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过七次,全都死于我的七个夫君之手。
第一世,王爷夫君一杯毒酒,赐我全尸,为他的白月光侧妃挪位。
第二世,将军夫君一箭穿心,用我的人头,换敌国的疆土。
第三世,神医夫君将我做成药人,说我的血,是天下最好的药引……
第七次,他们七个齐聚一堂,将我绑在祭天柱上,一刀一刀,凌迟处死。
他们说,我是祸国妖女,天命不容。
烈火焚身时,我看着他们或冷漠,或狂热,或悲悯的脸,发誓若有来世,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再睁眼,我回到了大婚前一日,圣旨刚刚送到府上,宣我为国分忧,同时嫁与七位国之栋梁。
我当着宣旨太监和满堂宾客的面,将那明黄的绸缎撕得粉碎。
这门亲事,我一字一顿,声如寒冰,我拒了。
话音刚落,府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喧哗。
王爷、将军、神医、首富、国师、杀手、状元郎……我那七位前世的夫君,竟疯了一般冲进来,齐刷刷跪在我面前,赤红着双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卿卿,求你,嫁给我们！
1
卿卿,别闹了,快把圣旨收下,跟我们回去。
开口的是大殷朝最尊贵的王爷,凌霄。
前世,就是他,端着那杯毒酒,笑意温柔地对我说：卿卿,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占了不该占的位置。
此刻,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写满了仓惶与恐惧,仿佛我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珍宝。
他身边的镇国大将军霍骁,那个曾亲手用长箭射穿我心脏的男人,此刻也卸下了一身铁甲,只着常服,膝行半步,声音嘶哑：阿鸾,昨日是我糊涂,我不该提什么让你去和亲,那都是混账话,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拒婚。
我冷眼扫过他们。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一个不少。
神医温清、首富金不换、国师司辰、第一杀手叶影、新科状元沈墨玉。
他们全都跪在那里,曾经或高傲,或淡漠,或阴鸷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同一种表情——极致的悔恨与恐慌。
他们,竟然也重生了。
带着那七世里,亲手将我送入地狱的记忆。
真是……太有意思了。
王爷说笑了,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这双手,还没有沾染过药汁的苦涩,也没有被刀剑划得伤痕累累,圣旨已毁,君无戏言,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不行！
七道声音,异口同声。
那整齐划一的绝望,让宣旨的老太监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阿鸾！
首富金不换,那个曾为了吞并我家家产,将我活活饿死在金库里的男人,此刻挥舞着一张金契,几乎要哭出来,你看,这是我名下所有的产业,我都给你！只要你嫁给我,整个天下,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阿鸾,新科状元沈墨玉,那个用一篇锦绣文章将我钉死在祸国妖妃耻辱柱上的才子,此刻面色惨白,语无伦次,你若不喜欢那些虚名,我便辞官,我们去山水间隐居,我为你画一辈子眉……
他们争先恐后,仿佛在拍卖会上竞价一件稀世珍品。
可这珍品,已经被他们亲手摔碎了七次。
我笑了,笑声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只是,我云鸾的命,只属于我自己。从今往后,婚嫁之事,不劳各位费心。
说罢,我转身便要回内堂。
站住！
一声厉喝,来自王爷凌霄。
他猛地站起身,属于皇室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厅堂,云鸾！你别不识好歹！这桩婚事是父皇亲定,你敢抗旨,是想让整个云家为你陪葬吗！
他急了。
前世,他就是这样,用我的家族来威胁我。
我缓缓转过身,对上他那双试图用威严掩盖惊慌的眼睛。
王爷,我轻轻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三天后,北境急报,蛮族三十万大军压境,而你负责的军备粮草,此刻还在江南的仓库里发霉。与其在这里威胁我一个弱女子,不如想想,怎么跟父皇交代你的失职之罪。
凌霄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死死地盯着我,瞳孔里全是不可置信。
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除了他的几个心腹,绝无外人知晓。
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止知道,我还知道,前世,就是因为这批粮草延误,北境大败,霍骁的副将被迫战死,而霍骁,将这一切都算在了我的头上,认为是我这个妖妃蛊惑了君心,才导致了悲剧。
现在,我当着霍骁的面,把这件事点了出来。
果然,霍骁猛地转头看向凌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怀疑。
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场。
2
凌霄的慌乱只持续了一瞬,他到底是久经风浪的王爷,立刻强自镇定下来：一派胡言！军国大事,岂容你一个内宅女子信口雌黄！
他转向霍骁,急切地解释：霍将军,你别听她胡说,粮草早已上路,绝无半点差池！
霍骁的目光在我和凌霄之间来回逡巡,浓眉紧锁。
他显然不全信凌霄,但多年的同僚情谊,让他一时间也无法完全怀疑。
我没有再多言。
有些种子,只需要种下,自然会生根发芽。
我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回内院。
身后,是父亲惊慌失措的呼喊,和那七个男人压抑着痛苦的喘息。
管家,我唤来我云府的老管家,从今日起,闭门谢客,无论是谁,一概不见。
小姐,那……那七位大人……
管家面有难色。
让他们跪着,我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自己会走。
他们不会走的。
带着七世罪孽重生,如果不能求得我的原谅,他们的余生,只会被悔恨和恐惧啃噬得一干二净。
他们跪不跪,与我何干
我回到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
一封,用左手模仿凌霄的笔迹,发往江南,命令那边的官员将粮草原地封存,任何人不得调用。
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北境,交给霍骁最信任的副将,李朔。
信里,我只告诉他三件事：粮草迟滞,蛮族三日后必将奇袭粮道,以及……如何利用一场恰到好处的山火,以三千兵马,大破敌军三万先锋。
这些,都是前世血的教训。
现在,我将它变成了我的武器。
做完这一切,我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世,我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后宅,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们有他们的权势滔天,我有我的先知记忆。
游戏,才刚刚开始。
3
接下来的三天,我过得无比惬意。
府门外,那七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青石板上,从日出到日落,风雨无阻。
