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孙志才等人的当场翻车,为这场持续了数日的阅卷大戏,画上了一个略带滑稽色彩的休止符。
林知节那两道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杀人诛心的特别规程,像两座大山,彻底压垮了所有还心存侥幸之人的最后一丝幻想。
整个阅卷堂,终于达到了林知节所期望的、真正意义上的令行禁止。
而这一切,都被张承言,原封不动地,看在了眼里。
这些天来,他所经历的,比他过去几十年官宦生涯的总和,还要颠覆,还要刺激。
他看到了考生们在旧有思想被碾碎后的崩溃与发疯。
他看到了那些曾被他奉为圭臬的锦绣文章,被林知节无情地归为工业残次品。
他看到了那些隐藏在道貌岸然之下的同僚,为了私利,进行着何等龌龊的交易。
他也看到了林知节,是如何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游戏的态度,将这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些真正能经世致用的闪光思想。
那份工科图纸上的精密构想,那篇治水策里的务实精神,尤其是那份被他亲手辩护、最终定为解元的、充满了超越时代智慧的答卷......
所有这些,像是一块块巨大的拼图,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碰撞、组合、重塑。
他那座由四书五经和圣人教诲搭建起来的、坚固无比的旧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了。
而在废墟之上,一个崭新的、充满了未知与可能性的新世界的轮廓,正在缓缓浮现。
他不再感到痛苦和纠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的使命感。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仅仅做一个被动的接受者和附议者。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为这个即将诞生的新世界,找到一个稳固的、合乎道统的基石。他要向天下人证明,林知节所做的一切,并非离经叛道,而是对圣人学问更高层次的回归与发扬!
于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开始在阅-卷堂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上演。
当其他官员都在机械地批阅试卷时,张承言却将自己关在了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他让书吏,将贡院里所有能找到的典籍,都搬到了他的案头。
从《周礼》、《考工记》,到《梦溪笔谈》、《天工开物》;从诸子百家的杂学,到历朝历代的农书、算经......这些在传统儒生眼中,被视为末流、杂学的书籍,此刻,却成了他眼中的无上宝库。
他像一个饥渴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其中的养分。
他不再去读那些圣人的微言大意,而是去寻找那些关于实物、实证、实学的记载。
当他在《梦溪笔谈》中,读到沈括关于石油的记载和活字印刷术的论述时,他会激动地拍案叫绝,喃喃自语:看!看!我朝先贤,早有此等格物致知之精神!那份工科图纸,并非无源之水!
当他在《天工开物》中,看到关于五金冶炼和舟车制造的详细图解时,他会如获至宝地在旁边做下批注,与那份织布机的答卷,互相印证。
最让他痴迷的,还是那份被定为解元的答卷。
这份答卷,已经成了他的圣经。
他捧着它,逐字逐句地研读、揣摩。然后,再一头扎进书海里,去为其中每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寻找一个古老的、合法的出身证明。
他为数据双轨,随机抽样,找到了《周礼·地官》中关于会计和审计的模糊记载,并将其引申为古已有之的制衡之术。
他为多信源交叉验证,从《孙子兵法·用间篇》里,挖掘出了五间俱起,莫知其道的理论,并论证其精神内核的一致性。
至于那个让他最初最为困扰的垃圾分类,他更是从《礼记·内则》篇里,找到了鸡初鸣,咸盥漱,栉縰,拂髦......等关于古人日常清洁起居的记载,并将其拔高到圣人重洁,乃修身之始,此法正是对圣人洁净之道最好的践行的高度。
他将自己的这些研究成果,工工整整地,写在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