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戏衣·双魂 > 第一章

1
戏衣上的银线
夜半三更,叶安宁发现戏衣领口多了根银线,这线哪来的她心生疑惑,接着攥住戏衣的宽大华丽的水袖仔细查看。
戏衣是班主从一位神秘的古董收藏家机缘巧合买下来的,做当第一次登台的礼物送给她。手感细腻顺滑,用料考究,细针密缕更显精致,淡淡的月白色在月光中透着奢华的银光,都让叶安宁心生欢喜,尤其是衣领两旁的并蒂莲,栩栩如生。
她时常觉得自己和戏衣有缘,从当初寂寂无名,到成为天京城下人人都渴望一睹芳容的花旦,这件戏衣功劳最大。
戏衣的每一个针脚,每一个细节她都非常熟悉,只是她真的不记得有这根银线,银线凉的似冰,银线一头诡异的将衣领两旁的并蒂莲连在一起,一头则想活了似的顺着她的指尖往肉里钻。
指腹突然被针尖刺出血珠。她猛然拽起水袖,缎面上的并蒂莲上的鎏金花瓣,正在一点点吞噬那滴鲜红。
叶安宁见此情景,连忙把戏衣扔开,她原本就白皙的面孔,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看来,它已经成熟了,不甘心被困在戏衣里了。房间中间忽然烟雾弥漫,待烟雾慢慢散去,一个摇曳妆容精致的女子缓缓呈现出来,层层叠叠宽大的青灰色裙尾铺满了半个房间,裙摆下半截毛茸茸的狐尾轻轻摆动着。
狐妖!!这是你搞的鬼!惊魂未定的叶安宁在看到狐妖女子后,更是胆战心惊,她想用尽全力想要冲出门去,冲出去求救,大声呼喊救命,这里有妖怪!然而她却双脚像是灌了千斤重的铅石一般,举步维艰。
你每次出场都要那么夸张吗她是人类,别吓到她了。窗外忽然传来清越的鸟鸣,浑身雪白的大鸟收起了银白色翅膀落在窗台,额间玉佩饰泛着冷光。
你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大鸟安抚道。
任叶安宁怎么想,都不会认为一只狐妖和一只鸟妖在三更半夜出现是为了‘帮你的’,她强迫自己镇定一下,冷静才能想到解决办法。
你遇到了危险了,有东西盯上了你,确切的说盯上了你身边的一个人,我们三是来救你的。白色大鸟继续说。
什么东西,身边的谁,为什么不找他来找我,等等,你说你们仨是什么意思,我就看见你们俩个...俩。说到底还是天京见过不少世面最闻名的花旦,见到此情此景虽然害怕,还是留意到白鸟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狐妖和白鸟相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
这时门外的铜铃忽然响了,不是戏班的响板,是串沉闷的青铜铃音,从门外飘进来,一个一身素衣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内。
有东西借别人的执念,养自己的怨。女子嘴角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是狐妖玄裳,他是神鸟昭明,我是白离离。她头朝站在房中裙摆大的可怕的女子点了点,接着看向窗台的白鸟。至于为何找你,这要看看你昨日收到什么不同寻常东西了。
昨日收到什么不同寻常东西叶安宁心里慌得不行,偷偷深呼吸了几下,再次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每日都收到天京里达官贵人的礼物,都是平常店铺常见的水果点心鲜花瓷器,这些东西从她一举成名后,天天都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呀......等等,那断掉簪子,用银线缠住的断簪!
她面带疑惑和犹豫的表情,慢慢转头看向旁边的梳妆台,是....周明轩送我的那支断簪--他祖父的传家之物......
