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诡“钟” > 第一章

第一章
消毒水的味儿钻进鼻子,带着股冲劲儿,凉飕飕地粘在嗓子眼儿。
凌晨三点的仁心医院急诊室,头顶的白光灯照得人眼晕,
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敲得人心头发沉。
我叫林晚,刚灌下第三杯冷咖啡,杯底的渣子都喝进嘴里了,
眼皮还是沉得像坠了铅,只好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冰凉的桌面,提神。
医生!医生救命啊!
破锣似的喊声把死寂撕了个口子。
一个男人被俩同样浑身湿透、脸白得像纸的人半拖半架着冲进来。
他叫王建军,四十出头,浑身往下淌着浑水,裤脚还沾着黑泥,
一股子河底淤泥的腥臭味儿直钻鼻子,呛得人想皱眉。
怎么回事我腾地站起来,累劲儿一下子被冲没了,这是医生的本能。
河里捞上来的!架人的那个声音发颤,嘴唇冻得青紫,
桥墩底下找着的,原以为没气了,结果……结果他自己站起来了,非得来医院!
王建军被扶到诊床上,身子硬邦邦的,被人架着时,胳膊腿都直挺挺的,像没上油的旧木偶。
我戴上手套碰他,那股子冷劲儿直往手心里钻,根本不像活人的温度。
量体温,33.1℃,低得吓人。拿手电筒照他眼睛,瞳孔半天没反应,大得有点吓人。
更怪的是,他右小腿有个深口子,肉都翻着,白森森的看着瘆人,
显然在水里泡了很久,可他一点儿疼的样子都没有,就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哪儿不舒服我赶紧查别的地方。
他脖子转得极慢,像生了锈,眼珠浑得像蒙了层雾,对上我时,声音平得像条直线:
时间……到了。嘴角还扯了下,那弧度怪得让人心里发毛。
一股凉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急诊室见多了快不行的、绝望的,
有哭的、喊的、求的……从没见过这么空落落的平静。这平静比哭嚎还让人发怵。
休克了,准备强心针,开双通道补液,查血气!
我把那点怪异感压下去,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指挥护士。
肾上腺素抽进针管,针尖在灯下亮了一下。正要扎进去——
没用的。王建军的声音没起伏,甚至带点……嘲弄
我有点火了,医生的本分压过了那点不安:
配合治疗!伸手想按住他手腕好打针。
指尖刚要碰到他冰凉的皮肤,猛地顿住了。
他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皮肤底下有个硬币大的暗红印子,
看着像个沙漏,那印子竟像是在慢慢动,细沙似的往下淌。
指尖碰上去的瞬间,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激得我胳膊上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你……我盯着那沙漏印子,嘴都有点瓢。
时间到了。他又说一遍,语气还那样,却像道冰碴子砸过来。
强心针!我咬咬牙,把那股子惊悸压下去,转身去治疗车上拿药剂,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就这转身的一眨眼功夫。
眼角余光好像瞥到点不对劲——诊床上那人的边儿,光线好像扭了下
就像夏天看柏油路面,远处的空气会晃,边缘模模糊糊的,像要化了。
王建军!我猛地回头,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床上空了。蓝床单湿了一大片,清清楚楚印着个人形,水还在慢慢往下渗。
那股河泥的腥臭味儿浓得化不开,裹在空气里。
他小腿伤口里嵌着的那根枯艾草,沾着黑泥,这会儿安安静静躺在地板上。
断口那儿,几道暗红发黑的纹路跟小蛇似的扭着,在灯下闪着点暗光。
人呢刚才那病人呢值班护士冲进来,脸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声音尖得刺耳。
监控室很快调了录像。走廊、诊室门口、连窗户都查了,画面清清楚楚,没断过。
从王建军被架进来,到我转身拿药,再到我回头——诊室门就没开过。没人从里面走出去。
他就这么在关着的、被监控盯着的急诊室里,在我转身拿药的瞬间,没影了。
过了几天,一份法医鉴定报告的副本放在我桌上。
那结论砸在我手里,纸页都发颤。我从医这么多年,信的是检查结果、是数据,
可这纸报告,像把冰锥,直接凿开了我以为牢不可破的世界:
王建军,男,42岁……符合溺水窒息死亡特征……死亡时间……约六个月前。
六个月前!那个带着冰碴子体温、手腕有沙漏印、说时间到了,
在我眼前凭空消失的人……半年前就已经是河底的尸体了!
我捏着报告的指节发白,另一只手攥着那根从现场捡回来的艾草茎。
指尖摸着茎上那几道暗红纹路,糙得硌手,还凉丝丝的。这纹路……这纹路!
脑子里像有个旧抽屉被猛地撞开。
爷爷林修远,那个一辈子少言寡语、对我却极严的老人,临走前那几天,他枯瘦的手攥着我手腕,
力气大得不像个快不行的人,眼睛混着血丝,盯着我半天,嗓子哑得像漏风的风箱:
晚晚,记着,别管那些怪事……离那些不该有的东西远点儿……答应爷爷。
那时候我只当是老人糊涂了说胡话。
可现在……我手抖着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在一堆杂物里翻。
一张泛黄的纸片被抽了出来,边儿都焦了卷着边。
这是收拾爷爷遗物时,从他从不许人碰的工具箱夹层里掉出来的,
上面用炭笔瞎画着些看不懂的符号和线条。
其中一道扭扭曲曲、看着就不对劲的纹路,这会儿跟我手里艾草茎上的暗红纹路,
对得严丝合缝。
爷爷那句别管异事像炸雷在耳边响。
可一股更冷的劲儿从脚底板窜上来,顺着脊椎爬到头顶。
它压过了害怕,生出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那艾草上的纹路,那沙漏印,
那凭空消失的死人……还有爷爷到死都守着的秘密……到底是啥
诊室里好像还飘着那股河泥腥气,混着消毒水的凉,悄没声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第二章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儿总也盖不住王建军留下的河泥腥气,混着一股冷意,在鼻子里绕来绕去。
白班的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带点探究,那晚的监控录像早就在内部传开了——一个大活人,
就在镜头底下、关着的屋里,跟被橡皮擦掉似的没了。
我这二十八年信的那些道理、规律,被那份死亡报告凿开了个大缝子,冷风直往里灌。
爷爷说的别管异事像块石头压在心上,
可那根带怪纹路的艾草茎锁在抽屉最里头,糙拉拉的触感、暗红扭曲的道道,
总在值班室静下来时,勾着我的心思。
爷爷工具箱里那张焦边纸上的纹路,在脑子里烧得慌,跟艾草茎上的,分毫不差。
林医生!3号床新病人!护士喊了一声,把我从愣神里拽出来。
推车吱呀着冲进来,上面蜷着个老太太,瘦得跟片纸似的,
怀里死死抱个东西,裹在脏破布里,露出点锈得厉害的铁皮角。
那味儿——河底淤泥的腥臭味儿,一下子盖过消毒水,直冲脑门。又是河泥!
