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信号丢失
第一章:记忆雪花的噪音
神经接入栓刺入后颈的瞬间,冰冷的金属触感被汹涌而来的数据洪流彻底淹没。陈默的意识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急速坠入那片被称为记忆暗网的混沌之域。这里悬浮着亿万碎片,是被时光碾碎又随意抛撒的星辰碎屑——模糊的笑声、褪色的气球、断臂的塑料兵人、融化蜡笔的刺鼻气味……它们在虚无中漂浮、碰撞,最终沉入名为遗忘的冰冷深渊。
他是怀旧科技公司的记忆修复师,一个在数据废墟里打捞童年碎片的职业矿工。客户们支付高昂费用,只为从这片浩瀚的、被蚀忆蠕虫悄然蛀蚀的废墟中,打捞出清晰、完整、温暖如昨的昨日影像。他们渴求那份失落的慰藉,却不知那些看似温情的画面深处,可能蛰伏着足以撕裂灵魂的数据怨灵。
此刻,他追踪着一个面容疲惫的中年女人丢失的片段:一扇老旧的、糊着绿色窗纱的木头窗户。意识触须在光怪陆离的数据流中谨慎穿行,绕过那些闪烁着不祥暗紫色幽光的感染区。女人的记忆逐渐清晰:夏夜蝉鸣,窗纱被微风吹拂的沙沙声,窗外摇曳的泡桐树影,还有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茉莉,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核心影像触手可及。
毫无征兆。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灰尘和金属锈蚀气息的数据乱流,如同深海巨兽喷出的污血,猛地撞入他的意识!眼前所有温煦的画面——女人的绿纱窗、其他客户记忆中模糊的夏日庭院、旋转的纸风车——瞬间被这股污浊的洪流吞噬、覆盖。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画面。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画面。
一台电视机。
极其老旧,笨重得像一个刷了绿漆的铁皮匣子。方方正正的显像管屏幕,此刻却一片灰白,布满密集、跳跃、永不停歇的雪花点,发出无声却刺耳的滋滋噪音。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风靡千家万户的那种款式。屏幕下方,几个简陋的银色机械按钮,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它突兀地矗立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的意识,被死死钉在那片疯狂躁动的雪花噪音上。那滋滋声并非来自画面,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感知核心,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反复刮擦着他的神经。
不!
他在意识的深渊里无声嘶吼,用尽全部意志力想要切断连接,强行退出这片被污染的数据深渊。
太晚了。
滋——啦——!
一声尖锐、失真、仿佛信号被强行撕裂的电子噪音,如同濒死金属的哀嚎,猛地穿透了数据与现实那层脆弱的屏障,无比清晰地、粗暴地灌入陈默现实中的耳膜!
这声音……来自客厅!
陈默猛地睁开眼,一把扯掉后颈的连接线缆。冰凉的金属接口带着皮肉被强行剥离的刺痛。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工作室那扇沉重的隔音门。
客厅的光线昏暗而浑浊。只有墙角那个巨大的、覆盖着深蓝色天鹅绒防尘罩的方形物体,在发出持续而刺耳的滋滋声。防尘罩下,正是那台属于他童年、本应早已报废的旧式显像管电视机。此刻,那厚重的防尘罩正随着内部传出的噪音而微微颤动,像一具覆盖着裹尸布的躯体在不安地抽动。
陈默僵立在门口,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那滋滋的噪音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童年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灰尘和铁锈的气味。
他记得这台电视。它是家里最昂贵、最神秘的物件。每次开机前那几秒预热时显像管发出的低鸣,屏幕亮起前中央那个小小的、炽亮的橙色光点,都让幼小的他既兴奋又隐隐不安。尤其是信号不好时,屏幕上骤然爆发的、充满整个视野的疯狂雪花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滋滋噪音,总会吓得他捂住耳朵躲到母亲身后。那雪花点构成的灰白深渊,仿佛随时会伸出什么东西。
他更记得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和小蕊蜷缩在沙发上,等着看一部动画片。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几乎在同一瞬间,电视屏幕啪的一声彻底黑掉,随即被狂暴的雪花噪音完全吞噬!小小的妹妹被那巨大的噪音和瞬间的黑暗吓得放声大哭,死死抓住他的胳膊……那晚之后,小蕊似乎就变得格外胆小,尤其害怕这台电视突然爆发出的噪音。
滋滋——啦!