断簪像是感应到了号召一样,缓缓动了起来,向戏衣的方向挪去。
白离离眼明手快,一掌伸出将断簪抓在手里。
看着她手里的断簪,叶安宁的脸瞬间白了。她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她举着断簪,在戏衣上绣着银线,绣着绣着,断簪化成尖针,忽然扎进掌心,血珠滴在并蒂莲上,竟让那半朵花活了过来,张口咬住了她的手腕。
梦中惊醒的她,以为是最近戏班的压力过大,以及周明轩赠家里祖传之物海誓山盟后她向班主请辞遭到了拒绝,所以做了噩梦,如今想来可能不仅仅是噩梦。
这戏衣里,现在裹着两个魂。
啊,事情始料未及,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玄裳和昭明看着白离离,试图读懂她话里的意思。
2
双魂缠
白离离别落在眉梢的碎发,右手拿着断簪在虚空中一划,映出了两人的身影——容貌艳丽未着粉饰的女子穿着戏衣,正对着个穿着华丽考究的男子笑,男子手里捏着银簪插在女子的发髻上,恩爱的模样像极了世间上刚堕入情网的年轻男女,郎情妾意好不快乐。
时空转换,场面热闹,红绸漫天,喜气连连,衣着华丽考究的男子换上了红彤彤的新郎服,旁边的新娘虽然盖着盖头,精致的新娘服透出满心的喜悦。
你不能娶她,你说过此生此世非我不可,你说过要用八人大轿风光娶我入门,周闻你都忘了吗原本干净的月白色戏衣此时沾满污垢和血渍,美丽的女子面上伤痕累累。
有人说一句:哟,这不是明月戏院的当家花旦白燕吗坊间都说周家大少爷爱上戏院花旦,看来是真的呀!
原本喜庆的大堂,此时堂下窃窃私语不断,有人嬉笑,有人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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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是说过此生此世非你不可,八人大轿风光娶你入门,我从未嫌弃你戏子出生,一直和我爹娘斗争,而你.....新郎看着她,满脸是不继续说下去的委屈和鄙夷。
我家少爷对你如此好,和老爷夫人百般抗争,娶你入门,好不容易老爷夫人同意你上门做客,竟然偷我家夫人簪子,我看啊戏子终究是戏子,上不得台面!!嬷嬷模样的妇人大声说道,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拿夫人的簪子......女子脚步凌乱的往前走了一步,试图拉着新郎解释。
那你如何解释簪子会在你戏院房间的枕头底下新郎退后了一步。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沈真儿,你明白我的,你帮我说说话。女子转头和盖着新娘头巾的女子说。
新娘沉寂一会,缓缓开口道:沈真儿不知,沈真儿只听过姐姐说夫人的簪子好看,其余沈真儿....不知道。
女子听到此话,心里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她的整个人生.....悄无声息地坠入某个深不见底的冰渊。
周闻,周明轩,都姓周!簪子!叶安宁似乎猜到了什么,她身子微微一怔不敢呼吸。
虚空的身影继续晃动。
是一座戏台,台上有个穿着马褂的男子,正把那支银簪划破月白色的戏衣,狠狠刺进戏子的琵琶骨,月白色戏衣渗出汩汨鲜血,他说,戏子的血,染红了戏衣才好看。
从今天开始,不要再来我了。男子不顾她的疼痛抽出簪子,啪一声,簪子一分为二掉在她面前,男子离去,背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女人。
房间内一片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一直面无表情的白离离,你看那断掉的簪子,断口处缠着银线,像不像你的这支簪子!
是疑问,却不需要答案。
在衣着考究的男子将手里的发簪插在笑意盈盈的女子发髻上是时,叶安宁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周明轩赠给她的簪子。
更加让她内心慌乱的是,那男子将发簪插入戏女发髻的模样,像极了昨日的周明轩和她。
看来,是戏衣原主人枉死,被困在戏衣里了。玄裳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摆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可是离离你刚刚说,戏衣里裹着两个魂,是什么意思戏衣里不就是那个戏女的魂魄吗
白离离看了玄裳一眼,若有所思的从腰间系着拳头大小的黑色布囊里掏出一个粉团,洒在戏衣上。
戏衣晃动。
那一年,我穿着这件改了的戏衣,在周闻面前自尽。房间里忽然出现第五个人的声音,声音里混着个嘶哑的女声。
叶安宁、玄裳和昭明被凌空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发现,刚刚瘫在地上的戏衣,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只有白离离依旧是冷眼旁观面前的一切。
虚影撑起了戏衣,五官慢慢清晰,是她!那个男人用簪子刺进戏子的琵琶骨时一旁畏畏缩缩的那个女子。
我和白燕从小一起长大,曾经我们如同亲姐妹一般,她是一个很勇敢很坚毅的人,那些年里我看着她在戏院后台勤苦练功,不管吃了多少苦,她从来不抱怨,后来她终于有了上台的机会,慢慢地成为天京最闻名的花旦.....我看着她和周闻相爱。我以为我也会一直看着她和周闻百年好合,儿孙满堂.......有一天周闻告诉我,他从未爱过白燕,他的家族也不许他和戏子成家,他从此至终喜欢的都是我,想娶的人从来都是我,只是白燕......从中阻挠,他为了避免白燕伤害我,才和她一起的......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给力气自己说下去。
但是.....他说白燕很缠人,他说白燕威胁他,要是不娶她,会让他和他的家族从此在天京名誉扫地,会一生的时间来报复他,白燕爱恨那么分明,我相信她真的一定会让周闻此生再不安宁.......只有一个办法,让白燕离开天京。我以为一个偷盗的罪名对她影响没那么大,从小到大白燕都是最坚强的女子,离开天京还有无数个天京让她好好活下去,不像我.....我懦弱胆小,世道险恶,我需要一个好的夫家支撑走完一生。
后来他说白燕在达官贵人面前多次中伤于他,昔日生意伙伴都纷纷找借口断了与周家的关系,甚至还屡屡挖走他铺中的能手.....周家生意一落千丈。对他而言白燕......再也不能活下去。周闻收买了一个大官,将她的死.....伪装成了意外。后来我们慢慢明白他根本就是表里不一的人,周家声意没落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做生意的才能,还不脚踏实地。我......