河边捞上来的,送她来的邻居大妈声音发飘,
在码头老船坞那儿,就抱着这铁盒子泡在水里,喊她没反应,光嘟囔一句话…
嘟囔啥我戴上手套碰她胳膊,冰得我手一哆嗦。
体温枪显34.5℃,又是这种能冻死人的低温。
船…船快靠岸了…大妈学着老太太那空落落、没起伏的调调,
听得人后脖子发麻,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又是这种不像活人的平静!跟王建军说时间到了一个样!
我心里警铃哐当响,强压着慌劲儿查她情况。
老太太眼闭着,嘴唇紫得发乌。脖子上松垮的褶子里,一点暗红扎眼得很——不是老年斑。
我轻轻拨开她花白的头发,颈侧皮肤上,一个印子清清楚楚:
暗红的道道盘着绕着,一层叠一层,像盘正慢慢烧着的香!
细细的烟纹看着还在微微动。
指尖刚碰上,一股比王建军手腕上那沙漏更冷、更黏糊的寒气钻进来,我手猛地一缩。
拿保暖毯,开静脉通道,盯着体征!我声音绷得死紧,眼却挪不开那盘香印子。
又是印子!又是河泥!这里头到底藏着啥鬼
趁护士忙活,我想轻轻挪开老太太抱铁盒子的手。
盒子沉得很,冰冰冷,锈得硌手,盖得死紧,像焊上了。
老太太枯瘦的手指头跟铁钳子似的箍着,指节都白了。我只好作罢。
安顿好病人,3号床那片河泥腥气散不去。
我鬼使神差地掀了掀她枕头角,一张褪了色、边儿发脆的黄纸片躺在那儿,
像是从啥符纸上撕下来的,上面用朱砂写个模糊的字——周。
周是姓是记号还是指哪个人跟这堆怪事有啥关系
心怦怦跳得厉害,爷爷那句别管异事又在耳边响,跟敲钟似的。
可指尖这黄纸糙拉拉的,带着点怪黏糊的劲儿,像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手。
天慢慢黑透了,跟泼了墨似的,压得人心里沉。急诊室的热闹劲儿渐渐下去,
只剩仪器滴答响,偶尔有病人哼唧两声。
我逼着自己写病历,眼却老往3号床瞟。老太太还蜷着抱盒子,喘气儿弱得快看不见了。
一股陌生的味儿,没打招呼就漫了过来。
不是消毒水,也不是河泥腥臭味。
是檀香。浓得很,纯得有点发冲,甚至带点说不清的庄重感。
它霸道地钻进鼻子,一下子占满了整个病房,浓得让人喘不上气。
我猛地抬头看3号床。
浓得化不开的檀香雾,正一缕缕从老太太身上…不,是从她周围冒出来!
那雾带着种怪兮兮的灰白,缠着她。白灯底下,老太太的身子慢慢变得模糊,
像张曝光过度的旧照片,边儿正一点点化掉。
跟王建军那种边儿变透明不一样,是像被看不见的橡皮,从实在的人慢慢擦成灰白的雾。
不…我嗓子发紧,想喊,就出了点气音。腿跟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铁盒子从老太太变虚的胳膊弯里滑下来,咚一声闷响砸在地上。
那声儿跟锤子似的,敲在我紧崩的神经上。
雾更浓了。老太太的身子化得更快,从胳膊腿往中间缩。
她抱盒子的姿势还在雾里留着个影儿,几秒钟的功夫,没了。
床上空了。
就那个生锈的铁盒子孤零零躺在地上,冷冰冰的,一声不吭。
老太太颈侧那盘香形的暗红印子,连她整个人,彻底没了。
空气里最后剩点味儿,是檀香的余气混着点河泥腥,还有地板上一小撮不起眼的湿河泥。
死静。连仪器的滴答都停了似的。
只有我心跳得跟打鼓似的,在耳朵里咚咚响。
害怕像冰冷的藤条,一下子缠紧了心和胳膊腿,差点喘不上气。
可另一股更尖、更烫的劲儿——想把这吓人的迷雾撕开的冲动,在害怕的缝里疯长。
河泥!又是河泥!王建军伤口里有,老太太消失的地方也有!这绝不是碰巧!
别管异事在脑子里喊得震天响,像道枷锁。
可爷爷图纸上的纹路、王建军的艾草茎、老太太的盘香印,还有这张写着周字的黄符纸片…
它们像散了的拼图,在我乱哄哄的脑子里撞来撞去,非要拼出个吓人的真事儿。
我猛地转身冲回办公室,反手锁上门。后背的刷手服全被冷汗湿透了。
点开电脑,手指带着点抖,输了最高权限密码。
屏幕的蓝光映着我白脸,医院尘封的内部档案库在眼前铺开。
年份往最底下拉——1985年。
搜关键词:火灾。离奇。伤亡。
一份加密等级很高的档案跳出来,标题刺得人眼疼:
【仁心医院西区老楼特大火灾事故调查报告(绝密)】。
点开,扫描的旧文件有点模糊。
伤亡名单老长,看着心揪。起火点说不清,原因也没查明白。
损失老重,老楼几乎烧光了。我的眼钉在附录的现场照片上:
焦黑的断墙、拧巴的铁架子,还有盖着白布的遇难者遗体。
一张照片的角上,白布掀开点,露出只烧黑变形的胳膊。
在烧焦的皮肤边儿上,靠近手腕的地方…一块模糊的暗红!
像素太低,看不清细节。可那轮廓、那扭曲的样儿…像王建军的沙漏像老太太的盘香
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窜上头顶,血都快冻住了。
1985年!大火!怪印子!这医院地下,到底埋着啥
过了几天,又是个雨夜。救护车鸣着笛撕开雨幕,拉来个男的。
他姓李,社区送来的,没家属。搁在临时加的床上,浑身湿透,不是雨水,是冷汗。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胳膊抽风似的紧抱着个旧骨灰盒,漆掉得斑斑驳驳,硬邦邦地硌在胸前,像要嵌进肉里。
等…阿梅…归期…他眼空落落的睁着,
瞳孔散着没焦点,就机械地、一遍遍地嘟囔这句话,嗓子哑得跟破风箱似的。
体温低得吓人,皮肤又湿又冷,黏糊糊的。
又是低温!又是这种被啥念头攥着的胡话!