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无数百姓在远处围观,议论纷纷,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七位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对我这个小小的尚书之女行此大礼。
父亲急得嘴上起了燎泡,几次三番想劝我,都被我挡了回去。
父亲,女儿心中有数。
我当然有数。
我在等,等北境的消息,等凌霄的崩溃。
第三天傍晚,宫里的禁卫军终于来了。
不是来抓我的,而是来请凌霄的。
为首的禁军统领,脸色铁青地宣读了陛下的口谕,斥责凌霄玩忽职守,延误军机,命他立刻入宫回话。
凌霄被人架起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他面如死灰地看向我紧闭的院门,眼神里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想不通。
他明明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催运粮草了,为什么还是迟了
为什么陛下会知道得这么快
又为什么……这一切都和我说的分毫不差
他不知道,他派去的人,半路就被我安排的人给请去喝茶了。
而那封弹劾他的奏折,是我用他的笔迹,连夜送到御史台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只是第一道开胃菜。
凌霄被带走后,剩下六人的阵线明显有些松动。
霍骁的脸色尤其难看。
他是个纯粹的军人,最恨的就是袍泽弟兄在前线流血,后方却有人拖后腿。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云鸾,他隔着院门,声音沉闷如雷,你出来,我们谈谈。
我推开窗,倚在窗边,遥遥望着他。
将军想谈什么谈你为何要用一支穿心箭,了结我们的夫妻情分
霍骁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他痛苦地闭上眼：阿鸾,那一世……是我不对。我以为……我以为是你蛊惑君王,才害死了李朔,害得北境三万兄弟枉死。我……
所以,你就杀了我,为他们报仇
我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霍将军果然是铁血丹心,大公无私。只是不知,这一世,当你知道真相,知道真正害死他们的,是你最敬重的凌霄王爷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霍骁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慢悠悠地说道,再过五日,北境大捷的消息就会传来。届时,你便会知道,你的副将李朔,是如何在你缺席的情况下,力挽狂狂澜,成为新的北境战神。
而你,霍骁,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成为一个笑话。
4
霍骁走了。
他是踉跄着离开的,背影里写满了失魂落魄。
我相信,他会立刻派人去北境核实。
而他得到的结果,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却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救了他最看重的袍泽,保住了他最珍视的疆土。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
这种认知,对一个骄傲的将军来说,比死还难受。
霍骁一走,剩下的人更加坐不住了。
神医温清,那个总是一副悲天悯人、悬壶济世模样的男人,此刻脸上再也挂不住那温和的假面。
阿鸾,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错了。第三世,我不该为了炼制‘长生丹’,将你做成药人……我当时,是疯了,是被丹方迷惑了心智。
哦是吗
我挑了挑眉,我倒觉得,神医你清醒得很。毕竟,用我的血炼出的丹药,让你一夜之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郎中,变成了圣上亲封的‘药王’,不是吗
温清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所谓的祖传丹方,其实是从南疆禁地里偷来的邪术
我冷笑着,继续戳他的痛处,我怎么会知道,那丹药根本不能长生,反而会透支人的精血,让人在极度的亢奋中暴毙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把第一颗‘成品’,献给了最是忌惮凌霄王爷的二皇子
温清浑身巨震,如遭雷击。
他最大的秘密,被我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二皇子三年前病逝,一直被视为悬案。
只有他自己知道,二皇子是死于他的长生丹之下。
而他,也借此,向凌霄纳了投名状。
这件事,天知地地,他知,凌霄知。
云鸾,是怎么知道的
温清,我收起笑容,声音冷得像冰,你现在担心的,不该是我是否原谅你。而是该想想,如果陛下知道了二皇子的真正死因,你的神医府,还有几个人能活。
说完,我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厅外,温清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
5
接下来的几天,云府门前,上演了一出人间悲喜剧。
金不换试图用一箱又一箱的黄金珠宝砸开我的门,结果被我命人将金子全都熔了,铸成一尊跪着的、他自己的雕像,摆在了府门口。
他气得差点当场昏过去,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日日对着自己的金身流泪。
状元郎沈墨玉,则每日在门前作诗百首,字字泣血,句句悔恨,引得无数文人骚客前来围观、传抄。
我让人将他那些佳作收集起来,找了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编成了一出名为《痴情状元负心妻》的狗血大戏,在全京城最大的茶楼里日夜上演。
沈墨玉最重名声,这一下,他彻底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几次想一头撞死在府门前的石狮子上,都被吓破了胆的家丁死死拉住。
至于国师司辰,那个总爱故弄玄虚的家伙,他开始夜观天象,说我与他们乃是七星伴月之命,命中注定,纠缠不休。
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命人买下了他观测星象的摘星楼对面的地皮,连夜建起了一座更高的楼,楼顶上挂满了铜镜,美其名曰映月楼。
一到晚上,万镜齐开,将月光反射得七零八落,别说星象了,他连月亮都看不清。
司辰气得吐血三升,大骂我乱了天机,我只回了他四个字：人定胜天。
最难对付的,是那个杀手,叶影。
他来无影去无踪,是阴影里的王。
前世,他总是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保护我,最后却因为我无意中撞破了他与敌国交易的秘密,而毫不犹豫地一剑封喉。
这一世,他跪了两天,就消失了。
我知道,他一定是潜入了府中,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窥伺着我。
我并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他所有的藏身习惯,知道他所有的暗杀技巧。
我在我房间的每一个他可能藏身的角落,都涂上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异域香料。
这种香料对普通人无害,却能让常年与毒物打交道的杀手产生轻微的幻觉。
果然,第三天夜里,我正在灯下看书,一声轻微的响动从房梁上传来。
紧接着,一道黑影噗通一声掉了下来,正摔在我脚边。
叶影挣扎着想爬起来,眼神却涣散而迷茫。
水……水里有……有蛇……
他喃喃自语,显然是陷入了幻觉。