她--沈真儿,确实是一个怯懦的人,短短的故事,她花费好长时间断断续续说完,每一次说到‘白燕’名字都尽量轻轻带过不敢重音,就算在戏衣上困了百年,‘白燕’也是她心中不敢面对的的名字。
叶安宁尽管恨得牙痒痒,心里的困惑多多,千丝万缕中挑出一根怯生生的问,你说的周闻,和周明轩,是什么关系
那个孩子,我偷偷看过他,他是我和周闻的孙儿,是我们后代。沈真儿看向叶安宁心有万千不忍,这孩子像极了他祖父的模样。
雷鸣闪动,光影流转,两个虚影在月白色的戏衣上轮番晃动,仔细一看,一个是沈真儿,一个是......白燕--眼眶鲜血直流,满目疮痍,脸上神情难言,是怨恨是鄙夷还是可怜或许都有吧。
当年天京上最闻名美艳的花旦,爱上俊俏的富家公子,无论传扬多少年都是一桩美谈,谁能想到最交付真心的爱人最后彻底的背叛了她,并残酷的杀了她,任谁都会带着怨恨永生不灭。
白燕....对不起,都是我对不起你.....沈真儿声音里带着祈求。
沈真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白燕和沈真儿,两魂锁在戏衣千年,彼此不相见不相言。
白燕是不想见,沈真儿是不敢见。
百年前,沈真儿穿着月白色的戏衣,用断簪往自己胸口扎,血染红了衣襟,竟和戏衣上的并蒂莲一模一样。她说要替白燕讨回一点公道,却不知戏衣早成了白燕执念的容器,把她的魂也锁在了里面。
白离离手腕上的青铜铃铛再次发出沉闷的音铃,两魂共用一件戏衣,白燕你想要周家人偿命,沈真儿你想要还白燕清白--当年是你偷了银簪,嫁祸给白燕,以致她枉死,千般恩怨今日都......
3
血绣并蒂莲
安宁,安宁!我看你没来茶馆,是身体不舒服吗我是明轩啊!门口传来焦急的男声打断了白离离的话。
不,明轩,快走。
叶安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让他快走,这里虽有他已过世的祖母,但是有一狐妖一鸟怪一不明身份的看似妖孽的女子,还有他祖先彻底杀死的往昔恋人,怎么看周明轩都不应该这时候进来。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戏衣裹着的白燕,如狂风般卷到门口,房门瞬间劈开,速度之快众人来不及反应。
月白色的戏衣疯狂鼓动,像是里面裹着两团活物扭打在一起,在房间中盘旋成两个旋涡,被仇恨填满的白燕一时间取得了上风,她抬手扯开领口,露出那朵并蒂莲--此刻它被撕成了两半,一半鎏金如燃,一半殷红似血,像被生生撕成两半的魂魄,正顺着水袖往下爬,目标直指周明轩。
周闻,你看清楚了!是白燕声音,却裹着最深的怨恨和恶毒,从戏衣里钻出来,鎏金花瓣化作银簪,直刺周明轩的眼睛,当年偷簪子的是她!
红花瓣忽然炸开,化作穿旗袍的沈真儿,夺得了戏衣的主动权,银簪在极速的飞转中散落漫天花瓣,对不起,白燕,都是我的错,求你别伤害这孩子求求你。他不是周闻!!