我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冷意和爷爷严厉的眼神,走过去。
李先生能听见我说话不我想查他抱骨灰盒的胳膊。
刚凑过去,他胸前的病号服被自己无意识地蹭开点,心口往上一点的地方,露出块皮肤。
那儿有个印子。
不是沙漏,不是盘香。
道道挺硬,中间一个圆点,四周放射出像刻度的直线,看着像个老日晷!
暗红色的道道在白灯下,像随着他微弱的心跳慢慢动。
一股说不出的沉劲儿,像能拽着时间走的寒气,从那印子里漫出来。
日晷印子!
我额角突然一阵尖疼,跟针扎似的!
是那颗被血阵图点亮的痣在闹!
它像埋在肉里的火炭,提醒我:
已经陷进来了,退路早被这些接二连三的怪事堵死了。
爷爷那句话像锁链在脑子里绷得紧紧的,快断了似的。
可王建军变透明的影子、老太太在檀香里化掉的影儿、档案照片上焦尸手腕的模糊印子…
还有眼前老李胸口这冷冰冰的日晷,它们像无数只手,扯着我的脑子,也扯着那别管的锁。
阿梅…归期…老李的嘟囔像咒儿,在冷雨夜里飘着。
我盯着那日晷印子,指尖冰凉,心里却有团火,被害怕和憋气点着了,越烧越旺。
第三章
老李那捧带着余温的灰烬,连同一枚凉丝丝的碎玉残片,被我锁进了办公室最底层的抽屉。
额角那颗新冒出来的暗红痣,却像块烧红的炭,总烫着我的神经。
每跳一下,就扯着那点隐秘的疼,提醒我:
那些讲科学、讲道理的日子早塌了,我被卷进了根本看不懂的吓人漩涡里。
河泥的腥气、檀香的冲味儿、冷火的蓝幽幽、还有爷爷别管异事的吼……
在脑子里搅成一锅滚烫的浑水。阿梅的名字,1985年焦尸手腕那团模糊的红,像两根冰针,扎着我快撑不住的脑子。
我攥紧兜里那枚刻着半个钟字的碎玉,边缘硌得手心发疼,倒让人清醒了点。
后半夜的医院正静得发慌,突然轰隆——嗡——一声闷响,没头没脑地撕破了死寂。
不是打雷,倒像口锈透了的大铜钟,被人在老深的地下,用蛮力狠狠撞了一下!
急诊室的地板都跟着轻轻晃,头顶灯管嗡地哼了一声,
白惨惨的光疯狂闪,仪器警报嘀嘀地炸开一片!
病人吓得尖叫,护士慌里慌张地跑,乱成一团。
我赶紧捂住耳朵,那钟声带着股钻骨头的冷,直往天灵盖里砸!
额角的痣突然针扎似的疼,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了一下,眼前嗡地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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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医生!是、是钟楼那边!一个护士脸白得像纸,冲我喊,手抖着指向医院西边。
仁心医院那座老钟楼,早废了十几年,圈成了危楼,周围拉着锈铁丝。
它像个哑巴墓碑,戳在医院最偏的角上。这会儿,黑洞洞的窗口正吞着惨淡的月光。
我去看看!可能有人困里头了!
当医生的本能压过了害怕和额角的疼,我抓上手电就往外冲。
爷爷那句警告在脑子里绷得死紧,快勒断神经了,可脚底下像有鬼推似的——那钟声,那疼,都在扯着我往前凑。
穿过长疯了的草,铁丝网上被人硬生生撕了个大口子。
冷风灌进来,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河泥腥气,
还有股说不出的味儿——老金属锈了的酸气混着陈年老灰,呛得人嗓子发紧。
手电光劈开黑沉沉的夜,一下子照到个蜷缩的小身影,就在钟楼黑洞洞的拱门口水泥地上。
是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浑身湿淋淋的,
小褂子贴在身上,冻得直打哆嗦,小脸白得像张纸,嘴唇紫乌乌的,早没了动静。
我冲过去,一摸她,冰得手发麻。又是这种能冻死人的体温!
手电光扫过她耷拉着的手腕——
一小块硬币大的暗红印子,死死烙在嫩皮肤上!
线条硬邦邦、冷冰冰的,透着股不容分说的劲儿——像座缩了水的钟,
没指针,钟盘上的小刻度清清楚楚,仿佛下一秒就有看不见的针要走动!
指尖刚碰上那印子,一股比沙漏、盘香、日晷都霸道、都沉的寒气,
腾地裹住我的心,差点喘不上气。
妈妈…说…敲钟…就来接我…女孩迷迷糊糊地哼了句,气儿细得像线。
钟印子!
醒醒!能听见不我一边赶紧查她还有气没,一边想把她抱起来离开这阴气森森的地方。
胳膊刚穿过她胳肢窝,突然——
别碰她。
背后突然飘来个冷飕飕的男声,没一点起伏,像蛇吐信子似的,贴着我后颈钻进来!
我浑身汗毛唰地竖起来,猛地回头!
惨白的月光勾出个高瘦的影子,就站在几步外的黑影里,像尊没温度的石像。
他穿件挺括的黑大衣,脸白得像常年不见太阳,嘴唇抿得紧紧的,
最吓人的是眼睛——深得不见底,里面翻着种不像人的光,又疯又死,死死钉在我额角那颗痣上!
她‘时间’到了。男人开口,声音平得像机器在说,
被‘债’缠上的,你救不了。就像你救不了抱铁盒的老太婆,救不了等‘阿梅’的傻子。
他把债印子这些词说得轻描淡写,跟说天气似的。
你是谁!我厉声问,心怦怦狂跳,抱女孩的胳膊下意识收得更紧。
额角的痣被他盯着,烧得更疼了。
沈策。他报了名字,嘴角慢慢往上扯了扯,没半点笑模样,冷冰冰的。
至于你,林晚…你额角那东西,他抬手指我,指尖在月光下白得瘆人,
是‘林家齿轮’。该转了。别挡道,这是你生下来就带的命。
轰隆——嗡——!
第二声钟响,比刚才还大、还闷,像就在头顶炸开!
整个钟楼废墟都跟着簌簌抖,灰扑簌簌往下掉。
我怀里昏迷的女孩,身子猛地一挺!那双闭着的眼,唰地睁开了!
没黑眼珠!就一片浑浑浊浊、死气沉沉的白!
她小小的身子爆发出一股跟年纪压根不符的邪劲儿,像条滑不溜丢的冰鱼,一下子挣开我的手!
妈妈——!她发出一声尖得不像人声的哭嚎,手脚着地,以种拧巴怪诞的姿势,飞快地往钟楼里头黑黢黢的楼梯口爬!
快得只剩个模糊的影儿!
