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术的源头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谁用攻城锤狠狠撞了一下。
这四个字的分量,比刚才那两位大佬扣的所有帽子加起来还要重。在古代,敢自称术之源头的,除了那些开宗立派的圣贤,剩下的基本都被当成妖人给烧了。
李世隆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推啊!
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这次是真情实感的,没有半点表演成分。我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草民万万不敢!草民何德何能,敢称‘源头’二字草民那些胡言乱语,皆是拾人牙慧,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万万当不得真啊!
我恨不得把头摇成拨浪鼓,以此来证明我的心意。
然而,李世隆似乎铁了心要跟我过不去。他完全无视我的恐惧,自顾自地说道:朕让你当的,不是什么‘帝师’,也不是什么‘国师’。朕要你做的,是去芜存菁,是沙里淘金。
他站起身,踱步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龙目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我大梁,有的是饱读诗书的学子,有的是忠君爱国的臣子。但为何,国事依旧如此艰难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点向自己的心口,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缺了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解决问题的,‘术’。
他们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能把一件小事说得天花乱坠。但你若问他,具体该怎么办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需要多少人多少钱如何评估成效他们便会顾左右而言他,最终又回到‘德行’、‘礼法’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去。
李世隆这番话,简直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这不就是我上辈子最讨厌的那种职场大忽悠吗开会时口若悬河,讲情怀,讲格局,画大饼,就是不谈具体执行方案。一旦项目搞砸了,就甩锅给市场环境不好、团队执行力不行。
没想到,这种人才,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而你,林知节,李世隆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的有趣之处就在于,你总是在谈‘怎么办’。
从茶馆的‘五重威胁’,到破局的‘扬长避短’。从‘德’与‘术’的体用之辩,到‘高薪’与‘考评’的人事之思。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指向一个具体的问题,并试图给出一个......哪怕是粗糙的解决方案。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诱惑:朕,需要你这样的‘术’。大梁,需要你这样的‘术’。
我趴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我的后背。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这位皇帝陛下,不是被我那些现代管理学名词忽悠了,恰恰相反,他精准地洞察到了我所有理论背后的核心——实用主义和逻辑思维。
他想要的,不是我的知识,而是我的思维方式。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降维打击。
我用现代管理学的思维模式,降维打击了古代的治国理念。
而他,用帝王的驭人之术,降维打击了我这个只想躺平的咸鱼。
我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我大脑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那位一直对我吹胡子瞪眼的孔尚书,又一次跳了出来。
陛下!万万不可!他老泪纵横,几乎是扑到了李世隆的脚下,此子言辞轻佻,思想诡谲,将治国之道比作商贾之术,已是大不敬!若委以重任,必将带坏我大梁的读书人!到时候,人人不谈仁义道德,只谈功利之术,我大梁的千年文脉,就要断送在此子手中了啊!
吏部尚书刘诚也紧跟着上前一步,虽然没有孔尚书那么激动,但话里的意思却更具杀伤力:陛下,林公子之才,臣亦有所闻。然其来历不明,未经科举正途,骤然提拔,恐难以服众。朝中百官,天下士子,会如何看待此事无功受禄,于国法不合,于礼制不容啊!
一个站在道德高地上进行文化批判,一个从制度和程序上进行合法性质疑。
这两位大佬,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堵死了我所有的出路。
我趴在地上,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再装怂、再退让,已经没有意义了。人家已经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总不能还想着怎么睡午觉吧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无需再退!
我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李世隆,也直视着那两位面带愠色的朝廷重臣。
我的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和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之后的平静,和一丝......属于现代知识分子的,小小的傲慢。
孔大人,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御书房内,您说小子将治国比作商贾之术,是大不敬。那小子想请问,商贾之术,为何就是‘贱’难道商人开店,就不需要考虑货源、成本、客流、用人吗难道他们就不想让自己的店铺长久经营,百年不倒吗
我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圣人亦云:‘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让百姓吃饱穿暖,有活干,有钱赚,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仁义’吗一家店铺,能养活掌柜、伙计和他们的家人;千万家店铺,就能养活千万个家庭。万商云集,货通天下,国库充盈,百姓富足,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德政’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孔尚书气得浑身发抖。
小子不敢。我转向刘尚书,刘大人说,小子来历不明,未经科举,骤然提拔,难以服众。大人所言极是,程序正义,至关重要。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小子也听闻,‘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这‘祯祥’与‘妖孽’,难道都是从科举中考出来的吗我听闻本朝太祖皇帝起于微末,他身边的开国功臣,也不乏贩夫走卒之辈。难道因为他们‘来历不明’,太祖就该将他们拒之门外吗
大胆!刘尚书厉声喝道,你竟敢将自己与开国元勋相提并论!
小子不敢。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小子只是在阐述一个道理——英雄不问出处。评价一个人是否有用,不应该看他的出身和履历,而应该看他......能为这个国家,解决什么问题。
我大梁如今,是缺满腹经纶、下笔千言的鸿儒,还是缺能算出黄河大堤一方土石需要多少人力、多少银钱的‘算学先生’
是缺能吟诵‘北风卷地白草折’的诗人,还是缺能设计出更省马料、跑得更快的战车,让边关将士少挨点冻的‘工匠’
是缺能洋洋洒洒写出万言书,痛陈‘吏治腐败’的谏官,还是缺能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监督考评机制,让官员‘不能贪、不敢贪、不想贪’的‘制度设计者’
我每问一句,就向前膝行一步。
我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我的腰杆也挺得越来越直。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辩论赛场,面对着对方辩友的诘难,我所有的知识储备和逻辑能力,都被激发了出来。
我不是在舌战群儒。
我只是在用最朴素的逻辑和事实,进行一场......彻头彻尾的降维打击!
我用项目管理的思维,解构了他们虚无缥缈的德政。
我用人力资源的视角,挑战了他们根深蒂固的唯出身论。
我用结果导向的原则,刺破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过程浮华。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孔尚书张口结舌,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化为一片死灰。他引以为傲的圣贤之道,在我的歪理邪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刘尚书紧紧地抿着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忌惮。他赖以维生的制度和程序,被我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方式,从根基上进行了拷问。
而高踞龙椅之上的李世隆,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看着我,就像哥伦布看到了新大陆,像牛顿看到了那颗掉落的苹果。
他猛地一拍大腿,放声大笑起来!
好!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笑声在御书房内回荡,充满了酣畅淋漓的快意。
朕,就是要找一个‘算学先生’,一个‘工匠’,一个‘制度设计者’!
他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亲手将我扶了起来。
林知节,朕意已决。
他的手,有力地按在我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要你做本届科举的——
主!考!官!