我蹲下身,看着他这张在阴影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轻声说：叶影,你看到了吗你所以为固若金汤的藏身之处,在我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你……
他猛地回神,惊恐地看着我。
前世,你杀我时,曾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就该死。
我伸手,轻轻抚过他冰冷的脸颊,那么现在,你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了。你说,你该不该死
叶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一个杀手,当他所有的底牌都被人看穿时,他就已经死了。
我没有杀他,只是让人将他手脚筋尽数挑断,扔回了他们的杀手组织隐阁。
一个废了的杀手,在那种地方,下场会比死更凄惨。
这,是我为他选的结局。
6
七去其六。
王爷被软禁,将军被架空,神医惶惶不可终日,首富沦为笑柄,状元郎声名扫地,杀手生不如死。
短短半个月,京城的格局,天翻地覆。
而我,云鸾,这个在他们眼中本该柔弱可欺的女子,成了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
国师,司辰。
他是七个人里,最神秘,也是最让我忌惮的一个。
前世,其他六人杀我,或为利,或为权,或为情。
唯有他,在祭天台上看着我时,眼神里带着一种悲悯的狂热。
他说：云鸾,你的死,是为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这是你的宿命。
宿命
我从不信命。
这几日,司辰没有再来我府门前,他把自己关在摘星楼里,似乎在卜算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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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建的映月楼虽然能扰乱他的观星,但我知道,他真正的本事,不在于看星星。
而在于他手中那件从不离身的法器——观天盘。
前世我曾无意中听他说起,那观天盘并非凡物,乃是上古神明遗留,能窥探一丝天道轨迹。
我必须想办法,毁掉它。
机会很快就来了。
皇帝病重,药石无医,召司辰入宫,于太庙设坛,祈福求寿。
这是国之大典,司辰必然会带上观天盘。
而我,也收到了入宫侍疾的旨意。
因为温清倒台后,我献上的一张古方,竟奇迹般地缓解了陛下的病痛。
如今,我在宫中,俨然已是新的女国医。
这是我早就布好的一步棋。
想要扳倒他们,就必须靠近权力的中心。
入宫那天,我特意打扮得素雅清净,眉眼间带着一丝悲悯,像极了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在太庙前,我与司辰不期而遇。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抹了然的苦笑。
我早该算到,你会来。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云鸾,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国师不是最清楚吗
我微微一笑,一个被你们联手害死了七次的,祸国妖女。
司辰的身体晃了晃。
不,你不是……
他喃喃自语,你身上,有不属于凡人的气息。前七世,我以为那是妖气,可这一世,我才发现,那……那是……
他没能说下去。
因为皇帝的仪仗到了。
祈福大典开始。
司辰手持观天盘,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
整个太庙,都笼罩在一股玄之又玄的气场中。
我站在百官之末,静静地看着他。
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观天盘力量最强,也最脆弱的时机。
前世,我曾见过他用此法求雨。
当观天盘引动天地之力时,盘身会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能量而出现一瞬间的裂痕。
就是现在！
我看到观天盘上流光大作,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在盘面上一闪而过。
我眼中精光一闪,屈指一弹。
一根淬了剧毒的银针,悄无声息地飞出,目标不是司辰,而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应声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有刺客！护驾！
场面瞬间大乱。
司辰正处于施法的关键时刻,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扰,强行催动的力量瞬间反噬。
噗——
他一口鲜血喷出,不偏不倚,正好洒在观天盘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件号称上古神物的观天盘,竟从中间裂成了两半,掉落在地,灵光尽失。
司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我的观天盘……我的道……
他完了。
一个失去了法器的国师,就像一个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再无任何威胁。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7
解决了司辰,我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松。
反而,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在我心底蔓延。
司辰看我的那个眼神,他说的那句你身上有不属于凡人的气息,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脑海里。
这具身体,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我能重生八次
为什么我能轻易地看透他们的所有布局
难道仅仅是因为先知吗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自从重生以来,我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我的记忆力变得超乎寻常,精力旺盛得不像话,甚至连一些轻微的伤口,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体质。
就在我沉思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深夜造访了我的府邸。
是凌霄。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从软禁之地逃了出来。
此刻的他,再也没有了王爷的威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眼窝深陷,像一个亡命之徒。
他闯进我的房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云鸾！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我们会被魔气侵蚀,所以才一次次地……一次次地……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哽咽。
魔气
我心头一震。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到这个词。
什么魔气
我强作镇定,冷声问道。
你别装了！
凌霄嘶吼道,司辰的观天盘碎了,压制在我们神魂深处的那一丝魔气彻底失控,我们……我们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想起了一切！