拦住她!我吓得魂都飞了,抬脚就追。
沈策却像鬼似的挪了一步,正好挡在我前头。
冰冷的眼神压得人喘不上气:说了,别挡道。她的‘债’,该还了。他像在看一场早安排好的戏。
我狠狠撞开他,不管不顾地冲上摇摇晃晃的楼梯。朽了的木梯在脚下嘎吱嘎吱叫,像快散架了。
浓得呛人的灰和铁锈味,堵得人喘不上气。
手电光在黑里乱晃,勉强能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正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快得吓人。
顶楼!破了的穹顶漏下点月光,勉强照亮一小片蒙着厚灰的地。
女孩就站在那片惨白的光里,背对着我。
她慢慢抬起流血的手腕——刚才挣开我时在地上蹭破的,血正顺着小手指头往下滴。
她伸出带血的手指头,开始在结满蛛网、灰扑扑的墙面上抹!
不是瞎抹。那动作透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准头和虔诚。
暗红的、黏糊糊的血,在灰白的墙上很快画出个老大的、拧巴的圆——像个钟面!
接着是刻度,歪歪扭扭的,却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心里发紧的完整。
妈妈…我来…敲钟了…她嘟囔着,声音空落落的,带着种解脱似的怪平静。
最后一笔落下去的瞬间!
一股没形没影、大得吓人的力气呼地压下来!
空气像一下子冻住了,又猛地往中间缩!整个顶楼都咯吱咯吱地叫,灰被卷起来打旋儿!
女孩小小的身子被这股力气猛地往后拽!
她像个断了线的破木偶,脚离了地,被狠狠甩向穹顶破洞下头那片最浓、最稠的黑!
不——!我嘶吼着扑过去,手指头只擦过她冰凉的、湿透的衣角。
她的身子,就在我眼前,被那片纯黑无声无息地吞了。
没声儿,没挣扎,像一滴水掉进了没底的墨池子,一下子没影了。
空气里只剩点冰丝丝的河泥腥气,还有墙上那个用血画的、又大又吓人的钟面,在月光下透着股腻人的甜腥。
死静。静得能让人发疯。
我僵在那儿,手电光抖着扫过女孩消失的地方。光扫到墙角一堆破烂,有个东西闪了点微光。
是张扔在那儿的旧照片,边儿卷着。
我踉跄着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抱着个奶娃,笑得挺温和。
可我浑身的血,在看清女人脸的瞬间,彻底冻住了!
这张脸…这张脸!
前几天,我刚在1985年火灾遇难者的档案照片上见过!
她就是那个胳膊上有模糊印子的死者!
而照片里女人怀里的奶娃…眉眼轮廓…竟跟刚见的沈策,有六七分像!
她是我母亲。沈策那冷冰冰的声音又像鬼似的,从我身后飘来。
不知啥时候,他已经悄没声地站在楼梯口,月光把他白脸切成一半明一半暗,
那深不见底的眼里,这会儿翻着快成了真的疯和恨,死死钉在我脸上。
看见了她就在‘钟’里。
跟那女孩的妈妈一样。你那‘齿轮’,是开门让她们真回来的唯一钥匙!
害怕像无数冰针扎进四肢百骸!
我总算明白了!王建军、老太太、老李、这女孩…所有带印子的,都是被时间债拖向那钟的祭品!
而我,因为爷爷,因为这颗该死的痣,成了沈策眼里最后那把钥匙!
跑!
这念头像闪电劈进脑子里!我赶紧把照片塞进口袋,转身就往楼梯另一边的防火通道冲!
沈策的影子唰地动了,带着股阴风追过来!
医院像迷宫似的地下通道,成了我唯一的活路。
我像被狼追的兔子,在混着消毒水和陈年老灰的管道间拼命跑。
心快跳到嗓子眼,每口气都带着铁锈味。
身后,沈策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像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他好像对这儿熟得很!
慌不择路间,我猛地撞开扇虚掩的、锈得厉害的铁门,闪身进去,反手死死抵住门板。
外头沈策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咚。咚。咚。敲门声不轻不重,像敲在心上。
躲你能躲到哪儿去沈策的声音隔着铁门传来,带着点逗弄。
你身上‘齿轮’的味儿,隔着整个医院我都闻得到。开门,林晚。这是你的命。
我背靠着冰得刺骨的门板,浑身被冷汗湿透,牙不受控制地打颤。
额角的痣烧得像要穿破
skull!绝望像冰冷的水,一下子没过头顶。
谁!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黑地里冒出来,哑得像磨沙子,却透着股警惕!
我吓得魂都飞了,猛地转身,手电光摇摇晃晃照过去,显出个佝偻的影子。
是个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旧医院工装,瘦得皮包骨,头发稀稀拉拉白了,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
他缩在张堆着泛黄卷宗的旧桌子后头,浑浑的眼被强光刺得眯起来,里头却射出刀子似的光,死死盯着我,还有我额角。
痣…亮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不敢信的抖,还有种…疯了似的盼头
林修远的后人‘痣亮之人’…总算等来了!
你是谁我又惊又疑,手电光警惕地在他脸上晃。门外,沈策的脚步声好像在打转。
周正国。老头喘得厉害,语速快得像跟阎王爷抢时间!
听着!没时间了!那疯子很快找过来!1985年那场火!不是意外!是地底下那个‘时间钟’!
它失控了!能量炸了!那些死人…都是被它标了的‘祭品’!为了填它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我像被雷劈了!时间钟!祭品!沈策的话是真的!
你爷爷林修远!
是民国时候钟表大师沈砚之的徒弟!他们一起造了那个该死的钟!
就埋在这医院老楼地基下头!那烟囱,就是它喘气的口!
周正国的眼在黑里亮得吓人,满是害怕和种沉得压人的使命。
沈砚之想用那钟留着他老婆阿梅的魂儿!可那钟成了精!把阿梅吞了!还吞了更多无辜的人!你爷爷悔啊!他想砸了那钟!
可办不到!那玩意儿太邪性了!他只能立下‘别管异事’的规矩,是想让后人躲开,别被那钟盯上,别成了祭品!
爷爷…原来是这样!那沉甸甸的规矩背后,竟是这么惨的真事儿,这么绝望的护着后人!
他临死前…把那钟唯一的‘死穴’藏起来了!
周正国枯瘦的手抖着,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巴掌大的本子,硬塞进我手里!
拿着!他的日记!里面记着他藏‘碎玉’的地方!
那玉是沈砚之偷偷打的,是砸那钟的唯一钥匙!
你爷爷把它藏在‘钟鸣之源’——烟囱地基下头!
他让我等…等个‘痣亮之人’!就是你!只有你能用那玉,了了这事儿!
油布包着的日记本拿在手里沉乎乎、冰溜溜的,带着老头干瘦手掌的温度,还有旧纸老墨的霉味。
砰!!!
