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液体漫过脚踝时，林野终于明白“格式化”是什么意思。
那些从舱体里爬出来的影子，皮肤像泡发的纸，一碰就碎，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吸力——林野亲眼看见一个影子抓住了另一个影子，两者接触的瞬间，就像水滴融入大海，合二为一，体积变大了一圈，身上的符号也更清晰了。
“它们在吞噬彼此！”苏晴拉着林野往排水口跑，“格式化不是删除，是让它们融合成更可怕的东西！”
机械音还在倒计时：“20秒……19秒……”
空间中央的粗管炸开后，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吹出比地下室更冷的风，夹杂着类似老式唱片的杂音。林野想起赵鹏的话，那里应该是通往第三层的入口。
“只能往下走！”他指着洞口，“上面的路肯定被堵住了！”
两人蹚着绿色的液体往洞口跑，身后的影子越聚越多，已经融合成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人影叠加而成的怪物，表面覆盖着蠕动的符号，像一层活的皮肤。
“10秒……9秒……”
林野抓住苏晴的手，跳进洞口。下落的过程比之前更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越来越响的杂音，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被撕扯——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渔民拉网的吆喝、观测站仪器的嗡鸣、甚至还有1943年那场淹没码头的暴雨。
“别被它们影响！”苏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集中精神想明矾！想浆糊！”
林野猛地回神，强迫自己想起书店里的米浆味，想起明矾带来的冰凉触感。那些记忆碎片像退潮般散去，他终于看清周围的环境——他们正掉在一条狭窄的金属通道里，通道两侧的墙壁是裸露的线路，缠绕成螺旋状，闪烁着微弱的火花。
“3秒……2秒……”
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整个通道剧烈晃动，碎石和断裂的线路纷纷落下。林野拉着苏晴往前冲，通道尽头有扇铁门，门上刻着“核心区——权限等级：最高”。
“1秒……格式化完成。”
机械音消失的瞬间，身后的爆炸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融合”声，像无数块肉被强行粘在一起。
林野用身体撞向铁门，门纹丝不动。他摸出美工刀，想撬门缝，却发现门锁是个螺旋状的凹槽，大小刚好能放进他手背上的符号。
“用你的手！”苏晴指着他的手背，“它要的是‘解读者’的权限！”
林野犹豫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手背上的符号在发烫，像有生命在里面跳动。但身后的融合声越来越近，通道的震动也越来越强，他咬咬牙，将手背按在凹槽上。
“嗡——”
符号与凹槽完美契合，铁门发出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圆形的大厅，中央矗立着一个无法名状的巨大物体——像是由无数根发光的神经束缠绕而成，核心是一团浓郁的绿色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见无数张人脸在沉浮，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厅的墙壁上布满了屏幕，每个屏幕都显示着不同的画面：老码头的海岸线、观测站的地下室、甚至是林野的宿舍，画面里的人物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盯着某个方向，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就是……深潮的核心。”苏晴的声音发颤，她的脖子上，青痕已经蔓延到眼角，“那些屏幕……是它的‘眼睛’，在监视所有被标记的人。”
林野的目光被大厅角落的一个金属架吸引——上面放着个老式的声呐发生器，和档案里描述的一模一样，旁边还放着个笔记本，封面是熟悉的螺旋符号。
他走过去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和他爷爷日记里的一模一样：
“1943年7月25日：核心开始吞噬意识，声波发生器是唯一的武器，但它在适应频率……”
“1943年8月1日：必须有人留下看守，用自己的意识当‘防火墙’……”
“1943年8月15日：它在模仿人类的思维，小心它说的话……”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是爷爷和中山装老头的合影，两人站在声呐发生器前，笑容里带着决绝。照片背面写着：“当频率超过10000赫兹，核心会短暂失控，这是唯一的机会。”
“它在适应频率……”林野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录音笔里的警告，“所以8000赫兹很快会失效，必须用更高的频率！”
他走到声呐发生器前，发现上面的频率旋钮已经拧到了最大——15000赫兹，但电源开关是断开的，旁边贴着张便签，用绿色的笔迹写着：
“等你很久了，孙子。”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爷爷的笔迹。
大厅中央的绿色雾气突然剧烈翻滚，那些人脸的嘴巴张得极大，发出无声的呐喊。墙壁上的屏幕同时切换画面，显示出老码头的现状——那个由无数影子融合成的怪物，正顺着通道往核心区爬来，每移动一步，身上的符号就亮一分。
苏晴突然指向屏幕的角落：“你看！是赵鹏！”
屏幕里，怪物的边缘，有个半透明的人影在挣扎，是赵鹏的轮廓，他的手正指向声呐发生器的方向，像是在示意什么。
“他还没被完全吞噬！”林野突然明白过来，“赵鹏说的‘删除键’，其实是这个！”
他按下电源开关。
声呐发生器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频噪音，比第二层的频率尖锐百倍，像一把无形的刀，切割着空气。
大厅中央的绿色雾气瞬间沸腾起来，那些人脸发出痛苦的嘶吼，墙壁上的屏幕纷纷爆碎。那个融合怪物在通道口停住了，身上的符号开始剥落，露出里面无数张挣扎的脸。
“有效！”苏晴喜极而泣。
但林野很快发现，声呐发生器的指示灯在闪烁，发出“电量不足”的警告。他看向爷爷的笔记本，最后一页还有一行小字：
“发生器的能源是‘解读者的意识’，撑不了多久。”
林野的手背突然剧痛，符号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嵌进皮肤。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顺着地面的金属线流向声呐发生器。
“快！把这个插上！”苏晴突然从档案袋里掏出个东西——是那个从养老院找到的铁盒子，里面装着块巴掌大的金属片，表面刻满螺旋符号，“档案里说这是‘1943年的备用能源’，用深潮的碎片做的！”
林野接过金属片，发现它的形状刚好能插进声呐发生器的备用接口。他咬着牙插进去，金属片接触接口的瞬间，发出一阵刺眼的绿光，声呐发生器的噪音突然拔高，频率计的指针瞬间冲破了最大值。
大厅中央的绿色雾气炸开了，化作无数只绿色的蝴蝶，扑向墙壁的屏幕，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扭曲、消失。那个融合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高频噪音中崩解，化作无数个细小的影子，顺着通道退去，其中一个影子飞向屏幕，对着林野挥了挥手，是赵鹏的轮廓。
声呐发生器的噪音突然停止了。
金属片变成了灰白色，碎成了粉末。林野的手背恢复了正常，绿色的符号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大厅中央的绿色雾气散尽了，露出一个空洞的底座，像被挖空的心脏。墙壁上的屏幕全黑了，只有零星的火花在闪烁。
“结束了？”苏晴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林野走到底座前，发现里面刻着一行字，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很深：
“它只是睡着了。”
他突然想起中山装老头的话，想起爷爷的笔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通道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是怪物，是人的脚步声。
林野和苏晴对视一眼，握紧了手里的美工刀。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穿着中山装，手里拄着根拐杖，是那个本该失踪的老头。
“你……”林野说不出话。
老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他的手背上，有一道和林野一模一样的疤痕。
“欢迎回家，第73号解读者。”老头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现在，该轮到你当‘防火墙’了。”
墙壁上，一块没碎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老码头的海面——平静的海水下，有个巨大的阴影在缓缓蠕动，表面覆盖着无数个细小的螺旋，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屏幕下方，自动浮现出一行绿色的字：
“下次涨潮，记得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