凌霄的表情变得扭曲而绝望,我们不是你的夫君,我们是你的守护者！你的七曜卫！我们的使命,是生生世世守护你,直到你体内的神之血脉彻底觉醒！
神之血脉
七曜卫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道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前七世,我们之所以会杀了你,是因为我们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气侵蚀了神魂！
凌霄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魔气,将我们的守护之心,扭曲成了最疯狂的占有欲和毁灭欲！我们控制不住自己,我们……
他看着我,眼中流下血泪。
卿卿,我们杀了你七次啊……我们亲手……毁了我们用生命守护的神明……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说的是真的吗
王爷、将军、神医、首富、国师、杀手、状元郎……
金、木、水、火、土、日、月……
七曜。
原来,这才是他们身份的真正含义。
他们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守护者
这个反转,太过荒谬,太过讽刺。
我谋划了一切,报复了一切,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报复的,是本该最亲近的人
8
不……我不信。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摇着头,这都是你们为了脱罪,编造出来的谎言。
不是谎言！
凌霄急切地扑过来,却又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仿佛我身上有看不见的屏障,卿卿,你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你的力量是不是正在觉醒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说中了。
观天盘是上古神器,它存在的意义,不只是观测天象,更是为了镇压京城地底的魔尊封印。
凌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它碎了,封印松动,魔尊的气息泄露出来,我们才得以从那持续了七世的噩梦中惊醒。
而你,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作为神之后裔,你的神血,是魔尊最渴望的补品,也是唯一能彻底加固封印的东西。前七世,他就是通过污染我们的神魂,借我们的手一次次杀死你,削弱你的神力,好让他有机会破开封印！
我怔怔地听着,只觉得手脚冰凉。
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真相,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我的七次死亡,我的重生,我与他们的纠缠,都不是偶然。
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一个……被称为魔尊的存在。
他快要出来了。
凌霄的脸色苍白如纸,卿卿,快走！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我们七个,会用最后的神魂之力,为你争取时间！
走
我喃喃自语,随即,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底烧起。
走
凭什么要我走
被追杀了七世,躲了七世,死了七世,这一世,我还要继续逃跑吗！
我不走。
我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如果真有魔尊,那该逃的,是他！
我的话音刚落,整个京城,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地面开裂,房屋倒塌,无数百姓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划破了夜空。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从皇宫地底的方向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那黑气中,传来一阵令人心胆俱裂的狂笑。
哈哈哈哈……本尊终于出来了！神之后裔,你的血,本尊收下了！
魔尊,现世了。
9
那股邪恶而强大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京城。
普通人只是觉得胸闷气短,而我,却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要被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一般,痛苦万分。
卿卿！
凌霄惊呼一声,想冲过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就在这时,六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是霍骁、温清、金不换、沈墨玉、司辰和……叶影。
他们全都来了。
霍骁的铠甲上还沾着风霜,温清的脸色惨白,金不换的华服皱巴巴的,沈墨玉的眼神不再躲闪,司辰嘴角还挂着血迹。
最让我惊讶的,是叶影。
他的手筋脚筋明明已被我挑断,此刻却站得笔直,虽然气息微弱,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他们七人,不约而同地,以一种古老的阵型,将我护在了最中间。
魔尊出世,吾等七曜卫,恭迎女王归位！
七人齐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决绝和悲壮。
随着他们的声音,七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从他们天灵盖冲出,在空中交织汇聚,最后化作一道璀璨的华光,尽数涌入我的体内。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在我四肢百骸中炸开。
我的头发无风自动,变成了耀眼的银色,我的眼眸,也染上了一层淡漠的金色。
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古老的战场,神明的低语,守护的誓言,以及……血脉中传承的,身为女王的责任。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云鸾,真的是拥有神之血的末代女王。
而他们,是我命定的守护者。
哈哈哈,觉醒了吗
天空中的黑气凝聚成一张巨大的人脸,贪婪地盯着我,很好,这样才够味！本尊等了你一千年了！
魔尊！
凌霄手持一把由光芒凝聚的长剑,怒喝道,休得猖狂！有我等在此,你休想伤害女王分毫！
就凭你们七个神魂残破的废物
魔尊发出一阵不屑的嗤笑,若不是本尊当年那一缕魔气,你们早已魂飞魄散,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聒噪！
那就试试看！
霍骁大吼一声,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火焰长枪,第一个冲了上去。
不自量力！
魔尊巨口一张,一道黑色的闪电劈下。
霍骁举枪格挡,却被那巨大的力量直接轰飞,重重地砸在地上,吐出一口金色的血液。
那不是凡人的血,是神魂之血。
将军！
众人惊呼。
一起上！结七曜星辰阵！
司辰大喊,他虽然失去了观天盘,但身为阵法核心,依旧强撑着指挥。
七人身上再度亮起光芒,七股力量交织成一张大网,向着天空中的魔尊笼罩而去。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魔尊冷哼一声,黑气翻涌,化作无数只狰狞的鬼手,轻易地就撕碎了那张光网。
噗！
噗！
噗！
七人同时口喷鲜血,气息萎靡下去。
太强了。