一声巨响!铁门被外头一股大力狠狠撞开!拧巴的门板吱呀怪叫着砸在墙上!
沈策的影子像索命的阎王,裹着股阴风,堵在门口!
他白脸上的肉拧着,那深不见底的眼里,这会儿烧着最纯粹的、要毁了一切的疯劲儿!目光死死锁在周正国身上!
老东西!你果然还没死透!沈策的声音像从地府刮来的风,他慢慢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手心里头,一点暗红色的盘香印子突然亮起来,一缕缕灰白色的、带着浓檀香的雾,
开始在他指间绕来绕去、聚成一团!跟老太太消失时一个样!
快走!!!周正国用了全身的劲儿,干瘦的身子爆发出吓人的力气,猛地把我往档案室深处堆破烂的角落推!
用那玉!砸了那该死的钟!为你爷爷!为我们所有人!
他的喊声还没落地,沈策手心聚着的灰白雾气已经像毒蛇似的射出去,一下子缠上了周正国的身子!
呃啊——!周正国发出不像人声的惨叫!
那雾像强酸,一沾他身子,他的皮、肉、骨头…
竟肉眼可见地干下去、缩下去、碎开!像被无形的火烧成了灰!
他整个人疼得蜷成一团、拧来拧去,皮很快没了水分,变得焦黑开裂,身子在抽抽中飞快地塌下去!
灰白色的末子簌簌往下掉!
周伯——!我眼睛都红了,心像被攥住了一样疼。
走——!周正国最后那点声音已经不成调,像砂纸磨木头,却透着股没回头的狠!
他用最后点劲儿,把身子死死挡在沈策和我中间!在身子彻底化成灰、成了地上那堆还微微抽抽的灰白末子前,
他那双浑浑的眼,死死地、带着盼头地看着我,然后彻底暗下去、散了……
浓得让人恶心的檀香混着骨灰的末子味,一下子填满了整个档案室。
沈策冰冷的目光越过地上那堆还带点温的灰,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我身上。
我死死攥着怀里那本带着周正国最后点温度的油布日记,
指甲掐进手心,血黏糊糊的,可这点疼,远不及心里被撕开、被烧着的万分之一!
爷爷那句规矩,在这一刻,被周正国用命化成的灰,彻底烧断了!
我猛地转身,撞开破烂,扑进档案室深处没边的黑里。
身后,是沈策像甩不掉的影子追来的、冰得刺骨的杀意。
额角的痣烧得快疯了,手腕内侧却没头没脑地传来一阵撕裂似的疼!
低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我看见自己左手腕内侧的皮肤下,一个清清楚楚的钟形印子,
正像被烙铁烫过似的,慢慢显出来!
冷冰冰、沉甸甸的,带着股躲不开的命数在叫我——
跑!找到碎玉!砸了那吃人的钟!
第四章
档案室最里头堆着废病历的铁架子,成了我最后能躲的地方。
后背贴着冰凉的铁,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手心,使劲憋着喉咙里的腥甜,怕一喘气就咳出来。
周正国最后化成灰的样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檀香的腻味混着骨灰末子,还粘在鼻子里,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咽他的灰。
沈策的脚步声,跟冰尺子似的,不紧不慢地量着档案室的水泥地,越来越近。
玩躲猫猫呢,林晚他的声音顺着生锈的铁架飘过来,带着股猫逗老鼠的坏劲儿,
你额角那‘齿轮’烫得跟烧红的烙铁似的,隔十米我都能闻见那热乎气。
冷不丁一根手指从架子缝里伸过来,差点刮着我耳朵!
肾上腺素嗡地炸开!我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往后一缩,撞翻了角落一个积满灰的废氧气瓶。
沉甸甸的钢瓶哐当砸在地上,响得刺耳。
就现在!
我借着这阵乱劲儿,从架子另一边扑出去,头也不抬地冲向档案室通锅炉房管道的通风口!
身后,沈策的冷笑混着氧气瓶滚地的声响,追得紧紧的。
一股裹着铁锈和煤灰的热浪呼地拍过来。锅炉房通道!
早废了,就几盏应急灯在头顶苟延残喘地闪,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生锈的大管道跟巨蟒似的盘在头顶,冷凝水滴答滴答砸在积水里,声儿在这静地里被放大了好几倍。
你知道为啥非要是你吗
沈策的声音又跟鬼似的,贴我后颈钻进来!他甚至没喘粗气!
我吓得回头,他那白森森的影子就立在通道口的黑影里,好像压根没动过。
那时间钟要真‘活’透了,得两份祭品。他慢悠悠朝我走,黑大衣下摆扫过地上的水,没声儿。
一份‘力’,一份‘匙’。他抬起右手,慢条斯理解开左腕的袖扣,把袖子往上推。
应急灯那点光底下,他白手腕内侧,一个暗红印子看得清清楚楚——不是钟,是个拧巴的纹路,像齿轮倒着转!
印子边儿发着淡淡的灰光,看着心慌。
沈家的血,供‘力’,就像我妈那时候。他眼睛死死盯着我额角那颗烧得疼的痣,
你呢,林家的血,额角这‘林家齿轮’,是独一份的‘匙’!
只有用它,才能撬开时间钟最里头的‘门’,
让我妈,让所有被缠住的魂,真能‘活’在时间里,永远都在!
他的话跟冰锥似的,扎进我耳朵。我算明白了!
所谓的双血脉献祭!沈策要把自己当力献出去,把我当开一切的钥匙献出去!
做梦!我吼着,转身想跑。
一股看不见的劲儿突然掐住我脖子!身子一下子被钉在原地!是沈策!
他压根没动,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盯着我额角,一股冰森森的力道跟铁钳子似的,死死攥住我的身子!
由不得你。他冷冰冰地说,一步步逼近。
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一小块暗绿色的铜锈,带着怪纹路,边儿利得像刀,像是从老钟上硬刮下来的!
上面还沾着深褐色的、早干了的血。
是钟楼的血!那女孩画钟面时留下的!
吓得我血都冻住了!他想干啥!
沈策左手跟铁钳似的扣住我下巴,劲儿大得逼得我仰头,把脖子和那颗烧得疼的痣全露出来。
他眼神又疯又专注,右手捏着那块带血的铜锈,跟握了把毒匕首似的,狠狠往我额角的痣按过来!
呃啊——!!!
疼得没法说!不是皮破了的疼,是骨头缝里像被烧红的钎子扎进去搅!
那冰凉的铜锈一下子跟烧红了似的,带着钟楼血里的绝望和招呼,狠狠烙进我肉里,烙进那颗该死的痣里!
滋啦——
像皮肉烧焦的声儿在脑子里炸开!眼前一下子全是红的!
