
能不能醒过来。
看天意。
金家彻底乱了套。
管家急得团团转。
家里的下人窃窃私语。
人心惶惶。
我守在金昌床边。
看着他惨白的脸。
紧闭的眼。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恨。
还有一丝悲凉。
第三天夜里。
金昌发起了高烧。
浑身滚烫。
嘴唇干裂。
说着胡话。
……不是我……别杀我……
……信……信不是我的……
……放过我……我把银子都给你……
……阿泠……阿泠救我……
我拿着湿帕子。
给他擦额头。
动作顿住。
他叫我
救我
呵。
他把我推出去挡刀的时候。
可曾想过救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
心里一片麻木。
水……水……他无意识地呻吟。
我端起旁边的水碗。
凑到他嘴边。
他贪婪地喝着。
呛咳起来。
水洒了他一身。
他猛地睁开眼。
眼神浑浊。
没有焦距。
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的帐幔。
山……山神庙……有鬼……有鬼……
他声音嘶哑。
充满恐惧。
他们……他们不是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
全死了……都死了……
银子……我的银子……
他又开始胡言乱语。
眼神涣散。
鹰……鹰飞了……
笼子……破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
力气大得惊人!
眼睛死死瞪着我。
像要凸出来。
阿泠!跑!快跑!
谢照……谢照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眼睛里的光。
一点点熄灭。
抓住我的手。
无力地滑落。
垂在床边。
不动了。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
一片死寂。
金昌。
死了。
死在了自己无尽的恐惧和贪婪里。
我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很久。
然后。
慢慢站起身。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心里。
也没有任何波澜。
……
金昌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
管家报官。
官府的人来看了看。
问了几句。
听说是从城外荒山野岭摔下来的。
又看了看金昌身上那些像是野兽撕咬又像是被重物砸出来的可怕伤口。
草草下了个意外身亡的结论。
就让人抬去埋了。
金家树倒猢狲散。
管家卷了剩下的一点浮财跑了。
下人们也一哄而散。
只剩下我一个。
守着空空荡荡、死气沉沉的大宅。
像守着一座坟。
金昌下葬那天。
是个阴天。
细雨霏霏。
我一个人。
穿着素服。
把他埋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没有墓碑。
没有香烛。
只有一座小小的土包。
很快就会被荒草淹没。
我站在坟前。
看着那堆新土。
没有哭。
也没有话。
雨丝落在脸上。
冰凉。
像那天晚上。
谢照指尖的温度。
金昌。
你把我送出去的时候。
可曾想过。
自己会躺在这里
我转身。
离开。
再也没回头。
……
几天后。
傍晚。
我正在空荡荡的厨房。
给自己煮一碗清汤寡水的面。
院门被敲响了。
不轻不重。
三声。
很有规律。
我心头一跳。
放下筷子。
擦了擦手。
走过去。
打开门。
门外。
站着谢照的管家。
依旧是那张刻板的脸。
他身后。
停着那辆熟悉的黑漆马车。
金夫人。管家微微躬身。
语气平淡。
大人请您过府一叙。
该来的。
总会来。
我看着他。
稍等。
我转身回屋。
没什么可收拾的。
只有一个小包袱。
里面是几件换洗的旧衣服。
还有……
我贴身藏好的。
那几封从谢照书房偷出来的信。
以及金昌通敌的全部证据。
我拿起包袱。
走出门。
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
驶向那座曾经让我恐惧和绝望的深宅。
也是我唯一可能的生路。
……
还是那间屋子。
谢照坐在窗边。
正在煮茶。
白气袅袅。
茶香清冽。
他穿着一身墨青的常服。
姿态闲适。
听到脚步声。
他抬眼。
目光落在我身上。
平静无波。
坐。
我依言坐下。
在他对面。
金昌死了。他开口。
是陈述。
不是询问。
是。我答。
意外
官府说是。
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极淡。
你做的很好。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
茶水碧绿。
清澈见底。
犬戎在京城的暗桩,拔了。
他们派来的使者,永远留在了山神庙。
金昌背后那条线上的几只蚂蚱。
也都清理干净了。