噪音骤然加剧,打断了陈默混乱的回忆,像冰冷的锥子狠狠钻进他的太阳穴。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压下喉咙口的惊悸。必须弄明白!他冲到电视柜前,深吸一口气,手指捏住了那深蓝色天鹅绒防尘罩的边缘。
入手冰凉,布料上积年的灰尘味钻进鼻腔。他猛地用力,将沉重的防尘罩整个掀开、甩到一旁!
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弥漫开来。
那台老旧的、刷着暗绿色漆的铁皮匣子,彻底暴露在眼前。它沉默着,屏幕一片死寂的漆黑,像一只闭上的独眼。刚才那刺耳的滋滋声,消失了。
客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缓缓飘落。
结束了只是虚惊一场陈默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带着自嘲的疲惫呼出一口气。大概是神经接入的后遗症,加上这该死的旧电器线路老化产生的杂音……
这个念头尚未完全消散。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清晰,如同老旧开关被按下的脆响,从电视内部传来。
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那漆黑一片的方形屏幕中央,一个细小、炽亮、如同针尖般的橙色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点在死寂的黑暗中燃烧着,像一颗来自深渊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
**第二章:空屏的回声**
那颗炽亮的橙色光点,如同来自地狱的凝视,牢牢钉在陈默的视网膜上。客厅里弥漫着掀开防尘罩后扬起的陈旧灰尘气味,混合着旧电器特有的、淡淡的臭氧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死寂被无限放大,压得人喘不过气。刚才那狂暴的滋滋噪音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剩下这颗光点,在死寂中燃烧着不祥的预兆。
陈默僵在原地,四肢百骸灌满了冰冷的铅。他认得这光点——这是这台老电视显像管预热时特有的标志!在他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每次父亲按下那个沉重的电源开关后,都要等上好几秒,这光点才会亮起,然后屏幕才慢慢被灰白的光晕充满……可现在,没有人按开关!
这该死的机器,在自己启动!
光点持续亮着,像一颗永不熄灭的邪恶星辰。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陈默的呼吸几乎停滞,恐惧攫紧了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终于,那光点周围的黑暗开始蠕动。不是亮起,而是像粘稠的墨汁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缓缓向四周晕染开一片混沌的、不断翻涌的灰白。雪花点!密密麻麻、永不停歇地跳跃、闪烁、躁动,瞬间填满了整个屏幕!
滋——滋——滋——滋——
那令人头皮发麻、神经撕裂的噪音再次爆发!比之前在防尘罩下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狂暴!不再是隔着布料的沉闷,而是赤裸裸的、尖利刺耳的电子嘶鸣,如同无数只金属虫豸在疯狂啃噬着耳膜和脑髓!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浪冲得踉跄后退一步,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噪音无孔不入,直接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他惊恐地瞪着那被疯狂雪花占据的屏幕,灰白的光映亮了他惨白的脸。童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雷雨夜被巨大噪音和黑暗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而身边,再没有可以让他躲藏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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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被这纯粹的噪音地狱折磨得几乎崩溃时,屏幕中央剧烈跳动的雪花点,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一点模糊的、黯淡的色彩,极其艰难地穿透了那片灰白的噪点风暴,在屏幕中央挣扎着浮现出来。
陈默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那刺耳的滋滋声依旧在持续,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点色彩死死攫住。
色彩在扭曲、变形,如同信号极差的劣质录像带。几秒种后,一个极其模糊、边缘不断撕裂抖动的画面,艰难地在雪花噪音的海洋中稳定下来。
是一个房间。
光线昏暗,陈设简陋。水泥地面,墙壁下半截刷着老式的绿色油漆。一张蒙着塑料布的旧沙发。墙角立着一个竹壳暖水瓶。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房间……这分明是他童年老房子的客厅!每一个细节都和他记忆深处那个被时间尘封的角落严丝合缝!那竹壳暖水瓶,他甚至记得它底部磕掉了一小块漆!
画面依旧在剧烈地抖动、闪烁,覆盖着顽固的雪花噪点。镜头似乎在极其缓慢地移动,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的视角,扫过蒙着塑料布的沙发,扫过墙角那个竹壳暖水瓶……然后,转向了客厅通往里间的门框。
陈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死死地盯着那扇在扭曲画面中微微摇晃的门框。
门框下,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露出了一小角。
一角褪色的、印着细碎小花的棉布裙摆。
小小的裙角,安静地垂在阴影里,随着画面的抖动而微微晃动。像一只停在暗处的、脆弱的蝴蝶。
是小蕊!是妹妹失踪那天穿的那条碎花裙子!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陈默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巨大的悲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几乎将他撕碎。他想冲过去,想砸碎那该死的屏幕,想把那个躲在门框阴影里的、小小的身影拉出来!三十年前那刻骨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那不断跳动的雪花噪点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骤然变得更加狂暴!屏幕中央那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关于老客厅的画面,如同脆弱的肥皂泡,猛地被撕裂、吞噬!