刚刚破封的魔尊,实力依旧深不可测,远不是他们这些神魂受损的守护者能够抗衡的。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为了保护我而奋不顾身,心中五味杂陈。
恨吗
当然恨。
七世的死亡,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不是一句被魔气侵蚀就能抹去的。
可是……
看着他们此刻决绝的背影,看着他们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也要挡在我身前的样子,那份恨意,似乎又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女王……快走……
温清瘫倒在地,艰难地对我说道,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走
我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流转的金色光芒,缓缓握紧了拳头。
我的子民,我的城,我的守护者……都在这里。
我抬起头,金色的眼眸直视着天空中的魔尊,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京城。
该滚的,是你！
10
我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力量,天空中的黑气为之一滞。
魔尊那张巨大的脸孔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神言之力不可能！你才刚刚觉醒,怎么可能掌握到这种程度！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伸出手,对着下方一片废墟轻轻一招。
无数碎裂的砖石瓦砾,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托起,悬浮在半空中。
凝！
我轻喝一声。
那些砖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变形,最终,化作一柄长达十丈的巨剑,剑身上闪烁着金色的神圣符文。
这是……
倒在地上的司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以万物为兵……这是初代女王才拥有的创世之力！
杀！
我意念一动,巨剑破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斩向魔尊。
雕虫小技！
魔尊怒吼,翻涌的魔气化作一面巨大的盾牌,挡在身前。
轰隆——！
巨剑与魔盾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开去,将本就残破的京城,再次摧毁了一遍。
巨剑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而魔尊的盾牌,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他竟然……被我击退了半步！
你……该死！
魔尊彻底暴怒了。
他没想到,一个刚刚觉醒的女王,竟然能伤到他。
他不再保留,无穷无尽的魔气从他体内涌出,化作一条狰狞的黑色巨龙,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这一击,蕴含着他近乎全部的力量。
整个空间,都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撕裂。
七曜卫脸色大变。
女王,小心！
他们挣扎着想再次结阵,但神魂之力已近枯竭,根本无能为力。
我站在原地,银发飞舞,面沉如水。
我知道,以我刚刚觉醒的力量,硬接这一招,就算不死,也必然重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凌霄。
卿卿,他背对着我,声音温柔得如同第一世初见,对不起。
还有,他顿了顿,轻声笑道,我爱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体,骤然爆发出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
王权血脉,献祭！化我神魂为剑,斩尽世间妖邪！
他竟然,选择了燃烧自己最后的神魂！
不要！
我失声惊呼。
但,已经晚了。
凌霄的身体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变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义无反顾地迎上了那条黑色巨龙。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金色的剑,悄无声息地刺入了巨龙的头颅。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下一秒,黑色的巨龙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从头到尾,寸寸崩解,化作漫天黑气,消散在空中。
而那柄金色的剑,也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化作点点星光,飘散于天地之间。
凌霄……
魂飞魄散。
11
大哥！
王爷！
剩下的六人,发出了悲痛的嘶吼。
天空中的魔尊,也因为本命魔龙被斩,发出痛苦的咆哮,那张巨大的脸孔都变得虚幻了几分。
啊啊啊！该死的蝼蚁！竟敢伤我本源！
他愤怒的目光,转向了剩下的六人。
你们,都要死！
魔气再次凝聚,这一次,化作六只漆黑的利爪,抓向地上的霍骁等人。
来得好！
霍骁擦去嘴角的血,狂笑一声,拄着长枪站了起来。
兄弟们,大哥已经为我们开了路,我们,可不能给他丢人！
没错！
金不换一改往日的斯文,眼中燃起战意,能为女王而死,是我等的荣耀！
今日,便以我等残魂,为女王献上最后的忠诚！
沈墨玉长身而立,文人风骨,在这一刻尽显。
温清、司辰、叶影,也纷纷站起,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坦然和决绝。
将军令,献祭！
财富源,献祭！
济世心,献祭！
天机引,献祭！
影之道,献祭！
六人同时高喝,他们的身体,也如同凌霄一般,燃烧起来,化作六道不同颜色的光芒。
赤色的火焰,属于将军霍骁。
绿色的生机,属于神医温清。
黄色的厚重,属于首富金不换。
青色的浩然,属于状元沈墨玉。
蓝色的神秘,属于国师司辰。
紫色的幽暗,属于杀手叶影。
六道光芒,在空中融合,形成一个巨大而古老的阵图。
那阵图,缓缓旋转,散发出连魔尊都为之心悸的力量。
上古封魔大阵！
魔尊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不！你们的神魂已经残破,怎么可能还驱动得了此阵！
因为,我们还有女王！
霍骁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那巨大的阵图,猛地向下一沉,将魔尊那虚幻的脸孔,死死地罩住。
不——！
魔尊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被阵法之力拉扯、撕裂,无穷的魔气被净化、消融。
女王……请……忘了我们……
好好……活下去……
若有来世……我们……还做您的守护者……
七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我耳边响起,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最后,随着一声惊天巨响,魔尊的脸孔彻底破碎,化为虚无。
而那个巨大的阵图,也耗尽了力量,连同那七道决绝的身影,一起化作漫天的光雨,纷纷扬扬地洒下。
光雨落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
像极了……
眼泪。
12
天地,恢复了清明。
仿佛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战斗,只是一场幻觉。