额角那点,跟点着的镁条似的,爆出刺目的深红血光!
那颗痣,活了!它像个被硬点燃的小太阳,红得跟血似的,在我额角突突跳、烧得慌!
每跳一下,整个
头骨都像要裂开!
嗬…嗬…我喘不上气,喊不出来,只能跟破风箱似的抽气。
几乎同时!
嘶啦——!
左手腕内侧传来皮肉被撕开的疼!我猛地低头——皮肤底下,血管跟盘根似的鼓起来!
一个清楚的钟形印子,正眼看着往出冒!线条又冷又硬,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劲儿!
它像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嵌进骨头里!那冰沉沉的感觉,一下子压垮了我的劲儿。
呃…我疼得蜷下去,跪在冰冷脏污的水里。
耳边,静得突然有了别的声儿。
呜…呜…隐隐约约有女人哭,跟冰丝似的缠进耳朵,绕着脑子转。是阿梅!
接着,是一声沉得像从地心冒出来的男人叹气,带着说不尽的悔和累,压得我心快停跳了。是沈砚之
咚…嗡…
远处钟楼那边,那该死的钟又响了!这回想得真真的,一点不闷,就像在我耳边敲!
带着股躲不开的招呼,直往魂儿里撞!手腕的钟形印子跟着钟声烧得烫,
跟额角那颗烧着的痣对劲儿,好像要把我撕成两半!
疼、嘟囔、钟声…好些声儿和疼在脑子里搅来搅去、炸开!世界在扭、在转!
我蜷在冰凉的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抽抽,冷汗一下子湿透了刷手服,贴在身上,又冷又粘。
就在意识快被这无边的疼和乱劲儿撕碎的当口——
眼前猛地一花!
空气好像变稠了、扭了。
几缕灰扑扑的、跟拧巴血管似的影子,没头没脑地出现在我眼里!
它们在暗乎乎的通道里慢慢飘、慢慢动,透着股死了的怨劲儿。
是时间债!老李骨灰里飘出来的那种!
其中最粗、最拧巴的一道灰影子,跟条烂了的大蟒似的,死死缠在沈策身上!
一头连着他手腕上那个倒转的齿轮印,另一头扎进他脚底下的黑影里,好像在一个劲儿地吸着啥!
这发现跟道冰闪电劈开了乱劲儿!疼还在扯,
但一股怪劲儿,跟着强得要命的求生欲,从快崩了的脑子里猛地冒出来!
沈策好像没料到我还能看见,他正沉浸在点亮钥匙的疯劲儿里,动作顿了一下。
就现在!
我一把抄起地上半块松脱的砖头,上面全是油垢,用尽剩下的所有劲儿,狠狠砸向旁边一根锈透了的蒸汽管道!
咣——!!!
震耳朵的金属响在窄通道里疯跑!巨大的声浪和从破管道里喷出来的滚烫白蒸汽,一下子把沈策的影子吞了!
咳!咳咳!他被这突然的一下和烫蒸汽呛得退了一步,掐着我精神的劲儿松了!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我跟离弦的箭似的从地上蹦起来,使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朝着通道那头熟门熟路的急诊区疯跑!
耳边阿梅的哭和沈砚之的叹气跟甩不掉的影子,钟声在脑子里疯狂敲,额角的痣和手腕的印子烧得快疯了!
但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跟烧红的烙铁似的清楚:
找到碎玉!找到爷爷日记里说的钟鸣之源——烟囱地基!
用那该死的玉,把这吃人的钟,连沈策那疯了的念想,一起砸个稀巴烂!
第五章
白大褂的下摆蹭过生锈的逃生梯,刺啦一声,磨出糙拉拉的响。每抬一次腿,
额角那颗红得像炭火的痣就跟着跳,疼得像被烧红的针往骨头里扎;
左手腕内侧的钟形印子沉得像坠了块冰,每动一下都扯着筋疼。
阿梅那若有若无的哭腔,沈砚之那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叹气,
还有地基底下那越来越清楚的钟鸣,在脑子里搅成一团,嗡嗡直响。
可这会儿,口袋里的碎玉硌着大腿,硬邦邦的,倒成了唯一的定心丸。
爷爷日记上那行字——钟鸣之源,烟囱之下,玉碎钟止——跟烧红的烙铁似的,在脑子里一遍遍地烫。
推开天台那扇锈得快粘住的铁门,冷风卷着陈年老灰和铁锈味呼地灌进来,呛得我直咳嗽。
月亮白惨惨的,照得老楼顶空荡荡的,就中间那黑黢黢的旧烟囱,
跟个沉默的骨头架子似的戳着,底头扎进楼里,通着地下那个吞人的怪物。
你果然来了,林晚。
沈策的声音比这风还冷。他就站在烟囱投下的黑影边上,月光扫过他半边脸,白得像纸,另半边陷在黑里,跟张撕开的面具。
他身上那股子阴沉沉的疯劲儿,看得人头皮发麻,眼睛死死盯着我,里头烧着股豁出去的疯,比我额角的痣还烫。
我瞅见他脚底下了。
水泥地上,用朱砂画着个乱七八糟的图案,线拧巴着跟活物似的,看着就邪性。
那图案正中间,对着烟囱底那个黑窟窿——通时间钟核心的道儿。
钥匙就得插在锁眼里。他嘴角扯了下,冷冰冰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说一不二的劲儿,省得我再费劲找你。
他动了。步子一错就冲了过来,快得带起股冷风,直扑过来要抓我——明摆着是想把我推到那破阵中间,推到那烟囱底的黑窟窿里去!
肾上腺素嗡地炸开!急诊室练出来的反应救了我。
他冰凉的手刚要碰到我肩膀,我猛地往旁边一歪,白大褂的角被他指尖带的风撕了道口子。
同时,我抬脚就踹向旁边那半人高的铁皮工具箱——那玩意儿锈得快散架了,就靠在墙根。
哐当——!
巨响在空天台上炸开,工具箱咕噜噜滚过去,正撞在他腿上,逼得他顿了一下。
沈策!我喘着气往后退,后背靠在冰凉的烟囱壁上,石头硌得生疼,倒让人更清醒。
我死死盯着他,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你醒醒吧!那不是啥永恒!是咒!是笼子!
他从工具箱那儿轻易绕过来,跟没听见似的,或者说,根本不想听。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老照片,几乎怼到我眼前。
照片上是个眉眼温和的年轻女人,看着有点像沈策,笑得挺软。可照片底下,一道深褐色的印子,跟干了的血似的,扎得人眼疼。
你看她!看我妈!沈策的声音突然拔高,尖得变了调,带着股歇斯底里的疯和绝望,
她就在里头!跟阿梅一样!只要钟转起来,只要献祭完了,她们就能真‘活’着,永远都在!