灰白的雪花点重新占据了绝对统治。刺耳的滋滋噪音再次成为唯一的主宰。
但这一次,噪音中夹杂了别的东西。
一个声音。
极其微弱,极其扭曲,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又像是隔着厚厚的、结满冰霜的玻璃传来的呜咽。音调是幼童的,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电子杂音,平板得不带一丝活气:
…哥…哥…冷…好冷啊…
滋啦——!
噪音猛地一个尖锐的拔高,淹没了后面的话语。
陈默如遭雷击,踉跄着又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是小蕊!那声音!虽然扭曲失真,但那呼唤的方式,那声哥哥……他绝不会认错!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他的骨髓。妹妹在喊冷在那片数据深渊里在……那台该死的电视后面
滋…滋…看…见…我…了…吗…哥…哥…
声音再次挣扎着穿透噪音,更加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期待。
小蕊!!
陈默再也无法抑制,朝着那台嘶吼的电视机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巨大的悲恸,你在哪里!回答我!
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点骤然一暗,仿佛被他的喊声惊动。随即,噪音陡然拔高到一个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啸频率!整个笨重的电视机箱体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低沉共鸣,与尖啸的噪音混合成一首疯狂的交响!
在这片混乱的音浪和视觉噪音中,屏幕中央那疯狂跳动的雪花点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凝聚。
一个轮廓。
一个非常矮小的、属于孩童的、模糊的轮廓。
它似乎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跳跃的灰白雪花点构成的荒原中央。轮廓极其模糊,边缘不断被噪点撕裂又重组,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小小的、站立的人形。
它没有动,只是那样静静地站在雪花荒原的中心。
然后,那个轮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屏幕前的方向——也就是朝着屏幕外、陈默所在的方向——抬起了它那模糊不清的头。
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片被噪点覆盖的、混沌的黑暗,代替了脸的位置。
滋……哥……哥……
那扭曲的、冰冷的呼唤再次响起,这一次,仿佛就来自屏幕里那个抬起头的轮廓深处!
陈默的理智如同被重锤击中,发出濒临破碎的呻吟。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冷和眩晕。他想逃,双脚却像被钉死在地板上。他想再看清一点,视线却被恐惧和泪水模糊。
就在这时,电视机侧面那个沉重的、早已被遗忘的频道旋钮,突然自己动了起来!
咔哒…咔哒…咔哒…
旋钮极其缓慢地、一格格地转动着,发出老旧机械齿轮咬合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转动一格,屏幕上的雪花画面就剧烈地跳动一次,色彩和明暗瞬间切换,仿佛无数个被快切过的、来自不同时空的、破碎的童年瞬间在屏幕上疯狂闪现又湮灭!破碎的彩色气球、旋转的陀螺、半块融化的水果糖、一只沾满泥巴的塑料凉鞋……每一个画面都带着陈旧褪色的质感,又在噪点中迅速崩溃。
旋钮最终停在了一个刻度上。
咔哒。
最后一声清脆的定位声响起。
所有的噪音——那刺耳的滋滋声、电视机箱体的嗡嗡震动声、频道切换的混乱杂音——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然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客厅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电视机屏幕,依旧被那疯狂跳跃的灰白雪花点所占据,无声地躁动着,散发出冰冷而不祥的光。
陈默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汗水浸透了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死死盯着那无声嘶吼的雪花屏幕,盯着屏幕深处那个依旧站在噪点荒原中、模糊抬起头的小小人形轮廓。
一个冰冷到骨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小蕊就在里面。在那片由疯狂噪点构成的、无边无际的冰冷荒原里。她出不来。
而她,或者说,那个东西,在看着他。
一直看着他。
**第三章:信号永久丢失**
冰冷的死寂如同实体般包裹着陈默。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衬衫领口,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冰冷触感,旋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他背靠着墙壁,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视线却如同焊死的铆钉,死死钉在电视机屏幕上。
那片无声嘶吼的灰白雪花点,那片由无数跳跃噪点构成的、无边无际的荒原。荒原中央,那个矮小的、模糊的、抬起头的人形轮廓,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视网膜上,压在他的灵魂深处。轮廓边缘不断被噪点撕裂又重组,维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非人的稳定。
小蕊……
陈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咙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理智在尖叫着逃离,但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感——混杂着三十年的愧疚、锥心的痛楚和一丝近乎绝望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的疯狂——彻底淹没了恐惧。妹妹就在里面!在那片冰冷的数据荒原里!她能看到他!他必须做点什么!