可倒塌的房屋,开裂的大地,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们七个的气息,都在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都死了。
为了保护我,魂飞魄散,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站在废墟之上,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光点。
那光点在我掌心停留了一瞬,便彻底消散。
我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是该为大仇得报而快意
还是该为他们的牺牲而悲伤
我以为,我会哭。
或者,会笑。
但我没有。
我的心里,一片空茫,像被那场大战掏空了所有。
我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直到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这满目疮痍的京城。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是我的父亲,带着一众幸存的官员和百姓,颤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他们看着我,这个一头银发、金眸淡漠的怪物,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最后,还是我那白发苍苍的父亲,第一个反应过来,颤抖着双膝,跪倒在地。
恭……恭迎女王陛下！
随着他的跪拜,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也全都跪了下来。
恭迎女王陛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些我用生命和守护者的牺牲换来的子民。
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云尚书的女儿云鸾。
我是大殷朝,不,是这片大陆唯一的女王。
君临天下,四海臣服。
可是……
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开心呢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那轮初升的朝阳。
阳光很暖,却照不进我那颗已经冰封的心。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七个身影。
他们对我笑,对我哭,对我拔刀相向,又为我燃尽神魂。
爱与恨,交织了八辈子。
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这权力的顶峰。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局吗
我轻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
无人回答。
13
我登基了。
在皇宫的废墟之上,临时搭建起了最简陋的祭台。
我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龙纹王袍,在百官和万民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权力的最高峰。
没有繁琐的礼节,没有普天同庆的喜悦,只有一片肃杀和沉寂。
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重建。
京城几乎被夷为平地,百废待兴。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我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铁血手腕和卓越的执政能力。
我开放国库,赈济灾民。
我下令全国,征调能工巧匠,以最快的速度重建京师。
我改革税制,鼓励农商,减免赋役,让百姓休养生息。
我设立英灵殿,将所有在此次浩劫中逝去的人,无论贵贱,牌位尽数供奉其中,由王室后代,世代祭拜。
包括……他们七个。
我亲自为他们立了碑,却没有刻上名字,只是七座无字碑,并排立在英灵殿的最深处。
没人知道这七座碑为谁而立,只有我自己清楚。
我不知道该给他们怎样的评价。
是罪人
还是英雄
或许,都是。
在我的雷霆手段下,不过短短三年,一座崭新的京城,便重新屹立于大地之上,甚至比从前更加宏伟,更加繁华。
大殷朝,在我的治理下,也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四海升平,万国来朝。
人们称颂我为千古第一圣君,是神明赐予人间的礼物。
他们将我的事迹编成史诗,画成图卷,代代传颂。
他们只看到了我的荣光,却无人知晓,我为此付出了什么。
14
又是一个十年过去。
我依旧是登基时的模样,岁月仿佛在我身上停滞了。
银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眸,成了我不老的象征,也成了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证明。
我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我的父亲,早已老去,安详地病逝在床榻。
当年那批见证我登基的臣子,也大多告老还乡,或已化作一抔黄土。
朝堂上,全是崭新而年轻的面孔。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敬畏,却无人敢与我对视。
高处不胜寒。
我终于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了万世不朽的生命,却也……拥有了永恒的孤独。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登上那座我下令重建的映月楼。
这里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很美,很繁华,也很……寂寞。
我时常会想起他们。
想起凌霄,那个总爱用权势压我,却在最后一刻,用生命为我开路的王爷。
想起霍骁,那个刚愎自用,却有着最纯粹军魂的将军。
想起温清,那个以救人为名,行伤天害理之事的矛盾神医。
想起金不换,那个爱财如命,却愿意为我散尽家财的首富。
想起沈墨玉,那个沽名钓誉,却也有着文人风骨的状元。
想起叶影,那个活在阴影里,却给了我最决绝守护的杀手。
想起司辰,那个窥探天机,最终却没算到自己结局的国师。
他们的面容,在我的记忆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爱恨纠缠了那么久,到了最后,剩下的,似乎只有一声叹息。
我曾以为,我重生归来,是为了复仇。
现在我才明白,我回来,或许只是为了见证他们的结局,然后,独自一人,走完这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路。
15
登基第二十年,一个自称来自神域的使者,找到了我。
那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着金色眼眸的男人。
他告诉我,我是数万年来,唯一一个在人间成功觉醒神血的后裔。
他邀请我,前往神域。
女王陛下,人间对您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的过往。只有神域,才是您真正的归宿。
他描绘了一个无比辉煌壮丽的世界。
那里有永恒的生命,有无尽的力量,有无数与我一样的同类。
我心动了吗
或许吧。
毕竟,在这凡尘俗世,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归属感。
我答应了他,择日启程。
离开的前一晚,我又一次登上了映月楼。
我拿出了一壶酒。
是醉春风,第一世,凌霄赐死我时,用的就是这种酒。