这是唯一的法子!唯一的!他挥着照片,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我脸上,
你!林晚!你就是那把钥匙!这是你生下来就带的命!是你们林家欠的债!
他那疯癫的眼神,拧巴的脸,像把冰锥,戳破了我最后一点犹豫。
他早被这百十年的念想吞了,成了那时间钟最疯的傀儡。
你错了!
我吼出声,声音在空天台上荡开,压过了那些烦人的嘟囔和钟鸣。
手猛地伸进口袋,攥紧了那块又凉又润的碎玉,举起来对着惨白的月亮。
月光底下,那块刻着半个钟字的和田玉,像活过来了似的。
玉里头透着温润的光,边儿上却带着股要同归于尽的狠劲儿。
你睁大眼睛看看!沈砚之留这玉,不是让你接着喂那吃人的怪物!
是想让阿梅的魂能走得安生!彻底了了这咒!
我的声音抖着,却字字清楚,你妈,王建军,那老太太,老李,周正国,还有所有被它吞了的人……
他们不是活在啥永恒里!他们都被碾成渣了!
他们的日子,他们的命,全成了这破钟转下去的‘油’!
你被你那点念想糊住了眼!看不见吗!
像是要应证我的话,手里的碎玉嗡地亮了,光不刺眼,却钻得很远。
光里头,慢慢显出个穿旗袍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看着让人心里发沉。
她眉眼间带着愁,可眼神不全是悲戚,倒有股熬了太久的平静,像要放下啥似的。
她就悬在碎玉的光里,先往烟囱底那黑窟窿看了看,眼神挺复杂,有舍不得,也有要走的决绝。
然后,她慢慢转过头,看向跟前快疯了的沈策。
啥也没说。就那么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双该是阿梅的眼睛里,没有恨,就只有深不见底的可怜,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时间好像在这儿冻住了。
沈策脸上的疯、怒、拧巴……那些烧得厉害的情绪,跟突然冻住的火苗似的,僵在那儿。
他举着照片的手停在半空,跟个断了线的木偶。他死死盯着阿梅的影子,盯着她那双可怜的眼睛,盯着她摇着的头。
不……喉咙里挤出来个破了的音,听着不像人声。
他眼里的疯劲儿跟退潮似的往下落,剩下的全是大得吓人的空,还有懵。
心里那点撑着的念想,在阿梅这无声的瞅着下,哐当一声塌了。他踉跄着退了一步,像被抽了骨头。
就是现在!
趁他这会儿懵了、僵在那儿,我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劲儿,狠狠一拳砸在自己额角——那儿正烧得疼。
噗!
热乎的血顺着眉骨流下来,带着铁锈味儿。是锚点痣的血!
疼得眼前发黑,可我没停。沾了血的手指,没半点犹豫,往手里那发光的碎玉上抹。
滚烫的血滴在凉丝丝的玉面上,嗤的一声,跟水滴进滚油似的。
碎玉猛地一颤!里头的光一下子变成了烧得通红的颜色,烫得吓人。
一股说不出的劲儿从玉上传过来,淌遍全身,像埋了百年的钥匙终于插进了锁孔。
结束了,沈策!
我用尽最后一点劲儿喊,胳膊绷得像拉满的弓,
把那块沾了血、正嗡嗡直响、快炸了似的碎玉,朝着烟囱底那黑黢黢的窟窿,拼了命扔了过去!
血玉像颗烧红的流星,撕破天台上的冷风,带着我所有的气、所有的怕,
还有最后那点渺茫的盼头,一头扎进了那吞人的黑里。
第六章
砰——咔!
碎玉裹着我的血,狠狠砸进烟囱底部那口深不见底的黑洞。
一声脆响,像冻裂的冰面炸开细缝,又像老骨头被生生掰断。
跟着——
轰!!!
不是炸雷,是更沉的、从地底深处碾上来的闷响。
整个天台在脚下疯狂哆嗦,我踉跄着扑在地上,碎石子硌得掌心生疼,呛了满口灰。
烟囱那锈得掉渣的筒壁咔嚓咔嚓响,爬满了蛛网似的裂子,惨白的光从缝里往外喷,
带着股冲鼻子的青铜锈味,混着点焦糊的、像烧干了的执念味儿,恶心得人想呕。
烟囱壁嘎吱怪叫着,朝里塌了。
烟尘漫起来,光慢慢暗下去。
露出来的,不是地基里的钢筋水泥。
是个大得吓人的青铜钟。
就埋在地基下头,半截露在塌了的烟囱堆里。
钟壁不是光溜溜的金属,密密麻麻嵌满了人脸——一层叠一层,
每张脸都僵在最疼的模样,嘴张得老大却没声,眼珠子凸着,皮肤像被硬按在青铜上,拧得变了形。
它们就这么无声地喊着,把百十年的苦,死死焊在这口吃人的钟上。
而所有脸最中间,正对着我的地方——
是阿梅。
她的脸还算清楚,能看出生前的温顺样。
可那双该盛着江南水汽的眼,这会儿只剩无边的愁和空,像个被钉在时间架子上的标本。
她的脸占着钟最中间的地儿,仿佛成了这邪钟的芯子。
嗡——嗡——嘎吱——
巨钟使劲颤,发出快死的野兽似的哼唧!
声儿不是叫人过去,是撕心裂肺的疼,是要散架的前兆!
嗤啦——!
无数道灰扑扑、拧得像麻花的影子,跟决堤的脏水似的,猛地从钟上那些人脸的嘴、眼、裂口里涌出来!
王建军模糊的影子晃了晃,老太太佝偻着背,老李眼神空得吓人,周正国最后变灰前那惊愣的样……
还有沈策他妈那张温顺却也僵着疼的脸!
它们攒成一股滔天的灰浪,裹着百十年的恨,狠狠扑向那困住、吞了它们的青铜钟!
是报仇!被抢了的日子,最后喊一声!
呃啊——!
站在塌边的沈策,被这吓人的景象和疯劲冲得浑身抖。
他脸上的懵和空一下子没了,只剩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怕。
他下意识往后退,脚下碎石哗啦滚下去。
就在这时——
他妈的灰影子从报仇的浪里分出来。没扑向钟,反倒慢慢飘向沈策,透着点说不出的软。
没恨。那张模糊的脸上,只有种熬了太久的沉,和一丝……尘埃落定的松快。
影子张开胳膊,轻轻环住了愣在那儿的沈策。
嗡——
时间像被按了慢放。
沈策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看不见的电打了。
他脸上的怕、疯、执念……那些烧得厉害的东西,跟被浇灭的火似的,只剩灰。
他大睁着眼,里头映着他妈模糊又愁的脸。
妈…妈…喉咙里挤出来的音破了,带着点小孩似的懵和慌,对……对不起……
话没说完。
出事了!