小蕊!是我!哥哥!!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异常突兀和凄厉,你听得见吗回答我!
屏幕上的雪花点骤然一暗,随即猛地爆发出更加剧烈的跳动!仿佛被他的声音所刺激。那片灰白的噪点荒原深处,那个模糊的轮廓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接着,屏幕中央那片疯狂躁动的雪花点,开始出现一种诡异的变化。
噪点不再是毫无规律的随机跳动。它们开始凝聚、旋转,如同被无形的漩涡牵引。灰白的底色中,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渗透出黯淡的、仿佛褪色照片般的色彩。线条扭曲着,挣扎着,试图勾勒出形状。
一个画面,极其模糊、布满干扰条纹、如同信号随时会中断的老旧录像,在雪花荒原的中心区域艰难地浮现出来。
是那条熟悉的、印着细碎小花的棉布裙子。
裙子微微摆动,像是在走路。画面视角很低,像是孩童的视线高度。视线前方,是水泥地面,一双小小的、穿着红色塑料凉鞋的脚在交替迈动。
陈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这是……小蕊失踪前的视角!她最后看到的画面
画面随着小蕊的视线向前移动。光线昏暗。前方,是客厅通往厨房的门洞。门洞那边,光线似乎更亮一些,隐约能听到母亲在厨房里洗碗时发出的、细微而遥远的瓷器碰撞声。
视角转向了客厅角落。
那台笨重的、刷着暗绿色漆的老旧电视机,静静地蹲在角落的电视柜上。屏幕是黑的,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就在这时,画面猛地一阵剧烈的扭曲!所有的色彩和线条瞬间拉长、撕裂,又被更浓密的雪花噪点粗暴覆盖!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几秒钟后,画面才在疯狂的闪烁中艰难地重新稳定下来。依旧是那条晃动的碎花裙摆和小小的红色凉鞋。但视角,不知何时已经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正对着那台角落里的电视机。
漆黑的屏幕,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然后,陈默看到了让他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
在那漆黑的电视屏幕上,模糊地映出了小蕊此刻所站位置前方的景象——那扇通往厨房的门洞,门洞那边温暖的光线,还有母亲在厨房里隐约忙碌的背影。
然而,在电视屏幕的倒影里,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通往厨房的门洞边缘的阴影处,清晰地映出了一个轮廓!
一个非常矮小的、穿着碎花裙子的轮廓!
正是小蕊自己!
屏幕里的倒影,和屏幕外正在看着屏幕的小蕊,同时存在于画面之中!像是一个无限嵌套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镜中镜!
现实中的陈默倒抽一口冷气,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让他头皮发炸!这怎么可能!
更恐怖的是,电视屏幕倒影里那个小蕊的轮廓,此刻正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她的头。动作和雪花荒原中那个模糊轮廓一模一样!
而画面中正在看着电视的小蕊,视角也正对着电视屏幕里那个抬起头的倒影!
两个小蕊,隔着电视屏幕这层介质,在画面内外,同时抬头!
滋——!!!
一声前所未有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尖锐电子噪音猛然爆发!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瞬间被彻底摧毁!灰白的雪花点如同愤怒的白色沙尘暴,瞬间吞噬了一切!
陈默被这恐怖的噪音和画面冲击得眼前发黑,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身体蜷缩下去。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中,一个冰冷、平板、毫无孩童情感波动的声音,仿佛直接从他脑海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神经:
哥…哥…门…开…了…
嗡——!
电视机箱体内部猛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如同巨大线圈过载的震动轰鸣!整个笨重的机身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与此同时,陈默工作室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重的、仿佛金属门栓被强行撞开的——
哐当!