很香,很烈。
我将酒倒了七杯,排成一排,摆在栏杆上。
第一杯,敬你,凌霄。愿你来世,生于寻常百姓家,不必再为权势所困。
第二杯,敬你,霍骁。愿你来世,能得一盛世,解甲归田,马放南山。
第三杯,敬你,温清。愿你来世,能懂医者仁心,救一人,而非害一人。
第四杯,敬你,金不换。愿你来世,能知千金易得,真情难求。
第五杯,敬你,沈墨玉。愿你来世,能随心落笔,不为虚名所累。
第六杯,敬你,叶影。愿你来世,能活在阳光下,而非阴影里。
第七杯,敬你,司辰。愿你来世,能信人定胜天,而非宿命难违。
我将七杯酒,一一洒向这片我曾恨过,也曾守护过的土地。
敬你们……也敬我自己。
我举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灼痛,像极了他们曾带给我的感觉。
这一世,两清了。
我放下酒壶,最后看了一眼这繁华的人间。
然后,我转身,一步踏出。
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16
神域,确实如使者所说,是一个超乎想象的世界。
天空是七彩的琉璃,大地是流淌的光河,建筑是用水晶和星辰筑成。
这里的每一个生灵,都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漫长的生命。
我在这里,见到了我的同类。
他们高傲,优雅,强大,但也……冷漠。
神明,是没有太多感情的。
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我学习更强大的神术,探索更广阔的未知。
我走遍了神域的每一个角落,见识了无数凡人无法想象的奇景。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我渐渐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
凡间的记忆,就像一本被翻阅了无数遍的旧书,字迹已经模糊,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墨香。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在神域的禁地轮回之海,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金色海洋,据说,所有消散的神魂,最终都会化作一滴海水,在这里得到永恒的安息。
而在海的中央,漂浮着七颗黯淡的星辰。
它们被一根根黑色的锁链束缚着,在金色的海水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鬼使神差地,向它们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星辰的瞬间,一股熟悉到让我心悸的气息,涌了上来。
是他们。
他们没有魂飞魄散。
他们的神魂碎片,被魔尊最后的怨念诅咒,禁锢在了这里,永世不得超生,日夜承受着轮回之海的冲刷之苦。
那一瞬间,所有被我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炸开。
那七张或悔恨,或决绝,或温柔的脸,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以为我已经忘了。
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
原来,我只是把他们,藏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连我自己,都不敢去触碰。
我站在轮回之海的岸边,站了很久很久。
神明,是不该流泪的。
但那一刻,一滴金色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角滑落,滴入那片金色的海洋。
17
我决定,要救他们。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
我找到了神域的最高统治者——神王。
我向他请求,解开那七颗星辰上的诅咒。
神王,一个威严得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拒绝了我。
他们是沾染了魔气的罪魂,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可他们是为了守护我！
我据理力争。
那又如何
神王淡淡地反问,你是神,他们是你的守护者,为你而死,是他们的荣耀,也是他们的宿命。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何必执着
是啊,我何必执着
他们杀了我七次,让我痛苦了七世。
如今的结局,或许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可是……
我忘不了,凌霄化作金剑时的那句我爱你。
忘不了,霍骁冲向魔龙时的那声狂笑。
忘不了,他们七人,最后那一句句好好活下去的嘱托。
他们欠我的,已经用命还了。
现在,是我欠他们的。
如果我非要救呢
我抬起头,直视着神王,金色的眼眸里,是万年未有的坚定。
神王沉默了片刻。
轮回之海,是神域的根基。解开诅咒,必将动摇神域的法则,引来滔天业火。
他缓缓说道,这个代价,你承受不起。
我愿一力承担。
哪怕,会被剥夺神格,打落凡尘,永世不得回归
我笑了。
神又如何没有了他们,这万年的永生,不过是一场更漫长的囚禁。
我看着神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救定他们了。
18
我最终还是救了他们。
代价,是惨重的。
我耗尽了万年来修行的所有神力,以自身神格为引,强行撕开了轮回之海上的诅咒锁链。
滔天业火,从法则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将我吞噬。
神格被剥夺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千万倍。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都在那火焰中,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在我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看到那七颗星辰,终于摆脱了束缚,化作七道流光,投入了下方的轮回通道。
他们,可以重新转世了。
真好。
我闭上眼,唇边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凌霄,霍骁,温清……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们。
愿你们来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然后……
彻底地,把我忘记。
19
我以为我会死。
但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
雕花的窗棂,淡雅的熏香,还有床边那个正打着瞌睡的、我最熟悉的小丫鬟。
这里是……云府
我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白皙,纤细,没有一丝伤痕,也没有一丝力量。
我变回了那个十六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云鸾。
小姐,你醒啦！
小丫鬟被我惊醒,惊喜地叫道。
我……我睡了多久
我声音沙哑地问。
您都昏睡三天了！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小丫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三天前,您在接到那道赐婚圣旨的时候,突然就晕了过去,太医来看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赐婚圣旨……
我心中一动,急忙问道：那……那七位大人呢