被他妈影子抱住的地方,他的身子开始散。不是流血,不是碎了。
是从碰着的地儿起,皮、肉、骨头,像被风蚀的沙堆,悄没声地碎了、掉了!
碎成的不是末子,是无数小粒、闪着冷光的青铜渣子!
每粒渣上,都清清楚楚刻着个阴沉沉的沈字!
不——!我喉咙里卡着声喊,没发出来。眼前这幕太怪,太……像早就定好的。
那使劲挣、快散架的青铜钟,像闻着了甜东西,钟上那些疼脸猛地张大嘴,无声地吸!
一股大得扛不住的吸力呼地炸开!
沈策碎成的、刻满沈字的青铜渣,
像被无形的嘴吞了,成道闪着怪光的亮线,被那快死的钟疯了似的吸进去!
最后一点沈策的影子,连他拧巴的念想和迟来的悔,全没在那龇牙咧嘴的青铜嘴里。
吸完最后点渣,巨钟吱——地尖啸一声!像回光返照,又像最后喊一声!
跟着——
轰隆!!!
在无数灰影子疯了似的撕拽下,在那块深深扎进钟芯、正爆着最后光的碎玉作用下,
大青铜钟连上面无数张僵着疼的脸,像被扔进火里的蜡人,在刺目的光里使劲拧、化了、散了!
光!
纯得厉害的白光,一下子吞了所有!
我看见光中间,阿梅那张僵着的脸,好像极轻地动了动。
那无边的愁像退潮似的没了,嘴角极难地、却清清楚楚地往上弯了弯。
一个真的放下了的、静悄悄的笑。
下一秒,她的脸,连整个散了的钟,化成无数闪微光的小点子,
像夏天往天上飞的萤火虫,飘上去,然后悄没声地,全散在冷夜里了。
光没了。
死静。
天台上一片狼藉,烟囱只剩半截破基座,露着下头黑黢黢、空落落的坑。
空气里剩点淡淡的金属焦糊味,和种怪的、尘埃落定的空。
我瘫在冰冷的碎石上,大口喘气,肺里火辣辣的。
额角那烧得厉害、跳得发疯的疼……没了。我下意识摸过去。
光溜溜的。
那颗红得像血的林家齿轮,那颗带了无数噩梦的痣,没了。像从没长过。
几乎同时,左手腕内侧那冰沉的捆缚感也一下子没了!我猛地低头看——
手腕上,那吓人的、硬烙上的钟形印,彻底没了。
结束了
巨大的乏劲儿一下子淹了我,身子不受控制地抖。
捡回条命的懵和迟来的怕搅在一起,手都快攥不住拳。
这时,左手腕内侧有点细微的、麻痒痒的疼。
我抬起手腕凑到眼前。
借着惨白的月光,看清了。
印没了的地儿,皮上留着道浅却清楚的痕。
不是伤,不是青。
是道钟摆形的疤。
线挺简,两头尖点,中间一道直竖,像个永远定在某刻的钟摆。
色是浅白的,微微鼓出皮面,摸着手感光溜,带着点怪的凉意。
不疼,不痒。
但它就在那儿。
一个消不了的、永远的印。
三个月后。
仁心医院急诊大厅,白炽灯嗡嗡响。消毒水味儿钻鼻子,跟以前一样。
担架车轱辘磨着地吱呀叫,家属急着问东问西,仪器嘀嘀响……吵得很,却正常。
我穿件洗得发白的刷手服,靠在分诊台边,快速翻着刚送来的心电图。
指尖划过凉纸,手腕内侧那道浅白的钟摆疤,在灯底下若隐隐现。
林医生,3床血压有点晃!护士喊了声。
来了。我放下图纸,快步往病房走。白大褂袖子滑下来,正好盖住那疤。
平静不是,是硬撑着的假平静。像层薄冰,盖在记事儿的深潭上。
王建军变透明,老太太化成檀香雾,老李那幽蓝的冷火,周正国挡在我前头变灰的样,沈策最后散了时眼里的空……
还有那口嵌满人脸的青铜钟……每一幕都跟昨天才发生似的。
可没人再提。那些怪事儿,在官家记录和人们嘴里,成了医疗事故疯了失踪了这类含糊却说得通的词。
好像那些惊心动魄的邪乎事,从没在这儿演过。
只有我腕上的疤,没人时提醒我:深潭真裂开过。
加班走出医院门,已经半夜。雨不知啥时下起来了,冷雨丝打脸上,带着初冬的凉。
我撑开伞,走进湿漉漉的夜里。街上没几个人,就路灯昏黄的光在雨里晕开。
这时——
咚……
一声钟响。
远,沉,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听得真真的。
我心猛地一揪,脚顿住了。手下意识攥紧伞柄,指节发白。又是钟声难道……
可那声就响了一下。
不冷,不叫人过去,没有那钻骨头的怕和沉。
只有种怪的、说不出的静。
像累到极致倒在软被窝里,像漂了好久的船终于靠了岸。
那声儿像带着雨的凉,轻轻拂过绷着的神经,留下点潮乎乎的、安安稳稳的舒服。
我站在雨里,静静听着雨声。
直到那点钟的余音彻底散在潮空气里,只剩雨打伞面的单调响。
回了小公寓,湿冷气还没散。脱了沾雨的外套,眼落在书桌抽屉上。
走过去拉开,里头静静躺着本皮封面磨得厉害的旧日记——爷爷林修远的。
拿出来,指尖拂过糙封面。坐到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照着泛黄的纸。直接翻到最后页。
纸右下角,是爷爷1985年那场火后,用抖得厉害、歪歪扭扭的字写的。
墨早干成褐色,却还透着股劲:
钟鸣止,债方消;
罪未尽,痕永存。
十二个字,像十二枚冰钉子。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慢慢抬起左手,把手腕内侧那道浅白的钟摆疤,轻轻放在台灯的光里。
指尖带着点凉汗,轻轻摸着那道微微鼓的痕。
光溜,冰凉,消不了。
窗外的雨还下着,细得像线,在玻璃上弯弯曲曲流,把城里的灯影糊成一片。
我望着那片模糊的亮,指尖的触感清清楚楚。
百十年的咒钟碎了。吞时间的债,没了。
可老辈造钟的错呢
王建军、老太太、老李、周正国、沈策和他妈……那些被碾成油的无辜人呢
这场噩梦在我魂里刻下的怕和警醒呢
它们没走。
就像腕上这道疤。
命能破,可历史的重量和教训,总得有人记着。我活下来了,带着这道痕,接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