陈默猛地扭头望去,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工作室那扇厚重的、他出来时明明随手带上的隔音门,此刻竟然向内洞开着!门内一片漆黑,只有神经接入设备待机指示灯那点幽绿的微光,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
滋……进…来…呀…哥…哥…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空洞的诱惑。
小蕊在里面在工作室里在那个连接着记忆暗网的神经接入设备旁边!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可能性的疯狂在他体内激烈交战。他死死盯着工作室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门洞,又猛地回头看向客厅角落里那台依旧在嘶吼着雪花噪音、疯狂震动的电视机。
电视屏幕上,那片灰白的雪花荒原中央,那个矮小的模糊轮廓,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抬着头,无声地注视着他。
小蕊……哥哥来了……哥哥来带你出去!
陈默嘶哑地低吼着,不知是对着电视屏幕里的影子,还是对着那扇洞开的工作室门。他猛地从地上撑起发软的身体,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工作室那扇洞开的黑暗之门!
他冲进那片熟悉的黑暗,凭着记忆扑向工作台。神经接入设备幽绿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勾勒出冰冷的轮廓。他一把抓起冰冷的连接线缆,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乎握不住那金属接口。
滋……快…点…哥…哥…好…冷…
那冰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的意识。他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决绝,将神经接入栓狠狠刺入自己后颈!
熟悉的冰冷触感瞬间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充满绝望和怨恨的数据乱流彻底淹没!这一次,没有记忆碎片的海洋。他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一个巨大、冰冷、完全由灰白噪点构成的漩涡!
无数个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冰冷的触感,如同高速旋转的刀片,疯狂地切割着他的意识:
*
刺耳的滋滋噪音,放大了一千倍,直接作用于灵魂!
*
无数双模糊的、孩童的眼睛在噪点中睁开,又瞬间被雪花淹没!
*
冰冷的、如同金属的触感擦过皮肤!
*
那条褪色的碎花裙子,在雪花风暴中一闪而逝,瞬间被撕碎!
*
一个冰冷平板的声音在无数个方向同时低语:回…不…去…了…
*
电视机旋钮咔哒…咔哒…的转动声,如同倒计时的秒表!
*
最后,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电视屏幕在闪电中爆发出狂暴雪花的瞬间!妹妹小蕊惊恐放大的瞳孔!以及……在那片雪花深渊深处,一个模糊的、穿着碎花裙子的影子,正缓缓转过身,朝着屏幕外的他,抬起了没有五官的脸!
啊——!!!
陈默在数据与现实的夹缝中发出无声的惨嚎!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片冰冷的噪点漩涡彻底同化、撕裂!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绝对零度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
滋——!!!
现实中,客厅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所有的雪花点骤然消失!
屏幕瞬间变成一片纯粹、死寂、深不见底的漆黑!
下一秒,一行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如同用劣质红色荧光涂料写就的汉字,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从屏幕中央漆黑的深渊里,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
**信号永久丢失**
这四个血红的汉字,像四颗冰冷的钉子,狠狠楔入陈默现实中的视野!
几乎就在这行字显现的同时,刺入陈默后颈的神经接入栓,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电流!
呃啊——!
陈默在现实中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连接被强制切断!他的意识如同被巨浪抛回的溺水者,猛地从冰冷的数据深渊中弹回现实!
他瘫倒在工作室冰冷的地板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后颈的接入点传来火辣辣的灼痛。他挣扎着抬起头,视线越过洞开的工作室门,死死地望向客厅。
客厅里,一片死寂。
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一片漆黑,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那行血红的信号永久丢失依旧凝固在屏幕中央,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红光。
没有噪音,没有震动,没有雪花点。
只有那行字,像一道冰冷的墓志铭。
陈默挣扎着爬过去,手脚并用,爬到客厅,爬到那台电视机前。他瘫坐在地,仰着头,失神地望着那行血红的字迹。
信号永久丢失……
小蕊……那个困在噪点荒原里的轮廓……那扇被打开的门……他最后感知到的冰冷与绝望……
呵…呵呵呵……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如同破损风箱般的笑声,从陈默的喉咙里挤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彻底的绝望。他笑得浑身颤抖,眼泪却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沿着冰冷的脸颊滑落。
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指尖冰凉。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电视柜玻璃拉门模糊的反光。
反光里,映出他此刻瘫坐在电视机前的样子。
还有……
在那片深黑、映着信号永久丢失血字的电视屏幕反光里,在他模糊身影的侧后方,靠近那扇通往厨房的老旧门洞阴影处。
一个极其矮小的、穿着褪色碎花裙子的模糊轮廓,静静地站在那里。
它微微低垂着头,似乎也在看着电视屏幕上那行血红的字。
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