哦,您说王爷他们啊,小丫鬟撇撇嘴,他们倒是天天来,跪在外面,说要求娶您,可您一直昏迷不醒,老爷就把他们都给劝回去了。
他们也回来了
而且,是带着记忆回来的
我掀开被子,赤着脚跑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阳光正好,庭院里鸟语花香,一片宁静。
没有废墟,没有魔气,也没有……那七个跪在青石板上的身影。
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重生与复仇,那场毁天灭地的神魔大战,那场万年孤寂的神域之旅,都只是一场漫长而真实的……
南柯一梦。
20
可是,这不是梦。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体内的神格虽然消失了,但那觉醒过的神之血脉,还在。
只是,它变得非常微弱,微弱到与一个普通人无异。
我变回了凡人。
一个拥有完整记忆的凡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撕毁圣旨,也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弹琴,绣花,像一个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而那七个人,也没有再像上一世那样,跪在我的府门前,苦苦哀求。
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只是每天派人送来各种奇珍异宝、嘘寒问暖的信笺,却从不踏入云府一步。
他们在等。
等我给他们一个答案。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
这一世,他们不想再用任何方式逼迫我,他们选择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到我的手上。
嫁,还是不嫁。
原谅,还是不原谅。
一切,由我。
父亲看着堆满库房的礼物,愁眉不展地来问我：鸾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王爷他们……
我看着父亲担忧的脸,笑了笑：父亲,别担心,女儿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我知道。
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不是那个会被爱恨情仇冲昏头脑的小姑娘了。
21
半个月后,我主动递了牌子,求见陛下。
在御书房,我见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看起来比我记忆中要苍老一些,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显然,他也带着记忆。
云鸾,你……
他看到我,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我对他盈盈一拜,开门见山：陛下,臣女今日前来,是为退婚。
皇帝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是长长的叹息。
朕知道,是他们对不住你。这桩婚事,你若不愿,朕……
不,我打断了他,陛下,臣女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臣女的命格,与七位大人相冲,强行婚配,于国,于他们,于我,皆是灾祸。前尘往事,已是明证。
皇帝沉默了。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他问道。
请陛下,为他们另择良配。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王爷心系江山,当娶一贤内助；将军驻守边疆,当配一将门虎女；神医、首富、状元郎、国师……他们都是国之栋梁,理应有佳人相伴,开枝散叶,为国效力。
至于臣女,愿常伴青灯古佛,为陛下,为大殷,也为他们,祈福一生。
我的话,掷地有声。
皇帝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
准了。
走出皇宫的那一刻,我看到七辆华贵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的街角。
他们,都在。
我没有过去,只是遥遥地,对着马车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我知道,他们都看见了。
这一躬,是告别,也是感谢。
感谢他们,用七世的死亡,教会我成长。
感谢他们,用最后的牺牲,换我一世安宁。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我们,再无瓜葛。
22
我没有真的去出家。
我向父亲要了一处城郊的别院,带上几个忠心的仆人,就那么住了进去。
我遣散了大部分家产,只留下足够生活的用度。
我用剩下的钱,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专门为穷苦的百姓免费看病。
我的医术,是在神域时学会的,虽然神力尽失,但那些知识和技巧,都还在。
很快,城南女菩萨的名声,就传了开来。
我每天都很忙,忙着看诊,忙着炮制药材,忙着教导几个小药童。
忙到,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偶尔,我也会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凌霄成了太子,监国理政,颇有明君之风。
据说,他至今未娶太子妃。
霍骁在北境,打得蛮族十年不敢来犯,成了新一代的军神。
据说,他也一直独身。
温清游历天下,救死扶伤,成了真正的神医。
金不换散尽万贯家财,赈济天下,成了百姓口中的金大善人。
沈墨玉辞官归隐,开办书院,桃李满天下。
叶影解散了隐阁,成了一名游侠,专门惩恶扬善。
司辰毁了所有卜算之器,成了一个教书先生,只教孩子们人定胜天。
他们,都活成了更好的自己。
也都……信守了诺言,再也没有来打扰过我。
这样,就很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我慢慢地,也会老去。
镜子里,开始出现第一根白发,眼角,也开始有了细细的纹路。
我不再是那个永生的女王,我变回了一个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我对此,心满意足。
这一年的冬天,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我坐在医馆里,守着一炉小小的炭火,看着窗外的大雪,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回到那个我被绑在祭天柱上,烈火焚身的午后。
那七张我曾恨之入骨的脸,在火光中,一一闪现。
卿卿,别怪我……
阿鸾,是我不对……
云鸾,你的死,是为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那些声音,还言犹在耳。
但这一次,我心里,却再也没有了恨意。
只剩下,一片释然的平静。
一阵寒风吹来,将我从梦中惊醒。
我睁开眼,看到医馆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缝。
风雪中,似乎站着七个模糊的身影。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远远地看着我,没有靠近。
像是在……告别。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时,门外却空空如也,只有漫天的大雪,还在不停地落下。
是我……眼花了吗
我笑了笑,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将最后一点火星,拨进炭盆深处。
火,彻底熄灭了。
但这个冬天,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