他语气平淡。
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户部的亏空,已经补上。没人会再追究一个死人的责任。
你弟弟金澈那边,我派人送了药,也留了银子。他很好。
我端着茶杯的手。
微微一颤。
茶水溅出几滴。
谢大人。
我放下茶杯。
从怀里。
拿出那个小小的布包。
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金昌通敌的全部证据。
还有……
我顿了顿。
当初从您书房……拿走的信。
物归原主。
谢照的目光扫过那个布包。
没动。
你留着吧。
我一愣。
大人
放在你那里。他端起自己的茶杯。
或许,比放在我这里更安全。
他看着我。
眼神深邃。
金泠。
金昌死了。
你的‘任务’,完成了。
现在。
你想去哪
乡下找你弟弟或者……
京城很大,天高海阔。
你自由了。
自由
这两个字砸下来。
有点懵。
我看着他。
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人……是让我走
不然呢他挑眉。
你想留下
我沉默了。
去哪里
乡下
守着弟弟,过清贫但安稳的日子
还是……
留在这座吃人的京城
我抬起头。
看着谢照。
他的脸在茶气的氤氲里。
有些模糊。
但那双眼睛。
锐利依旧。
像能看透人心。
大人。
我缓缓开口。
声音有点干涩。
我斗胆问一句。
当初在金昌书房。
那些信……
您是真的没发现我去过
还是……
故意让我看到的
谢照煮茶的手。
微微一顿。
他抬眼。
看我。
目光相撞。
空气仿佛凝滞。
他没有回答。
只是拿起茶壶。
将我面前那杯冷掉的茶。
缓缓倒掉。
重新注满。
热气升腾。
重要吗
他反问。
声音听不出情绪。
重要的是,你抓住了机会。
活了下来。
金泠。
这世上,没人能真正掌控你。
除了你自己。
他放下茶壶。
路,你自己选。
我坐在那里。
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水。
热气袅袅。
模糊了视线。
金昌把我推进深渊时。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在谢照书房发现那些信时。
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把纸条塞进瓦罐时。
我以为自己是在赌命。
但现在。
我坐在这里。
四肢健全。
呼吸平稳。
手里握着自己的命。
还有……
选择的机会。
自由。
它来了。
却沉甸甸的。
大人。
我端起那杯新倒的茶。
很烫。
热度透过杯壁。
传到掌心。
我无处可去。
也……不想走。
我看着他的眼睛。
您这里。
还缺人吗
端茶倒水。
或者……
扫洒庭院
谢照看着我。
看了很久。
久到杯中的热气都快散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
很浅。
转瞬即逝。
随你。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
府里不缺扫撒的仆役。
缺个……
他顿了顿。
管账的。
会看账吗
我怔住。
随即点头。
会一点。
那就试试。
他喝了一口茶。
不再看我。
管家会给你安排住处。
下去吧。
我站起身。
朝他行了一礼。
谢大人。
转身。
走出屋子。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
我眯了眯眼。
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
夫人,请随我来。
他把我带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比金家那个厢房好很多。
干净。
雅致。
窗外还有一丛青竹。
夫人以后住这里。管家说。
大人吩咐,前院书房的账册,稍后会送一部分过来。
夫人先熟悉着。
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老奴。
管家退下了。
我走进屋子。
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
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淡淡的竹叶清香。
我走到窗边。
推开窗。
夕阳的余晖洒进来。
暖洋洋的。
落在手上。
我摊开手掌。
看着阳光在掌心跳跃。
这双手。
曾经只会绣花。
做饭。
伺候夫君。
后来。
它抠过窗户。
砸过人。
偷过信。
泼过泔水。
送过纸条。
现在。
它要去拨算盘。
管账册。
未来。
它还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从今往后。
这双手。
只属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