戏衣裹着的两个魂魄打的不可开交,玄裳却在一旁鼓起了掌,狐尾卷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倒,你看这出戏,比台上的郎情妾意姐妹情深好看多了。
昭明没应他话,银白色的翅膀护住叶安宁,再闹下去,阳间的秩序要乱。
久久没有出声的白离离看差不多了,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泛黄的戏单,上面用胭脂写着行字,我不怪你,三月初七。落款是小小的‘白’字字迹娟秀,是白燕的亲笔。
这是百年前,白燕死前一晚,写的一句话,我想是留给你的。白离离的红绳飞出去,紧紧缠住了戏衣,嗓音清脆且足够响亮对着纠缠不已的戏衣喊。
房顶落下无数的泛黄色的戏单,每张戏单上都写着我不怪你,三月初七。白。
一张戏单飘飘然落下在戏衣面前定住。沈真儿偷了簪子没错,但你把真相告诉了白燕。后来白燕约你来戏院,是为了告诉你自己不恨你了,过往种种化作云烟般消散。只是没有想到周闻看到了小厮的传信,便尾随你而至,设局杀了白燕。
戏衣一怔,慢慢恢复平静。
白燕,自始至终,沈真儿只是个愚蠢的女人,她胆小怯懦,害怕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度过此生,她有大错,但周闻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和他的后人无关,你不该乱杀无辜。
戏衣上的两团光顿住,鎏金花瓣轻轻碰了碰红色花瓣,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们不是要向彼此讨债的,沈真儿因为害怕白燕责备,不敢先说一句话,白燕以为沈真儿收到了那张戏单,却不在乎,而生气。你们双双困在戏衣百年,是想知道对方有没有真的放下彼此。白离离继续说。
对不起.....沈真儿的脸看向鎏金花瓣
嗯。鎏金花瓣化了成白燕淡淡的虚影。
白燕恨的是周闻的背叛,沈真儿恨的是自己怯懦,可到最后,是周闻的自私和恶毒侵害了你们。他已经堕入虚空,永不轮回。你们该向前看了。
原来我们都为了一个不值得的负心人,付出了自己的一生。白燕惨笑,她抓过白离离手上的断簪划破掌心,血珠滴在并蒂莲中心的刹那,一缕黑烟从戏衣中吐出。
白燕和沈真儿的魂魄从戏衣里飘出来,对着叶安宁深深一拜,又看了眼周明轩,转身时化作两缕轻烟,钻进白离离的青铜铃铛里,消失了。
叶安宁看了看瘫在地上尿裤子的周明轩,忽然笑了,轻声说,我替你们绣完这朵花吧。
她抬手捡起地上的断簪,像梦里一样,往自己指尖一划,血珠顺着断簪滴落,血滴在月白色戏衣上,两半并蒂莲忽然合拢,化作完整的花朵,用金线和红丝缠在一起,再没了半分戾气。
天京郊外,青山绿水,叶安宁双手端着木箱,递给一直没有太多表情的白离离,木箱内是叠放整整齐齐的月白色戏衣。
白离离收下木箱,放入腰间系着的黑色布囊,不算小的木箱竟被装入拳头大小的布囊。
在见识了昨夜的诡异事情后,这点事给叶安宁的震撼实在不大。
算是惊魂一夜,她内心五味杂陈,看着,面前....不知是妖还是神的三位。
她想问,白燕和沈真儿以后会怎样他们三是何方神圣要是没有昨夜种种,她真和周明轩继续下去,百年前的周闻和白燕,是不是就是百年后的周明轩与她
似有千般话要问又似无话可问。
因果与是非恩怨,是你们阳间最难说清楚的事,就此忘了吧。白离离看着惊魂初定的叶安宁以及她的欲言又止,随之轻轻朝她面前一挥手。
郊外的小道上,留下一脸茫然不知自己为何会站在郊外的叶安宁,怎么自己腰酸背疼做了好像个好长的梦,手指还受伤了,好疼啊。
遥远的小道的另一边,玄裳把玩着那截断簪,朝白离离挑眉:如此奇遇,竟然就这么忘了真是可惜啊。你说,还真神奇,这一世穿上戏衣的叶安宁,竟然是化解百年前恩怨的钥匙,是戏衣选择了她,还是.......
是戏衣选了叶安宁,还是其他什么的,都和你们没有关系。白离离阻止玄裳继续说下去,重要的是,这是我的公务,谁让你们来捣乱的
呃,我们是来帮你的,昭明是吧玄裳狡辩,试图找一个人来分担面前这位百鬼见了都要愁--追魂大人的火力。
然而她背后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